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如風落定
本章節 3946 字
更新於: 2023-09-26
林靖大口喘氣，像是剛從海底浮回人世。尖銳的鈴響把她拉回體育館的喧囂之中。
雖然最後的笛來不及上保護漆，但她辦到了。
在監試人員的監督下，她收拾用具，揹著包包離開禮堂。許多學生的老師全都擠在出口迎接，但蘇老師偏偏特立獨行，倚在遙遠的角落揮手。林靖接過他手上的包包和便當，一起往二樓走去。
「剛才可真是驚險！」對於林靖的壓線行為，蘇老師只短短評論了一句。
上樓前，他們已經先到抽籤處抽取下午的次序，林靖排中間，因此多了一點時間用餐。
往下看去，樓下的監試人員正在替每個作品貼上標籤，準備轉移。下午的比試會在獨立的教室舉行，參賽者必須自己進入教室接受評審的詢問，因此連蘇老師都不會知道教室裡發生什麼事。
「背的稿子還記得嗎？」蘇老師邊拿免洗筷給林靖邊問道。
林靖的視線飄到蘇老師腿上還亮著的手機頁面，赫然發現他正開著樓蘭月影。「……老師，我在下面水深火熱結果你在樓上玩遊戲，這樣對嗎？」
「遊戲嘛，隨時隨地都要玩的。」蘇老師聳聳肩，還把手機往林靖的方向推了推。「借妳玩。」
「不用，謝謝。」林靖還是第一次看到玩遊戲這麼理直氣壯的。
「別客氣，之後要是需要我的號，這是我的帳密。」下一秒，一串簡單的帳密還真的傳到林靖手機裡來了。「順便幫我打個本更好。」
「好啊！原來是在找打本工具人！」只能說蘇老師的意圖真是太好看透了！
等待上場的時間就在兩人的打打鬧鬧間過去，林靖一回神，人已經站在等待區的門口，這時才知道原來蘇老師剛才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幫她緩解緊張。不得不說，儘管不是常人會用的方法，但頗為有效。
門裡終於叫出林靖的編號，於是她慎重地理理衣領，走入教室。
教室被布置成純黑的，黑色布幕將教室圍繞，將此化為典雅的藝術殿堂。就在與評審之間的長桌上，整齊擺著林靖的五樣作品。
「十七號參賽者，請開始介紹妳的作品。」主評審率先開口，他便是早上按下倒數計時的那位長者。
林靖深吸一口氣，照著擬好的稿子開口。「這部作品的主題叫做羈絆，是由四份緣所交織起的邂逅。五個人最初相識於虛擬，友情卻帶著他們跨越到現實。在網路發達的現代，人們還是以為網路與現實能分為兩個人格，在線上築起的友情無法被帶入現實。但在切身經歷過之後，我發現虛擬與現實的界線比大家想像中還要容易打破，就算在現實原本是毫無瓜葛的陌生人，緣分仍能在現實見到對方那一面時獲得延續。」
林靖的視線掃向桌上的作品。
每一件武器都代表著一個人，熱心的驚鴻、溫柔似水的白玉、沉穩又帶給隊友安全感的丐幫、高冷卻不吝幫忙的扇客……還有為大家撐起傘遮風擋雨的化蝶。
儘管這個教室只有林靖單打獨鬥，她卻覺得這些朋友此時都圍在她身邊加油打氣。告訴她無論何時，她都不會是一個人。
「我擷取了這些朋友的個性與特質，化作詩篇寫在他們在虛擬裡代表的物品上。」林靖把作品傳遞下去，讓眾評審觀看那些詩篇。
「剛才同學說這是一份代表你們的羈絆，我想請問同學你是否也包含在這五份作品裡？」坐在最右邊的評審提問。
林靖點點頭，再度拿起傘。「這是我在網路上的代表物，不只希望能為朋友們遮擋風雨，也想在遭遇危險時收起傘，保護朋友們。」
幾個評審若有所思點點頭，但主評審一直低頭審視手上的笛子。
一塵不染的笛子，恐怕是這次參賽的最大不確定性。儘管花費最多時間，但也是難度最高、完成度最低的作品。林靖想，要體現一塵不染的千變萬化性果然還是有點超出自己能力範圍了。
