第三十四章
本章節 4789 字
更新於: 2023-09-29
時間回到幾天前。
結束往常的搜索任務，救援隊B組停留在附近的民房裡休憩，在眾人猜拳決定站崗的順序後，齊昀真與另一名隊員──徐世堯被分配到後巷，留意周遭狀況。
「呃……昀真，我有事想拜託你。」
蒼老的面容及鬍渣，看上去年約四十左右，徐世堯尷尬苦笑，不好意思直接說自己煙癮犯了，只是表示很快就會回來，「最近搜索的情況不太理想，感覺壓力有點大。」
「沒事，這邊我先顧著。」
齊昀真知道對方只有在狀態不好時才會抽菸，因此也不好阻攔，只是提醒務必站在上風處，避免沾到煙味，被隊長發現，「請別走太遠，這陣子外面很不平靜。」
就算現在身處在防護網內，也無法保證一定就安全，況且近日在未探索區搜索物資時，似乎比以往更容易在屍群聚集的地方，發現擁有翠綠色瞳孔的感染者。
不合理的跳躍力和攻擊方式，還有隻要目光對視，身體就會自發性的陷入僵直狀態……認為這種感染早已超出原有的認知，更像是生物學上的變異，令他感到匪夷所思。
「我會小心的，多虧你姐姐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報呢。」語畢，徐世堯戴上護目鏡，隨即溫語安慰道，「你也別太消沉了，至少她沒被調到那種得強制隔離的職位啊。」
聽說食品加工廠這件事，是因為A、B組同時提出異議，而且A組小隊長甚至還收集民眾的請願書，才讓齊昀菲和宗政宇最後只被撤掉職務，調動至後勤補給。
「嗯，謝謝你。」
齊昀真感激回應，待徐世堯拐彎走出後巷，才漸收親切的笑容，無奈地發出輕嘆。
抬手，他專注凝視腕處配戴的淺藍琉璃石手鍊，不禁憶起姐姐贈予禮物時滿懷喜悅及溫柔的笑容，但那雙明亮的眼睛，卻在謝博揚不幸罹難後，染上了晦暗不明的色彩。
灰雲壟罩，似乎隨時都會下雨。
當時見戴芮欣哭泣離去，齊昀菲悄然緊握著手，沉默不語，那滿身狼狽的模樣，其實早已無聲地說明她對這些學生的重視與關懷，然而在殘酷的世道裡，終究什麼都守護不了。
察覺姐姐的步履不穩，似乎隨時都會倒下，齊昀真急忙穿梭過圍觀人群，從身側勾住胳膊，予以支撐，「安葬的事我也會幫忙的，但妳之後務必得去休息，好嗎？」
「……嗯。」
齊昀菲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看到弟弟眼裡的擔憂，只好乖乖地妥協。
越是安靜壓抑，心中的憤怒也就越強烈，那就好比暴風雨前的寧靜，正醞釀著洶湧的波濤，偏偏這個節骨眼上，救援隊B組接獲新的搜索任務，往返的路程少說也有好幾天。
不能讓姐姐再承受更多打擊了。
知道齊昀菲無論平時有多麼堅強，在面對重要之人的逝去時，仍然需要時間去克服傷痛，齊昀真臉色凝重，心裡反倒因為意識到這點而充滿糾結。
這樣一來，與「宗政宇」有關的事情……或許還是先別隨意說出來比較好。
即便災變發生至今，誰多少都會有些改變，但還不至於連自己班上同學的長相都不認得，因此當他向莊奕勛等人詢問後，便確定那位少年是冒名頂替了宗政宇的身分。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不曉得少年究竟是錯過時機解釋，還是另有隱情，齊昀真暗中觀察多日，卻發現對方這段時間都只是安份地陪在姐姐的身邊，完全不像在謀劃些什麼的樣子。
難道是推測的方向錯了……
驀然，齊昀真憶起姐姐從小到大，身邊其實有過不少許多愛慕者追求，只是前者總是對這些事不太上心，所以才能輕易閃過各種球路，直至今日仍未有過對象。
嗯……不過以姐姐的個性，應該不用太擔心。齊昀真苦笑，相信姐姐絕對沒有其他想法，自我安慰後，他決定先暫時抱持觀望的態度，不要冒然就妄下定論。
