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 叮嚀之音，警告之意

　　指針抵達五時正，天幕分毫不差地升起了太陽。
　　
　　在眼前的AI敲門進來後，連接上大廳內的終端，投影著文件內容並高聲說道。
　　
　　「此為四時從電郵所收的投訴信，內容如下，我原本是賣高檔衣服的，但因為巫女大人的政策導致中上層不再需要指定服裝！我現在要破產了！你們要怎樣……」
　　
　　叮。
　　
　　一道環繞不絕的尖銳叮嚀聲，使我分神暫停了工作。
　　
　　「這是第幾封了？」
　　
　　聽見我問題，身旁的AI靠近了我的耳邊。
　　
　　「由7月截至今天9月1日，共計三百二十封。」
　　
　　當聽見實際數字後，本來就因長時間連接網路而疼痛的頭更痛了。
　　
　　自癈棄『羅拉娜』至今兩個月，像這樣的投訴信就從未少過。
　　
　　中央電梯解除各層的憑證要求後，我身處於中層的前學生會大樓，幾乎每天都被受著各式各樣的抗議示威。
　　
　　「此為五時零一分收到的投訴信，內容如下，像你這種人！轉生去異世界女神也不會給你外掛！」
　　
　　叮。
　　
　　……雖然這有不少單純是情緒發洩就是了。
　　
　　「羅猶呢？」
　　
　　「根據記錄信息，他於上層與議事會進行公開演講。」
　　
　　癈棄『羅拉娜』之路絕對不會像決定午餐一樣，只需三言兩語就能解決。
　　
　　由其上層反對聲浪如預期中的激烈，但面對武裝更為完整的AI面前，反抗一詞都顯得相當無力。
　　
　　故此羅猶才經常在上層進行交涉工作。
　　
　　一一「諾娣主人的模樣會被對方看不起的。我是說太可愛了，所以請由我來處理。」
　　
　　我只能從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噁心判斷，上層還沒有問題。但那怕是中下層，這次突如其來的改革也不見得一帆風順。
　　
　　在我讓AI都市的『遺械』來到『方舟』，並正名為AI後，絕大多數對從未謀面的AI都視之為「侵略」，那是因為AI擁有的能力要比人們強得多，導致失業率大幅上升。
　　
　　除此以外，還有本來依賴『羅拉娜』機制的行業也因此受到影響，像剛才的投訴信就是例子之一。
　　
　　人們尚未完全接受AI，更甚認為它們會為『方舟』帶來淪陷。
　　
　　「明明是不接受AI，才會讓『方舟』滅亡。」
　　
　　但他們不可能會知道當中因由，也不會去理會當中涉及到『方舟』糧食與資源的危機。
　　
　　我已經攪盡腦汁去拯救他們，連接網路不分晝夜地處理著整座『方舟』的事務。
　　
　　「此為五時二一分收到的投訴信，內容如下……」
　　
　　叮。
　　
　　為什麼我卻非要得像個罪人一樣，被受批判？
　　
　　但隨即搖頭，將此般想法拋諸腦外。
　　
　　為了不再出現像可特受罪在『羅拉娜』體制下的人，我才能繼續努力。
　　
　　「我去視察中下層的情況，」將外出中的牌子放在桌上，衣服從紅白間隔的巫女服調成黑色夾克模樣「，羅猶回來的時候通知我。」
　　
　　「已傳達命令，屬下碧克會與巫女大人同行。」
　　
　　在這次重啟，我也讓機械蛇碧克成為自己的助手。
　　
　　不過礙於那巨大的蛇型身體，碧克只能轉移到人形AI身上侍候在側。
　　
　　「真的也就去看一眼而已，不需要保鑣。」
　　
　　「羅猶同袍不在席間將由屬下代替職能，日前諾娣大人已同意這項提案的。」
