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啊......怎麼說才好，那個，妳會餓嗎？」莉亞眼光搜索著疏於整頓的室內，雜亂的樣子被少女看到就看到吧，今天的她實在是沒有力氣再去做多餘的事了。「不過看來我家裡只剩下零食了，妳不介意的話。」

「這個身體，不吃東西也不會怎麼樣的。」端坐在椅子上的少女搖了搖頭，卻又有些按捺不住的探出身。「姊姊知道這附近哪裡可以看星星嗎？」

「應該算是知道吧。」拆開的餅乾包裝遞向了少女，但少女的視線不為所動。

「在哪裡？還有應該知道是什麼意思？」

「我記得最近一直有看到相關的節目報導才對......」

深夜的電視節目只會單調的複述日間早已放送過的畫面，不過莉亞並不在意其內容，到家首先打開電視，好讓空無一人的家中寂寥稍稍被談話聲沖洗，早已成為她每日歸來後的反射動作。

體積厚重的電視，不只帶來了人聲的嘈雜，更有其獨特的、讓人靜不下心的電器沉悶音，但在此時卻讓人感到這樣正好。

不論螢幕前的人怎麼想，這時的電視節目也就僅是盡著自己的本分，填上大部分人都入睡的節目空檔而已。重播節目的按表操課也並非是無用工，此時就恰好連莉亞印象已經不甚清晰的記憶缺口也一併填上。

電視台節目主持人正熱心訴說著，數日後的流星雨最高峰恰好適逢周末，並且當日全無降雨可能性的事，來賓們一同談論著適宜觀星的場所，地方電視台也熱心的列出了周邊區域地點。離莉亞家中最接近的場所位於較微妙的距離，不算太遠，但由於必須遠離都市區，若要她驅車前往，約莫一小時的時間是無法避免的。她並不是天文愛好者，若非最近相關話題的節目及新聞前仆後繼的出現，她恐怕也早已不記得此事。

「我現在去。」

少女正欲站起的身軀被莉亞手上的餅乾包裝輕敲回原處。

「好痛！」

少女鼓著臉頰，不滿的看向莉亞。

「我沒有那麼用力吧......」

莉亞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面對未知存在，她的膽子突然就大了起來，或許是碰觸到少女時，那比常人還要熾熱的體溫，融化了她心中本能防衛的恐懼冰層的關係。

「我家只是地勢比較高而已，連這條路都能走到倒下來的人在說什麼，要去那裡可就不只是比較高而已，完完全全就要走山路了。而且，就算妳體力真的那麼好，現在走過去天也早就亮了。」

少女低下頭，像是同意了，卻又未完全接受莉亞的話，她不發一語，但失色的雙腳如魚尾不停前後擺動。

現在少女的所穿的鞋子工整的放在門外，近乎透明的小腿之下缺少了鞋子作標示，變的幾乎難以辨認，就著室內不甚明亮的柔和燈光，少女用擺動的雙腳在莉亞眼前的空間，繪出海市蜃樓般的空氣波動景象。

「流星雨，會比星星好看吧？」重播的節目結束後，莉亞開口。

「.....嗯。」

「今天就算了吧，我......」

莉亞深呼吸了一口氣，這可能是會左右她一生的重大決定。

「我之後帶妳去。」

室內的海市蜃樓消失了，莉亞將其當作少女接受了的意思。

有意思，被那種存在纏上有送走的機會不主動把握，反而要主動接近嗎。

然而，至今為止的少女也不像她曾聽過的怪談那樣，對人表示出惡意或是想......如傳聞中的，抓到現世生者來代替自己。加上少女除了雙腳是透明的之外，完全就是個正常人，莉亞決定先問出心中最大的疑問。