終於，和藹的老人笑咪咪抬起頭。「能告訴我選擇在笛子上寫這四個字的原因嗎？」
原本的理由很簡單──因為想到，所以就寫了。但林靖知道這不可能用來當作她的答案。
林靖閉上眼，腦中浮現那名白衣翩翩的男子。「是風。」
「風？」
這次的男子並沒有駕著小毛驢，甚至連坐騎都沒有。他只是乘著風，墜入天際的銀河。「這是因為，沒有東西能確切的定義他。」
就如他的名字一樣，他是塵埃，但塵埃雖小，卻是自由的。他醉心於自由自在，上一秒可能是海潮的浪尖，下一秒便投入天際，成為遠航的飛鳥。正因如此，他的每一次停留，每一次駐足，都將成為珍貴的回憶，讓人一再回味。
儘管當初在準備評審問題時有猜測到這題，林靖卻選擇不為這段打稿。她只是任憑這陣風引領思緒，滔滔不絕地開口。
「風是他，也是一份祝福。」最後，林靖以這句作結，結束了自己的賽程。
直到步出教室，她都還有種在夢中的錯覺。蘇老師在樓下等她，一起坐在休息區等待名次公布。「妳講得很好。」
林靖不可置信地轉頭看他。「你在現場？」
「沒有啊，但我知道妳講得很好。」哦，原來又是蘇先生日常通靈唬爛。
等待的時間度日如年，原本蘇老師提議打個副本，但林靖連開遊戲的心思都沒有。「不如你轉一下女體給我看吧。」
「……這個先不要。」
樓下忽然傳來騷動，原本熱鬧的休息區瞬間只剩寥寥幾人。依照這個情況，只有可能是比賽的榜單已經貼出。她抬頭，與蘇老師四目相對。
「去看看吧？」蘇老師做出邀請。
從二樓走到一樓的路程是最為漫長的。察覺到林靖已經緊張到走不動路，蘇老師牽起她冰冷的手，一步一步引導著她前進。男子並沒有再多說什麼，這讓已經緊張到頭腦空白的林靖很是感激。
他們一步一步穿越人群，林靖任由著這道屬於自己的風引領自己前進。
直到最後一步，少女忽然停下，惹得男子疑惑回頭。「老師……能不能先幫我看一下。」
到了最後關頭，她發現自己不敢跨出這一步。
如果她在得獎名單上找不到自己的名字，如果努力了四年還是辜負了蘇老師，辜負那位讓她踏上書法之路的啟蒙大師……
蘇老師點點頭，往名單掃了一眼。他沒說話，而是輕輕把林靖推上前。
林靖咬咬唇，緩緩把視線往上移。
她的名字高掛在所有名單之上，就在首獎的位置。
所有的躊躇與不安好似就在此刻煙消雲散，林靖發不出聲音，眼淚卻逕自淌下。
「恭喜妳，這是原本就該屬於妳的東西。」溫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老師……我得獎了……老師……」十幾年來的努力在此刻終於獲得回報，少女語無論次，試圖用手裡的外套拭掉眼淚。「謝謝您……」
她不顧旁人的視線，回頭緊緊抱住蘇老師。
只有在這個場合，才不會有人說三道四，才能容許她片刻的放肆。蘇老師輕拍她的背，在旁人看來都像是師生間的戰友情誼，但唯獨兩人理解錮中意義。林靖又哭又笑，渾然不顧自己身在大眾之間。
如果這是夢，請讓她永遠做下去吧。
§
當蘇老師與林靖並肩走出體育館時，天色已晚。
「我送妳回家。」蘇老師邊說著，邊在包裡掏車鑰匙。
雖然得獎之後應該要接慶功宴，但林靖想要先回家親口向母親報告這個好消息。
比起體育館前，通往停車場的道路昏暗許多，但看著地面一高一短的影子，林靖一點都不感到孤單。
林靖沉浸在得獎的好心情，以致於蘇老師忽然停下腳步時，一個沒站穩撞到對方的手臂上。「怎麼了？」
順著男子的視線往前移，她看見許久不見的老熟人擋在碩大車道中央。是季老師。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雙方連打招呼都免了。
