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暴雪港

　　於海上航行了超過一個月後我便忘記紀錄日子了，我們在風雪將至之前在海爾赫爾的南端港口靠港了，海上旅行也隨之宣告結束。

　　剛下船我們便踏上了北方大陸的土地，放眼望去所見的一切都覆蓋上了寒霜與白雪，石磚街道看似老舊且有許多風霜，無數木頭與磚瓦建造的房子透露著老舊與樸實感，上方的白色漆料都略有剝落，房頂的斜屋頂上更是滿蓋著白霜。

　　空氣寒冷地讓人的肌膚感到刺痛，眼前白雪皚皚的街道盡是老舊感，街道上的行人與攤販遠比柯爾霍格帝國與里斯頓王國髒亂，且人們身上的衣裝大多呈現大衣與皮衣，磨損與破舊的程度也不一般。

　　放眼望去海爾赫爾的南端港口呈現出一股荒涼感，且天上白雪不斷落下，周遭寂靜地感覺不出任何活力，而這就是海爾赫爾的風景。

　　「還是一樣荒涼啊，一點活力都沒有的港邊城市，明明是一個國家交易最熱絡的地方卻還是跟一個墓園沒兩樣。」希希緹踏上白霜覆蓋的石磚港口，她的視線掃過眼前的風景一圈，隨後臉色中浮現出一絲嫌棄。

　　「簡直像是這個港口已經瀕臨毀滅了。」我不禁冷笑了一下。

　　眼前的風景過於寒酸讓我哭笑不得，低頭一看地面上還有鬆動的石磚，甚至牆面掉落的磚瓦在地碎成一攤都沒有人清理。

　　「好冷……冷過頭了！」愛莉西亞從後方緩慢走來，她凍的身子在發抖且鼻頭都紅了，口中吹出的全是寒冷的白霜。

　　「確實比柯爾霍格帝國還要冷，我的火魔法借妳用吧。」我轉身對著愛莉西亞伸出手——省略了所有詠唱的強化術立刻包裹住她的身子，就和我一樣能夠一定程度上保持溫度了。愛莉西亞的表情這才從緊繃變回平時的樣子，但她還是吐著一口白煙說道：「謝謝您夏洛特小姐，但這裡依舊好冷。」

　　「現在還不夠冷，暴風雪就快要來了，會更冷的。」希希緹彷彿在嗅著空氣般深呼吸著，而她的眼神也變得相當銳利。

　　愛莉西亞瞬間臉色鐵青了，她抱著自己的身軀瑟瑟發抖……見她這副模樣時希希緹無奈地搔著後腦勺，她左顧右盼觀察起街道後開口：

　　「總之先去找居住地吧，順便吃點岸上的食物。」

　　「贊成！」我附和著，同時想像著海爾赫爾的餐點……

　　希希緹轉身帶隊走往街道的遠處，跟在她身後行走時能夠看見白雪上留下了她的足跡，一旁的街道雖然有在販賣商品卻顯得相當沉寂，四周特別多漁獲的商店其中更有許多醃製海產料理……

　　在街道的四周觀察能夠發現海爾赫爾的建築規劃並沒有非常精細，無數建築隨意林立還有加蓋顯得有幾分混亂，這導致街道上有許多小巷子。巷子內坐著許多衣裝雜亂的人，他們有些骨瘦如材、有些雙眼無神、也有些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且地上滿是垃圾看著令人感到反胃。

