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如你所願
本章節 6458 字
更新於: 2023-09-24
（多謝你了，秦亮傑。）
劃破的手心莫名一痛，就像有人正在透過異能抗議，要李仁皓留意戰況變化。
儘管受到砲轟，馮柏冬竟然持劍擋下攻擊，毫髮無傷站在原地，甚至舉劍準備出招。
呼應馮柏冬將血雨蛇劍指向李仁皓，地面縫隙滲出陣陣黑煙，匯聚成為當中飄著血色光點，一個又一個由煙霧構築的人型鬼怪。
定睛一看，眾多人型鬼怪身上穿著古代盔甲，應是前來此處為馮柏冬助陣。
馮柏冬揮下寶劍的瞬間，遠遠就能感受到刺骨寒氣，而他麾下的鬼兵拿著各式武器，朝著李仁皓衝殺而來。
對此早有預料，李仁皓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輕輕打了個響指。
『────』
無形之中，彷彿巨獸從沉眠中甦醒，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吼。
水流形成的長蛇，在轉瞬間破土而出，逐一奪走各個鬼兵的武器，更有如蛇類絞殺獵物，針對沒有防備的鬼兵下手，團團圍繞並將祂們纏得死緊。
現在的李仁皓不僅能夠以血召喚鐵鎖，身在任何環境都能感應附近水源，將之轉移至身邊充作戰力，這正是柳黎珠賦予宿主的洪水之力。
不過，一部分的鬼兵躲過水蛇，操持武器繼續進攻，李仁皓察覺鬼兵逼近自己，將掌心對準祂們的方向。
（去吧──龍碽銅砲。）
體內能量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峰，李仁皓放出的血霧不斷往外擴散，形成一座座相同的銅砲。
眾多龍頭砲管一齊向鬼兵開火，然而發射出去的並非彈藥，而是透過鐵鎖將兩個鐵球串連一起，通常用來攻擊敵方船艦的鏈彈。
李仁皓不打算致人於死地，只需要剝奪鬼兵的行動能力，稍微絆住祂們便已足夠。
面對鏈彈攻勢，有的鬼兵受到鐵球重擊而倒下，也有的遭到鐵鎖纏繞，一時片刻無法脫身，剩下防衛在馮柏冬身邊，使用長矛等兵器的鬼兵。
擒賊先擒王，必須解決鬼兵的召喚者，被保護得好好的馮柏冬，否則這場戰鬥只會淪為消耗戰，遲遲無法劃下休止符。
模糊的想法在心中成形，李仁皓握緊了至今用作割手取血，隨身攜帶的那把短刀，將火焰之力集中在刀刃之上。
如同所料，火苗爬到刀鋒，旋即往外擴散開來，成為以火焰包覆短刃的長刀。
腦中浮現一位以火焰構築武器，不幸死在自己手下的熊族戰士，李仁皓短暫感慨便將之拋諸腦後，輕點足尖奔向馮柏冬的所在位置。
「全部給我讓開！」
李仁皓揮舞火焰長刀，直接摧毀鬼兵手中的武器，一人補上一腳將祂們踢飛到遠處，逐步瓦解馮柏冬的防線，逼近位於後方的敵方主將。
幾乎快要到達馮柏冬身邊，突然一陣陰風大作，李仁皓抬頭才注意到，曾幾何時不只浮雲蔽日，現在天空布滿了直欲降下大雨的重重烏雲。
（等等，難道說……！）
李仁皓的父親，李信皇擅長使用的攻擊方式，是用自己的血液作為媒介，召喚雲霧降下血雨，讓腥紅箭矢襲擊戰場上的所有人。
那把屬於百步蛇一族的寶劍，馮柏冬手中的武器擁有血雨蛇劍之名，該不會能夠透過武器本身，對敵人使出類似的招數？
「蕭桂茵！」
李仁皓持有火焰長刀，加上吸收柳黎珠的洪水之力，血雨必然傷害不了他，但是蕭桂茵並非如此。
先前與馮柏冬一戰，她的武器早已受到折損，而在黃河峽谷這個戰場上，根本沒有能夠躲藏的地方。
自己辛辛苦苦走到這一步，努力避免傷害繼續擴大，終究還是必須犧牲夥伴，才能達成最後的目標……
「桂茵──！」
血雨落下之前，龐然大物撞破結界，一抹紅色伴隨玻璃破碎聲，猛然降落在眾人面前。
曾經支配劍潭的紅色巨龍，背上偏偏坐著那個最不應該出現在此地，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
蕭桂茵見到文弱書生的身影，已然顧不了平時的優雅形象，放聲朝那個人嘶吼。
「陸哲史，你來這裡做什麼？快逃啊！」
「不，我再也不會逃跑了。曾經的我不斷逃避，結果直到死前還是惦記著，如果可以及時傳達自己的心意就好。」
陸哲史坐在龍背，臉上掛著懷念的笑容，居高臨下凝視蕭桂茵說道。
「為什麼喜歡妖魔鬼怪，想要知道祂們的一切？肯定是因為靈魂深處知道，只要持續追尋下去，最後一定會把我帶回這裡，為了再次跟重要的人相遇。」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沒有一個字聽得懂……」
