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烏鴉之心

　　到了後天暴風雪才正式過去，在連兩日的風雪後我第一次走出旅店，放眼望去大半的街道都被白雪覆蓋，凌亂不堪的街頭死寂如墓園，小巷內還有許多凍死並結霜的人們。

　　兩夜的風雪帶走了多少條人命？挖掘看看白雪之下有多少屍體就知道了。

　　當我呼著白霜掃視過街道時希希緹從後方走來，她習以為常地手拿酒壺一邊飲酒一邊看著凍死的遺體，冰冷的視線彷彿一點感情都沒有。

　　「暴風雪就是這麼可怕，只有瘋子或白癡才會在暴風雪中露宿街頭。」希希緹伸手拍了幾下我的肩膀，似乎在告訴我要將這些遺體的下場深深映入腦海內。

　　「所以妳才不惜重金也要住進旅店啊，說來也就合理了。」我聳了下肩膀，頓時感覺先前希希緹的行動合理至極。

　　看上去北方大陸的暴風雪與柯爾霍格帝國境內的暴風雪要可怕上數倍，甚至屋簷上都結上了冰柱，剛從旅館內走出的愛莉西亞則一臉絕望地看著眼前的風景，她的手還因此緊緊握住了自己的外套，嘴角更有幾分痛苦。

　　「別說什麼要幫他們埋葬之類的話，那埋也埋不完的，在海爾赫爾貧民與奴隸隨時都在死去，在缺食物的時候他們還是糧食，我們今天該做的事情是尋找前往山都『費赫茲』的路……」希希緹收起酒壺後用手擦著嘴角，沾在手套上的酒瞬間就變成了冰霜。

　　「我明白的……」愛莉西亞的眉頭深鎖，眼神充滿不甘地盯著地面。

　　聽聞要前往赫費茲，我便好奇起我們將要用什麼樣的方式前往？若是此地如此寒冷肯定行徑更加困難吧？而我只有在海爾赫爾上空飛行的經驗，絲毫沒有走陸路的經驗。

　　「有幾種方法，第一是最貴的……去買飛船票搭飛船過去，因為費赫茲在世界最高峰的山腰上，這是最安全也最舒適的。第二是跟著廉價商團慢慢走往費赫茲，路途中會遭遇各式各樣的盜賊搶匪魔物，然後要走上兩個月以上……還有一種是海爾赫爾古代朝聖者的路。」希希緹轉眼朝遠處望去，在白煙之上無數的大山連綿在遠處，有的山都穿入了天際之中。

　　看見眼前的群山後我倍感腳疼，這用走的要走到何年何月？

　　「古朝聖者的路？」愛莉西亞這時疑惑地朝希希緹問道。

　　「遠古時期眩光騎士曾踏足北方大陸，她為了向曾居住在北境山頂的龍神相拜而徒步從大陸南端走上穿天山嶽『斐爾赫帝斯』之上。斐爾赫帝斯的山頂比天空還要高，宣稱能看見整個世界……如今的費赫茲就在斐爾赫帝斯的山腰上，因此徒步從此地走往費赫茲又稱為古朝聖者的路，具有向英雄致敬的意味。」希希緹咧嘴苦笑，從她的眼角能看出一絲不甘願，看來她也不想做那麼瘋狂的事情。

　　「那比和固有名魔物戰鬥還要危險吧……」愛莉西亞眉頭深鎖著，眼中有幾分唾棄。

　　「當然，路途中可怕的東西可不是魔物與山賊，而是暴風雪、雪崩、高山的氣候適應不良等，以上每一個東西都比夏洛特的魔法可怕上百倍，輕易能奪走上百條甚至上千條人命。」希希緹咧嘴一笑，隨後她還瞇起眼睛對著我挑釁著，彷彿在告訴我不要太自滿喔！