也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思忖，齊昀真決定回去後，要找個時間與少年談談，也許把話說開後，他就能知道對方真正的名字，說不定還能夠成為朋友。
好，就這麼做吧。
正想，轉角處傳來微弱的悶哼聲，察覺是徐世堯稍早前離去的方向，齊昀真立刻想到屍者入侵的可能性，便警戒地抽出腰間上的武器，緩步靠近。
下一秒，某樣東西從擋牆後方飛出，落於眼前，看清是沾染血漬的護目鏡後，他瞬間繃緊神經，就在此時，幾位身穿黑衣服的男人現身，還架著失去意識的徐世堯。
「識相點，別隨便呼喊。」
示意身邊的部屬將利刃抵在徐世堯喉前，為首的黑衣男冷聲地發出威脅，並要求齊昀真放下武器，別做無謂的抵抗，「否則這傢伙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不是感染者……
驚覺對方不時在觀察民房內的動靜，似乎很清楚他們的來歷，齊昀真冷汗涔涔，思緒紊亂，但仍舊配合黑衣男的要求，將放下的武器踢離腳邊。
「我們可以不是敵人。」擔心過激的言論會惹怒對方，因此他只能以各取所需的說法，盡可能弄清楚對方的意圖，「難道不能用和平談話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嗎？」
「……很遺憾，那是不可能的。」沉默片刻，黑衣男拒絕提議，表示自己也不過是聽命行事，「任何與秋時淸存在關聯的對象，都將成為研究計畫的協助者。」
什麼？
聽聞朋友的名字，齊昀真錯愕怔住。
那瞬間，他想起自己被告知，秋時淸潛入過管制區域，並在接受調查前，趁著外出執行任務時逃跑的事，察覺這群黑衣人就是來自安定區，真相也隨之浮上檯面。
逃跑的理由，欺騙民眾的謊言，從一開始就這麼決定了。
無論秋時淸是否有順利逃走，或是已經慘遭迫害，軍方為了守住秘密，勢必得隨時監視所有關聯者，並巧妙策劃合理消失的情境，才有辦法徹底剷除威脅。
姐姐……
突如其來的真相，包括人質的安危，讓齊昀真短暫地陷入遲疑，就在那空檔的時間裡，後腦勺傳來劇烈的悶痛感，眼前的景象也隨之迷濛起來。
在意識逐漸褪去前，他想起災變前的平凡日常，還有許多與家人擁有的珍貴回憶。
『好想，回到那時候。』
溫暖緊握的手，無論何時都是如此。
從小時候的抬頭仰望，到自己漸漸得俯身才能跟姐姐維持同樣的視線高度，對齊昀真而言，那笑顏如暖陽般耀眼且美麗，總是在每個時刻，為他指引的方向。
縱使墜落無垠的黑暗之中……也絕對不要忘記，始終停留於心底的光。
約好了，對嗎？
※ ※ ※
災難的發生，是存在根源的。
記得楊雯玫說過，最終試作Zero，是在逃亡的過程中誕生出特殊能力的，因此屍者只要啃食到某種程度就會開始進化，甚至出現對人類更加具有威脅性的狀態。
是對人類的恨意所導致嗎……
得知Zero是經歷各種實驗，好不容易才活下來的，因此儘管無法容忍這種末日，但她也沒辦法只因災變的不幸，就忽視這個社會，其實虧欠著那孩子的事實。
然後是EOC的救災行動，如果目的只是為了進行ZIO研究組織的實驗，而非保護倖存者的話，那麼讓學生們繼續待在安定區，恐怕已經不是最妥當的決定。
有什麼是她能做到的事呢？
災變後的世界，就算人類不被屍者襲擊，光是搶奪生存資源，就可能會先內耗到自取滅亡，因此齊昀菲認為，如果能比研究組織更快一步見到Zero，或許還有其他選擇。
當然，這不是容易的事，但她不想放棄任何恢復安穩生活的可能性，包括自己為何疑似能聽見屍者的念聲，都必須得跟著調查清楚才行。