　　主道路上的行人看見他們時沒有任何反應，彷彿這就是日常一般。

　　我漫步於其中感到十分新奇，原來人可以像垃圾一樣被扔在路邊，因為在集會中每個魔女都該獲得尊重與充足的物資生活，沒有這種看起來如同垃圾一樣的人存在。

　　轉眼間希希緹走進了一間旅館，跟上去走入木門後能見的風景是樸實無華的木頭裝潢，簡約地讓人感覺到這裡資源稀缺。

　　眼前只有櫃台與通往二樓的階梯還有一個小休息區，坐在櫃檯前的人是一個年邁的老爺，他看見我們時率先瞪著希希緹。

　　「一晚五銀。」老爺搶在我們之前開口說道。

　　聽聞五銀時我為之感到震撼，這種破爛旅館一晚要五銀幣？有沒有搞錯什麼？然而前方的希希緹卻一點都不感到驚訝。

　　「飯菜都上，否則免談。」希希緹走上前掏出一袋錢，但她緊握在手上並冷眼俯視著對方。老爺咧嘴一笑後回應：「行，三人十五銀。」

　　希希緹不對他費唇舌，而是直接扔了十五銀出去，隨後轉身就帶著我們走上二樓的客房，慢一步離開的我能看見老爺拿著十五銀竊喜地笑了幾聲。

　　看也知道我們被抬價坑了……

　　然而我瞧希希緹沒有過多反應我便跟上她的腳步前往客房，剛抵達我只看見破舊的木頭傢具與幾片破布被當作被子，此景寒酸的令人唏噓。

　　「室內也好冷……這裡真的有保暖功用嗎？」愛莉西亞走到窗邊呼著白煙，窗子上都結了一層白霜。

　　裡頭確實只比外頭溫暖一點，四處望去這裡連一個暖爐都沒有，這種嚴寒地帶連基本設備都沒有真讓人感到悲哀。

　　我下意識地伸手召喚出使魔，魔力構成的火精靈飛上房頂停在燈架上，將熱度往外擴散保持住室內的溫暖……這也是魔女們常用的手段。

　　「他們自己溫飽都是個問題，旅店就別期待太多了。」希希緹走到床邊拍了拍灰塵，揚起的灰塵不禁讓我打了個噴嚏……我這才感覺這裡髒到難以使用。我回首看著希希緹問道：「老頭很明顯在坑我們，妳怎麼就接受了？」

　　「冒險者來到海爾赫爾都是這樣的，你不接受他們也罷就不接，暴風雪將至我更不想待在外面，況且他願意附餐點已經不錯了……在海爾赫爾豐盛的一餐可比寶石還要貴。」希希緹說完後徑直躺了下去，看起來懶散至極。

　　眼看她立刻開始休息我瞇起雙眼感到困惑，她什麼時候是那麼怠惰的人了？

　　思考之餘愛莉西亞因為火精靈的溫度而放鬆了身子，她用破布把自己包起來坐在床上睡著，我這才發現只有我一人不打算入睡。

　　無奈沒有人可以談話我只好坐到椅子上開始撰寫冒險手記的第一頁。

*

　　一來到旅館我便決定躺下來好好睡一覺，不管夏洛特怎麼覺得做為過來人的我都那麼打算……因為這場暴風雪可能會持續到明天甚至更久，出去迎面風雪絕對不會有好事，既然無法出門不如好好休養——這是我在海爾赫爾生活的經驗。

　　我閉上雙眼時窗外傳來一陣陣風雪聲，窗戶被風吹動受雪拍打的聲響……夏洛特翻書的聲響……愛莉西亞吸嘴唇的聲響，作為兔子獸人聽力太好偶爾也是個問題。

　　不過這種聲音我許久前就感受過，因為傭兵團的大家都是睡在一起的。

　　再次睜開雙眼時眼前亮著油燈的光輝，背上躺的床也不是乾扁的床，而是較為厚實的山都旅館用的床墊，緩慢爬起身子時眼前看見的是許多熟睡中的傭兵夥伴與一個清醒的虎族冬獸人。

　　她有著一頭橘髮且上面有虎斑，毛茸茸的手腳與尖爪，美麗的琥珀色眼瞳正專注地看著手中的書籍，但我爬起身子造成的動靜很快吸引她看了過來。

　　「希希緹團長，妳醒了啊……我還想說今晚妳喝的那麼多應該會睡死的。」她對著我露出溫柔地笑顏，而我彷彿許久沒有看見這附面孔了。

　　我不禁低下頭抓著自己的額頭，有種頭痛欲裂的感覺，同時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悲傷，也許是我知曉這是夢境的緣故吧。

