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青梧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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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26
怎麼打都沒關係,別把這幅畫拿走就好。羅葉心中浮現這個想法。興許是記憶太過真實,他確實感受到打在身上的疼痛。

「欸,這到底是什麼,快給我看看!」黃衣男一腳踩著李沐潮的胸口,一邊拉扯著他手中的畫卷。

「放手啦你!」挑染金髮男用力踩了幾下李沐潮的手,就在那一瞬間,畫從他手中被抽走。

李沐潮瞠目,伸手想搶回畫,但黃衣男仍死踩著他的胸口,將畫卷舉得老高,在他眼前晃了晃。「早點交出來就不用討打,這種做人處事的道理還要我教你嗎?」

「快點,看裡面是什麼!」龐克頭男催促道。

黃衣男故作莊重地將畫卷攤開,看見裡面的畫後皺起了眉:「這三小?」

「啊不就一幅畫?還以為有什麼勒。」挑染金髮男嗤之以鼻。

「欸,你耍我啊?不給我們看,結果是這種鬼東西?」黃衣男將畫拎到李沐潮眼前,一臉不爽。

「該不會這幅畫很值錢吧?」一八零道。

「不可能啦,這幅畫就和他一樣鳥。」龐克頭男搶過那幅畫,低頭對地上的李沐潮咧開嘴角。「我幫你把它撕了吧?」

「不可以⋯⋯」見對方真的要撕了它,李沐潮大喊:「不行!」

隨著他伸出去的手,一道光束自指尖射出,劃過龐克頭的脖子。

噗滋。

鮮血立刻自那道極深的傷口噴湧而出。

畫紙飄落下來,蓋住李沐潮的臉。隨後是一人倒地的聲響。

羅葉的手停在半空中,此刻就和當時的李沐潮同樣震驚。

他竟然⋯⋯動用法力殺了人。

「阿川!阿川!怎麼回事!」

「他、他死了嗎⋯⋯」

「是不是你幹的?」黃衣男的聲音有些顫抖:「殺、殺人啦!」

「快報警!」

李沐潮將蓋住臉的畫紙拉下來,露出一雙淡漠的眼。

「快走吧,他是個瘋子!」

其餘三人逃竄之際,李沐潮抬起手,手腕輕輕一擺,那三人的頸部同時裂開相同的傷口,迸出鮮血。

伴隨一個接一個癱軟倒地的聲響,李沐潮緩緩坐起身,低聲輕喃:「反正⋯⋯已經無法回頭了。」

神不可破壞世道,歷劫時殺人更是大忌,不僅會被革除神職,還可能被奪去神格,打入輪迴。

「我只要把這幅畫交給天翔,就可以安心離開了。」李沐潮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眼角留下兩行清淚,順著臉龐滑落,滴在畫上。

他消除那四人的傷痕,將屍體投入附近的河中,營造落水致死的意外。此時正逢夕陽西下,河水浸上橙墨,彷彿歷經一番末日的腥風血雨。

李沐潮匆匆趕往學校,將近五點半,夕陽逐漸沈淪,遭尚未成熟的夜幕一點一滴侵蝕,沒入地平線之下。那宛如風中殘燭的校園遺跡早已不見溫天翔的身影。

李沐潮腳步一旋,往溫天翔家奔去。

無論如何一定要把這幅畫交給他。

交到他手中。

⋯⋯

李沐潮的腳步不曾停下,直到來到溫天翔家門口。

空無一物,連鞋櫃都不見了。

「你是要找對面那戶嗎?他們今天搬走了。」

李沐潮手中的畫卷啪嗒一聲落地。

原來⋯⋯是這樣。

天翔根本不需要這幅畫,也不需要他。所以不說一聲就離開了。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

我們不是約好了嗎?

