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這份力量交給你了
本章節 4636 字
更新於: 2023-09-22
蕭桂茵示警的同時，冰刃帶著勁風朝李仁皓襲來，所幸他及時往旁跳躍，站穩腳步確認是誰突襲自己。
（馮前處長？）
映入眼簾的是被黑霧籠罩，依稀能看見底下是一身畢挺軍服，掌管昔日祛惡處的高級軍官。
儘管李仁皓沒有實際見過本人，由於馮柏冬的照片懸掛在祛惡處辦公室，自己絕對不會錯認那張熟悉的國字臉，以及具備濃眉大眼的深邃五官。
（我記得馮前處長在任職期間，因為意外身亡了……）
李仁皓不免心生懷疑，轉念想到現任祛惡處的處長沐恆，理應保衛國土的長官都能協助外族入侵，隱瞞馮柏冬的下落並不奇怪。
更何況，馮柏冬死於意外這個消息，除了沐恆之外沒人知曉詳情，當真如他所言是個「意外」嗎？
不論當中存在多少疑竇，自己不可能單方面挨打，乖乖任憑馮柏冬宰割。
李仁皓取出短刀，劃破手掌滴血在地面，操控眾多鐵鎖撲向馮柏冬，準備封鎖對方的行動能力。
（！……怎麼回事？）
鐵鎖還沒碰到馮柏冬，不過稍微靠近他身邊的黑霧，便在轉瞬之間土崩瓦解。
讓李仁皓不敢置信的是，至今限定潘曉郁一人，攻擊無效的狀況竟然發生在別人身上。
難道馮柏冬也是巫人，還是跟潘曉郁有什麼共通點？或者原因都不在他們身上，而是自己使用的騰蛇鐵鎖，先天存在某種限制？
「當心點，李仁皓！」
李仁皓正感到動搖，蕭桂茵當機立斷搶到他面前，撐開異能召喚的油紙傘，擋下從馮柏冬掌心發出的冰刃。
不料冰刃往四個方向飛去，穩穩插在地面有如立起四根冰柱，緊接著從冰柱深處發出幽光。
驚覺敵人目的為何，李仁皓打算控制鐵鎖破壞冰柱，結果馮柏冬比他更快，搶先發動法術將人拖入幻境結界。
（這是哪裡？）
不過眨眼之間，李仁皓已經不在防空隧道，而是站在一處河川旁邊，頭上頂著灼熱烈日。
眼前是那條名為黃河，僅只教科書上看過的悠悠長河，外觀正如它在照片裡帶著泥沙、混濁黃褐的模樣。
河面寬廣加以沿岸兩側的峽谷高聳，處處彰顯人類不敵自然的渺小，李仁皓正因為壯闊風景而瞠目，烈日猝然被浮雲遮蔽，周圍更是颳起陣陣寒風，湍急濁流逐漸被凍結成冰。
灰濛的陰鬱天空下，馮柏冬站立在冰結黃河的河面，手裡不知何時提了一把武器，正是李仁皓所熟知的寶劍。
（該死，血雨蛇劍居然到了他手上。）
沐恆跟虎族女子既然遇害，他們奪走的血雨蛇劍再次落入別人手中，稍微推理一下不難想像。
問題在於馮柏冬的目的，他畢生效忠國民政府，沒有理由和李仁皓或龍西堂起衝突，更別說正是他打倒沐恆跟虎族女子。
所有一切撲朔迷離，值得慶幸的是蕭桂茵還在身邊，手持油紙傘保持警戒，防止敵人對李仁皓痛下殺手。
同樣知悉馮柏冬的身分，蕭桂茵皺著眉頭，低聲向李仁皓詢問。
「你有頭緒嗎？」
「當然沒有。」
馮柏冬在任期間是父親負責接洽，李仁皓從未直接和這位老長官打照面，頂多是聽過江湖傳聞，比如他曾經短暫退出第一線，沒有人知道後來為何又選擇復出。
這人為什麼會被囚禁在地底，甚至還是劍潭龍脈的內部，理應是鬼怪用來提升自身修為的地點？
（等等，難道說……！）
驗證李仁皓的猜測，馮柏冬的面容出現變化，變成魚類一般的鰭型耳朵，冰藍色的鱗片爬滿他的臉部。
掌管非人事務的特務頭子，就算對外以人類身分自居，必定不是等閒之輩。
不論黃河幻象，勉強維持人形的異類外觀，種種證據指向一個可能性，揭示馮柏冬的真實身分。