「不懂也沒關係，因為這一世的我會保護桂茵，就算要動用不屬於自己的力量。」
天際傳來雷鳴轟響，隨之而來的並非血雨，是由水氣凝結而成，尖銳致命的寒冰箭矢。
千鈞一髮，陸哲史朝著天空張開兩手，火焰凝聚在他的掌心，發出耀眼奪目的閃光。
「以神之名──焚棘聖火！」
猛烈火焰向著天空噴發，有的寒冰箭矢直接被烈焰吞噬，也有的接觸到炙熱空氣，瞬間蒸發而消失無蹤。
陸哲史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什麼擁有火屬性的異能，難道他不是普通的人類？李仁皓心中浮現一連串的問句，而陸哲史就像知悉他的疑問，理所當然地開口說道。
「我算是跟玉莉妹妹一樣，現在不只擁有前世的記憶，還可以使用那個人的異能。」
「那個人……是誰？」
怔怔看著眼前的青年，蕭桂茵有些茫然地問道。
陸哲史頓了一頓，有些不好意思地輕搔臉頰，解答了她的疑問。
「江瀚森，一位效忠羅馬教廷，擁有火焰之力的神父。」
「你的前世是神父？」
「我是我，他是他，全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陸哲史從龍背一躍而下，雖然落地時有些腳步不穩，短時間內就振作起來，走到蕭桂茵面前。
一部分被火焰融化的冰箭，變作雨水往地面墜落，陸哲史直視眼前身穿旗袍的女子，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把傘，微笑著將它遞給蕭桂茵。
「這把傘給妳，要是雨突然變大，感冒發燒就糟糕了。」
「陸哲史，我是異種人，淋到雨也不會感冒發燒。」
「不管是什麼人，我都希望妳可以好好的──因為我喜歡妳，桂茵。」
將雨傘交託給蕭桂茵，陸哲史轉身面對黃河幻象，朝著位於河岸邊緣，正與鬼兵交戰的李仁皓大聲呼喊。
「仁皓哥！冰箭交給我處理，你專心對付那個軍人！」
蕭桂茵從來不是需要保護的對象，而是百步蛇一族的戰士，如同蕭家是支持霸業的可靠後盾，無論對李家或者李仁皓本人皆是如此。
這個世上就只有陸哲史，即使明白蕭桂茵的強大，依然為了保護喜歡的人，讓自己突破人類之軀的極限。
李仁皓遠遠看見蕭桂茵撐開雨傘，帶著說不清是開心還是無奈的表情，站在旁邊靜靜凝視從掌心放出火焰，再次擊破無數寒冰箭矢的陸哲史。
（這下可不能輸給他。）
從旁邊收回注意力，李仁皓集中精神，催動纏繞短刀的火焰，盡己所能讓焰芒往外延伸。
（馮柏冬，給我接下這一擊吧！）
李仁皓使勁揮下火焰長刀，先是熱風掃除馮柏冬身邊的鬼兵，向外延伸的火焰化形成為火龍捲，伴隨揮刀勁風撲向眼前敵人。
水可以滅火，火可以融冰，火焰適合對付使冰的異種人，儘管李仁皓多少有預感，事情肯定沒那麼簡單。
果不其然，馮柏冬發動異能，構築冰牆擋下火龍捲，更進一步揮劍叫出暴風雪，反過來瓦解火龍捲的攻勢。
這些在李仁皓的預料之內，畢竟火龍捲不過是誘餌，用意是隱藏他的行動，利用火焰掩護逼近馮柏冬。
「喝──！」
得到異能強化的火焰刀刃，狠狠咬上了金屬劍鋒，震響血雨蛇劍的劍身。
一擊、二擊、三擊、四擊……李仁皓快速揮刀，藉由高速尋找突破口，期盼一舉擊潰眼前的軍人。
可惜馮柏冬不是省油的燈，李仁皓再怎麼提升速度，正面攻擊遲遲無法奏效，徒然消耗己方體力。
這位高級軍官究竟是生是死，與之對戰的李仁皓實在說不準，唯一確定的是生物會感到疲累，馮柏冬的攻擊卻是完全不見疲態，從剛才到現在都維持差不多的威力。
實際上過戰場，刀口上舔血的異種人戰士，這樣的他歷經風霜而老去，如今遭到巫靈操控而失去自我，從年輕時代累積至今的肉體記憶依舊不可抹滅。
強敵當前，李仁皓早已使出全力，頂多只能追平敵人的速度，無法突破眼前困境。
（沒有辦法也要想辦法！）
受到眾人鼎力幫助，讓夥伴們冒性命危險追隨自己，不惜藉助邪物的力量用於作戰，李仁皓完全沒有退卻的理由。
身為百步蛇王的自己如果倒下，之後恐怕沒有人能夠阻止馮柏冬，而這個被巫靈所掌控的男人連部下都能殺害，根本無法想像他還會做出什麼事。
必須要比馮柏冬更快，出其不意才有機會取勝，在極限之上肯定還有更大的極限。
除了蛇族的土地之力，來自熊族的火焰之力，柳黎珠的洪水之力，李仁皓還擁有什麼？
『──皓，仁皓。』
緊迫的戰鬥之中，耳邊傳來多年不曾聽聞，幾乎遺忘在記憶彼端的溫柔嗓音。