正想，門扉傳來敲響，打斷了思考，齊昀菲疑惑，但沒有立即應門，而是假藉手邊正在忙碌的理由，暗中將防身武器放入口袋，避免來者不善。
「穎恆？」確認在外等候的人，她有些意外，隨即將門打開，「我聽說你最近都在外面執行救援任務。」
「嗯，我剛回來。」寬鬆的便服，略微濕漉的頭髮，模樣像是剛洗過澡，魏穎恆撓頭，靦腆笑著，「那個……其實我有東西想要給妳。」
說明同時，他將紙袋塞進齊昀菲的手裡，並表示是伙食部門的朋友，今早在教安定區內的幼童們學做些零食時，不小心多出來的份。
「我只是覺得妳應該會喜歡孩子們做的餅乾。」擔心被誤會是別有用心，他連忙解釋，卻更加語無倫次，「放心，我剛成分過，絕對沒有添加奇怪的試吃！」
真是個可愛的人啊。見魏穎恆把話說完後，立刻像是覺察到口誤而害羞得耳根紅透，齊昀菲暗自莞爾，但還是極力忍住並感激收下，「沒事，我相信你。」
或者說，在這個安定區裡，除了弟弟和學生們外，她唯一還能夠相信的對象，確實只剩下魏穎恆這個人了。
即使，必須得參雜某些必要的謊言。
「……我很擔心妳。」
提及沒多久前哨站被屍群入侵，導致救援隊C組最終無人生還的悲劇，魏穎恆嚴肅道，「根據詹郁萱等人的證詞，那些傢伙怠忽職守，完全是咎由自取。」
聽說以金忠赫為首的C組成員，不僅在暗地裡經常仗著身分特殊，為非作歹，甚至還會威脅過不少受害民眾，要求不得聲張，否則後果自負等。
因此當事件曝光後，累積的民怨一下子便如洪流般傾瀉而出，最終還是由周琝賢出面主持，反省監督不周並承諾會補償民眾的損失，僵持的局面才稍微緩和。
「現在說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
儘管後來得知軍方撤銷食品加工廠的懲處，甚至暗示若是有意重建和掌管救援隊C組也會予以協助，但齊昀菲並不領情，「逝者不會復生，這才是現實。」
沒錯，即使真相大白，或是說什麼正義雖然遲到，但不會缺席這種話，也只是生者的自我安慰罷了。
因為死去後，就連話都沒辦法說出口了。
「……我也曾失去並肩作戰的夥伴，所以能夠理解妳的感受。」
憶起災變剛發生時，所有事情都是混亂不堪的狀態，包括戰友為了讓軍方能安全撤離，自願成為誘餌，最終被屍群啃食殆盡的結局，魏穎恆面露悲傷，有感而發。
「和平一定會來，我相信上校說過的話。」無論前方的道路有多麼艱難，只要有人需要幫助，就不能輕易放棄，他淺笑道，「我也想，讓妳看到這樣的未來。」
感受到對方傳達的信念，齊昀菲不由得怔住，卻沒有產生厭惡的想法，或者說，在被迫做出抉擇前，她也曾認為只要堅持下去，所有事情終究都會好轉。
「那我就拭目以待吧。」
說出這句話時，齊昀菲流露出淺笑，卻沒有期盼的眼神，就好似在說，即便行走相同的道路，所見的風景也依舊早已隨著某個瞬間，發生無法挽回的改變。
意識到某種違和，卻又說不清那種感覺從何而來，魏穎恆躊躇片刻，忍不住開口說道，「關於哨所發生的火災，其實我還有件事想跟妳確認。」
憶起事發不久，軍方展開調查，分別詢問相關的當事人，隨後從倖存者的口中得知，當時只有詹郁萱和齊昀菲被迫留在哨所前待命，而未派遣到站哨區域支援。
「他們會強制逼人喝酒耶，誰敢拒絕？」
作為接洽人，詹郁萱自然無法隱瞞被迫收賄的部分，但在接受調查並回答問題時，多少還是會參雜一點有利於己的謊言，「你們也知道，那些傢伙行徑惡劣……」
帶過主動喝酒的部分，詹郁萱提及跟齊昀菲待在小貨車裡聊天，但究竟是何時睡著，她自己也難以確切回憶，只知道再度清醒時，夜空早已染上灼紅色的火光。
後來，她積極地配合調查，證詞方面也與其他後勤人員相同，並沒有什麼矛盾的地方，而軍方為了給民眾一個交代，最終決定將責任全部歸咎於金忠赫等人，以盡早結案此事。
