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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響非常劇烈，幾乎傳遍整座王都。

王都軍驚覺是龍族要再度發動攻擊，連忙整兵帶隊，朝著爆破聲的源頭──王都東側集合。

艾喀羅斯與莉莉妲也察覺到不對勁，隨著軍隊一同來到東側城牆的破口處。

然後，映入眾人眼簾的是──

地平線外聚集的成群龍族。

這些龍群受到魔法支配，變得狂暴不已，但卻又像是服從於某道命令似的待命著。晨曦勾勒出這些龍群的輪廓，如同崎嶇不平的漆黑剪影，鎮守在地平線的另一端。

在這些巨大剪影前方，站立著一個嬌小的身影。即便相距如此遙遠，她身上所散發的氣魄、威壓與執著，都讓人深受震懾。就連龍群也得臣服於那個身影之下。

不會錯。

是第二魔女。


「什、麼……」

艾喀羅斯瞪大雙眼。

──第二魔女理應被消滅了才對，為什麼會……

但還沒等他理解狀況，一道聲音忽然穿入眾人的腦門。

『初次見面，人類的各位。我是第二魔女，希蓮芙。』

聲音是從腦海裡發出的。希蓮芙透過魔法，讓聲音傳入王都所有人心中。

『相信各位也發現了，龍群會侵襲王國各地，是受到了我的魔法支配才有的後果。』她輕笑著。『如果繼續攻擊下去，人類過不了多久就會滅亡了吧，因此，我有個提案。』

「……」

『──只要你們交出勇者，讓我親手殺了他，我就停止一切攻擊。』

「──！？」

艾喀羅斯猛然一顫。

她是衝著自己來的。

逃過一劫的第二魔女，為了復仇而來到此處。

『──否則的話。』

希蓮芙繼續說下去。她將掌心對準天空，喃喃說了什麼。

緊接著。


咻────轟！


一道光束從天而降，擊中眾人後方的王城。

延遲了幾秒後，海濤一般的巨響撼動整個大地。

雖然光束沒對王城造成實質傷害，但給予民眾的恐懼卻十分有效地擴散開來。恐慌渲染著周遭，令人無法思考。

「────」

艾喀羅斯的呼吸越來越快。

如果自己犧牲的話，人類真的就能得救了嗎？

假若只是自己的這條性命，就能夠救下王國裡的所有人，那麼……

他不自覺地邁出腳步。

「──笨蛋！你想做什麼啊！？」身後的莉莉妲忽然抓住他的手。「我知道你現在很慌亂，但你以為只要乖乖投降對方就真的會撤軍嗎！？給我冷靜點啊！」

「──！」

「現在只有你能回到過去，要是連你也死了，人類就真的結束了！」

「可是──！」

艾喀羅斯握緊拳頭。想要大吼些什麼，卻做不到。他知道莉莉妲說的有道理，但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第二魔女大肆虐殺嗎？