眼前依稀可見半透明的女性靈魂，正對著李仁皓淺淺一笑，冰涼手掌先是輕碰他的臉頰，而後覆上緊握刀柄的右手。
『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李仁皓，他是李家的後代，繼承百步蛇一族的血脈，肩負守護龍脈的職責。
除此之外，自己是李信皇和何復娟，兩位來自不同種族的異種人，因愛結合而生下的孩子。
自己的祖先除了百步蛇，還有一群奔馳在山林的子民，正是女巫和異類結合所生，與風為伍的雲豹一族。
（對了，我也是妳的孩子……母親。）
李仁皓跟父親一樣，無法抹滅骨子裡的破壞衝動，在戰鬥中選擇向邪物低頭，重蹈李信皇的覆轍，走上幾乎相同的道路。
不過──父親是父親，自己是自己。
他可以成為毀滅一切的怪物，也可以奉獻己身拯救這個國度，源自父母的血脈給了他選擇機會。
（我想拯救心愛的人，保護這裡的所有人，守護我們的家園──所以拜託了，請借給我力量！）
喀的一聲，就像齒輪咬合到正確位置，無法遏止地運轉起來。
母親的幻影遠去，伴隨李仁皓周圍的一切全都慢了下來，只有自己保持正常速度。
實情並非如此，因為世界從未慢下腳步，真正改變的是李仁皓本人，以至於身邊所有東西跟不上他，任何動作看在眼裡都是慢速行進。
包括雲豹在內的貓科異種人，他們擁有其他種族難以企及的腳程，以及發揮在戰鬥之中的神速，其根源都是相同的異能，名為御風之力。
地、水、火、風，從未有過異種人跨越，不同種族之間的屬性界線，在這個瞬間被李仁皓一一打破。
超越極限的他，是百步蛇與巫覡之子，這片土地上最強的生物，力量近乎神明的異種人。
（你現在是為了誰揮劍呢？馮前處長。）
一度無法越過的高牆，以為所向無敵的馮柏冬，現在看起來不過是個沒有自我，垂垂老矣的過時之人。
充斥李仁皓心中的並非喜悅，而是感受到歲月無情，註定無法違逆時間與潮流的悲哀，同情起這位被遺留在龍脈幻境，不知為了何人而戰的老者。
（讓我來結束這一切吧。）
猛烈燃燒的火焰，狂暴洶湧的水蛇，無人能及的風速。
以及，至今支撐所有一切，構築成為現在的自己，始終堅毅頑強的土地。
這是賭上過去與未來，將思念與希望寄託在這把刀上，李仁皓使出的全力一擊。
（──蛇王御魂！）
白光閃爍，刀刃劈開幻境中的大地，延伸至結冰的長河，更將對岸的峽谷一刀兩斷。
即使是幻象中的黃河，就像現實中的河水一樣，達到最大密度的冰水潛伏在浮冰底下，讓水中生物能夠賴以為生，靜待春天再次降臨的時刻。
由李仁皓親手劈開的地表裂縫，有如溝渠引導河水滾滾而來，即將吞沒岸邊的兩個異種人。
馮柏冬察覺狀況生變，正要嘗試脫身的瞬間，水蛇從他腳邊蜿蜒而上，將人困在流水構築的蛇身之中。
李仁皓運用先前對付鬼兵的方式，控制水蛇將馮柏冬繳械，搶下對方手中的血雨蛇劍，河水轉眼便將他們吞沒。
李仁皓面臨滅頂之災，身處水中亦沒有陷入恐慌，反而讓他有種回歸自然懷抱之感，不驚不懼。
圍繞刀刃的火焰早已熄滅，李仁皓將短刀重新收入懷中，兩手在胸前交握，以無比敬畏的心境默念禱詞。
（水的精靈，請告訴我們真相。）
打倒馮柏冬並非首要之務，李仁皓想知道的是原因，他為何自囚劍潭的地底深處，多年來從這個世界銷聲匿跡。
畢竟如果什麼都不問，未免對這個人太不公平了。
正如自己向沐恆所承諾的，會設法拯救馮柏冬，盡己所能平息這次的騷動，必須需要知道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
透過幻境中的黃河之水，關於馮柏冬以及潘茉莉，還有土地與眾多人們的記憶，排山倒海一般湧進李仁皓腦中。
承接那些不屬於自己，卻能感同身受的一切，李仁皓等待情感的洪流平靜下來，凝視飄浮在水中的馮柏冬，在內心質問年老的軍官。
（這是你的願望嗎？）
可想而知，兩眼無神的馮柏冬閉口不語，奇妙的是李仁皓可以知道，對方心裡真正的想法是什麼。
兩個生活在不同時代，至今從未打過照面的男人，真心渴求的願望竟然如此相似。
拯救心愛之人，保衛自己的家園，還有──守護與摯愛所生的後代。
（如你所願，馮柏冬。）
當李仁皓許下承諾，無論黃河幻象或是周圍景物，所有一切化為泡影，在剎那間消失殆盡。
除了李仁皓本人，站在一旁的蕭桂茵以及陸哲史，剩下的就是倒臥地面的沐恆跟虎族女子。
不過，近在他們眼前的是生命走到終點，仍然站在鐵門前屹立不搖，身軀已然冰冷僵硬的馮柏冬。
乍看有如雕像，面容肅穆的異種人戰士，就像知道自己不必煩惱後事，死後的遺容意外平靜。