　　聽聞這句話時我感覺自己不能被小瞧，於是我抬起手來——掃帚劃破天際飛到了我的手上，隨後我轉眼對兩人咧嘴一笑。

　　「妳這傢伙不會打算……」希希緹錯愕地瞪大雙眼感到了慌張。

　　「請帶上我吧！」愛莉西亞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握住我的手央求著。

　　我鬆開愛莉西亞的手後跳上了掃帚，雙腳一踏掃帚衝上天際朝著遠方直奔而去，下方的希希緹與愛莉西亞對著我又叫又哭的，他們知道我打算一個人先飛過去費赫茲了。

　　「夏洛特妳這混蛋——！」高空中我還能聽見希希緹在底下咆嘯著。

　　我拿起煙斗抽起令人放鬆的香煙，隨後朝著北邊直飛而去——這與返回魔女集會也是順路的方向。

　　看著底下的山嶽我逐漸抬升高度，在高空中我在全身上下運轉火魔法避免身體結冰，熱氣在周遭揮發時連高空中的雪都融化成雨，單手壓著帽子朝前方飛行時我欣賞著高空的雪景。

　　腳下是萬里山嶽，白雪覆蓋了天地卻仍有一些雪白的森林在較矮的山上林立。遠處無數石堡壘屹立著，每一座石堡壘都十分高大且壯觀，堡壘上有許多兵器以及守衛站崗，一些藍白相間的海爾赫爾旗幟在風中飄揚，且每座堡壘之間都有巨大的石大橋連接著彼此……

　　從較低的山往更北的高山飛行時堡壘就在我的腳下延綿，順著堡壘與石大橋行走也能通往費赫茲，然而前路漫長還有數萬層階梯要走。

　　看起來走大橋已經夠辛苦了，然而看著一旁的山壁垂直陡峭，還有堆滿白霜與岩石的曠野後便感覺沿著堡壘走十足輕鬆了。

　　想必希希緹也會帶著愛莉西亞沿著石堡壘的路慢慢走上來吧？而她所說的雪崩與盜賊則會在走下石堡壘通道後連通的小徑上遭遇，從上方看中途也要經過不少小徑才行。

　　飛行時面前吹來一陣陣寒風，身上的吊飾與我的耳墜被吹的叮噹響，我似乎許久沒有在高空自由地飛行過了……現在因此感到了一種解放感。

　　穿越了層層風雪後我終於看見了赫費茲的上空風景，位於高山之上的赫費茲是沿著斜山壁建造的巨大山城，山城外圍有高大的城牆以及減緩雪崩威力的排雪口與深洞，在城牆外更有壯觀的石階梯與大橋一路通往赫費茲的城內。

　　從上方望去赫費茲隨高度不同就分為不同的城區，每一個城區都有城牆相隔開彼此，最下方的城區僅有破舊的木頭石磚房屋且凌亂不堪，越靠上面的地方建築越繁華越整齊。到了最上端的區域則是由無數大理石蓋成的精美白色豪宅組成的城市，城市中點亮著美麗的燈光照亮了天地，且華美的旗幟在建築上飄揚更顯得城市壯麗無比。

　　整座赫費茲的大小十分龐大，感覺在城內逛上一周都無法走完大半。

　　我朝赫費茲飛去時降低了高度，最終在其城門前降落，無數身披鎖子甲的士兵看見我時臉色頓感鐵青。

　　海爾赫爾的士兵非常害怕魔女，因為魔女的主要活動地帶也包刮北方大陸，只是我屬於較少外出的一派，然而有些魔女外出帶來的損害對這些士兵而言是相當可怕的。

　　「魔女集會的蒼炎魔女，我要進城。」我握住掃帚後盯著他們的雙眼。

　　「請進……」士兵們對我毫不阻攔，反而快速地讓開一條路。

　　我走入城內時來到的位置是赫費茲的最下層，眼前的景色荒涼不堪，無數木頭石磚建造的建築在城內隨意地林立，地面破損且充滿了髒污，且四周沒有一棟建築看起來是乾淨優美的。

　　我踏入其中時周遭有許多穿衣單薄的人在窺視著我，其中還不乏有許多小孩躲在建築牆角邊因寒冷瑟瑟發抖著，街道上為了取暖還鋪設起了營火……

　　這真的是一個國家的首都嗎？確定不是某種難民營嗎？我的腦內不禁有這種疑惑。

　　轉眼望去這裡幾乎沒有什麼可靠的商店，更看不見販賣食物的攤販，倒是陰森的暗巷裡面有許多妓院……他們不管老人小孩都當作客人拉了進去，然後只收了非常微薄的一筆錢，他們卻會因為這筆錢感到喜悅。

