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聽得見嗎？

或者說，看得見嗎？

我是媞娜。

先容我說聲抱歉，有些讀者似乎不喜歡角色打破第四面牆的手法，關於這點並非我的本意，在此向不喜歡這種手法的讀者們道歉。

我想自己有義務向你們說明故事演變成這樣的理由。

──因為這是我唯一能夠贖罪的方式。



這個世界存在著故事意志。因為故事意志的緣故，世界周而復始地不斷循環；因為故事意志的緣故，有些事情註定發生。

比方說媞娜一定會死。

這些，是我在第六百三十二號世界線發現的事。


媞娜這個角色註定會死。

我會在勇者對決魔王之前死去，悲傷的艾喀羅斯會燃起決心，決定打倒魔王。我就是這麼一個為了推進故事而存在的角色。

因為世界會不斷重置，所以我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死去。終於在輪迴進入第六百三十二次時，我因為死亡產生的既視感，恢復了所有記憶。我發現這世界是個故事，發現自己是個角色，發現故事意志的存在──自那之後，每當世界被重置，我的記憶都不再被消除。


起初我很慌張，不知該如何是好。自己就像是被宣判了死刑一般，註定會在故事進展到魔王戰之前死去，並且不斷循環。

我將這件事告訴了那條世界線的艾喀羅斯，他雖然感到錯愕，卻還是決定幫我。我們開始分析先前的世界線曾發生過的事，並極力找出避免媞娜這個角色死去的方法。

然而徒勞無功，那次我還是死了。

下一次、下下一次……不管我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艾喀羅斯，無論我做了什麼行為抵抗故事意志，最終都還是難逃一死。

就宛如上天的惡作劇一般，媞娜這個角色永遠無法擺脫厄運。

艾喀羅斯無論在哪條世界線、變成了什麼樣子，只要我將這些真相告訴他，他都會選擇幫我。但是我們沒有一次成功，我不斷地死去，最後甚至對死亡感到麻木。

我漸漸放棄一切。

反正橫豎都是死，那麼乾脆就什麼都不要做吧。反正世界會一直輪迴。反正這一切都只是個故事，沒有意義……


原本我是這麼想的，然而──


框啷。

──當輪迴進入第七百五十四號世界線時，這種自暴自棄的想法，忽然破碎了。

那時的勇者小隊進入龍神遺跡，準備與邪龍王展開決戰。但就在戰鬥進入中盤時，邪龍王變身為魔人形態。我們陷入苦戰，體力不斷遭到消耗，漸漸居於劣勢。邪龍王看準時機，準備給我致命一擊時──


艾喀羅斯用身體，替我擋下了攻擊。


他的身體被貫穿，吐出的鮮血灑了滿地，噴濺到我身上。

視線被艾喀羅斯的血染紅，我楞然看著艾喀羅斯，身體虛脫地癱坐在地。

「為什、麼……」

表情變得脆弱、崩潰。內心累積的絕望正不斷膨脹，好像隨時都會將我壓垮。

「還用問嗎……」瀕死之際，他吃力地對我擠出微笑。「最近不知道為什麼，妳總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心裡還是會忍不住擔心……妳在我陷入絕望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了我，所以，就讓我回報一次吧。」

「──……！」

那一次的艾喀羅斯並不知道故事意志的事。儘管如此，他仍然察覺到我的異狀，並在危急的瞬間替我擋刀。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情緒。

只能楞然看著即將死去的他。

「吶，媞娜。」他試著對我伸出手，「好好的活下去，好嗎？」


故事意志存在著漏洞。偶爾會出現既定結局以外的狀況。

──比方說那一次輪迴，我們兩個都死在邪龍王手中。



我想活下去。

當自己在下一次輪迴裡甦醒時，心中強烈地產生這種想法。

想要見證這個故事的結局。

不想再繼續任故事意志擺布。

不希望艾喀羅斯再為了我死去……

也不希望再有人因為故事意志而遭受悲劇。


我試著向故事意志反抗。

試著找出『消除故事意志的方法』。

我開始研究魔法，研究這世界的構造。

倘若魔法是萬能的奇蹟，那麼『能改變故事內容，徹底消除故事意志的魔法』說不定也存在。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我不斷研究著。

在這個過程中，我已經穿梭了好幾條不同的世界線。我不斷死去，並將研究的成果記在腦海，等到進入下一條世界線就接續著研究下去。

死掉的感覺依舊冰冷，意識漸漸被黑暗吞噬的感覺依然令人害怕──然而，靠著艾喀羅斯給我的那句話，每次我都努力撐了過來，不讓自己的意志被磨去。

死去。

重生。

死去。

重生。

死去。

重生……

終於，在歷經無數輪迴之後，我發現『消除故事意志的方式』。


──那就是勇者和魔王都必須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因為這是以勇者與魔王作為主角的故事，所以故事的意志是圍繞著他們誕生的。假如要讓故事意志消失，就必須在『不違背故事意志的情況下，把勇者和魔王從故事裡消除』。如此一來，故事意志就會失去意義，並從世上完全消失。失去故事意志的世界仍然會繼續運行，永無止盡的輪迴會就此結束。