李仁皓走到門邊，用眼神示意蕭桂茵跟陸哲史跟上，隨即通過馮柏冬看守的門扉，進入劍潭龍脈的深處。
自然而然舉起手，李仁皓叫出火焰照亮黑暗，立刻注意到一座建造在地底的石祠，日本人用來供奉某位神明的小型神殿。
就在石祠的正前方，一位身穿火紅色衣袍，神韻與潘曉郁相似的女性，被寒冰凍結全身的她用兩手在胸前交握，彷彿在對著石祠祈禱。
「這位是誰？」
跟上李仁皓的腳步，蕭桂茵走到他旁邊，看向石祠前方的紅衣女性。
李仁皓內心早有答案，正準備要回答對方，沒想到陸哲史搶先一步，毫不猶豫走向寒冰。
「『我們終於又見面了，茉莉。』」
那是陸哲史的聲音，但不是屬於他的思念。
一聲聲來自前世，繚繞至今的嫋嫋餘音，帶領陸哲史朝冰塊伸出手，將掌心平放在寒涼表面之上。
過去叫作江瀚森的靈魂，從前世帶到今生仍無法捨棄的那份執著，在不為人知的地底化作烈焰，釋放被禁錮在寒冰當中的潘茉莉。
※※※
時間將近黎明，位於臺東的神山瀑布，只有不絕奔騰的水流聲，迴盪在山林以及水潭之間。
秋日晨間的空氣微寒，水邊的女孩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抱緊一隻身上遍布雲狀斑紋，甩著蓬鬆尾巴的大型貓科動物。
「爸爸要我們來這裡等，自己居然還不懂守時，佑臣哥哥你怎麼看？」
『也許是有事耽擱了，再稍微等他一下。』
「不然這樣好了！佑臣哥哥躺下來，讓我摸摸你的肚子──」
『玉莉，我不只是異種人，還是一名成年男性，請不要忘記這件事。』
歷經九死一生的危機，杜佑臣取得變身能力，隨時都可以恢復成祖先的模樣，一隻花色斑斕的雲豹。
饒是如此，這位沒有血緣的小姪女，面對擁有銳利獠牙指爪，只需要一口就能咬斷自己喉嚨的猛獸，完全不具備該有的警戒心。
到底是大哥大嫂的教育使然，還是潘玉莉本來就對動物沒有警戒心，杜佑臣沒辦法得出確切答案。
（過了這麼多年，沒想到還能回到這裡。）
巫人族在五方祭壇之外，另外還有多處隱藏荒郊野外的小型祭壇，神山瀑布正是其中之一，而且是由雲豹一族看守的祭壇。
李仁皓的母親，何復娟自然是因為知悉此事，才會選擇在神山瀑布進行獻祭儀式，重拾她與丈夫李信皇相遇之初，註定要用鮮血平息龍脈擾動的使命。
杜佑臣繼承了雲豹一族的始祖記憶，無可避免必須面對一些難解問題，比如自己該如何看待姪女潘玉莉，前世正是雲豹力蘭深愛的女巫伊菈。
（也罷，等哪天緣分到了，自然就能找到答案吧。）
杜佑臣從以前到現在，總是不明白自己從何而來，又到底該往哪裡去，找不到屬於他的歸宿。
儘管不願意承認，他第一眼看見潘玉莉的瞬間，杜佑臣就非常確定，自己註定要栽在這個小女孩手裡，不管是用哪一種方式。
當然，這句話他絕對不會對李仁皓說，更沒辦法對年幼的潘郁莉開口，只能深深埋藏心裡，等待時機成熟的時刻，或者跟始祖一樣將那份愛戀帶進墳墓裡。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不遠處突然出現黑色洞穴，風塵僕僕的李仁皓從洞口一躍而出，穩穩落在水潭旁邊的地面。
趁著潘玉莉離開自己，飛撲等待以久的父親李仁皓，杜佑臣恢復成人類形態，凝視自己崇拜的兄長。
「大哥要出發了嗎？」
「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李仁皓看向深不見底的水潭，彷彿對著他的家人們，又像對著不在此地的愛妻，喃喃自語一般說道。
「我已經完成自己的使命，但是郁還在龍脈裡，現在我必須去找她。」
「好的，我明白。」
只要活在世界上，總有一些難以挽回的人事物，杜佑臣從小就明白這個道理。
昔日的自己完全無法接受，試圖想要挽回遠去的朋友，最終才體認到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感情再怎麼好的兩個人可能在下一秒就陰陽兩隔。
這是必然發生的事，被留下來的人只能強忍悲傷，為即將離開的重要之人送行。
「大哥慢走。」
在這座神山瀑布，百步蛇與雲豹的恩恩怨怨，因為李仁皓跟杜佑臣而重新改寫了結局。
李仁皓默默無語片刻，朝他的兄弟點點頭，最後抱了抱潘玉莉，轉身走向神山瀑布的水潭。
「我出發了，記得照顧好潘玉莉，杜佑臣。」
撲通一聲，幽深潭面濺起水花，高大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只留下陣陣風聲在原地呼嘯，代替人訴說無法言明的千言萬語。