「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女子厲聲道。
雖然現在的蘇老師和林靖確實是沒什麼不正當關係，但林靖忽然有種被捉姦的心虛感。
「我送我的學生回家，又跟妳有什麼關係？」蘇老師上前一步把林靖擋在身後，但語調明顯冷了下來。
「問題可大了！」寒光一閃，女子竟從包裡掏出一把水果刀，用力晃了晃。「你們是什麼關係！」
「就算這樣也沒必要動刀吧！」看著女子持刀走近，蘇老師繃緊身子，但沒有後退。儘管知道季無嵐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但看到她拿出兇器還是第一次。「把刀放下，我要報警了。」
「如果沒有關係，為什麼會在遊戲裡和她結成情緣！」季老師幾乎是尖叫著說話，弄得林靖耳膜發痛。「師生戀違法你知不知道！」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話題會扯到違不違法，但持刀的季老師看起來比較違法。
「季無嵐，那只是遊戲。」此時的蘇老師還以為自己能好聲好氣勸退對方，可這番話反而更加激怒了季老師。
「你是我的！你本來是我的！可是你從來不肯認真看著我！」女子尖聲吼道。「之前也是，眼裡只有小啾，現在眼裡又只有這個綠茶！」
被一個工具人滿山跑的綠茶稱呼為綠茶著實讓林靖大開眼界，但照現場情況看起來，對面完全就是一隻狗在吠叫罷了。
「季無嵐，妳必須停止再傷害我身邊的人與動物，這樣做並不會讓我們有更好的結局。」面對如此三觀崩壞的發言，要不是有生命威脅，蘇老師應該已經和對方打起來了。「請妳放手吧，這樣對大家都好。」
季老師猛然出拳，出奇不意的攻擊讓蘇老師來不及反應。得不到就毀滅一切，明明知道這是季老師終身遵循的格言，但蘇老師還是看輕了女子出手的決心。
「瘋子，還真的捅啊……」蘇老師雌牙咧嘴地摀住腹部，仍擋不住迅速擴大的殷紅。
當季老師看見留在男子腹部的刀柄，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那一秒，表情終於轉為驚慌失措。「我不是……我原本並沒有要……不是我做的！」
女子很快便跑了沒影。
鮮紅在林靖眼前暈開，宛若落日的晚霞。時間彷彿被拉得很長，她目睹了一切，身體卻拒絕移動。
「救護車……要趕快叫救護車！」好不容易一秒的空白過去，林靖手忙腳亂想摸出手機，顫抖的手卻數次摸了空。
蘇老師拉住她的手，把自己的手機扣入她掌心。他半跪在地面，靠著林靖的身子不斷往下滑落。
林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樣打通電話，又是如何把事發經過完整說完。蘇老師的身子越來越沉，像是要一起拉著她墜入無底深淵。「不要……再撐一下就好……蘇若塵，蘇若塵！」
她哭喊著蘇老師的名字，試圖用手掌幫他摀住傷口，可溫熱的鮮血仍不斷從指縫間湧出。愛人的生命不斷在指間流逝，她卻無能為力。
遊戲裡的她是能妙手回春的大補師，可現實的她卻只是個什麼都辦不到的普通人，救不了身邊的人。
蘇老師的呻吟聲，林靖自己的哭喊，整個世界變得無比嘈雜，又無比孤寂。
手腕忽然被冰冷的手掌握住，林靖的視線從傷口移向男子的臉。那張俊逸的臉龐已經被冷汗浸染，筋疲力盡地半闔著眼。但他的嘴唇不停蠕動著，像是要傳達很重要的訊息一般。
少女將耳朵貼近他的唇，聽見男子最後的字語。「沒關係……」