　　「就說不要喝到爛醉了，半夜清醒頭痛我也救不了妳喔。又不是說在戰場上還能守護妳的背後，自己喝酒過量要自己負責的！」她放下書本並走上前告誡似的說著，而她雖然嘴上說幫不了卻拿出藥膏主動抹在我的額頭上。

　　「謝謝妳，拉拉爾。」我擠不出笑容，僅能抬起視線望著她的笑顏。

　　「真少見，妳一副悲傷地要死的表情。」拉拉爾湊近我的臉龐因新奇而作笑著。

　　感覺到她呼吸的氣息時我撇開了視線，腦海中還記得她的身子扭曲長滿膿包變成怪物的姿態，拋棄她獨留下來的我有資格與她深談些什麼嗎？

　　「有什麼心事就說吧，我們可是在貧民街一起闖蕩過的夥伴，當時為了食物去搶巴多爾大叔的麵包真是太刺激了……妳與我差點就要被打死，都一起經歷過生死之難了，就不必對我隱瞞心事吧？」拉拉爾拉開些許距離，她瞇起眼睛溫柔地伸手輕撫我的肩膀。

　　「如果我說——你們都會死去而我會獨自活下來呢？」我抬頭直視著她的眼睛問道。

　　「那也行吧，其他人我雖然不曉得，但我就是妳的盾牌——為妳而死的話也算是死得其所吧。」拉拉爾將手插在腰間，她闔上雙眼毫無芥蒂地笑著。

　　聽聞至此我輕咬住嘴唇，這確實像是她會說的話。

　　「妳還記得以前的事情吧？最早我在貧民區差點被殺，就是妳救了我……那之後我們一起幹了許多大事，又是獵殺獵人集團、然後對抗許多強大的魔物、成為巨神傭兵團的一員、妳與我一起打倒了巨狼、差點一起死掉然後妳又成為了團長，有妳在的地方必然有我！我已經決定我將會是妳的盾牌了！誰讓妳也救過我不知道多少次啊。」拉拉爾興奮地雙手抱胸接連說著過去的事情。

　　「就算如此，我也更希望是妳活下來，因為我根本不理解如何去寬恕與接受，至今我還恨著過去的種種事情與後來在巨神傭兵團發生的事，我不像妳可以當個光明磊落的傢伙！更別說主動提起去獵殺獵人的也是我啊。」我握緊了拳頭，我並不是夏洛特他們所看見的那樣正義與完美。

　　在海爾赫爾過了一段時日後，他們就會知道這些事情了。

　　「那又如何，因為遇到不好的事情而憤怒和記恨，這只是人之常情……無法原諒就不要原諒就好，希希緹妳又不是聖人而是戰士啊！」拉拉爾爬上前來用雙手緊抓住我的肩膀，雙眼認真地沒有一絲遲疑。

　　「妳應該用自己的斧頭去說話與表現！看不慣就戰勝它！這樣就行了。」拉拉爾揚起嘴角肯定地說著。

　　我不禁陷入沉默，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是明白的，但是——任由憤怒與仇恨去行動也不是正確的，這只是在合理化行為的藉口。

　　低頭一看我的手上滿是鮮血，地面上滾落著數百顆頭顱，大多都是獵人與對我們說話桀傲不遜的貴族，全都是我親手斬下以及劈開的頭顱。

　　窗外他們的家人貼在玻璃上凝視著我，瞪大雙眼流著血淚死瞪著我，他們全都是因我的恨意而受傷的人們。

　　回頭看去拉拉爾的臉扭曲變形，身上長著橘色膿包還在不斷鼓動，她伸出沾滿黑色黏液地手輕撫我的臉頰，她的嘴中呼著氣卻沒辦法說話。

　　我看著她歪去的鼻樑與裂開的嘴巴，嘴內的牙齒大半脫落只剩下幾顆尖牙，眼睛凸出彷彿想要將我看得更加清楚……這就是如今拉拉爾的模樣。

　　我抬起手握住她的手掌，深吸了一口氣後說——

　　「沒事的，我絕對會再次救妳，讓妳從失去尊嚴的痛苦中解放，一斧子終結妳的痛苦。」

　　說完的剎那我舉起斧頭一擊斬下，我感覺許多血與膿汁噴到了身上，然而一陣風雪敲打窗戶的聲音就傳進了耳中——頓時眼前的風景回到了破舊旅館的房頂上，周遭的頭顱與窗外的人影都消失了，只剩下陣陣風雪聲以及正吸嘴唇的愛莉西亞。