劃破的手心莫名一痛，就像有人正在透過異能抗議，要李仁皓留意戰況變化。
儘管受到砲轟，馮柏冬竟然持劍擋下攻擊，毫髮無傷站在原地，甚至舉劍準備出招。
呼應馮柏冬將血雨蛇劍指向李仁皓，地面縫隙滲出陣陣黑煙，匯聚成為當中飄著血色光點，一個又一個由煙霧構築的人型鬼怪。
定睛一看，眾多人型鬼怪身上穿著古代盔甲，應是前來此處為馮柏冬助陣。
馮柏冬揮下寶劍的瞬間，遠遠就能感受到刺骨寒氣，而他麾下的鬼兵拿著各式武器，朝著李仁皓衝殺而來。
對此早有預料，李仁皓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輕輕打了個響指。
『────』
無形之中，彷彿巨獸從沉眠中甦醒，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吼。
水流形成的長蛇，在轉瞬間破土而出，逐一奪走各個鬼兵的武器，更有如蛇類絞殺獵物，針對沒有防備的鬼兵下手，團團圍繞並將祂們纏得死緊。
現在的李仁皓不僅能夠以血召喚鐵鎖，身在任何環境都能感應附近水源，將之轉移至身邊充作戰力，這正是柳黎珠賦予宿主的洪水之力。
不過，一部分的鬼兵躲過水蛇，操持武器繼續進攻，李仁皓察覺鬼兵逼近自己，將掌心對準祂們的方向。
（去吧──龍碽銅砲。）
體內能量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峰，李仁皓放出的血霧不斷往外擴散，形成一座座相同的銅砲。
眾多龍頭砲管一齊向鬼兵開火，然而發射出去的並非彈藥，而是透過鐵鎖將兩個鐵球串連一起，通常用來攻擊敵方船艦的鏈彈。
李仁皓不打算致人於死地，只需要剝奪鬼兵的行動能力，稍微絆住祂們便已足夠。
面對鏈彈攻勢，有的鬼兵受到鐵球重擊而倒下，也有的遭到鐵鎖纏繞，一時片刻無法脫身，剩下防衛在馮柏冬身邊，使用長矛等兵器的鬼兵。
擒賊先擒王，必須解決鬼兵的召喚者，被保護得好好的馮柏冬，否則這場戰鬥只會淪為消耗戰，遲遲無法劃下休止符。
模糊的想法在心中成形，李仁皓握緊了至今用作割手取血，隨身攜帶的那把短刀，將火焰之力集中在刀刃之上。
如同所料，火苗爬到刀鋒，旋即往外擴散開來，成為以火焰包覆短刃的長刀。
腦中浮現一位以火焰構築武器，不幸死在自己手下的熊族戰士，李仁皓短暫感慨便將之拋諸腦後，輕點足尖奔向馮柏冬的所在位置。
「全部給我讓開！」
李仁皓揮舞火焰長刀，直接摧毀鬼兵手中的武器，一人補上一腳將祂們踢飛到遠處，逐步瓦解馮柏冬的防線，逼近位於後方的敵方主將。
幾乎快要到達馮柏冬身邊，突然一陣陰風大作，李仁皓抬頭才注意到，曾幾何時不只浮雲蔽日，現在天空布滿了直欲降下大雨的重重烏雲。
（等等，難道說……！）
李仁皓的父親，李信皇擅長使用的攻擊方式，是用自己的血液作為媒介，召喚雲霧降下血雨，讓腥紅箭矢襲擊戰場上的所有人。
那把屬於百步蛇一族的寶劍，馮柏冬手中的武器擁有血雨蛇劍之名，該不會能夠透過武器本身，對敵人使出類似的招數？
「蕭桂茵！」
李仁皓持有火焰長刀，加上吸收柳黎珠的洪水之力，血雨必然傷害不了他，但是蕭桂茵並非如此。
先前與馮柏冬一戰，她的武器早已受到折損，而在黃河峽谷這個戰場上，根本沒有能夠躲藏的地方。
自己辛辛苦苦走到這一步，努力避免傷害繼續擴大，終究還是必須犧牲夥伴，才能達成最後的目標……
「桂茵──！」
血雨落下之前，龐然大物撞破結界，一抹紅色伴隨玻璃破碎聲，猛然降落在眾人面前。
曾經支配劍潭的紅色巨龍，背上偏偏坐著那個最不應該出現在此地，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
蕭桂茵見到文弱書生的身影，已然顧不了平時的優雅形象，放聲朝那個人嘶吼。
「陸哲史，你來這裡做什麼？快逃啊！」
「不，我再也不會逃跑了。曾經的我不斷逃避，結果直到死前還是惦記著，如果可以及時傳達自己的心意就好。」
陸哲史坐在龍背，臉上掛著懷念的笑容，居高臨下凝視蕭桂茵說道。
「為什麼喜歡妖魔鬼怪，想要知道祂們的一切？肯定是因為靈魂深處知道，只要持續追尋下去，最後一定會把我帶回這裡，為了再次跟重要的人相遇。」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沒有一個字聽得懂……」
「不懂也沒關係，因為這一世的我會保護桂茵，就算要動用不屬於自己的力量。」