　　
　　我是同意了沒錯，但沒想到採取的行動會比男友更加貼身就是了。
　　
　　在之前就一直覺得，碧克感覺像是跟蹤狂一樣！
　　
　　「……好吧。」
　　
　　但我總不可能違背自己的說話，所以還是答應了要求。
　　
　　走過大樓的地下大堂，在此工作的人員絕大多數都是AI，由於它們都是直接通過網路溝通，所以實際上安靜得讓人可怕。
　　
　　怕是連自己心跳聲都聽得一清二楚的程度。
　　
　　而大樓外總是有著各式各樣的人，像是求職的，或是投訴的，總之在這兩個月都從未停止過。但AI們都能24小時工作，所以與其說這邊吃不消上門的人流，更多的是來這裡的人先被不用休息的AI們熬死。
　　
　　在我向特思發送信息後，才回神注意此刻剛過五時三十分正。
　　
　　「嗯？」
　　
　　特思打來了電話，我急忙地走到中層廣場接聽了電話。
　　
　　「喂？怎麼了？」從特思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剛起床不久的樣子。
　　
　　現時特思在作為一名學生的同時，更是負責管理著中層各項事務的人員。
　　
　　雖然是出於特思是方舟公主的地位而委託擔任中層負責人職位，但仔細一想，特思的身份有夠不協調的。就跟流行小說上的「普通高中生」一樣離譜。
　　
　　「不……只是想著還好嗎？無論是工作還是那邊的。」
　　
　　「哪怕知道我的身份，還會擔心我的恐怕就只有你了，」特思笑笑說「，中層居民還沒完全習慣統一糧食後，以金錢來購買物資的生活，不過『三會』長年累積下來的威望都能解決掉暫時的不滿。」
　　
　　「辛苦你們了。」
　　
　　「諾娣你才是，聽說你經常連著六天連接網路來工作是吧？」
　　
　　「準確來說，是七天又二十小時。」身旁的碧克訂正道。
　　
　　「怎麼連通話碧克你都要監控啊！？」我將自己靜音後，不由得朝碧克不禁吐糟道。
　　
　　「這是為避免主人受到蒙騙。」
　　
　　哪來的老父親啦！
　　
　　我都忘記碧克是這種AI了，他就像位深怕我一踏出門就會被拐走的父親一樣，無論大小事務都要跟他報告。需要匯報的次數多到怕不是他才是我的主人。
　　
　　腦中甚至已經浮現起自己若是說要結婚的話，他會拿起手槍跟對象決一死戰的畫面。
　　
　　「你要注意一下身體，諾娣，你才是這個『方舟』最重要的人。對我來說也是最重要的。」
　　
　　「謝……謝謝，」我害羞得臉紅耳赤四處張望「，但我必須再努力才行，這是為了避免最壞的情況。」
　　
　　為此我才必須更加努力，讓這次『方舟』徹底得到改善才行。
　　
　　我已經不想再看到上一次可特與特思的結未了。
　　
　　「我晚點會上來的，至少把那時候空出來吧。」
　　
　　「嗯……看情況？」
　　
　　「那麼就明天的下午三點，就這樣定了。」
　　
　　完全沒在聽我的說話！
　　
　　「明白了，已預定排程。」
　　
　　碧克甚至沒在等我要求！
　　
　　「也拜託你們要照顧好諾娣了。」
　　
　　「當然，我們時刻監察著主人的各項數據。」
　　
　　「我是在看家庭醫生的小孩子嗎！而且我怎麼沒聽說過碧克你們的監察！」
　　
　　「這是有必要的，就像是現在主人的血壓和心跳正不斷升高，我們有必要找出問題根源，繼而有效控制你的健康。」
　　
　　「你就是那個根源啦！不說話自然就會好了啦！」
　　
　　「……」
　　
　　這機器人是怎樣回事！前一秒還有條理地分析下一秒就像開了靜音一樣不說話了！