　　我拿起煙斗吹出了一縷白煙，向前走去時地面還有破碎的木板沒人清理，順著破木板的方向望去還能看見白雪上堆積著一些不明骨骸。

　　「夏洛特，妳終於來到這裡了啊。」忽然一道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我立刻轉身時看見的是在我眼前飄落的烏鴉羽毛，羅爾維娜．黑卡蒂正站在我的面前，她壓低帽兜不露出臉來，並穿著一身厚重的黑色毛皮大衣開口對我搭話道。

　　「黑卡蒂，妳在這裡等我啊……」看見她出現時我苦澀地揚起嘴角一笑。

　　「是，因為身分的關係我不太能隨意與妳們一起行動，我才特地在這裡等待妳的到來。當然——既然我花時間等待就代表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妳。」黑卡蒂的嘴唇絲毫沒有笑意，她更將手放在劍柄上恫嚇著一旁的其他人。

　　「重要的事情？」我稍稍皺起眉頭重新專注心神。

　　黑卡蒂輕吸一口氣後吐出了一縷霜霧，隨後她朝著一旁的暗巷走去並揮手示意讓我跟上，當我跟上時她才接著說：

　　「我們上次見面是在帝國魔天宮的花園，雖然妳與我已經打算合作了，但是妳還不了解我們的對手是誰以及這個世界背後所面臨的現況，在談起重要的事情前我需要先把事情轉述給妳聽。」黑卡蒂一邊說著一邊踏上暗巷內的階梯朝上方走去，路途中還有娼婦試圖想招攬她當客人，但她頭也不回的離去。

　　「世界背後所面臨的現狀？」我抬頭看著階梯上的她。

　　「就先從人類的反逆者開始說起吧，我們暫且稱她為血魔方便記憶。」黑卡蒂轉過半個身子用眼角的餘光盯著我，同時夜色上的極光正撒在她與我的身上。這時她接著說：「血魔的來歷尚不清楚，但是她有一個非常危險也遠大的目的，那就是『創造一個沒有紛爭與戰亂以及歧見的世界。』」

　　「那有何不好？」聽聞此話時我頓感疑問。

　　「那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除了非常理的手段。」黑卡蒂回頭看向上方的極光。

　　聽聞她的說法我確實有所感覺，這世上不可能沒有紛爭戰亂與歧見，只要人還擁有思考就不可能達成完全的相互理解與包容，因為人去判斷與思考的方式永遠是根據自己能見的事物以及經歷來決定……為此歧見永遠存在，而擁有歧見就不可能沒有紛爭與戰亂。

　　除非讓人失去自主的思考。

　　「妳大概有想到一點事情了，詳細我並不知道太多，但是血魔現階段打算削弱各個國家的力量再進入第二階段的計畫，因此各國相繼出現問題也是血魔算計的一環……包含海爾赫爾如今的問題也是。」黑卡蒂皺起了眉頭。

　　「姑且不論海爾赫爾的問題，第二階段的計畫究竟是？」

　　我才剛問道便看見黑卡蒂對我搖頭，她用手指著自己的腦袋後說：

　　「血魔從沒有去提起第二階段她要做什麼，因為距離第一階段的完成還尚有許多距離，因此現階段我們要做的事情是避免海爾賀爾蒙受過大的損失，然而血魔的事情並非唯一的重點。」

　　「意思是除了血魔還有其他問題嗎？」我拿下煙斗，一旁吹來一陣陣冷風騷動著我的臉頰與長髮。

　　「也就是她的協助者以及深淵魔女愛莉西亞，一個是我的導師妮亞．赫海赫茲與現今冒險者公會的會長羅爾維娜，他們倆人是一夥的……目的與血魔有部分是一致的導致他們現在正互相協助，所以與血魔敵對同時也會與他們敵對。」黑卡蒂用手搔了搔頭，語氣中有幾分頭疼與困擾的含意存在。

　　聽聞這些話我才明白她為何告訴過我不要太相信羅爾維娜，但我同時更感到好奇——

　　「也就是妳要與自己的老師與朋友鬧翻臉，連同正與妳們聯手的血魔一起背刺嗎？因為聽起來妳與他們應該是一夥的才是。」我當面質問著。

　　「老師與朋友？玩笑少開點否則顯得妳並不聰明。對我來說他們從一開始就是敵人，我的劍只為了自己與正義而戰，從不為自私的惡意而揮舞。」當寒風吹過時黑卡蒂的帽兜下露出了血色的雙眼緊盯著我，深灰色長髮更是隨之飄舞著，她的手還緊緊握住了劍柄上的平衡錘。