居住在中國北方深淵，傳說中掌管黃河的水神，人稱河伯、冰夷，又被稱作──馮夷。
「馮柏冬大人……怎麼、會……？」
不遠處傳來微弱的說話聲，李仁皓跟蕭桂茵交換一個眼神，將抵禦馮柏冬的任務交給她負責。
李仁皓發動異能，控制鐵鎖探索幻境，試圖把結界鑿開一個破口，無奈鐵鎖完全不管用，疑似靠近邊緣就立刻崩解，灰飛煙滅。
就此斷絕撤退的念頭，李仁皓邁開腳步，奔向那位倒在不遠處，撐起上身看向黃河幻象的巫師，蹲身呼喚對方。
「沐恆先生，勞煩您解釋一下，現在是什麼狀況？」
沐恆聽聞呼喚聲，抬頭看了李仁皓一眼。
臉部表情僵硬了幾秒，沐恆不愧是掌管祛惡處的長官，立刻收斂慌亂神色，一臉平靜地反問回來。
「都已經知道我的身分，你還敢相信一個中國巫師？」
「相不相信取決於我，而不是由您決定的。」
多年來效忠的長官，是欺騙父親跟自己，暗中牽線毀滅瀰松鎮、試圖在西子灣召喚相柳，如今縱放外族入侵龍脈的幕後真兇。
此時的沐恆遭到無數冰刃刺穿，生命之火瀕臨熄滅邊緣，根本無法想像他向來氣焰囂張，游刃有餘的模樣。
儘管只有那麼一丁點，連李仁皓都不太願意承認，自己確實是同情這位長輩的。
「在這種緊要關頭，您還是執意說謊的話，那麼我也沒辦法。」
聽到李仁皓的回應，沐恆一個忍俊不住，光是輕笑隨即狂咳不止，接連吐出好幾口鮮血。
沐恆緩了一緩，片刻之後再次開口，解答李仁皓的疑問。
「馮柏冬大人，他為了來自牧月村的女巫，甘願斷送大好前程。」
「牧月村的女巫，說的是潘茉莉女士，潘曉郁的母親？」
「不然還有誰？」
沐恆重重哼了一聲，遠望正在與蕭桂茵過招，手持血雨蛇劍的馮柏冬。
「因為被潘茉莉拒絕，馮柏冬大人不惜動用私兵，從別的男人手中橫刀奪愛。沒想到他一達成目的，立刻就丟下我們，跑到不知道哪裡躲起來……」
「馮柏冬當年退居第二線，真正的理由是帶著潘茉莉女士隱居？」
「那種事情……我絕對不會允許。」
沐恆縱使氣若游絲，憎恨之火依舊在眼中燃燒，那是不惜毀滅一切，無比決絕的色彩。
「馮柏冬大人是天選之人，有能力統一全中國，繼承黃河之神血脈的後代！他怎麼可以偏安臺灣，放棄咱們反攻大陸的目標……！」
「所以你放跑潘茉莉，讓她組織南嬴幫，反過來對付祛惡處支持的龍西堂？」
「我可沒打算放了潘茉莉……她不過是運氣好，剛好逃過一劫而已。」
說到這裡，沐恆停下來並深深吐氣，調勻逐漸紊亂的呼吸，接著繼續說了下去。
「潘茉莉組織南嬴幫，聯合了擅長使用火焰的熊族，打算再次一戰……最後不知道為什麼，潘茉莉詐死脫離南嬴幫，自己一個人來到劍潭，獨自跟馮柏冬大人對決。」
「那麼最後，潘茉莉是贏了還是輸了？」
「……我不知道，馮柏冬大人不讓任何人插手，把潘茉莉拉進劍潭的幻境結界，又用寒冰設下封印，誰都不能靠近他們決戰的地點。」
沐恆的口氣中充滿懊悔，視線落在岩質地面，幽幽地接續話語。
「但是，現在的馮柏冬大人已經不是他了……跟當初的潘茉莉一樣，他變成巫靈的憑體，聽令那些獻祭給大地的巫人。」
巫靈祭或許撫慰了成為基石，被迫留在原地鎮守祭壇的鬼怪們，然而並非巫人舉辦祭儀的最初目的。
繼承巫覡之血的後代拜訪五方祭壇，不斷接觸龍脈的土地之力，為的是成為狀態最佳的容器，召喚至今所有犧牲的巫人祖靈降臨，再透過短刀自戕把己身獻給大地。
成為活祭品之前，巫靈祭的主祭會得到足以支配大地的力量，於是數年前的潘茉莉不知如何召喚出巫靈，透過附身挑戰黃河之神的後代，來自冰夷一族的異種人馮柏冬。