　　
　　「哈啊……哈啊……」
　　
　　明明啥都還沒幹，但就已經覺得自己休息夠了。
　　
　　感覺再說下去就會被這老父親氣得中風的樣子。
　　
　　「看來指導AI的工作確實很忙。」特思說。
　　
　　「我是在休息好嗎！？」
　　
　　「哼哼，開玩笑的。」
　　
　　「如果不是開玩笑就恐怖了。」
　　
　　我可不想就連打個電話都得指導AI們工作。
　　
　　「總而言之，」特思言簡意賅地總結了是次對話內容「，適可而止。」
　　
　　「我會盡量分配的。」
　　
　　「嗯？」盡管我看不見特思的表情，但腦中已浮現出她滿臉笑容的模樣。
　　
　　「我會減少連接的！」
　　
　　「很好，那我掛線了。」
　　
　　「真可怕。」
　　
　　「啊？」
　　
　　糟糕，我還以為她已經掛線了！？
　　
　　「當﹑當然是說碧克了。」感覺自己的語氣還有點害怕地說著。
　　
　　「說得也是呢？」
　　
　　特思說後，在我反覆確認幾次後，才確定下線了。
　　
　　「「真可怕。」」碧克與我同時間說出了最真誠的感想。
　　
　　眼看時間剛踏進六時正，天幕投影下的太陽已經完全升起，照耀著整個中層，人們也開始陸續地開始自己在新『方舟』上的工作。
　　
　　其中最大的改變，就是重返經濟市場的結構，本來以評分交換物品的模式已經不見，反之的是使用貨幣來交易的模式。
　　
　　聽羅猶他們說，在成立『羅拉娜』以前『方舟』都是採用這種經濟模式的，但鑑於目前的『方舟』情況而稍加了修改。
　　
　　所有物品均由AI統一管理，通過三種發放方式來盡可能地實現相對平等的資源分配，只維持基本生活的「基本供給」，接著是需要花費約兩小時工資購買的「日常供給」，再往上的是採用累進制收費模式的「經濟供給」。
　　
　　這本該需要以秒為單位，能即時處理大量資料才能實現的系統，但在祖母大人從核心提供的算力與AI們的共同合作下變得可能，這哪怕過往至『羅拉娜』時期都無法實現的盛舉。
　　
　　「呼哈……」我突然發現，自己口中吐出了白氣。
　　
　　明明正值9月，但天氣卻冷得像12月一樣。這是恆溫系統失常了嗎？
　　
　　「回去了。」等下回去詢問一下原因好了。
　　
　　如此想著，轉身回去工作大樓。
　　
　　當我再次經過大門的時候，前來投訴的人群有增無減。
　　
　　「我可是曾經有18分的男人！你們完全是搶奪了我應有的地位！都怪你們我的移藉公司都變得毫無意義了！你們要怎樣賠償我！」
　　
　　其中一名男子，正投影著自己手上由AI發出的執業撤銷令，告知直至上星期後，所屬業務將不視為商務行業。用更簡白的方法來說，那就是結業了。
　　
　　跟剛才的投訴信類似，由於癈棄『羅拉娜』所帶來的劇烈社會動盪，面對資源已經短缺的『方舟』，在羅猶的建議下只能採取此般相對激進的做法。
　　
　　「警告，你的行為會阻礙他人，請停止相關行為。」數台圓桶形的AI來到他旁邊告誡道。
　　
　　「怎麼？你們就只會這種腔調嗎？把我的位置讓出來就是為了給你這種空殼管理我們嗎？你們這群癈鐵！要不是你們我還在吃鵝肝啦！」
　　
　　不不，就算是以前也沒這種只存在記錄上的食物吧。
　　
　　倒不如說哪來的鵝，都是合成器做出來的吧。
　　
　　「已確認警告無效，將採取驅逐行動。」
　　
　　圓桶AI伸出數根機械觸手，其尖端有著圓形手銬，輕而易舉地鎖住了那位男子。
　　
