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蝴蝶開始振翅

※艾喀羅斯視角

我做了個夢。

一個令人懷念的夢。

夢裡的我，因為第四代勇者的死而一蹶不振。儘管活著回到王都，內心卻不斷被發生在第四代勇者身上的悲劇侵蝕。

為了逃避那些情緒，我沉迷於酒精、賭博，以及女人之中。生活變得越來越糜爛、失去活著的實感，簡直糟糕透頂。

更何況，醉鬼總有一天會清醒。

每當酒醒時分，那份痛苦的記憶又會在腦海復發。我備受折磨，幾乎快走上絕路。

──就在那時，媞娜出現在我面前。


『你有意……成為我的勇者嗎？』


當時她這麼說了。

簡直莫名其妙。

到底有誰會對一個酒精廢人伸出手，對他懷有期望？

我已經沒救了，妳難道看不出來嗎？

然而……

明明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

卻讓我、宛如看見地獄裡的希望之光。

我明白自己配不上媞娜，也明白自己只能從旁默默守護她，但……

──或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

我發現自己愛上了這名少女。


█


重拾決心後，艾喀羅斯決定和眾人重新擬定後續的方針。

巨型魔法陣的計畫仍得施行。雖然被魔王察覺，但目前對方手中能動的棋子有限，只要加緊腳步依然能強行實施。

既然如此，該拿下的地方就不會變。

龍神遺跡與時間城。


時間城是漂浮在天空中的古代遺跡，就算用飛行魔法也難以登陸。不過莉莉妲在一個月前已經研究出登上該處的手段，只要整軍完成隨時都能出發。

艾喀羅斯也事先前往王宮，以勇者的特權晉見鎮守王都的將軍‧崔斯坦，希望對方能撥出兵力，協助討伐時間城。


至於龍神遺跡的部分，雖然攻略得差不多了，但最深處還有第二魔女被封印在那。

莉莉妲用來封印希蓮芙的【禁錮牢籠】能將牢籠內外完全隔絕，就算在牢籠外使用【命格封印】也無法起效──想要奪取被魔女搶走的結翠石，只能解除封印與魔女一戰。

然而眼下時間所剩無幾，龍神遺跡和時間城的討伐都必須同時進行，但又不可能撥出大量人力圍剿希蓮芙。正當眾人猶豫不決的時候……

──艾喀羅斯表示讓他獨自對付第二魔女。

雖然一開始遭到反對，艾喀羅斯卻毅然決然地表示自己手中有能夠打倒希蓮芙的方法，要其他人別插手。

那種不由分說的態度讓所有人都感到詫異，儘管還是有所不安，但眾人也別無他法，最後只好照著艾喀羅斯的決定。

由勇者前往龍神遺跡，剩下的人負責討伐時間城。


時間不多。

最慢一週後就要開始行動。


█


扣、扣、扣。

艾喀羅斯行走於陰暗的階梯。

就連王宮內的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位於王城底下約莫一百公尺處，有個巨大的地窖，如同被埋葬的秘密般，潛藏在王宮深處。

穿過迴旋向下的樓梯，頂著潮濕的空氣走了幾分鐘後，艾喀羅斯來到地窖的大門面前。

他手提著煤油燈，臉上面無表情。距離上次來到這裡已經是數年前，自己剛成為勇者時的事了。當時的異樣感至今仍殘留在心中，雖說如此，艾喀羅斯早已下定決心，就算接下來會遭受多麼惡劣的體驗，他也會撐過去。