握著她的手鬆開了。
羽毛輕飄飄落地，訴說著所有塵埃最終的結局。
夢，該醒了。
雖然最後的笛來不及上保護漆，但她辦到了。
在監試人員的監督下，她收拾用具，揹著包包離開禮堂。許多學生的老師全都擠在出口迎接，但蘇老師偏偏特立獨行，倚在遙遠的角落揮手。林靖接過他手上的包包和便當，一起往二樓走去。
「剛才可真是驚險！」對於林靖的壓線行為，蘇老師只短短評論了一句。
上樓前，他們已經先到抽籤處抽取下午的次序，林靖排中間，因此多了一點時間用餐。
往下看去，樓下的監試人員正在替每個作品貼上標籤，準備轉移。下午的比試會在獨立的教室舉行，參賽者必須自己進入教室接受評審的詢問，因此連蘇老師都不會知道教室裡發生什麼事。
「背的稿子還記得嗎？」蘇老師邊拿免洗筷給林靖邊問道。
林靖的視線飄到蘇老師腿上還亮著的手機頁面，赫然發現他正開著樓蘭月影。「……老師，我在下面水深火熱結果你在樓上玩遊戲，這樣對嗎？」
「遊戲嘛，隨時隨地都要玩的。」蘇老師聳聳肩，還把手機往林靖的方向推了推。「借妳玩。」
「不用，謝謝。」林靖還是第一次看到玩遊戲這麼理直氣壯的。
「別客氣，之後要是需要我的號，這是我的帳密。」下一秒，一串簡單的帳密還真的傳到林靖手機裡來了。「順便幫我打個本更好。」
「好啊！原來是在找打本工具人！」只能說蘇老師的意圖真是太好看透了！
等待上場的時間就在兩人的打打鬧鬧間過去，林靖一回神，人已經站在等待區的門口，這時才知道原來蘇老師剛才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幫她緩解緊張。不得不說，儘管不是常人會用的方法，但頗為有效。
門裡終於叫出林靖的編號，於是她慎重地理理衣領，走入教室。
教室被布置成純黑的，黑色布幕將教室圍繞，將此化為典雅的藝術殿堂。就在與評審之間的長桌上，整齊擺著林靖的五樣作品。
「十七號參賽者，請開始介紹妳的作品。」主評審率先開口，他便是早上按下倒數計時的那位長者。
林靖深吸一口氣，照著擬好的稿子開口。「這部作品的主題叫做羈絆，是由四份緣所交織起的邂逅。五個人最初相識於虛擬，友情卻帶著他們跨越到現實。在網路發達的現代，人們還是以為網路與現實能分為兩個人格，在線上築起的友情無法被帶入現實。但在切身經歷過之後，我發現虛擬與現實的界線比大家想像中還要容易打破，就算在現實原本是毫無瓜葛的陌生人，緣分仍能在現實見到對方那一面時獲得延續。」
林靖的視線掃向桌上的作品。
每一件武器都代表著一個人，熱心的驚鴻、溫柔似水的白玉、沉穩又帶給隊友安全感的丐幫、高冷卻不吝幫忙的扇客……還有為大家撐起傘遮風擋雨的化蝶。
儘管這個教室只有林靖單打獨鬥，她卻覺得這些朋友此時都圍在她身邊加油打氣。告訴她無論何時，她都不會是一個人。
「我擷取了這些朋友的個性與特質，化作詩篇寫在他們在虛擬裡代表的物品上。」林靖把作品傳遞下去，讓眾評審觀看那些詩篇。
「剛才同學說這是一份代表你們的羈絆，我想請問同學你是否也包含在這五份作品裡？」坐在最右邊的評審提問。
林靖點點頭，再度拿起傘。「這是我在網路上的代表物，不只希望能為朋友們遮擋風雨，也想在遭遇危險時收起傘，保護朋友們。」
幾個評審若有所思點點頭，但主評審一直低頭審視手上的笛子。
一塵不染的笛子，恐怕是這次參賽的最大不確定性。儘管花費最多時間，但也是難度最高、完成度最低的作品。林靖想，要體現一塵不染的千變萬化性果然還是有點超出自己能力範圍了。
終於，和藹的老人笑咪咪抬起頭。「能告訴我選擇在笛子上寫這四個字的原因嗎？」