現在潘茉莉或許生死未卜，能肯定的是馮柏冬的軀殼遭到巫靈掌控，淪為一個沒有自我的魁儡，負責排除入侵龍脈的所有外敵。
（原來如此，難怪我的騰蛇鐵鎖，對馮前處長沒辦法起作用。）
古代巫人透過自身鮮血，強行與龍脈建立連結，久而久之形同是大地化身。
李仁皓的異能是藉由血液，借用土地之力創造出鐵鎖，對抗外敵自然是有用的，然而面對巫靈也就是大地本身，攻擊自然只有無效一途。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只是希望馮柏冬大人……跟他的祖先一樣，再次統治黃河流域，成為中原的霸主……」
「你有問過他的意願嗎？」
「輔佐主子稱霸天下，這麼理所當然的事，根本不必問啊！」
「我不是馮柏冬本人，沒辦法肯定他在想什麼，但如果我是馮前處長，為了真心所愛的人，在臺灣安身立命也沒什麼不好。」
對李仁皓的眾多部下來說，包括自己的弟弟李俊民在內，都無法理解他為何急流勇退，捨棄父親一手創立的龍西堂，甘願成為沒有身分地位的平凡人。
就算不被理解，李仁皓對自己的處境甘之如飴，因為他不必承擔組織首領必須肩負的責任，避免了作為王者需要具備的冷酷無情。
馮柏冬應該也是如此吧！就為了爭取潘茉莉，不惜橫刀奪愛，罔顧無辜之人失去性命，隨之而來的是無窮止境，蔓延至今的悲劇連鎖。
愛終究是自私的，卻正是這種自私的愛與執著，讓李仁皓堅持走到現在，回頭面對屬於自己的命運。
「沐恆先生，你所謂的忠心只是毀了長官的幸福，白忙一場而已。」
李仁皓緩緩站起身，凝視那位黯然神傷，只剩一息猶存的長官，終究還是開口補上一句。
「不過，請您安心吧！身為守護龍脈的李家後代，我會設法拯救馮前處長，盡己所能平息這次騷動。」
「是嗎？那就交給你了，來自蛇族的……年輕異種人……」
沐恆，這些年來帶領祛惡處，在幕後運籌帷幄的巫師，靜靜趴伏在地面，嚥下最後一口氣。
始作俑者已逝，蕭桂茵獨自與敵人作戰，力抗被巫靈所操控的馮柏冬，唯獨李仁皓彷彿置身事外。
李仁皓從懷中掏出不久之前，龍神使者華巳交託給自己的錦囊，從裡面取出帶有流水紋路，閃爍著詭異光芒的圓珠，一抹苦笑從唇際緩緩漾開。
（不管怎麼逃避，我果然是父親的孩子。）
柳黎珠是當中封印了魔蛇相柳頭顱的邪物，只要讓它寄生在自己體內，邪物侵蝕身心亦會為了保護宿主，大幅提升原本具備的異能。
昔日李信皇渡海加入國民政府的軍隊，在戰場上與日軍對峙，肯定是在萬般無奈之下，必須做出不得已的選擇，吞食柳黎珠換取對抗敵人的力量。
而今輪到李仁皓自己，力量不足以對抗被巫靈附身，甚至持有血雨蛇劍的馮柏冬，必須藉助邪物與之抗衡。
（如果這是我的命運，那麼──）
李仁皓把心一橫，將柳黎珠投入口中，一咬牙便吞嚥下肚。
眼前出現有如深淵，只有黑暗的幽暗光景，直到小小火苗冷不防燃起，映照出自己對面的人影，一位用雙手捧著火球的男子。
『沒想到堂堂龍西堂少主，居然也淪落到這一步了。』
身穿漆黑衣物，幾乎和周圍融為一體的熊族男子，對李仁展露幸災樂禍，肆無忌憚的猙獰笑容。
熊族男子名叫秦亮傑，若干年前正是他與李仁皓還有龍西堂為敵，不惜動用柳黎珠的洪水之力，打算在高雄西子灣召喚相柳破壞龍脈，拉整個臺灣為慘死李信皇手下的熊族同胞陪葬。
華巳交給李仁皓的錦囊，裡面放的正是當初從西子灣海裡找回來，曾經寄生在秦亮傑體內的柳黎珠。