因為這是打倒希蓮芙的唯一手段。

做好心理準備後，他將地窖的大門推開。

年久失修的大門拉出唧唧長音，灰塵從門後滿溢出來。

他踏入地窖。


──勇者這個存在被賦予許多特權。

王國為了最大程度協助勇者，給勇者許多權限。包括運用兵力、借用王國資源，甚至讓勇者知道王國潛藏已久的黑暗秘密。做出了這些讓步，不外乎是為了擊敗魔族。

艾喀羅斯成為勇者時，得知了王國隱瞞了數千年的秘密。

地窖裡的魔獸。

位於城堡底下，有個只有極少人才知道的地窖，在那個地窖裡頭，封印著一頭不具名的魔獸。

魔獸來自哪裡？牠究竟是什麼？為什麼王國要隱瞞牠的存在？儘管潛藏諸多疑問，但人類不愧是最善於「利用」的種族，哪怕不清楚魔獸為何，依舊能明白魔獸的使用方式。

那就是……


「呼哈哈哈哈！是勇者嗎？真稀奇啊，上次見到你是一百年前了吧？」

進入地窖之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直徑超過二十公尺的魔法陣。

魔法陣的用途是封印地窖裡的魔獸。以水銀鑄成的法陣散發藍色光輝，是此處唯一的光源。

光輝映照在魔獸身上。

「上次見面是五、六年前的事。」

「這麼少啊？人類的時間尺度還真難抓。」魔獸的身影扭動著，「所以呢，這次是為了什麼而來？不過話說在前頭，像你這種拜訪我兩次以上的勇者，通常都會死得很慘。」

「隨你怎麼說。」艾喀羅斯抬頭仰望對方。即便是盤坐之姿，魔獸的身體依舊碰到了高度二十公尺的天花板。在艾喀羅斯的印象中，幾年前這傢伙還沒這麼大隻。「我是來交易的。」

「我知道。會露出這種表情來見我的勇者，都是為了交易。」

魔獸似乎笑了。不過艾喀羅斯看不清牠的表情，在他眼裡，魔獸就有如一團黑色的影子。

沒人知道那是什麼。

翻閱更早以前的文獻，有人將牠稱為惡魔，也有人將牠稱為根源的怪物。但在最初，人們是這麼稱呼牠的。

──神明。

艾喀羅斯沒有時間理解那麼高次元的存在，僅知道勇者的權限之一，就是和魔獸進行交易。身為人類的我們，只要懂得「利用」就行了。

「我想獲得打倒第二魔女的力量。」

「不是魔王嗎？」

「魔王的部分之後再來交易就好。在這之前，得先打倒第二魔女才行。」

魔獸笑了：

「呼哈哈哈！你這傢伙果然有趣！一般勇者都不認為自己可以交易那麼多次，你還是第一個！」牠咧開血盆大口的嘴，「好啊，我答應你。我授予你能夠打倒第二魔女的招式，至於代價的話……」

艾喀羅斯吞了口水。

前次和魔獸交易的時候，艾喀羅斯透過減少三十年的壽命，換取了禁術【命格封印】。這次的代價又會是什麼？

魔獸以人類的靈魂為食。只要和牠交易，就能獲得不存在於世上的魔法，卻也會讓魔獸因而壯大。

魔獸一直在等待自己征服世界的時機。只要當魔獸壯大到一定程度，魔法陣便再也封印不了牠。屆時，牠便能掙脫而出，將世界化為焦土。

王國也是因此隱藏了魔獸的存在。要是被有心人士濫用，這頭魔獸將成為毀滅世界的元兇。

於是這個怪物至今依舊待在城堡底層，等待著下一個浮士德。


「因為你很有趣，所以這次特別降價。」令人意外的是，魔獸這次沒有要求巨額的代價。牠齜牙裂嘴地笑著，「──讓我啃掉你的右手就行了。」

魔獸的回答令艾喀羅斯感到意外。原本以為就算自己再奉上三十年的壽命也不夠用，沒想到只要獻上自己的右手就行了。

緊繃的神經頓時鬆懈下來。隨著緊張感消失，嘴角莫名往上揚。


「樂意至極。」


艾喀羅斯露出病態的笑。


█


這天夜晚寂靜得可怕。

無聲的房間裡，勇者一人坐在床邊，左手自然地垂下。

右手剛才很輕易地被吃掉了。

一開始還有劇痛襲來，但經過治癒魔法處理，現在已經不痛不癢。

甚至沒有一點實感。

他看著自己的左手手心。張開，然後緊握，確認自己還活著、確認自己還是自己。

能打倒第二魔女的招式就這麼輕易到手了。當初如果提前和魔獸交易……艾喀羅斯不由得這麼想，但很快搖頭。

再繼續想下去，只會削減自己想打倒魔女的意志。現在自己心意已決，不能讓任何事情動搖自己。

畢竟還有很多事得考慮。

龍神遺跡的事、時間城的事、打倒魔女的事，以及……打倒魔王。


『就算奉上自己的一切，我也會將魔王打倒。』


忽然間，一股奇怪的異樣感在胃袋翻攪，隨即化為灼燒感從食道蔓延開來。強烈的不適讓艾喀羅斯乾嘔了一陣，那抹違和感在心中遲遲無法退去，卻又說不出奇怪的點在哪裡。

「我到底是……怎麼了？」

他撐著滿是汗珠的額頭。

不舒服的感覺越發強烈，甚至一度讓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是、右手的關係……？」

砰。

世界一度失去平衡。艾喀羅斯從床邊摔了下來。


──或許是巧合，也可能是必然。

隨著自己摔倒在地，一張白紙從自己懷裡的口袋滑出。

這是什麼？我什麼時候被塞了這張紙條？艾喀羅斯的大腦已經沒有餘裕去思考這些事情，只能楞然看著紙條上面的字。

那是十分扭曲的字跡。

卻讓艾喀羅斯不寒而慄。

心臟越跳越快，冷汗不自覺地冒出來。

這種既視感、這種不協調的感覺……

沒錯，討伐龍神遺跡的前夜，眾人收到的那封信。現在的情況不知為何與當時重疊在一起。

艾喀羅斯錯愕地看著紙條，汗珠不斷滑落。

信上的字跡和上次不太一樣，比起凌亂，用扭曲形容或許更為恰當。唯一的共通點，就是兩封信的字跡都難以辨別主人是誰。

內容雖然簡略，卻比上次完整了些。


『先去時間城，拜託了。現在沒時間向你解釋原因，但只有先前往時間城，所有人才能得救！拜託了，相信我，因為我是──』

啪。信的內容戛然而止。

徒留艾喀羅斯一人，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尚未發覺。

蝴蝶的翅膀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