　　「啊拇啊拇。」然後我聽見了夏洛特品嘗食物的咀嚼聲。

　　「妳這傢伙飯送來了也不叫人啊！」我立刻跳起身子瞪著夏洛特。

　　夏洛特一邊咀嚼一邊緩慢轉過視線撇著我，她的手上還抓著一塊又硬又乾的麵包，本來相當龐大的麵包被她咬到剩下一半，且桌上的濃湯也少了大半……裡面最有料的蝦都被吃完了，一旁堆放的醃製魚肉與炸魚塊也被夏洛特拿來配麵包配的剩下些許……見到這副景色我深深嘆息。

　　「因為我太餓了。」夏洛特比出勝利手勢，臉上絲毫沒有悔意還在把麵包塞入嘴中。

　　「那我們要吃什麼啊！」我不禁大聲了起來，還緊握住拳頭感到有幾分怒意。夏洛特見狀遞出了剩下半鍋的濃湯，濃湯呈現白色我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我不禁咧嘴一笑後說：「夏洛特啊，來進行一場比賽吧！」

　　「行。」夏洛特毫不猶豫地上鉤了，她還自信地注視著我。

　　「妳猜猜這什麼湯，猜中剩下都給妳，猜錯妳就給我用妳的錢下去再買一桌菜上來。」我伸手指著湯碗時不自覺地揚起嘴角，我很肯定夏洛特不知道答案，因為這是海爾赫爾才有的湯料理。

　　夏洛特咬了口麵包後陷入沉思，隨後她又拿起湯勺品了一口湯，她這才轉眼面對我給予答案：

　　「奶油海鮮湯。」

　　「噗噗！只對一半！」我吐舌戲弄著她，隨後不禁捧腹笑了起來。

　　她露出了一副不甘願的表情，看見她這副表情時不知怎地不高興的心情一掃而空，誰讓她是我現在的夥伴我也不想過於計較吧……而她還是個大胃王，想了想她獨享也合理。

　　「那是雪霜果與奶油下去燉煮的海鮮湯，而這裡的奶油也不是普通奶牛的奶製作而成的，而是一種生活在寒地的厚毛牛的奶……也因為這樣裡頭帶著一股獨特的酸鹹味，但那可不是發臭的味道。」我解釋時夏洛特掏出了手記開始記錄，彷彿這些都是相當有趣的事情一般。

　　眼看她連料理的材料組成都相當感興趣我不禁專注地注視著她，以前從沒想到對我來說理所當然的料理也能成為他人備感興趣的存在……看著這副景色我有幾分新鮮感。

　　隱隱約約的感覺到自己也挺喜歡向人介紹家鄉的產物。

　　「難怪剛剛我感覺這碗湯像是加了檸檬一樣，看來不是我的錯覺。」夏洛特說完又拿起湯勺品了幾口，看起來相當中意這道菜。

　　「知道答案了就該去點菜了，我比你更餓！」我湊近身子彎下腰盯著她的臉。夏洛特輕聲嘆息，隨後她起身朝著樓下走去，離開前放話道：「我會依照我的份量來點，吃不完是你們的問題。」

　　她說得十分煞氣，然而我僅是瞇起眼睛維持著不失禮貌的微笑看著她離去，我敢打賭店家沒有那麼多的庫存再弄一桌，果不其然最後端上桌的量如我所想……僅是勉強能果腹罷了。

　　在那之後我們繼續等待暴風雪過去——而這正是北方大陸的日常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