『知道嗎？使用柳黎珠的代價，除了身體跟心靈被邪物侵蝕，死後還會被困在裡面，靈魂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你被困住了？」
『與其繼續活著，看到南嬴幫跟龍西堂和解，這裡才是我唯一的歸宿。』
沒有過去，沒有現在，更沒有未來。
無垠黑暗就像得以長眠的永夜，留在此地就不必面對殘酷現實，被迫接受自己無力改變的潮流，走向充滿荊棘與未知，註定只有挫折的漫漫長路。
然而，李仁皓早已做出選擇，不可能在此停下腳步。
「我必須得到力量才行。」
『看來你心意已決，聽不進別人的勸告。』
「你想勸我？」
『怎麼可能，你最好趕快去送死。』
秦亮傑狀似惱怒地回話，卻是以無比慎重的動作，將手中火球託付給李仁皓。
球狀火焰落在李仁皓的掌心，讓他有種遭到灼燒的感覺，但在一瞬間的疼痛之後，暖意從傷處擴散開來，逐漸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
火光搖曳，秦亮傑的身影變得模糊，只剩下聲音縈繞在耳邊。
『這份力量交給你了，李仁皓，末代的百步蛇王。』
光線一陣劇烈明滅，帶領李仁皓回歸現實。
當他放眼望去，正好見到蕭桂茵不敵血雨蛇劍，作為武器的油紙傘破爛不堪，一步步被馮柏冬逼入絕境的景象。
感受體內點燃的星星之火，李仁皓再次用短刀劃破掌心，高舉手掌放出血霧，讓殷紅霧氣匯聚成為具體形狀，一座具備龍頭砲管的大砲。
應該是感受到威脅，馮柏冬轉移目標，一手操持血雨蛇劍，另一手放出致命冰刃，朝李仁皓猛襲而來。
（接招。）
李仁皓在心中一聲令下，大砲朝著馮柏冬接連開火，順利逼退了對方，不再受到土地之力的制約。
降伏妖魔鬼怪的大砲，彷彿傳說中鄭成功所擁有，那座由龍幻化而成的神物，被稱作龍碽的銅砲火器。
（馮前處長？）
映入眼簾的是被黑霧籠罩，依稀能看見底下是一身畢挺軍服，掌管昔日祛惡處的高級軍官。
儘管李仁皓沒有實際見過本人，由於馮柏冬的照片懸掛在祛惡處辦公室，自己絕對不會錯認那張熟悉的國字臉，以及具備濃眉大眼的深邃五官。
（我記得馮前處長在任職期間，因為意外身亡了……）
李仁皓不免心生懷疑，轉念想到現任祛惡處的處長沐恆，理應保衛國土的長官都能協助外族入侵，隱瞞馮柏冬的下落並不奇怪。
更何況，馮柏冬死於意外這個消息，除了沐恆之外沒人知曉詳情，當真如他所言是個「意外」嗎？
不論當中存在多少疑竇，自己不可能單方面挨打，乖乖任憑馮柏冬宰割。
李仁皓取出短刀，劃破手掌滴血在地面，操控眾多鐵鎖撲向馮柏冬，準備封鎖對方的行動能力。
（！……怎麼回事？）
鐵鎖還沒碰到馮柏冬，不過稍微靠近他身邊的黑霧，便在轉瞬之間土崩瓦解。
讓李仁皓不敢置信的是，至今限定潘曉郁一人，攻擊無效的狀況竟然發生在別人身上。
難道馮柏冬也是巫人，還是跟潘曉郁有什麼共通點？或者原因都不在他們身上，而是自己使用的騰蛇鐵鎖，先天存在某種限制？
「當心點，李仁皓！」
李仁皓正感到動搖，蕭桂茵當機立斷搶到他面前，撐開異能召喚的油紙傘，擋下從馮柏冬掌心發出的冰刃。
不料冰刃往四個方向飛去，穩穩插在地面有如立起四根冰柱，緊接著從冰柱深處發出幽光。
驚覺敵人目的為何，李仁皓打算控制鐵鎖破壞冰柱，結果馮柏冬比他更快，搶先發動法術將人拖入幻境結界。
（這是哪裡？）
不過眨眼之間，李仁皓已經不在防空隧道，而是站在一處河川旁邊，頭上頂著灼熱烈日。