　　「喂！你們這群垃圾桶想幹什麼！我才是這個『方舟』你們應該服侍的人啊！」
　　
　　在那名男子說後，一名身穿西裝的男士在我身旁走過，站在他的面前。
　　
　　「根據現行法例，AI都相同具有公民權，請你把他們當作此處的員工看待。」
　　
　　「你明明是人類，卻在幫那群癈鐵說話！AI的走狗！」
　　
　　「我想是你是搞錯了什麼，我也是AI。」
　　
　　西裝男士說後，便將自己的頭變化為帶角的黑色面罩。
　　
　　「嘖！真的見鬼了！區區AI就別裝作人類啊！口裹說著要得到相同待遇，但你們卻把自己作得跟人類沒兩樣，這是搞那樣？啊？」，那男子用力撞了一下西裝AI的面罩「，去跟你們家的巫女大人說，這不是「共存」，而是他媽的「侵略」，該死的破鐵。」
　　
　　「請離開。」圓桶AI如此說著，便帶走了男子。
　　
　　西裝AI隨即轉頭過來，那雙角的黑色面罩，我比誰都熟悉。
　　
　　「羅猶……」
　　
　　「他們早晚會明白諾娣主人苦心的。」
　　
　　「……若是這樣就好了。」
　　
　　說罷羅猶便跟我回到工作大樓，正乘坐著直達頂樓的電梯。
　　
　　眼看著電梯顯示板上溫度寫著「12°C」的字眼，使我回想起剛才的問題。
　　
　　「話說，最近的天氣好像很冷，是恆溫系統出現問題了嗎？」
　　
　　要是按照以前的標準，9月時分應該是24度的秋天才對。
　　
　　「緋綺麗的身體情況比預期中差，這導致了『方舟』的機能相當不穩定，現在本來預期需要半年時間接洽的系統已經被逼啟動，已動用七成的AI算力在維持運作。」
　　
　　「怎麼會這樣……那能夠解決嗎？」
　　
　　「方才在上層進行的會議，當中有討論到應對這問題的方法。」
　　
　　「那結果是？」
　　
　　「緋綺麗幾乎失去生命體徵，只用著腦部來與我們進行連接。我們的判斷是，重啟的可能性甚微。」
　　
　　當聽見這個消息後，內心為之一沉，快要喘不過來氣來。
　　
　　至今兩個月時間，盡管自己說過要拯救『方舟』的豪言壯語，但實際我自己也無法肯定自己是否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所以在看到成果之前，我就只能繼續努力，聽取著AI們的建議，為這座『方舟』作出最好的選擇。
　　
　　但聽到剛才的抗議，以及這兩個月的投訴，加上這消息，我的內心再次出現了動搖。
　　
　　「這句話是指，祖母大人要死了嗎？」
　　
　　我的雙手正顫抖著，我的內心正害怕接受著這件事實。
　　
　　「快則明天，慢則也僅有一星期。」
　　
　　「有什麼……有什麼救回祖母大人的方法嗎！」
　　
　　抓住羅猶的西裝，像是快要撕破它一樣大力。
　　
　　「死人是無法復生的，哪怕現在把緋綺麗大人拿回來都已經沒救了。」
　　
　　「那『方舟』呢？」
　　
　　「其問題根源在於消耗算力的速度快於用於維持系統的算力，本來是由緋綺麗提供的六成算力消失後，哪怕動用所有AI，我們可以提供的算力都將極其有限。所以我們打算將由消耗面上著手。」
　　
　　隨著電梯門打開，這個工作室的中央投影器已經顯示著這個方案的核心。
　　
　　「我們必須放棄下層，將下層的設施全部解體。」
　　
　　「……誒？」
　　
　　叮。
　　
　　投訴信的叮嚀就像警鈴一樣，猛然告訴著自己的內心。
　　
　　這個世界，真的是『最優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