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認錯人了。」

「妳說了什麼嗎？」呼嘯過耳邊的風聲，立刻將少女的細語與流淌過兩人身邊的街燈捲入夜色簾幕之中。

少女沒有立即回答莉亞的問題，任由時間和距離流逝。晌久，才在莉亞停下車後開口：「認錯人了，妳不是姊姊。」

「這不是當然的嗎，我可不記得我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妹妹。」還未從恐懼中完全恢復，聽到的話語卻異常的少根筋，莉亞一時之間無語，指了指前方。「到了，這裡整片都是星彩綠地的範圍，天川橋就在這裡面。」

「原來這麼遠......」

「妳該不會打算自己走上來？這裡雖然不算山上，但是離下面平地的都會區也有好幾公里，還全都是上坡路耶！」數公里的上坡路程，有載具代步自然不會是問題，但若僅以雙腳行走，即便是對正常人來說都會是不小的負擔，更何況是少女這樣的體格。

「對。」

「妳知道妳遇到我的那個地方，連三分之一的路程都還不到嗎？」

「不知道，可是。」少女的眼神十分堅定，緊抱著胸前的筆記本。「我一定要來這裡。」

「好吧，但.....」剛才見到的文字又飄過莉亞腦海，她抬頭仰望著夜空。

初秋的夜空晴朗，三日弦月高掛在天上，不若夏夜的悶熱，也尚未到朔風凜冽的季節，本應是適合觀覽星空的夜晚。然而這片畫布已沾染了人間燈火打上的漸層，盡是夜色與燈火色彩的強硬揉合，使空中一勾彎月不像畫筆所繪上的自然夜空景物，更像是用力過度，強硬割裂了畫布所露出的後方繪板般的存在。

少女沒有等待莉亞尚未說完的話語，徑直往綠地內走去。

「等一下！這裡早就看不到星星了，就算到橋那邊也一樣！」

然而即便莉亞出聲呼喊，少女仍沒有回應，依舊擺動著幾乎貼著地面的過長洋裝裙襬，遮掩住那無色的纖細雙腳，將僅存輪廓的雙腳遮擋住後，背對她離去的少女看上去即與常人無異。

算了算了，就當作自己作了個惡夢吧，顯然莉亞碰見了不該存在於世上之物，她今早工作時的不幸與返家途中的各種驚嚇相比之下完全不值一提。以前奶奶是怎麼說的......對，黑貓從眼前橫越過。就當作今天回家路途中碰上黑貓橫過身前，又正好被這隻貓纏住了一陣子而已......不過少女全身裝扮都是白色系，是不是該稱作白貓比較恰當？

她揉了揉乾澀的雙眼，心中有些期待當她再次睜開雙眼時，眼前一切都已恢復正常。只不過事與願違，她依然看到一道有些搖搖晃晃往前走的白色身影。

那一類存在似乎也有善惡之分，至少，少女對她並沒有惡意，方才環抱著莉亞的雙手，並沒有如她想像的，如蟒蛇般緊絞住她，使她成為明日社會新聞的一隅。

綜合片刻之前少女的舉止以及話語來看，不過是因為剛睡醒而將莉亞誤認為自己的姊妹罷了。

「天川橋......我一定要......到那邊......到天川橋......」

那時，抱著莉亞的少女半睜著眼神情恍惚，宛若夢囈般的，就只是不停對她重複訴說著自己想前往的目的地，因驚嚇過度腦袋已近乎失去思考能力的莉亞不敢不從，只能帶著少女乘上後座。

她依稀記得小時候聽過的怪談，有一種小兒模樣的妖怪會要人背負，然後在人背上逐漸增加自己的重量把人壓扁，該說慶幸嗎，幸好少女並不是那種存在。重新跨上車座的莉亞看了看時間，方才半路上那些瑣事外加還載著少女來到此處，使她預計抵家的時間已經推遲了不只一時半刻，想早點休息的計畫是註定無緣了。

少女的身影已消失在綠地那沿路栽種的樹林內，深夜讓少女獨自一人在這種地方遊蕩雖使她感到不安但......少女的話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存在，至少不能說是獨自一「人」吧？

雖然不知原因為何，但少女非常堅持要前往天川橋，她說了是要看星星嗎，明明早在入口這裡就能知道今夜的星空是什麼模樣......

她嘆了口氣，再一次抬頭看著一顆星都沒有的夜空，十數年前，誰會知道面前的星彩綠地在未來的某一天，會成為抱守曾經繁華，只餘下名稱留存往日榮光的場所呢。


-


季節交替之時的日夜溫差總是特別大，在這種時刻，太陽將更加向的世間萬物宣告自己才是溫暖來源的這件事。其普照大地時將驅散日間一切寒冷，一旦失去照耀寒氣又會立刻捲土重來。

單憑一件洋裝實在難以抵擋失去太陽恩惠的秋夜，在橋上最高處的少女倚著欄桿仰望僅存一彎新月的夜空，身體微微顫抖著，並不是因為氣溫所致。

反正像她這樣的存在，即便真的生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剛才的大姊姊說的沒錯，橋上的夜空和外面看到的一模一樣，怎麼可能走進來就會有變化呢。只不過她不親眼確認就沒辦法放棄而已，這裡不是什麼魔法世界，不會有來到橋上突然就能變出滿天繁星這種事。