「妳還記得跟詹郁萱在車裡聊天時，是誰先睡著嗎？」意識拉回眼前，魏穎恆的語氣凝重，似乎從中探索出什麼端倪，「或是附近有什麼奇怪的徵兆……」
話未說完，他發現齊昀菲的臉色驟然有些慘白，步履踉蹌，還未及時伸手攙扶，對方已經先一步落入懷裡，傾身倚在緊實的胸膛上。
感受到柔軟如玉的肌膚，還伴隨著誘人的清香，魏穎恆的心跳瞬間加速，不知所措的僵住，然僅過片刻，齊昀菲輕柔地抽離，隨即歉意表示自己突然有些眩暈。
「抱歉，最近都睡不太好……」
「不、不要緊，本來就是我冒昧打擾了！」
知曉齊昀菲最近遭遇太多事，確實需要時間靜養，他深刻反省，暗罵自己不該隨意臆想後，便決定不再從這個方向繼續進行調查，「妳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語畢，魏穎恆尷尬轉身，模樣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倉皇地逃離現場，待人遠去，齊昀菲關上房門，輕聲一嘆，隨即收起偽裝出來的不適，恢復冰冷的表情。
儘管不想說謊，卻也是無可奈何。
齊昀菲憶起自己當初提出應對屍群的方法時，周琝賢以驗證需要時間且實行不易為由，一再拖延，然而，當金忠赫提出不適任質疑，卻連求證都沒做就立刻受理了。
縱容救援隊C組的惡行，其實也等同證明軍方本身的腐敗，但為了在民眾面前維持良好形象，所以才需要把魏穎恆這樣正直的人編排到A、B組，藉此混淆認知吧。
這樣看來，或許整個安定區……
思忖，她心中已經有了某些打算，偏偏救援隊B組正好在前幾天出發去執行任務，眼看沒有其他能私下聯絡到齊昀真的辦法，也只能再耐心等待。
拆袋拿出魏穎恆給予的餅乾，齊昀菲放入嘴裡，細細品嚐，但不知為何，她心裡始終有種強烈的不安，而且怎樣都無法平靜下來。
快點回來……
結束往常的搜索任務，救援隊B組停留在附近的民房裡休憩，在眾人猜拳決定站崗的順序後，齊昀真與另一名隊員──徐世堯被分配到後巷，留意周遭狀況。
「呃……昀真，我有事想拜託你。」
蒼老的面容及鬍渣，看上去年約四十左右，徐世堯尷尬苦笑，不好意思直接說自己煙癮犯了，只是表示很快就會回來，「最近搜索的情況不太理想，感覺壓力有點大。」
「沒事，這邊我先顧著。」
齊昀真知道對方只有在狀態不好時才會抽菸，因此也不好阻攔，只是提醒務必站在上風處，避免沾到煙味，被隊長發現，「請別走太遠，這陣子外面很不平靜。」
就算現在身處在防護網內，也無法保證一定就安全，況且近日在未探索區搜索物資時，似乎比以往更容易在屍群聚集的地方，發現擁有翠綠色瞳孔的感染者。
不合理的跳躍力和攻擊方式，還有隻要目光對視，身體就會自發性的陷入僵直狀態……認為這種感染早已超出原有的認知，更像是生物學上的變異，令他感到匪夷所思。
「我會小心的，多虧你姐姐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報呢。」語畢，徐世堯戴上護目鏡，隨即溫語安慰道，「你也別太消沉了，至少她沒被調到那種得強制隔離的職位啊。」
聽說食品加工廠這件事，是因為A、B組同時提出異議，而且A組小隊長甚至還收集民眾的請願書，才讓齊昀菲和宗政宇最後只被撤掉職務，調動至後勤補給。
「嗯，謝謝你。」
齊昀真感激回應，待徐世堯拐彎走出後巷，才漸收親切的笑容，無奈地發出輕嘆。
抬手，他專注凝視腕處配戴的淺藍琉璃石手鍊，不禁憶起姐姐贈予禮物時滿懷喜悅及溫柔的笑容，但那雙明亮的眼睛，卻在謝博揚不幸罹難後，染上了晦暗不明的色彩。
灰雲壟罩，似乎隨時都會下雨。
當時見戴芮欣哭泣離去，齊昀菲悄然緊握著手，沉默不語，那滿身狼狽的模樣，其實早已無聲地說明她對這些學生的重視與關懷，然而在殘酷的世道裡，終究什麼都守護不了。