天際傳來雷鳴轟響，隨之而來的並非血雨，是由水氣凝結而成，尖銳致命的寒冰箭矢。
千鈞一髮，陸哲史朝著天空張開兩手，火焰凝聚在他的掌心，發出耀眼奪目的閃光。
「以神之名──焚棘聖火！」
猛烈火焰向著天空噴發，有的寒冰箭矢直接被烈焰吞噬，也有的接觸到炙熱空氣，瞬間蒸發而消失無蹤。
陸哲史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什麼擁有火屬性的異能，難道他不是普通的人類？李仁皓心中浮現一連串的問句，而陸哲史就像知悉他的疑問，理所當然地開口說道。
「我算是跟玉莉妹妹一樣，現在不只擁有前世的記憶，還可以使用那個人的異能。」
「那個人……是誰？」
怔怔看著眼前的青年，蕭桂茵有些茫然地問道。
陸哲史頓了一頓，有些不好意思地輕搔臉頰，解答了她的疑問。
「江瀚森，一位效忠羅馬教廷，擁有火焰之力的神父。」
「你的前世是神父？」
「我是我，他是他，全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陸哲史從龍背一躍而下，雖然落地時有些腳步不穩，短時間內就振作起來，走到蕭桂茵面前。
一部分被火焰融化的冰箭，變作雨水往地面墜落，陸哲史直視眼前身穿旗袍的女子，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把傘，微笑著將它遞給蕭桂茵。
「這把傘給妳，要是雨突然變大，感冒發燒就糟糕了。」
「陸哲史，我是異種人，淋到雨也不會感冒發燒。」
「不管是什麼人，我都希望妳可以好好的──因為我喜歡妳，桂茵。」
將雨傘交託給蕭桂茵，陸哲史轉身面對黃河幻象，朝著位於河岸邊緣，正與鬼兵交戰的李仁皓大聲呼喊。
「仁皓哥！冰箭交給我處理，你專心對付那個軍人！」
蕭桂茵從來不是需要保護的對象，而是百步蛇一族的戰士，如同蕭家是支持霸業的可靠後盾，無論對李家或者李仁皓本人皆是如此。
這個世上就只有陸哲史，即使明白蕭桂茵的強大，依然為了保護喜歡的人，讓自己突破人類之軀的極限。
李仁皓遠遠看見蕭桂茵撐開雨傘，帶著說不清是開心還是無奈的表情，站在旁邊靜靜凝視從掌心放出火焰，再次擊破無數寒冰箭矢的陸哲史。
（這下可不能輸給他。）
從旁邊收回注意力，李仁皓集中精神，催動纏繞短刀的火焰，盡己所能讓焰芒往外延伸。
（馮柏冬，給我接下這一擊吧！）
李仁皓使勁揮下火焰長刀，先是熱風掃除馮柏冬身邊的鬼兵，向外延伸的火焰化形成為火龍捲，伴隨揮刀勁風撲向眼前敵人。
水可以滅火，火可以融冰，火焰適合對付使冰的異種人，儘管李仁皓多少有預感，事情肯定沒那麼簡單。
果不其然，馮柏冬發動異能，構築冰牆擋下火龍捲，更進一步揮劍叫出暴風雪，反過來瓦解火龍捲的攻勢。
這些在李仁皓的預料之內，畢竟火龍捲不過是誘餌，用意是隱藏他的行動，利用火焰掩護逼近馮柏冬。
「喝──！」
得到異能強化的火焰刀刃，狠狠咬上了金屬劍鋒，震響血雨蛇劍的劍身。
一擊、二擊、三擊、四擊……李仁皓快速揮刀，藉由高速尋找突破口，期盼一舉擊潰眼前的軍人。
可惜馮柏冬不是省油的燈，李仁皓再怎麼提升速度，正面攻擊遲遲無法奏效，徒然消耗己方體力。
這位高級軍官究竟是生是死，與之對戰的李仁皓實在說不準，唯一確定的是生物會感到疲累，馮柏冬的攻擊卻是完全不見疲態，從剛才到現在都維持差不多的威力。
實際上過戰場，刀口上舔血的異種人戰士，這樣的他歷經風霜而老去，如今遭到巫靈操控而失去自我，從年輕時代累積至今的肉體記憶依舊不可抹滅。
強敵當前，李仁皓早已使出全力，頂多只能追平敵人的速度，無法突破眼前困境。
（沒有辦法也要想辦法！）
受到眾人鼎力幫助，讓夥伴們冒性命危險追隨自己，不惜藉助邪物的力量用於作戰，李仁皓完全沒有退卻的理由。
身為百步蛇王的自己如果倒下，之後恐怕沒有人能夠阻止馮柏冬，而這個被巫靈所掌控的男人連部下都能殺害，根本無法想像他還會做出什麼事。
必須要比馮柏冬更快，出其不意才有機會取勝，在極限之上肯定還有更大的極限。
除了蛇族的土地之力，來自熊族的火焰之力，柳黎珠的洪水之力，李仁皓還擁有什麼？
『──皓，仁皓。』
緊迫的戰鬥之中，耳邊傳來多年不曾聽聞，幾乎遺忘在記憶彼端的溫柔嗓音。
眼前依稀可見半透明的女性靈魂，正對著李仁皓淺淺一笑，冰涼手掌先是輕碰他的臉頰，而後覆上緊握刀柄的右手。