如果現在勇者沒有出現，王國就會被夷平。

──必須有人為此犧牲才行。而那個人只能是我了啊！

究竟要賭上第二魔女信守承諾的可能性，還是等所有人都死了再後悔莫及？

艾喀羅斯不願選擇後者。


然而，就在這時。

「──讓我去吧。」

一道鏗鏘有力的聲音，打斷兩人的對話。

是佐特。

原本是薩爾瓦諾底下的軍官，在薩爾瓦諾死後接替了北域將軍的位置。由於王國遭龍群入侵時正好在王都辦事，因此在這之後都留在王都協助──這樣的他，在此時挺身而出。

「什……！」

「雖然我不擅長魔法，但我記得有個能改變容貌的招式吧。」佐特盯著艾喀羅斯，「用那招將我變成勇者的模樣，讓我代替勇者死去。」

「等一下，你……！」

「除此之外，莉莉妲大人。」佐特無視陷入混亂的艾喀羅斯，轉向莉莉妲。「請問有能讓人在死前自爆的魔法嗎？」

「……！你確定嗎？」

莉莉妲睜大眼睛，隨之露出認真的表情。

「嗯。」佐特頷首。「第二魔女雖然僥倖活了下來，但身體應該已經受到重創。只要在我身上施加自爆魔法，就能有效擊倒她才對──這是身為一介士兵的我，最後能做到的事了。」

「……──！」

看著面露覺悟的佐特，艾喀羅斯的表情頓時變得脆弱、崩潰。他想要阻止對方，然而──

「如果說到這個份上，還是無法確認我的決心的話……」佐特從腰際抽出一把利劍。「我這就證明給你們看。」

佐特扯開自己的衣服，將鋒利的劍身按在自己裸露的右肩上。

劍身陷進精壯的手臂裡，血珠從中滲出。

然後，佐特閉上眼睛。

唰。

──將自己的右手砍了下來。

「快幫他止血！」莉莉妲慌忙大喊。

「如何，這樣一來就和勇者一模一樣了。」佐特吃力地說著，身體跪了下來。即便如此，眼神依舊充滿力量。「快幫我施加自爆魔法吧，別浪費我的右手了。」

這是他所選擇的末路。

讓自己化身煙花，挽救人類最後的希望。

一旁的醫護兵急忙替佐特施加治療魔法，並對佐特進行包紮。看著這樣的佐特，莉莉妲也蹲了下來，與佐特平視。

「──你是我所見過最耀眼的士兵。」她沉痛地說著，向佐特致上最高敬意。「雖然我死後註定會下地獄，但願你能在天國過的幸福。」

「客套話就免了吧，別因為我的死而停下腳步。」佐特擠出微笑。「你們還得拯救世界呢。」

「……我知道了。【易容】。」莉莉妲用魔法改變佐特的容貌，讓他無論聲線、外貌都變得與艾喀羅斯如出一轍。接著，她施加了另一項魔法：「【亡魂爆破】。這是會讓你在死去瞬間自爆的招式，一旦第二魔女殺了你，就會被捲入其中。」

「我明白了。」

傷口已經包紮完成，佐特起身。

他跨出腳步，從人群之中挺身而出。步伐之中沒有任何猶豫，筆直地走向第二魔女。

那個身影看起來是如此巨大、耀眼，在晨曦的照耀下，佐特對著身後的眾人豎起拇指，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不斷地前進。

向著遙遠的太陽。

向著第二魔女。

前進。

前進。

他的身體漸漸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隨後……



閃光與巨響，在眾人的眼前迸裂開來。

轟────！

佐特在生命盡頭，化作盛大而絢爛的腥紅煙花。怒濤轟鳴蓋過空氣裡的任何聲音，隨著刺眼強光閃遍四周，艾喀羅斯才終於回過神。

「不要……」

又來了。

自己又什麼也沒能拯救。

為什麼？

為什麼老是這樣？

不要……

不要啊……


「佐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喀羅斯的嘶吼，沒能傳入那名早已化為灰燼的士兵心中。


█


「把我送回過去。」

在佐特的犧牲下，第二魔女被捲入猛烈的爆炸中，與佐特同歸於盡。

失去控制的龍群開始暴走，不顧一切地向王都進攻──王都再度陷入混亂。

在王都軍隊的咬牙抵抗下，現在勉強能與之抗衡。然而就連這份抵抗，現在也顯得可笑。

在這般混亂的情況下，艾喀羅斯回到王城內，石板所在的房間。

駐足在房間門口，他的模樣看起來如此落魄、搖搖欲墜。

「回到討伐時間城前夕。如果能見到第三魔女，說不定會對石板的真正功能有什麼頭緒。」

聲調毫無起伏。聽在莉莉妲耳裡，就像是在壓抑自己的內心。

那是無聲的憤恨。痛恨無能為力的自己，但為了繼續戰鬥下去，只能把這股情緒鎖在心中。

還不能崩潰。

還得戰鬥。

「……嗯。」

莉莉妲無法看見艾喀羅斯的表情。

薩爾瓦諾死去的時候也是，現在也是。每次莉莉妲都無法踏進艾喀羅斯封閉起來的心，她知道自己沒那個資格。

如果媞娜在的話……

──肯定，能從勇者悲痛的臉龐上，抹去他的淚珠吧。

窗外的晨曦沒過多久就被烏雲壟罩，王都下起了雨。龍群的嘶吼聲不絕於耳，恰如勇者內心翻攪的情緒。

上天偶爾也會為死者哀悼。

雨聲漸漸蓋過龍群的嘶吼聲，讓一切都變得寂然。

莉莉妲將石板調整完畢。

艾喀羅斯跨出腳步。

回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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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喀羅斯睜開眼睛，發現他正待在自己的房間內。現在是夜晚，紅色月光從窗外灑落。