原本的理由很簡單──因為想到，所以就寫了。但林靖知道這不可能用來當作她的答案。
林靖閉上眼，腦中浮現那名白衣翩翩的男子。「是風。」
「風？」
這次的男子並沒有駕著小毛驢，甚至連坐騎都沒有。他只是乘著風，墜入天際的銀河。「這是因為，沒有東西能確切的定義他。」
就如他的名字一樣，他是塵埃，但塵埃雖小，卻是自由的。他醉心於自由自在，上一秒可能是海潮的浪尖，下一秒便投入天際，成為遠航的飛鳥。正因如此，他的每一次停留，每一次駐足，都將成為珍貴的回憶，讓人一再回味。
儘管當初在準備評審問題時有猜測到這題，林靖卻選擇不為這段打稿。她只是任憑這陣風引領思緒，滔滔不絕地開口。
「風是他，也是一份祝福。」最後，林靖以這句作結，結束了自己的賽程。
直到步出教室，她都還有種在夢中的錯覺。蘇老師在樓下等她，一起坐在休息區等待名次公布。「妳講得很好。」
林靖不可置信地轉頭看他。「你在現場？」
「沒有啊，但我知道妳講得很好。」哦，原來又是蘇先生日常通靈唬爛。
等待的時間度日如年，原本蘇老師提議打個副本，但林靖連開遊戲的心思都沒有。「不如你轉一下女體給我看吧。」
「……這個先不要。」
樓下忽然傳來騷動，原本熱鬧的休息區瞬間只剩寥寥幾人。依照這個情況，只有可能是比賽的榜單已經貼出。她抬頭，與蘇老師四目相對。
「去看看吧？」蘇老師做出邀請。
從二樓走到一樓的路程是最為漫長的。察覺到林靖已經緊張到走不動路，蘇老師牽起她冰冷的手，一步一步引導著她前進。男子並沒有再多說什麼，這讓已經緊張到頭腦空白的林靖很是感激。
他們一步一步穿越人群，林靖任由著這道屬於自己的風引領自己前進。
直到最後一步，少女忽然停下，惹得男子疑惑回頭。「老師……能不能先幫我看一下。」
到了最後關頭，她發現自己不敢跨出這一步。
如果她在得獎名單上找不到自己的名字，如果努力了四年還是辜負了蘇老師，辜負那位讓她踏上書法之路的啟蒙大師……
蘇老師點點頭，往名單掃了一眼。他沒說話，而是輕輕把林靖推上前。
林靖咬咬唇，緩緩把視線往上移。
她的名字高掛在所有名單之上，就在首獎的位置。
所有的躊躇與不安好似就在此刻煙消雲散，林靖發不出聲音，眼淚卻逕自淌下。
「恭喜妳，這是原本就該屬於妳的東西。」溫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老師……我得獎了……老師……」十幾年來的努力在此刻終於獲得回報，少女語無論次，試圖用手裡的外套拭掉眼淚。「謝謝您……」
她不顧旁人的視線，回頭緊緊抱住蘇老師。
只有在這個場合，才不會有人說三道四，才能容許她片刻的放肆。蘇老師輕拍她的背，在旁人看來都像是師生間的戰友情誼，但唯獨兩人理解錮中意義。林靖又哭又笑，渾然不顧自己身在大眾之間。
如果這是夢，請讓她永遠做下去吧。
§
當蘇老師與林靖並肩走出體育館時，天色已晚。
「我送妳回家。」蘇老師邊說著，邊在包裡掏車鑰匙。
雖然得獎之後應該要接慶功宴，但林靖想要先回家親口向母親報告這個好消息。
比起體育館前，通往停車場的道路昏暗許多，但看著地面一高一短的影子，林靖一點都不感到孤單。
林靖沉浸在得獎的好心情，以致於蘇老師忽然停下腳步時，一個沒站穩撞到對方的手臂上。「怎麼了？」
順著男子的視線往前移，她看見許久不見的老熟人擋在碩大車道中央。是季老師。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雙方連打招呼都免了。
「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女子厲聲道。