──為什麼，明明就聽說過在橋這邊有很漂亮的星空的。

月亮就向是在嘲笑她般，在天上默默繪出一抹上揚弧度。

一滴、兩滴。橋下的池水被水珠驚擾，在水面上畫起兩道漣漪，打亂了倒映著公園街燈的平穩，又因兩道波紋彼此衝突很快就恢復平靜，回到那一切從未發生的狀態。

就像少女的存在一樣，她不過是世上的不協和之物，這個世界很快就會自然而然的恢復原本應有的樣子，就像眼前的池水一樣。

少女低下頭微咬雙唇，不甘心的拿起一直抱在懷中的筆記本，想翻開其中一頁，雙手卻不聽從她的使喚。



『去天川橋看星星』



全身止不住的顫抖，是因為氣溫，還是不甘心，又或是害怕才導致的，少女自己也已經無從判斷。

直到大衣外套覆在了她的肩上，抵擋住讓她顫抖的三分之一原因為止。

對身高較矮的少女來說，本應是外套的服裝幾乎與她的裙襬齊長，將她從肩到腳覆的嚴嚴實實。

「姊姊？」不知在原處呆了多久，少女這才開口。

「都說了，我不是妳姊姊。」少女眼前的那張臉表情看上去十分複雜，明明她感覺，大姊姊也只是糊里糊塗的載她來這裡，少女知道自己的存在不太正常，知道對方應該只是被嚇呆了，才會對她的要求照單全收。但是就這樣離開，把與她的遭遇當作惡夢一場，才像正常人的舉動不是嗎......？

「妳想想看嘛，現在這麼冷，時間也不早了，妳又這麼小一隻，把妳一個人放在這種晚上沒什麼人的地方，要是發生什麼了實在是有點那個......」

一個人。她能算嗎？她能算是人嗎？

「可是我......」

莉亞手指輕觸少女手中那行字跡。「妳是想要看星星吧，雖然這裡沒辦法了，不過這附近最繁華的點也就只有下面平地都會區那邊，我想只要離開這一帶還是能看的到的。還是說，妳有什麼非在天川橋看星星不可的理由嗎？」

少女搖了搖頭。「但是，為什麼......？」

「問為什麼......妳是指這裡看不見星星的原因嗎？」

少女再次搖了搖頭，她望向莉亞的側臉，卻始終無法從對方表情中理解莉亞出現在此處的用意。

「不是的......為什麼要回來......？」

「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莉亞輕聲低語，錯開視線，抬起頭仰望夜空。「下班半路上以為自己撞到人，把我嚇了一大跳趕快過去看看，結果她突然就抱住我不放。她說想來這裡看星星，可是這裡不是早就看不到了嗎？」

「我......」一席話讓少女感到有些害羞，她只能難堪的別過頭，不過莉亞並不是為了要嘲諷她，慢悠悠的說了下去。

「然後，現在晚上有點冷，她看起來卻穿的很單薄，而且──」她眼神離開空無一物的夜空，與少女那雙眼角閃著淚花的臉對上。「都這個時間了，像妳這樣的人一個人在外面掉眼淚，我放著不管的話，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我、我沒關係......我自己會準備好。」

「那妳今晚怎麼辦？」

「什、什麼？我？在這邊找個地方休息就可以了。」

莉亞眉頭微挑，不如說少女的回答有些在她意料之中。「這樣會不會有些──」

「沒事的，我晚上一直都像這樣，找沒什麼人會注意到的地方休息，通常天剛亮我就會起來，不會被人看到的。」

震耳欲聾的寂靜流淌在兩人之間，再次讓莉亞意識到眼前的對象是何種存在，的確不需要她多餘的擔心。

「可是妳今天不就被我發現了？還那麼毫無防備的躺在路上。」

「今、今天不算，我只是沒有想到上坡的路走起來那麼累。」

於是，莉亞深思熟慮後，不假思索的開口。

「妳是要看星星吧，這裡已經看不到了，要到其他地方去才行，附近的話是有......但是現在也很晚了。妳......」

兩人之間再一次的寂靜，僅存夏蟲的鳴叫聲。

「......要不要來我家？」

天啊，我一定是瘋了。話音甫落，莉亞自己也難以置信她說了什麼。但就算少女是那種存在，看起來還是與一個普通女孩子沒有差別，她又怎麼可能讓一個女孩子就這樣在深夜睡在公園或路邊的地上。

莉亞深吸了一口氣，筆直的向少女伸出了手。

少女伸出的在握住的前一刻遲疑了。

「......為什麼？」

「嗯，怎麼說，我沒有其他親人，有了個妹妹好像也不錯吧。」

少女微張著嘴，呆滯的表情凍結在小巧臉龐上，半晌後，她才帶著哀傷與寂寞的表情輕笑出聲，回握住莉亞的手。

從少女回握的掌心中傳來了和剛才相同的溫度及觸感，這回少了恐懼在內，莉亞能感受到少女的手更增添了不少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