眼前是那條名為黃河，僅只教科書上看過的悠悠長河，外觀正如它在照片裡帶著泥沙、混濁黃褐的模樣。
河面寬廣加以沿岸兩側的峽谷高聳，處處彰顯人類不敵自然的渺小，李仁皓正因為壯闊風景而瞠目，烈日猝然被浮雲遮蔽，周圍更是颳起陣陣寒風，湍急濁流逐漸被凍結成冰。
灰濛的陰鬱天空下，馮柏冬站立在冰結黃河的河面，手裡不知何時提了一把武器，正是李仁皓所熟知的寶劍。
（該死，血雨蛇劍居然到了他手上。）
沐恆跟虎族女子既然遇害，他們奪走的血雨蛇劍再次落入別人手中，稍微推理一下不難想像。
問題在於馮柏冬的目的，他畢生效忠國民政府，沒有理由和李仁皓或龍西堂起衝突，更別說正是他打倒沐恆跟虎族女子。
所有一切撲朔迷離，值得慶幸的是蕭桂茵還在身邊，手持油紙傘保持警戒，防止敵人對李仁皓痛下殺手。
同樣知悉馮柏冬的身分，蕭桂茵皺著眉頭，低聲向李仁皓詢問。
「你有頭緒嗎？」
「當然沒有。」
馮柏冬在任期間是父親負責接洽，李仁皓從未直接和這位老長官打照面，頂多是聽過江湖傳聞，比如他曾經短暫退出第一線，沒有人知道後來為何又選擇復出。
這人為什麼會被囚禁在地底，甚至還是劍潭龍脈的內部，理應是鬼怪用來提升自身修為的地點？
（等等，難道說……！）
驗證李仁皓的猜測，馮柏冬的面容出現變化，變成魚類一般的鰭型耳朵，冰藍色的鱗片爬滿他的臉部。
掌管非人事務的特務頭子，就算對外以人類身分自居，必定不是等閒之輩。
不論黃河幻象，勉強維持人形的異類外觀，種種證據指向一個可能性，揭示馮柏冬的真實身分。
居住在中國北方深淵，傳說中掌管黃河的水神，人稱河伯、冰夷，又被稱作──馮夷。
「馮柏冬大人……怎麼、會……？」
不遠處傳來微弱的說話聲，李仁皓跟蕭桂茵交換一個眼神，將抵禦馮柏冬的任務交給她負責。
李仁皓發動異能，控制鐵鎖探索幻境，試圖把結界鑿開一個破口，無奈鐵鎖完全不管用，疑似靠近邊緣就立刻崩解，灰飛煙滅。
就此斷絕撤退的念頭，李仁皓邁開腳步，奔向那位倒在不遠處，撐起上身看向黃河幻象的巫師，蹲身呼喚對方。
「沐恆先生，勞煩您解釋一下，現在是什麼狀況？」
沐恆聽聞呼喚聲，抬頭看了李仁皓一眼。
臉部表情僵硬了幾秒，沐恆不愧是掌管祛惡處的長官，立刻收斂慌亂神色，一臉平靜地反問回來。
「都已經知道我的身分，你還敢相信一個中國巫師？」
「相不相信取決於我，而不是由您決定的。」
多年來效忠的長官，是欺騙父親跟自己，暗中牽線毀滅瀰松鎮、試圖在西子灣召喚相柳，如今縱放外族入侵龍脈的幕後真兇。
此時的沐恆遭到無數冰刃刺穿，生命之火瀕臨熄滅邊緣，根本無法想像他向來氣焰囂張，游刃有餘的模樣。
儘管只有那麼一丁點，連李仁皓都不太願意承認，自己確實是同情這位長輩的。
「在這種緊要關頭，您還是執意說謊的話，那麼我也沒辦法。」
聽到李仁皓的回應，沐恆一個忍俊不住，光是輕笑隨即狂咳不止，接連吐出好幾口鮮血。
沐恆緩了一緩，片刻之後再次開口，解答李仁皓的疑問。
「馮柏冬大人，他為了來自牧月村的女巫，甘願斷送大好前程。」
「牧月村的女巫，說的是潘茉莉女士，潘曉郁的母親？」
「不然還有誰？」
沐恆重重哼了一聲，遠望正在與蕭桂茵過招，手持血雨蛇劍的馮柏冬。
「因為被潘茉莉拒絕，馮柏冬大人不惜動用私兵，從別的男人手中橫刀奪愛。沒想到他一達成目的，立刻就丟下我們，跑到不知道哪裡躲起來……」
「馮柏冬當年退居第二線，真正的理由是帶著潘茉莉女士隱居？」
「那種事情……我絕對不會允許。」