察覺姐姐的步履不穩，似乎隨時都會倒下，齊昀真急忙穿梭過圍觀人群，從身側勾住胳膊，予以支撐，「安葬的事我也會幫忙的，但妳之後務必得去休息，好嗎？」
「……嗯。」
齊昀菲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看到弟弟眼裡的擔憂，只好乖乖地妥協。
越是安靜壓抑，心中的憤怒也就越強烈，那就好比暴風雨前的寧靜，正醞釀著洶湧的波濤，偏偏這個節骨眼上，救援隊B組接獲新的搜索任務，往返的路程少說也有好幾天。
不能讓姐姐再承受更多打擊了。
知道齊昀菲無論平時有多麼堅強，在面對重要之人的逝去時，仍然需要時間去克服傷痛，齊昀真臉色凝重，心裡反倒因為意識到這點而充滿糾結。
這樣一來，與「宗政宇」有關的事情……或許還是先別隨意說出來比較好。
即便災變發生至今，誰多少都會有些改變，但還不至於連自己班上同學的長相都不認得，因此當他向莊奕勛等人詢問後，便確定那位少年是冒名頂替了宗政宇的身分。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不曉得少年究竟是錯過時機解釋，還是另有隱情，齊昀真暗中觀察多日，卻發現對方這段時間都只是安份地陪在姐姐的身邊，完全不像在謀劃些什麼的樣子。
難道是推測的方向錯了……
驀然，齊昀真憶起姐姐從小到大，身邊其實有過不少許多愛慕者追求，只是前者總是對這些事不太上心，所以才能輕易閃過各種球路，直至今日仍未有過對象。
嗯……不過以姐姐的個性，應該不用太擔心。齊昀真苦笑，相信姐姐絕對沒有其他想法，自我安慰後，他決定先暫時抱持觀望的態度，不要冒然就妄下定論。
也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思忖，齊昀真決定回去後，要找個時間與少年談談，也許把話說開後，他就能知道對方真正的名字，說不定還能夠成為朋友。
好，就這麼做吧。
正想，轉角處傳來微弱的悶哼聲，察覺是徐世堯稍早前離去的方向，齊昀真立刻想到屍者入侵的可能性，便警戒地抽出腰間上的武器，緩步靠近。
下一秒，某樣東西從擋牆後方飛出，落於眼前，看清是沾染血漬的護目鏡後，他瞬間繃緊神經，就在此時，幾位身穿黑衣服的男人現身，還架著失去意識的徐世堯。
「識相點，別隨便呼喊。」
示意身邊的部屬將利刃抵在徐世堯喉前，為首的黑衣男冷聲地發出威脅，並要求齊昀真放下武器，別做無謂的抵抗，「否則這傢伙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不是感染者……
驚覺對方不時在觀察民房內的動靜，似乎很清楚他們的來歷，齊昀真冷汗涔涔，思緒紊亂，但仍舊配合黑衣男的要求，將放下的武器踢離腳邊。
「我們可以不是敵人。」擔心過激的言論會惹怒對方，因此他只能以各取所需的說法，盡可能弄清楚對方的意圖，「難道不能用和平談話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嗎？」
「……很遺憾，那是不可能的。」沉默片刻，黑衣男拒絕提議，表示自己也不過是聽命行事，「任何與秋時淸存在關聯的對象，都將成為研究計畫的協助者。」
什麼？
聽聞朋友的名字，齊昀真錯愕怔住。
那瞬間，他想起自己被告知，秋時淸潛入過管制區域，並在接受調查前，趁著外出執行任務時逃跑的事，察覺這群黑衣人就是來自安定區，真相也隨之浮上檯面。
逃跑的理由，欺騙民眾的謊言，從一開始就這麼決定了。