　　她的回答讓我瞪大雙眼，並非生氣而是感到十分新奇，彷彿眼前的黑卡蒂是個使命深重的人一般，而我也是第一次親眼聽見這種宣言。

　　「所以妳選擇與我合作擊潰他們，因為他們都是一廂情願地去破壞人們所珍惜的事物，從而迫切想去得到自己認定為好的某物嗎？」我向一旁輕揮過煙斗，白煙隨之飄散在周遭壟罩住髒亂的景色。

　　「妳說的是，而我選擇妳的原因也很單純，因為血魔似乎特別地重視妳，我判斷妳一定有何不同於常人之處所以選擇了妳……否則論戰鬥力的話我大有其他選擇。」黑卡蒂的面色依舊沒有半點笑容，冰冷的面孔就如同此地的氣候一樣寒冷。

　　聽聞她說這句話我不禁猜想起她的強度，但我沒有立刻問出口而是沉下心來等待她說重要的事情，唯獨忍不住手握到了劍杖上方。

　　「冷靜點別輕易就被點燃了，現在的重點是海爾赫爾究竟打算做什麼。」

　　黑卡蒂的身影瞬間從我眼前消失，剎那間她已經在我身後拍著我的肩膀了，我為此睜大雙眼愣在了原地。

　　我將手從劍杖上移開，黑卡蒂這時緩緩走往一旁，她將背靠在沾染了血跡的石磚牆上，同時雙手抱胸並直望著我的雙眼開口：

　　「海爾赫爾的王宮近年來禁止所有非皇室成員進出，就算是貴族或富商與騎士也只能進不能出，也就是說王宮內一定有在進行不正當的研究……那更重要的是赫費茲王宮底下的『白禁宮。』」

　　「白禁宮？」我遲疑地皺起眉頭。

　　「沒錯，整座赫費茲底下是有一座大水道的，水道是由古代大魔導士『伊歐菲娜』製造的，水道最深處就是王宮底下的白禁宮，本來是用來安放伊歐菲娜的王室親人用的祭祀場所，後來伊歐菲娜死後也被安葬於此，那裡也會是王室要進行秘密研究的最佳地點。」黑卡蒂一邊說著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瞄向階梯上方的中層區遠景。

　　「意思是我們要潛入調查白禁宮嗎？」我咧嘴一笑，聽起來是件有趣的差事。

　　黑卡蒂對此搖頭回答，她眼神堅定地注視著我回覆：

　　「不，調查有兩個方面，近年來海爾赫爾境內冬獸人族群組織起了反抗軍在外活動，同時國內的貧民階級與傭兵們也相繼因為長期的不滿而爆發抗爭，而有些說法是冬獸人的反抗軍與這些抗爭的底層階級產生了交集並打算合作……也許正是這種局面讓海爾赫爾的王族開始了奇異的行徑。」

　　「當然，我鼓勵妳協助冬獸人與底層民眾的一方，但是不要忘記我們真正的目的是找出海爾赫爾的異樣與血魔的關聯，然後從中切斷災難的到來。」黑卡蒂往前走出兩步，她來到我身旁時偷偷對著我遞出了一把藍色的匕首。

　　我接過匕首時她特地拍了幾下我的肩膀似乎在告訴我別弄丟了，隨後她走上一旁的木桶前說道：「匕首是有關於反抗軍的關聯物，藏起來但不要弄丟，這是妳與他們接觸的橋樑。」

　　黑卡蒂剛說完便打算沿著小巷離去，似乎是要交代我的事情交代完便想走人了，這時我箭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剎那間她驚愕地握住劍柄做出拔劍的姿態。

　　「別緊張，我只是來找妳去喝一杯吃點東西罷了，順便帶我認識一下海爾赫爾吧？最好再讓我見識看看妳的劍術……」我對著她咧嘴一笑。

　　「這是為何呢？」黑卡蒂滿臉困惑，彷彿不曾被人那麼邀請一般。

　　「因為我對妳很感興趣也很在意妳，就陪我玩到夥伴們抵達為止吧！」

　　我一言說出口時黑卡蒂的神色充滿了困惑，但她的瞳孔卻睜得十分大，本該沒有血色的臉頰還紅潤了起來，而她這也沒有拒絕反而默默地拉住了我的衣服……

　　於是在工作正式開始前我打算先認識一下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