羅葉感覺胸口發悶,被什麼堵得難受。他渾身顫抖著,眼眶無可抑制地湧出淚水。一滴滴淚彷彿一根根刺,真切地扎在他心上。

李沐潮垂著頭,緩步離開此處。每踏出一步,他的形體便有部分化作光點消散。

這裡已無他的容身之處,天界亦然。

每踏出一步,他的腦中便浮現一幕和溫天翔相處的回憶。

他長相清秀,常被認成女子,也因此對自己感到自卑。總是逃避著那些嫌惡的目光,無法抬頭挺胸,越來越厭惡旁人與自己。

溫天翔是唯一未對他另眼相待的人,他接納自己,把自己當普通人看待,用他與生俱來的光芒照拂著自己。就像太陽一樣,平等照耀著萬物,不虧待任何人。

但就在他人生傾覆的那日,太陽也離開了他。

從此以後,他的世界只餘烏雲罩頂,不見天日。

每走一步,都有某些東西自這世上抹去。

待他消失,人間便再無李沐潮這人活過的痕跡。

就讓他逃去一個無人曉識之處吧。

他腳下忽被什麼東西一絆,跪倒在地,淚水再也無處壓抑,頓時潰堤,全身抽搐著,一滴滴淚暈染了地面。

驀然,一道陰影籠罩前方,有人在他身前蹲下。

正欲抬頭,尚未看清那人面容,周遭景緻再次變換,羅葉手中是那幅展開的畫作,他抬起頭,確認自己已回到現實。

好刻骨銘心的記憶。雖非親身經歷,他卻仍感覺自己的心隱隱作痛。

最後出現的那人⋯⋯是誰?

沈澱了一下心中雜緒,他垂下手中的畫,撇頭看向溫天翔,眼神毫無溫度。「你⋯⋯」

溫天翔剛剛才見識過這位對友情的重視與執著,嚇得連忙解釋:「不是的,我也是考完聯考後才得知要搬家,一直不知道如何向沐潮開口,原本打算見面那天說的,但我一直等到五點,沐潮都沒出現,我只好先去趕車,打算到了新家再打電話給他,結果⋯⋯」

「結果,水神已經把足跡抹掉了,他關於水神的記憶也全部消失。」東方杫代替他說了下去。

「那這幅畫為什麼會在你那裡?」羅葉臉上仍是毫無笑容。

「隔天,我想起似乎有東西沒拿,有回到那個家一趟,在門口就發現這幅畫。」溫天翔道。

羅葉雙手環胸,垂頭沈思。「所以,水神離開人間,也沒回天界,就是去了魔界。最後那人⋯⋯是魔界的人?」

「很有可能。」東方杫道。

他想了會兒,突然抬眸:「那影帝為什麼要拿走這張圖?難道他想阻撓我們找到水神?」

東方杫迎上他的目光,勾唇:「恰恰相反。」

羅葉見他彷彿已經掌握一切的悠然神情,一臉懵。



風和日麗的下午,一名少年身穿寬鬆的白T,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腳上踩著經典款帆布鞋,愜意地走在街上,舉止間無不散發率性慵懶的姿態。