無論秋時淸是否有順利逃走，或是已經慘遭迫害，軍方為了守住秘密，勢必得隨時監視所有關聯者，並巧妙策劃合理消失的情境，才有辦法徹底剷除威脅。
姐姐……
突如其來的真相，包括人質的安危，讓齊昀真短暫地陷入遲疑，就在那空檔的時間裡，後腦勺傳來劇烈的悶痛感，眼前的景象也隨之迷濛起來。
在意識逐漸褪去前，他想起災變前的平凡日常，還有許多與家人擁有的珍貴回憶。
『好想，回到那時候。』
溫暖緊握的手，無論何時都是如此。
從小時候的抬頭仰望，到自己漸漸得俯身才能跟姐姐維持同樣的視線高度，對齊昀真而言，那笑顏如暖陽般耀眼且美麗，總是在每個時刻，為他指引的方向。
縱使墜落無垠的黑暗之中……也絕對不要忘記，始終停留於心底的光。
約好了，對嗎？
※ ※ ※
災難的發生，是存在根源的。
記得楊雯玫說過，最終試作Zero，是在逃亡的過程中誕生出特殊能力的，因此屍者只要啃食到某種程度就會開始進化，甚至出現對人類更加具有威脅性的狀態。
是對人類的恨意所導致嗎……
得知Zero是經歷各種實驗，好不容易才活下來的，因此儘管無法容忍這種末日，但她也沒辦法只因災變的不幸，就忽視這個社會，其實虧欠著那孩子的事實。
然後是EOC的救災行動，如果目的只是為了進行ZIO研究組織的實驗，而非保護倖存者的話，那麼讓學生們繼續待在安定區，恐怕已經不是最妥當的決定。
有什麼是她能做到的事呢？
災變後的世界，就算人類不被屍者襲擊，光是搶奪生存資源，就可能會先內耗到自取滅亡，因此齊昀菲認為，如果能比研究組織更快一步見到Zero，或許還有其他選擇。
當然，這不是容易的事，但她不想放棄任何恢復安穩生活的可能性，包括自己為何疑似能聽見屍者的念聲，都必須得跟著調查清楚才行。
正想，門扉傳來敲響，打斷了思考，齊昀菲疑惑，但沒有立即應門，而是假藉手邊正在忙碌的理由，暗中將防身武器放入口袋，避免來者不善。
「穎恆？」確認在外等候的人，她有些意外，隨即將門打開，「我聽說你最近都在外面執行救援任務。」
「嗯，我剛回來。」寬鬆的便服，略微濕漉的頭髮，模樣像是剛洗過澡，魏穎恆撓頭，靦腆笑著，「那個……其實我有東西想要給妳。」
說明同時，他將紙袋塞進齊昀菲的手裡，並表示是伙食部門的朋友，今早在教安定區內的幼童們學做些零食時，不小心多出來的份。
「我只是覺得妳應該會喜歡孩子們做的餅乾。」擔心被誤會是別有用心，他連忙解釋，卻更加語無倫次，「放心，我剛成分過，絕對沒有添加奇怪的試吃！」
真是個可愛的人啊。見魏穎恆把話說完後，立刻像是覺察到口誤而害羞得耳根紅透，齊昀菲暗自莞爾，但還是極力忍住並感激收下，「沒事，我相信你。」
或者說，在這個安定區裡，除了弟弟和學生們外，她唯一還能夠相信的對象，確實只剩下魏穎恆這個人了。
即使，必須得參雜某些必要的謊言。
「……我很擔心妳。」
提及沒多久前哨站被屍群入侵，導致救援隊C組最終無人生還的悲劇，魏穎恆嚴肅道，「根據詹郁萱等人的證詞，那些傢伙怠忽職守，完全是咎由自取。」
聽說以金忠赫為首的C組成員，不僅在暗地裡經常仗著身分特殊，為非作歹，甚至還會威脅過不少受害民眾，要求不得聲張，否則後果自負等。
因此當事件曝光後，累積的民怨一下子便如洪流般傾瀉而出，最終還是由周琝賢出面主持，反省監督不周並承諾會補償民眾的損失，僵持的局面才稍微緩和。
「現在說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
儘管後來得知軍方撤銷食品加工廠的懲處，甚至暗示若是有意重建和掌管救援隊C組也會予以協助，但齊昀菲並不領情，「逝者不會復生，這才是現實。」
沒錯，即使真相大白，或是說什麼正義雖然遲到，但不會缺席這種話，也只是生者的自我安慰罷了。
因為死去後，就連話都沒辦法說出口了。