『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李仁皓，他是李家的後代，繼承百步蛇一族的血脈，肩負守護龍脈的職責。
除此之外，自己是李信皇和何復娟，兩位來自不同種族的異種人，因愛結合而生下的孩子。
自己的祖先除了百步蛇，還有一群奔馳在山林的子民，正是女巫和異類結合所生，與風為伍的雲豹一族。
（對了，我也是妳的孩子……母親。）
李仁皓跟父親一樣，無法抹滅骨子裡的破壞衝動，在戰鬥中選擇向邪物低頭，重蹈李信皇的覆轍，走上幾乎相同的道路。
不過──父親是父親，自己是自己。
他可以成為毀滅一切的怪物，也可以奉獻己身拯救這個國度，源自父母的血脈給了他選擇機會。
（我想拯救心愛的人，保護這裡的所有人，守護我們的家園──所以拜託了，請借給我力量！）
喀的一聲，就像齒輪咬合到正確位置，無法遏止地運轉起來。
母親的幻影遠去，伴隨李仁皓周圍的一切全都慢了下來，只有自己保持正常速度。
實情並非如此，因為世界從未慢下腳步，真正改變的是李仁皓本人，以至於身邊所有東西跟不上他，任何動作看在眼裡都是慢速行進。
包括雲豹在內的貓科異種人，他們擁有其他種族難以企及的腳程，以及發揮在戰鬥之中的神速，其根源都是相同的異能，名為御風之力。
地、水、火、風，從未有過異種人跨越，不同種族之間的屬性界線，在這個瞬間被李仁皓一一打破。
超越極限的他，是百步蛇與巫覡之子，這片土地上最強的生物，力量近乎神明的異種人。
（你現在是為了誰揮劍呢？馮前處長。）
一度無法越過的高牆，以為所向無敵的馮柏冬，現在看起來不過是個沒有自我，垂垂老矣的過時之人。
充斥李仁皓心中的並非喜悅，而是感受到歲月無情，註定無法違逆時間與潮流的悲哀，同情起這位被遺留在龍脈幻境，不知為了何人而戰的老者。
（讓我來結束這一切吧。）
猛烈燃燒的火焰，狂暴洶湧的水蛇，無人能及的風速。
以及，至今支撐所有一切，構築成為現在的自己，始終堅毅頑強的土地。
這是賭上過去與未來，將思念與希望寄託在這把刀上，李仁皓使出的全力一擊。
（──蛇王御魂！）
白光閃爍，刀刃劈開幻境中的大地，延伸至結冰的長河，更將對岸的峽谷一刀兩斷。
即使是幻象中的黃河，就像現實中的河水一樣，達到最大密度的冰水潛伏在浮冰底下，讓水中生物能夠賴以為生，靜待春天再次降臨的時刻。
由李仁皓親手劈開的地表裂縫，有如溝渠引導河水滾滾而來，即將吞沒岸邊的兩個異種人。
馮柏冬察覺狀況生變，正要嘗試脫身的瞬間，水蛇從他腳邊蜿蜒而上，將人困在流水構築的蛇身之中。
李仁皓運用先前對付鬼兵的方式，控制水蛇將馮柏冬繳械，搶下對方手中的血雨蛇劍，河水轉眼便將他們吞沒。
李仁皓面臨滅頂之災，身處水中亦沒有陷入恐慌，反而讓他有種回歸自然懷抱之感，不驚不懼。
圍繞刀刃的火焰早已熄滅，李仁皓將短刀重新收入懷中，兩手在胸前交握，以無比敬畏的心境默念禱詞。
（水的精靈，請告訴我們真相。）
打倒馮柏冬並非首要之務，李仁皓想知道的是原因，他為何自囚劍潭的地底深處，多年來從這個世界銷聲匿跡。
畢竟如果什麼都不問，未免對這個人太不公平了。
正如自己向沐恆所承諾的，會設法拯救馮柏冬，盡己所能平息這次的騷動，必須需要知道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
透過幻境中的黃河之水，關於馮柏冬以及潘茉莉，還有土地與眾多人們的記憶，排山倒海一般湧進李仁皓腦中。
承接那些不屬於自己，卻能感同身受的一切，李仁皓等待情感的洪流平靜下來，凝視飄浮在水中的馮柏冬，在內心質問年老的軍官。
（這是你的願望嗎？）
可想而知，兩眼無神的馮柏冬閉口不語，奇妙的是李仁皓可以知道，對方心裡真正的想法是什麼。
兩個生活在不同時代，至今從未打過照面的男人，真心渴求的願望竟然如此相似。
拯救心愛之人，保衛自己的家園，還有──守護與摯愛所生的後代。
（如你所願，馮柏冬。）
當李仁皓許下承諾，無論黃河幻象或是周圍景物，所有一切化為泡影，在剎那間消失殆盡。
除了李仁皓本人，站在一旁的蕭桂茵以及陸哲史，剩下的就是倒臥地面的沐恆跟虎族女子。
不過，近在他們眼前的是生命走到終點，仍然站在鐵門前屹立不搖，身軀已然冰冷僵硬的馮柏冬。
乍看有如雕像，面容肅穆的異種人戰士，就像知道自己不必煩惱後事，死後的遺容意外平靜。
李仁皓走到門邊，用眼神示意蕭桂茵跟陸哲史跟上，隨即通過馮柏冬看守的門扉，進入劍潭龍脈的深處。