「在那之前，呃，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沒關係，那個，妳到底是......」

「我是？」少女沒有抬頭，懷中的筆記本抱的更緊了一些。「我是我。」

「呃那個......我是指，好吧，是什麼樣的存在？」

「......我不知道。」

「不是......人類吧？」

「......我想，不是的。」

少女無須抬頭也知道對方的視線緊盯在她的雙腳上，她由衷希望緊接而來的不是會繼續傷害到她的疑問，即便說了可以不回答，但有些話一旦聽到，心中就不免會被劃下傷痕，眼前的大姊姊怎麼不懂呢。

少女如刺蝟般無言的豎起身體抵禦一切。

莉亞則彷彿看見了一隻受傷的小貓豎立著毛髮，正無助的用盡力量威嚇著。

數個風格迥異的電視廣告流淌過兩人間，沒有任何一個能驅散兩人間的靜寂。

「妳那時是睡著了？應該不是被我撞到吧？」

「不是。」始料未及的問題讓少女出乎意料的抬起頭。「只是累了而已。」

「因為現在想想，妳那時有點像是在打呼，然後還睡迷糊了。」

「只是累了。」少女臉頰微微泛紅，在白皙的皮膚上看起來更為顯眼。

「可是，為什麼妳說妳的身體不用吃東西，卻沒辦法不睡覺。」

「我不知道，還有我可以吃東西，看到好吃的食物也會想吃，只是不吃也沒關係而已。」

「嗯。那妳真的不要？國外的零食喔，朋友送的伴手禮，說是在那邊很受歡迎。」

看著少女怯生生的想伸出手又縮回去，莉亞索性直接將零食包裝放進少女手中。

「......謝謝，不過，剛剛說的話是真的。」

「好好好，我相信妳是真的累了。」

「不是，我是說，我不知道我是什麼。」

筆記本彎曲的封面繃緊，透著些許皺褶，莉亞一直等到少女緊扣住筆記本的力道減輕後，才又再次開口。

「妳的存在......妳的那本筆記本有關係嗎？」

「嗯。這裡面，是我的願望，我想要做的事。」

少女翻開了莉亞也看過的那一頁，從洋裝口袋內拿出筆，在左邊用力一畫，劃去了其中幾個字，又填上了筆記本右方的空白。



『去天川橋看星星』
                                    『看流星雨』



「我不知道我是什麼、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只能一直這樣下去。」

泫然欲泣，少女輕咬著下嘴唇。

如果不去完成會發生什麼？莉亞在不經思考的話語脫口而出前，緊急踩住剎車。「這很重要吧，那這些事完成了會怎麼樣呢？」

「我的身體就能恢復顏色。」

沉默半刻，莉亞才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

「等到妳讓自己全都有顏色了，妳就會變成正常人嗎。」

「我不知道，從來沒有成功過。但我想，大概只會有外表看起來正常......」

「咦？妳正在完成妳想做的願望，慢慢讓身體恢復顏色，不是嗎？」方才話語中的沒有成功過意味著什麼，莉亞的思考一時沒有跟上。「難道說......？」

「顏色......會慢慢消失......」

少女所要走的路，遠比莉亞想像的還要艱辛。

「有一段時間，我的身體全部都沒有顏色了，我不知道要是顏色全都消失了我會怎麼樣，那個時候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少女的指關節和咬住的下唇更為泛白，顫抖著的細語滿是恐懼、不甘及悔恨。

「這本筆記本，很重要吧？」

臉頰上的水滴，在滴落到筆記本上前，落到莉亞的掌心。

那是比少女的手更加灼熱的一滴溫度。

莉亞的手指輕輕划過紙面，在左右兩行文字後方畫出銳利角度的勾。「週末。」

簡短的兩字，不過已經足夠將意思傳達給少女。

少女輕輕點頭，闔上了筆記本。

「我在那個時候白天只好躲起來，但晚上還是嚇到了好多人。」

莉亞想像了一下在晚上看到一件只有頭的連身洋裝是什麼感覺。

即便腿部和身體能用裙襬遮掩住，但一眼看上去不見雙臂，已經是任何人都能立即察覺的程度了。她若是真的在晚上碰見這樣的情景，恐怕隔天新聞將會有一則深夜車禍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