沐恆縱使氣若游絲，憎恨之火依舊在眼中燃燒，那是不惜毀滅一切，無比決絕的色彩。
「馮柏冬大人是天選之人，有能力統一全中國，繼承黃河之神血脈的後代！他怎麼可以偏安臺灣，放棄咱們反攻大陸的目標……！」
「所以你放跑潘茉莉，讓她組織南嬴幫，反過來對付祛惡處支持的龍西堂？」
「我可沒打算放了潘茉莉……她不過是運氣好，剛好逃過一劫而已。」
說到這裡，沐恆停下來並深深吐氣，調勻逐漸紊亂的呼吸，接著繼續說了下去。
「潘茉莉組織南嬴幫，聯合了擅長使用火焰的熊族，打算再次一戰……最後不知道為什麼，潘茉莉詐死脫離南嬴幫，自己一個人來到劍潭，獨自跟馮柏冬大人對決。」
「那麼最後，潘茉莉是贏了還是輸了？」
「……我不知道，馮柏冬大人不讓任何人插手，把潘茉莉拉進劍潭的幻境結界，又用寒冰設下封印，誰都不能靠近他們決戰的地點。」
沐恆的口氣中充滿懊悔，視線落在岩質地面，幽幽地接續話語。
「但是，現在的馮柏冬大人已經不是他了……跟當初的潘茉莉一樣，他變成巫靈的憑體，聽令那些獻祭給大地的巫人。」
巫靈祭或許撫慰了成為基石，被迫留在原地鎮守祭壇的鬼怪們，然而並非巫人舉辦祭儀的最初目的。
繼承巫覡之血的後代拜訪五方祭壇，不斷接觸龍脈的土地之力，為的是成為狀態最佳的容器，召喚至今所有犧牲的巫人祖靈降臨，再透過短刀自戕把己身獻給大地。
成為活祭品之前，巫靈祭的主祭會得到足以支配大地的力量，於是數年前的潘茉莉不知如何召喚出巫靈，透過附身挑戰黃河之神的後代，來自冰夷一族的異種人馮柏冬。
現在潘茉莉或許生死未卜，能肯定的是馮柏冬的軀殼遭到巫靈掌控，淪為一個沒有自我的魁儡，負責排除入侵龍脈的所有外敵。
（原來如此，難怪我的騰蛇鐵鎖，對馮前處長沒辦法起作用。）
古代巫人透過自身鮮血，強行與龍脈建立連結，久而久之形同是大地化身。
李仁皓的異能是藉由血液，借用土地之力創造出鐵鎖，對抗外敵自然是有用的，然而面對巫靈也就是大地本身，攻擊自然只有無效一途。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只是希望馮柏冬大人……跟他的祖先一樣，再次統治黃河流域，成為中原的霸主……」
「你有問過他的意願嗎？」
「輔佐主子稱霸天下，這麼理所當然的事，根本不必問啊！」
「我不是馮柏冬本人，沒辦法肯定他在想什麼，但如果我是馮前處長，為了真心所愛的人，在臺灣安身立命也沒什麼不好。」
對李仁皓的眾多部下來說，包括自己的弟弟李俊民在內，都無法理解他為何急流勇退，捨棄父親一手創立的龍西堂，甘願成為沒有身分地位的平凡人。
就算不被理解，李仁皓對自己的處境甘之如飴，因為他不必承擔組織首領必須肩負的責任，避免了作為王者需要具備的冷酷無情。
馮柏冬應該也是如此吧！就為了爭取潘茉莉，不惜橫刀奪愛，罔顧無辜之人失去性命，隨之而來的是無窮止境，蔓延至今的悲劇連鎖。
愛終究是自私的，卻正是這種自私的愛與執著，讓李仁皓堅持走到現在，回頭面對屬於自己的命運。
「沐恆先生，你所謂的忠心只是毀了長官的幸福，白忙一場而已。」
李仁皓緩緩站起身，凝視那位黯然神傷，只剩一息猶存的長官，終究還是開口補上一句。
「不過，請您安心吧！身為守護龍脈的李家後代，我會設法拯救馮前處長，盡己所能平息這次騷動。」
「是嗎？那就交給你了，來自蛇族的……年輕異種人……」
沐恆，這些年來帶領祛惡處，在幕後運籌帷幄的巫師，靜靜趴伏在地面，嚥下最後一口氣。