雖然現在的蘇老師和林靖確實是沒什麼不正當關係，但林靖忽然有種被捉姦的心虛感。
「我送我的學生回家，又跟妳有什麼關係？」蘇老師上前一步把林靖擋在身後，但語調明顯冷了下來。
「問題可大了！」寒光一閃，女子竟從包裡掏出一把水果刀，用力晃了晃。「你們是什麼關係！」
「就算這樣也沒必要動刀吧！」看著女子持刀走近，蘇老師繃緊身子，但沒有後退。儘管知道季無嵐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但看到她拿出兇器還是第一次。「把刀放下，我要報警了。」
「如果沒有關係，為什麼會在遊戲裡和她結成情緣！」季老師幾乎是尖叫著說話，弄得林靖耳膜發痛。「師生戀違法你知不知道！」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話題會扯到違不違法，但持刀的季老師看起來比較違法。
「季無嵐，那只是遊戲。」此時的蘇老師還以為自己能好聲好氣勸退對方，可這番話反而更加激怒了季老師。
「你是我的！你本來是我的！可是你從來不肯認真看著我！」女子尖聲吼道。「之前也是，眼裡只有小啾，現在眼裡又只有這個綠茶！」
被一個工具人滿山跑的綠茶稱呼為綠茶著實讓林靖大開眼界，但照現場情況看起來，對面完全就是一隻狗在吠叫罷了。
「季無嵐，妳必須停止再傷害我身邊的人與動物，這樣做並不會讓我們有更好的結局。」面對如此三觀崩壞的發言，要不是有生命威脅，蘇老師應該已經和對方打起來了。「請妳放手吧，這樣對大家都好。」
季老師猛然出拳，出奇不意的攻擊讓蘇老師來不及反應。得不到就毀滅一切，明明知道這是季老師終身遵循的格言，但蘇老師還是看輕了女子出手的決心。
「瘋子，還真的捅啊……」蘇老師雌牙咧嘴地摀住腹部，仍擋不住迅速擴大的殷紅。
當季老師看見留在男子腹部的刀柄，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那一秒，表情終於轉為驚慌失措。「我不是……我原本並沒有要……不是我做的！」
女子很快便跑了沒影。
鮮紅在林靖眼前暈開，宛若落日的晚霞。時間彷彿被拉得很長，她目睹了一切，身體卻拒絕移動。
「救護車……要趕快叫救護車！」好不容易一秒的空白過去，林靖手忙腳亂想摸出手機，顫抖的手卻數次摸了空。
蘇老師拉住她的手，把自己的手機扣入她掌心。他半跪在地面，靠著林靖的身子不斷往下滑落。
林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樣打通電話，又是如何把事發經過完整說完。蘇老師的身子越來越沉，像是要一起拉著她墜入無底深淵。「不要……再撐一下就好……蘇若塵，蘇若塵！」
她哭喊著蘇老師的名字，試圖用手掌幫他摀住傷口，可溫熱的鮮血仍不斷從指縫間湧出。愛人的生命不斷在指間流逝，她卻無能為力。
遊戲裡的她是能妙手回春的大補師，可現實的她卻只是個什麼都辦不到的普通人，救不了身邊的人。
蘇老師的呻吟聲，林靖自己的哭喊，整個世界變得無比嘈雜，又無比孤寂。
手腕忽然被冰冷的手掌握住，林靖的視線從傷口移向男子的臉。那張俊逸的臉龐已經被冷汗浸染，筋疲力盡地半闔著眼。但他的嘴唇不停蠕動著，像是要傳達很重要的訊息一般。
少女將耳朵貼近他的唇，聽見男子最後的字語。「沒關係……」
握著她的手鬆開了。
羽毛輕飄飄落地，訴說著所有塵埃最終的結局。
夢，該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