「……我也曾失去並肩作戰的夥伴，所以能夠理解妳的感受。」
憶起災變剛發生時，所有事情都是混亂不堪的狀態，包括戰友為了讓軍方能安全撤離，自願成為誘餌，最終被屍群啃食殆盡的結局，魏穎恆面露悲傷，有感而發。
「和平一定會來，我相信上校說過的話。」無論前方的道路有多麼艱難，只要有人需要幫助，就不能輕易放棄，他淺笑道，「我也想，讓妳看到這樣的未來。」
感受到對方傳達的信念，齊昀菲不由得怔住，卻沒有產生厭惡的想法，或者說，在被迫做出抉擇前，她也曾認為只要堅持下去，所有事情終究都會好轉。
「那我就拭目以待吧。」
說出這句話時，齊昀菲流露出淺笑，卻沒有期盼的眼神，就好似在說，即便行走相同的道路，所見的風景也依舊早已隨著某個瞬間，發生無法挽回的改變。
意識到某種違和，卻又說不清那種感覺從何而來，魏穎恆躊躇片刻，忍不住開口說道，「關於哨所發生的火災，其實我還有件事想跟妳確認。」
憶起事發不久，軍方展開調查，分別詢問相關的當事人，隨後從倖存者的口中得知，當時只有詹郁萱和齊昀菲被迫留在哨所前待命，而未派遣到站哨區域支援。
「他們會強制逼人喝酒耶，誰敢拒絕？」
作為接洽人，詹郁萱自然無法隱瞞被迫收賄的部分，但在接受調查並回答問題時，多少還是會參雜一點有利於己的謊言，「你們也知道，那些傢伙行徑惡劣……」
帶過主動喝酒的部分，詹郁萱提及跟齊昀菲待在小貨車裡聊天，但究竟是何時睡著，她自己也難以確切回憶，只知道再度清醒時，夜空早已染上灼紅色的火光。
後來，她積極地配合調查，證詞方面也與其他後勤人員相同，並沒有什麼矛盾的地方，而軍方為了給民眾一個交代，最終決定將責任全部歸咎於金忠赫等人，以盡早結案此事。
「妳還記得跟詹郁萱在車裡聊天時，是誰先睡著嗎？」意識拉回眼前，魏穎恆的語氣凝重，似乎從中探索出什麼端倪，「或是附近有什麼奇怪的徵兆……」
話未說完，他發現齊昀菲的臉色驟然有些慘白，步履踉蹌，還未及時伸手攙扶，對方已經先一步落入懷裡，傾身倚在緊實的胸膛上。
感受到柔軟如玉的肌膚，還伴隨著誘人的清香，魏穎恆的心跳瞬間加速，不知所措的僵住，然僅過片刻，齊昀菲輕柔地抽離，隨即歉意表示自己突然有些眩暈。
「抱歉，最近都睡不太好……」
「不、不要緊，本來就是我冒昧打擾了！」
知曉齊昀菲最近遭遇太多事，確實需要時間靜養，他深刻反省，暗罵自己不該隨意臆想後，便決定不再從這個方向繼續進行調查，「妳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語畢，魏穎恆尷尬轉身，模樣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倉皇地逃離現場，待人遠去，齊昀菲關上房門，輕聲一嘆，隨即收起偽裝出來的不適，恢復冰冷的表情。
儘管不想說謊，卻也是無可奈何。
齊昀菲憶起自己當初提出應對屍群的方法時，周琝賢以驗證需要時間且實行不易為由，一再拖延，然而，當金忠赫提出不適任質疑，卻連求證都沒做就立刻受理了。
縱容救援隊C組的惡行，其實也等同證明軍方本身的腐敗，但為了在民眾面前維持良好形象，所以才需要把魏穎恆這樣正直的人編排到A、B組，藉此混淆認知吧。
這樣看來，或許整個安定區……
思忖，她心中已經有了某些打算，偏偏救援隊B組正好在前幾天出發去執行任務，眼看沒有其他能私下聯絡到齊昀真的辦法，也只能再耐心等待。
拆袋拿出魏穎恆給予的餅乾，齊昀菲放入嘴裡，細細品嚐，但不知為何，她心裡始終有種強烈的不安，而且怎樣都無法平靜下來。
快點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