始作俑者已逝，蕭桂茵獨自與敵人作戰，力抗被巫靈所操控的馮柏冬，唯獨李仁皓彷彿置身事外。
李仁皓從懷中掏出不久之前，龍神使者華巳交託給自己的錦囊，從裡面取出帶有流水紋路，閃爍著詭異光芒的圓珠，一抹苦笑從唇際緩緩漾開。
（不管怎麼逃避，我果然是父親的孩子。）
柳黎珠是當中封印了魔蛇相柳頭顱的邪物，只要讓它寄生在自己體內，邪物侵蝕身心亦會為了保護宿主，大幅提升原本具備的異能。
昔日李信皇渡海加入國民政府的軍隊，在戰場上與日軍對峙，肯定是在萬般無奈之下，必須做出不得已的選擇，吞食柳黎珠換取對抗敵人的力量。
而今輪到李仁皓自己，力量不足以對抗被巫靈附身，甚至持有血雨蛇劍的馮柏冬，必須藉助邪物與之抗衡。
（如果這是我的命運，那麼──）
李仁皓把心一橫，將柳黎珠投入口中，一咬牙便吞嚥下肚。
眼前出現有如深淵，只有黑暗的幽暗光景，直到小小火苗冷不防燃起，映照出自己對面的人影，一位用雙手捧著火球的男子。
『沒想到堂堂龍西堂少主，居然也淪落到這一步了。』
身穿漆黑衣物，幾乎和周圍融為一體的熊族男子，對李仁展露幸災樂禍，肆無忌憚的猙獰笑容。
熊族男子名叫秦亮傑，若干年前正是他與李仁皓還有龍西堂為敵，不惜動用柳黎珠的洪水之力，打算在高雄西子灣召喚相柳破壞龍脈，拉整個臺灣為慘死李信皇手下的熊族同胞陪葬。
華巳交給李仁皓的錦囊，裡面放的正是當初從西子灣海裡找回來，曾經寄生在秦亮傑體內的柳黎珠。
『知道嗎？使用柳黎珠的代價，除了身體跟心靈被邪物侵蝕，死後還會被困在裡面，靈魂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你被困住了？」
『與其繼續活著，看到南嬴幫跟龍西堂和解，這裡才是我唯一的歸宿。』
沒有過去，沒有現在，更沒有未來。
無垠黑暗就像得以長眠的永夜，留在此地就不必面對殘酷現實，被迫接受自己無力改變的潮流，走向充滿荊棘與未知，註定只有挫折的漫漫長路。
然而，李仁皓早已做出選擇，不可能在此停下腳步。
「我必須得到力量才行。」
『看來你心意已決，聽不進別人的勸告。』
「你想勸我？」
『怎麼可能，你最好趕快去送死。』
秦亮傑狀似惱怒地回話，卻是以無比慎重的動作，將手中火球託付給李仁皓。
球狀火焰落在李仁皓的掌心，讓他有種遭到灼燒的感覺，但在一瞬間的疼痛之後，暖意從傷處擴散開來，逐漸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
火光搖曳，秦亮傑的身影變得模糊，只剩下聲音縈繞在耳邊。
『這份力量交給你了，李仁皓，末代的百步蛇王。』
光線一陣劇烈明滅，帶領李仁皓回歸現實。
當他放眼望去，正好見到蕭桂茵不敵血雨蛇劍，作為武器的油紙傘破爛不堪，一步步被馮柏冬逼入絕境的景象。
感受體內點燃的星星之火，李仁皓再次用短刀劃破掌心，高舉手掌放出血霧，讓殷紅霧氣匯聚成為具體形狀，一座具備龍頭砲管的大砲。
應該是感受到威脅，馮柏冬轉移目標，一手操持血雨蛇劍，另一手放出致命冰刃，朝李仁皓猛襲而來。
（接招。）
李仁皓在心中一聲令下，大砲朝著馮柏冬接連開火，順利逼退了對方，不再受到土地之力的制約。
降伏妖魔鬼怪的大砲，彷彿傳說中鄭成功所擁有，那座由龍幻化而成的神物，被稱作龍碽的銅砲火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