成功了。

自己成功回到討伐時間城的前夕。

時間只有三分鐘，必須設法在這三分鐘內做出什麼。

冷靜下來，不能慌。鎖住自己的所有情緒，不要為任何事情動搖──將所有情感都封閉起來，只做自己該做的事。

別讓佐特……白白犧牲。

他迅速站了起來。從抽屜翻出紙條與筆，想要留下能夠引導自己的線索。


但，就在這時──

「唔！？」

一股直穿腦門的痛覺，讓他停下動作。

筆掉在地上。

力量不斷流失，身體直冒冷汗。就連想要握住筆也有困難。

整個人頭暈目眩，脹痛的右肩令他無法思考。

劇烈的疼痛之中，他才終於察覺。

──這時的自己，已經沒有了右手。

「什……麼？」

現在的時間點是自己剛與『地窖裡的魔獸』交易之後。

右手已經被吃掉了，沒辦法用慣用手留下訊息。

「開什麼玩笑……」儘管如此，他依舊咬緊牙根。「別以為我會就這麼停下……！」

他吃力地抓起筆，以顫抖的左手寫下文字。

字跡歪七扭八，艾喀羅斯猛然驚覺，自己曾看過這樣的字。

他想起來了。

就在眾人準備討伐時間城的前夕，自己收到了一封未署名的信。

──那封信是自己寫的。

但當時的他沒向其他人告知信的存在，毅然決然地前往龍神遺跡──這個選擇成為了分歧點。

如果當初遵照信的指示，提前找到第三魔女的話，一切是否會有所不同？

想到這裡。

「──不能留下與原本相同的內容。」

──得表明我的身分才行。說明我是來自未來的艾喀羅斯……！

艾喀羅斯一筆一劃地、吃力地寫著。

和原本不同，這次在一開始就表明自己的身分。

『我是來自未來的你，時間城上有個能回到過去的石板。』

『先去討伐時間城，拜託了。不能讓第三魔女死去，只有先前往時間城，所有人才能得救！』


──拜託了，快察覺到吧！過去的我……！


時間到。


艾喀羅斯的意識被抽離，脫離過去的這副身體。像是靈魂一樣，從第三者的角度看見整個房間的情況。他看見過去的自己重新拿回意識，然後開始行動。

但是……和上次回到過去時有所不同。

──他看見了兩個自己。

房間分裂成兩個……所有東西都分裂成兩個。分裂出來的事物看起來和原本沒什麼不同，幾乎重疊在一起，然而……

『兩個自己』所做出的行動產生分岔。

其中一個自己無視了信件，依舊決定隻身打倒第二魔女；另一個自己，決定將信件拿給莉莉妲與媞娜，三人一起討論接下來的方針。


過去──出現了分歧。


╬


「未來、改變了嗎？」

楞然取回意識之後，艾喀羅斯一面喘著氣，一面開口詢問。

過去出現分歧。

如果當時提前進入時間城，讓第三魔女活下來的話，未來應該會出現改變才對，然而……

「……」

望向眼前，依舊是那片狹窄的房間。

外頭的雨聲與龍群嘶吼的聲音混雜，狀況就和原本如出一轍。

什麼都沒改變。

第三魔女死了，王都照樣被入侵，石板的功能依舊沒有進展……

「…………」

他楞然看向窗外的陰雨，灰濛濛的天空是一片茫然，就如同自己的心境。

想要開口說點什麼，嘴裡卻是一片乾澀。

他轉頭望向窗邊，盯著十字窗外的天空。

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在發抖。

一直以來不願面對的現實，終於被眼前的大雨沖刷，裸露出真實的樣貌。

「……這樣、嗎。」

視線依舊停留在灰濛濛的天空。他不曉得自己究竟在這片烏雲裡尋找什麼，也不曉得自己做的一切到底有何意義，因為──


「回到過去……沒辦法改變未來。」


就只是如此簡單的事實罷了。

不管是回到過去寄信也好，留下訊息也罷，已經發生的既定事實是不可能改變的。

因為眾人前往龍神遺跡，所以薩爾瓦諾才會死；因為薩爾瓦諾死了，所以自己才會決心復仇，沒有把那條訊息放在眼裡；因為沒遵照那條訊息的指示，第三魔女才會被不知名人士殺死──然後，魔王死了，龍神遺跡裡的龍群傾巢而出。

一切都是環環相扣的。

如果沒發生這些事，就不會有現在這個『急著回到過去挽救一切的自己』。

然而，『回到過去』並不是真的回到過去，而是到達『另一個平行世界的過去』。那個世界線的未來會改變，但自己所處的世界仍是如此。

打從一開始，收到的信封與寄出的信有所出入時，艾喀羅斯就猜到了。

不要前往遺跡，否則所有人都會死──這封信並不是自己寄的，而是另外一條世界線的自己。他為了改變那條世界線的結局，來到這條世界線，並將信封寄出。

不是信件內容在中途改變了，而是自己一開始在寄信的時候，所在的位置就不是原本的世界線。

也就是說。

──無論怎麼回到過去，這條世界線的結局都不可能改變。


他喘著氣，感覺自己已經過度呼吸。

再也明顯不過的事實令他顫抖。

「我……──」

抓到的希望只是如同海市蜃樓的幻影，用石板拯救世界的選項，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不管怎麼做，都──……！


咚。


心頭忽然漏了一拍。隨著一聲沉重的悶響，艾喀羅斯心中的千愁萬緒頓時被打斷，情緒在崩潰邊緣踩了煞車。

他楞然回頭，看向自己身後。


心頭，頓時涼了一半。

只見從剛才為止就不發一語的那名少女……忽然倒在地上。

她的臉色慘白，全身冒著冷汗，看起來隨時都會消失。

──莉莉妲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