另一名少年顧若易則屁顛屁顛跟在他後頭,好奇地四處張望。「殿下,我們這是要去哪啊?」

「隨便逛逛。」被稱作殿下的少年悠哉回道。

顧若易一愣。「尊上不是派殿下您來帶走一個女子嗎?」

「那種事待會再說。」少年停下腳步,轉頭看向顧若易。「你生前的記憶被洗掉了,所以這算是你第一次來人間,不覺得新鮮嗎?」

顧若易咧開天真的笑容,點頭道:「新鮮,當然新鮮。是說⋯⋯我們幹嘛穿成這樣?」

顧若易的目光移向對方身上的白T,又低頭看向自己身上印著椰子樹與沙灘的橘色T恤,在魔界時殿下都是穿長袍,他一個侍衛也只能著侍衛的補服,根本沒穿過這種衣服。

「入境隨俗,在人間當然要打扮得像個人。」少年拍了拍顧若易的肩。「這身打扮很適合你。」

顧若易低下頭,靦腆地笑了笑。「謝謝殿下。」隨後突然想到什麼一愣:「不過殿下,您不是也失憶了嗎?怎麼會知道人間的事?」

少年將手插回口袋,往前走了幾步:「不然你以為我平時看那些書做什麼?當然是吸取人間知識。」

顧若易露出瞭然神情,連連點頭,快步跟上。「微臣明白了,不愧是殿下。」

他家青梧殿下博學多聞,聰穎過人,無人能及。

「不過殿下,微臣還有一事不明白。」

「說。」青梧看著前方。

「尊上說的那個⋯⋯叫溫樂瑤的女子是何方神聖?明明是還活著的凡人,為什麼要帶走她?」

「若易,你知道讓亡魂入魔道,需要什麼條件嗎?」青梧反問。

這個問題並不難,自從魔尊練成復活亡魂的禁術,魔界三不五時便會挑選資質好的亡魂,煉成新魔,為魔族效力。顧若易待在魔界也三十幾年,自然能立刻回答:「祭品?」

「那祭品又從何而來?」

顧若易睜大眼,瞭然。「活人。」

「正是。而且最好是有血緣關係、有情感連結的活人。」青梧不帶情緒地說。

顧若易有些錯愕。「難不成尊上想煉魔?對方是誰?」

「自然是他掛心多年的那位。」青梧的語氣涼薄。

顧若易左思右想,想破頭也想不出答案。「尊上最掛心的不就是殿下您嗎?」

驀然,青梧偏頭給了顧若易一記瞪視。

並不是多麽兇神惡煞的眼神,但卻如冰霜般透著陰冷,毫無情感,對上眼彷彿就會被那雙眸中的寒戾之氣凍得無法動彈。

顧若易身子一顫,寒毛直豎,瞬間立正站好。「微、微臣失言,望殿下恕罪。」

青梧只是望回正前方,繼續走著,不予理會。

顧若易鬆了一口氣。他自知心思笨拙,不時會在殿下面前失言,但殿下即使生氣,也幾乎不曾責罰過他。正因如此,他心甘情願待在殿下身邊,甚至覺得自己和其他侍衛比起來相當幸運。

他初來乍到時,魔界並無魔尊,最高統治者只有魔王。適時恰逢魔王駕崩,魔界一時無主,陷入動盪不安。過了不久,太傅姚越璘帶著新任魔王回來,名為東方梧。過了五年,宮中謠傳東方梧陛下失蹤了,朝廷緊急對外封鎖消息,又找了個新魔王來替代,也不知他們怎麼辦到的,這人竟和原本的東方梧陛下長得一模一樣。又過了十年,現任魔尊青衍發動大屠殺,殺死魔王,篡奪其位,但並不以魔王自居,而是自稱魔尊。再過十年,突然出現了一位魔尊的兒子,名為青梧,魔尊任命他為魔王,處理一切政務。

那時候他並不是王族身邊的近臣,僅是殿外站崗的士兵,因此這些故事也只是聽聞,並未深入了解。青梧殿下上任後,他才被提拔成侍衛,負責侍奉魔王。

顧若易第一次見到青梧時便傻在原地——

這世上到底有多少人長得像東方梧?

後來他才知道,這位很可能就是貨真價實的東方梧本尊,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失去了記憶。魔尊賦予他「青梧」這個新名字,並對外宣稱他是他的兒子,有關東方梧的一切隻字未提。誰要是問起,便會消失在這世上。

因此,作為青梧殿下「回歸」後的第一批近身侍衛,他們每個人也都必須消除魔尊上任之前的記憶,以防不小心說漏嘴,讓青梧記起不該記的事。

但這次的消除在顧若易身上似乎出了點差錯,他遺忘的是生前的記憶,魔界之後的事反倒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幸虧他反應機靈,儘管當時還不明白消除記憶的理由,但他在測試的時候矇混過關,沒被看出破綻,這才得以留在殿下身邊。

起先他打算讓此事成為無人知曉的秘密,只要他安分守己,什麼也不說,便能平安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