也就是說，必須在艾喀羅斯打倒魔王之後，把他從這個世界上抹消。

『改變故事內容的魔法』已經在無數的輪迴之中完成了，如果要動手的話隨時能夠這麼做，然而……


這真的，是我期盼的嗎？


我由衷盼望自己能從沒有盡頭的死亡循環裡面解脫。我想好好活下去，想要見證故事的結局，以及在那之後的未來──之所以能在輪迴裡保持清醒，全都是因為我對生存的渴望……而那份渴望，正是因為我身邊有艾喀羅斯。

是他在無數次的輪迴裡面，都對我伸出援手。每當他得知了我的情況，都會選擇不遺餘力地幫助我，彷彿拋開世界也無所謂。他給了我活下去的力量，是因為他才讓我能保有自我。

為了讓自己從輪迴裡解脫，我必須將他從世界上徹底抹消……這種事，我真的做得到嗎？

我很害怕。

──害怕無法給出否定答案的自己。

就算艾喀羅斯打倒魔王，世界也會一直循環下去。只要故事意志還存在於此，那麼輪迴就永遠不會終結。這個世界會一直停留在這段時間，角色們永遠都會受到故事的禁錮。

就算他拯救了我。

就算他讓我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只要不讓他消失，一切就永遠都不會開始流轉。角色們會不知不覺地在世界裡重演著，直到世界盡頭都不會停下。

我很害怕。

害怕那個『覺得必須把他抹消也是逼不得已』的自己。

然而，不這麼做就什麼也不會改變。

我猶豫了很久，在這段期間已經過了十幾次輪迴，靈魂經歷的時間恐怕超過十年以上──最終，我下定決心。

決定研究將他從故事裡抹消的方式。


將世界上所有魔法全都集合在一起，建構出『能夠改變故事內容的魔法』。我不斷鑽研、分析，途中經歷的輪迴已經超過一百次以上──終於在第九百九十八號世界線時，我成功創造出『能夠改變故事內容的魔法』。

然後。

──我決定在輪迴進入第九百九十九號世界線時，將魔法啟動，把艾喀羅斯從故事內側永遠抹消。



我將『能夠改變故事內容的魔法』化為某種特殊的紋樣，收納在自己的手臂上。為了不讓艾喀羅斯察覺到我的異樣，我透過【人偶操數】做出自己的人偶，讓人偶從第九百九十九號世界線的一開始就待在他身旁。接著用『改變故事內容的魔法』竄改我的死亡結局，讓我能在九百九十九號世界線活下來，並在暗中行動。

然後，為了令艾喀羅斯能盡早打倒魔王，我讓人偶在潛移默化之中改變艾喀羅斯的行動。讓艾喀羅斯只準備巨型魔法陣的計畫，在艾喀羅斯猶豫不決的時候灌輸他『必須打倒魔王』的想法。


然而。


第九百九十九號世界線，出現了意料之外的事。

──第二魔女不知為何出現在龍神遺跡，把邪龍王殺死了。

在過往的世界線，當艾喀羅斯進入龍神遺跡時，魔大陸南方正遭受王國軍進攻。雖然實力不如勇者，但是幾名王國裡的劍聖也會隨行，魔王不得不派出第二魔女以及第三魔女，同時對付王國軍──換句話說，第二魔女不可能出現在龍神遺跡。

──有什麼事情出現了變數。

我在暗中展開調查，意外發現在艾喀羅斯進入龍神遺跡時，第三魔女使用了某種魔導器，單槍匹馬與王國軍抗衡。那個魔導器可以弭平雙方的實力差距，因此第二魔女才得以抽身，出現在龍神遺跡。

除此之外，那個魔導器──石板上，不知為何記錄著與我手臂上一模一樣的紋路。

因為第二魔女的現身──我發現魔王不知為何得到了『能夠改變故事內容的石板』。

為了追查石板的下落，我動身前往時間城，找到了第三魔女，並和她展開激戰。雖然最終沒能發現石板，但第三魔女也因此敗在我手下。


魔王在那之後很快就現身了，並和艾喀羅斯展開激烈交鋒。由於我們不曾見過彼此，因此她不知道我的【人偶操術】，我也不清楚她和我一樣能夠輪迴。但艾喀羅斯最後依舊打倒魔王了，接著只要再將他從故事裡抹消，一切就能夠結束、輪迴能邁向終結……


然而我大意了。魔王並沒有死。她透過石板偽造自己的死亡，並潛伏在故事的角落。由於不確定因素實在太多，我只能暫時收手。等待魔王再度現身時，同時將她和艾喀羅斯一起消除。

──就如你們所見。



接下來只要重新建構這個世界就行了。

消除故事的意志。

迎來全新的世界。

讓世界不斷向未來延伸下去。


我不求自己的行為能得到諒解。

也不期盼自己能獲得原諒。

我把一切敲碎、破壞，將既有的一切重新組合，讓故事理應出現的樣子變了調──倘若自己將因這些行為背負罪名，那我也甘願承受。

新世界十分脆弱。為了讓新世界能夠維持下去，我必須在這裡永遠活著。

作為維繫整個世界的樞紐──永遠地存在。

這我的選擇，是脫離命運的代價，也是我唯一能夠贖罪的方式。

於是，冰錐終將刺入我的心。我將化為整個世界的基石，讓世界重新誕生。

所以，讀者啊。

請看著吧。

和我一同見證新世界的誕生。

看著這個不存在主角、不存在故事意志，每個角色都能為自己而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