自然而然舉起手，李仁皓叫出火焰照亮黑暗，立刻注意到一座建造在地底的石祠，日本人用來供奉某位神明的小型神殿。
就在石祠的正前方，一位身穿火紅色衣袍，神韻與潘曉郁相似的女性，被寒冰凍結全身的她用兩手在胸前交握，彷彿在對著石祠祈禱。
「這位是誰？」
跟上李仁皓的腳步，蕭桂茵走到他旁邊，看向石祠前方的紅衣女性。
李仁皓內心早有答案，正準備要回答對方，沒想到陸哲史搶先一步，毫不猶豫走向寒冰。
「『我們終於又見面了，茉莉。』」
那是陸哲史的聲音，但不是屬於他的思念。
一聲聲來自前世，繚繞至今的嫋嫋餘音，帶領陸哲史朝冰塊伸出手，將掌心平放在寒涼表面之上。
過去叫作江瀚森的靈魂，從前世帶到今生仍無法捨棄的那份執著，在不為人知的地底化作烈焰，釋放被禁錮在寒冰當中的潘茉莉。
※※※
時間將近黎明，位於臺東的神山瀑布，只有不絕奔騰的水流聲，迴盪在山林以及水潭之間。
秋日晨間的空氣微寒，水邊的女孩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抱緊一隻身上遍布雲狀斑紋，甩著蓬鬆尾巴的大型貓科動物。
「爸爸要我們來這裡等，自己居然還不懂守時，佑臣哥哥你怎麼看？」
『也許是有事耽擱了，再稍微等他一下。』
「不然這樣好了！佑臣哥哥躺下來，讓我摸摸你的肚子──」
『玉莉，我不只是異種人，還是一名成年男性，請不要忘記這件事。』
歷經九死一生的危機，杜佑臣取得變身能力，隨時都可以恢復成祖先的模樣，一隻花色斑斕的雲豹。
饒是如此，這位沒有血緣的小姪女，面對擁有銳利獠牙指爪，只需要一口就能咬斷自己喉嚨的猛獸，完全不具備該有的警戒心。
到底是大哥大嫂的教育使然，還是潘玉莉本來就對動物沒有警戒心，杜佑臣沒辦法得出確切答案。
（過了這麼多年，沒想到還能回到這裡。）
巫人族在五方祭壇之外，另外還有多處隱藏荒郊野外的小型祭壇，神山瀑布正是其中之一，而且是由雲豹一族看守的祭壇。
李仁皓的母親，何復娟自然是因為知悉此事，才會選擇在神山瀑布進行獻祭儀式，重拾她與丈夫李信皇相遇之初，註定要用鮮血平息龍脈擾動的使命。
杜佑臣繼承了雲豹一族的始祖記憶，無可避免必須面對一些難解問題，比如自己該如何看待姪女潘玉莉，前世正是雲豹力蘭深愛的女巫伊菈。
（也罷，等哪天緣分到了，自然就能找到答案吧。）
杜佑臣從以前到現在，總是不明白自己從何而來，又到底該往哪裡去，找不到屬於他的歸宿。
儘管不願意承認，他第一眼看見潘玉莉的瞬間，杜佑臣就非常確定，自己註定要栽在這個小女孩手裡，不管是用哪一種方式。
當然，這句話他絕對不會對李仁皓說，更沒辦法對年幼的潘郁莉開口，只能深深埋藏心裡，等待時機成熟的時刻，或者跟始祖一樣將那份愛戀帶進墳墓裡。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不遠處突然出現黑色洞穴，風塵僕僕的李仁皓從洞口一躍而出，穩穩落在水潭旁邊的地面。
趁著潘玉莉離開自己，飛撲等待以久的父親李仁皓，杜佑臣恢復成人類形態，凝視自己崇拜的兄長。
「大哥要出發了嗎？」
「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李仁皓看向深不見底的水潭，彷彿對著他的家人們，又像對著不在此地的愛妻，喃喃自語一般說道。
「我已經完成自己的使命，但是郁還在龍脈裡，現在我必須去找她。」
「好的，我明白。」
只要活在世界上，總有一些難以挽回的人事物，杜佑臣從小就明白這個道理。
昔日的自己完全無法接受，試圖想要挽回遠去的朋友，最終才體認到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感情再怎麼好的兩個人可能在下一秒就陰陽兩隔。
這是必然發生的事，被留下來的人只能強忍悲傷，為即將離開的重要之人送行。
「大哥慢走。」
在這座神山瀑布，百步蛇與雲豹的恩恩怨怨，因為李仁皓跟杜佑臣而重新改寫了結局。
李仁皓默默無語片刻，朝他的兄弟點點頭，最後抱了抱潘玉莉，轉身走向神山瀑布的水潭。
「我出發了，記得照顧好潘玉莉，杜佑臣。」
撲通一聲，幽深潭面濺起水花，高大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只留下陣陣風聲在原地呼嘯，代替人訴說無法言明的千言萬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