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子所何求

巫覡：「子所何問？子所何求？」
武丁雙手環胸，仰頭向天：「餘一人有罪無及萬夫；萬夫有罪在餘一人。
無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傷民之命。」
他用先祖成湯祭禱的話，覆述於天，意思是
「我一人之罪，不可累及萬民；若萬民有罪，也由我一人承擔。上天啊，不要因為我的失德，禍殃百姓萬民。」
子珂有些失神，因為她看見武丁在講這段話的時候，眼眶泛紅，眼角落下一滴淚。
阿昭哥哥是真的在為亞方的百姓傷心啊！

巫覡接著高聲唱問：「政不節與？民失職與？」
武丁立即大聲接道：「蒼天在上，難道我實行的措施不當、政策不對？對臣民體恤不夠嗎？」
巫覡：「宮室崇與？女謁盛與？」
武丁：「諸神是責我貪圖享受，多蓋宮室殿堂？貪戀女色，妻妾眾多嗎？」
巫覡：「苞苴行與？讒夫昌與？」

武丁：「先祖是怒我聚斂財富，令民不聊生？接近姦邪之人，失了王的職責嗎？」
巫覡：「責我悔我，願思改過。」
武丁：「蒼天在上，如果我犯了這些過錯，請降責於我，不要傷害百姓。」

最後一句，聲至哽咽，武丁緊抿著唇，神情有些激動，兩頰淚已流。
武丁緩緩走向柴堆，而亞伯早已站在柴堆旁邊。
鼓聲再次響起，三響之後，子珂舉著火把點燃了柴堆。

這場祭典比照先祖成湯當時的做法，但那時候的成湯堅持自己當祭品，
因為巫祝對他說：「只有拿活人獻祭，才能求得老天降雨。」
可成湯皺眉不同意，
「祭祀求雨，本為救民，怎麼可以又犧牲百姓的性命呢？就用我這具身體來代替吧！」
眾小臣嚇呆了，紛紛跪求不可，無奈成湯很堅持。
祭祀的那天，成湯祈禱完畢，毫不猶豫的坐到柴堆上，
命人點火，火星才剛起，突然之間天空濃雲密布，陰黑如夜，緊接著，
大雨傾盆，驟然降下，所有人都呆了，接著就是狂喜，雨來了，柴堆上的火熄了，成湯安然無恙。

巫覡自然不可能讓武丁去冒這個險。
柴堆在祭台前排成一直排，武丁與亞伯站在其後，點火，
只是象徵性的獻祭意義，最重要的是以赤誠的心，求懺與悔，最重要的是，以巫覡的神力，向天神求情。
火光在柴堆中先是噼啪作響，接著熊熊燃起，火焰驟然兇猛宛若要沖天而上。
巫覡雙手合在胸前，口中喃喃稱念著什麼，接著雙手舉高，大聲呼禱：
「天神慈悲，降我天雨，惠我百姓，土地隆昌……」
鼓聲全力咚咚作響，所有人同時舉高雙手大喊：
「天神慈悲，降我天雨；天神慈悲，降我天雨；天神慈悲，降我天雨……」

上百人的「龍舞」轟然跳起、旋轉、擺動，在東方者向西方移動，在南方者向北方移動，
快速而俐落，宛落神龍穿梭人間。
巫祝們舉高雙手，朝天奮力哭求：
「天神慈悲，降我天雨，惠我百姓，土地隆昌……」
「天神慈悲，降我天雨，惠我百姓，土地隆昌……」
「天神慈悲，降我天雨，惠我百姓，土地隆昌……」
「天神慈悲，降我天雨，惠我百姓，土地隆昌……」

忽然間，全身綁著茅草的亞伯，直直衝進火光之中……
正和眾人一起呼禱的武丁神情驚駭，三步併兩步躍上前去抓住了亞伯的衣角，
然而亞伯因為茅草的助燃，半邊身子已經著火，武丁奮不顧身的抱著他滾在地上。
這一變故讓子珂驚心不已，因為武丁答應過她，不會以人為祭，
當然也不會要亞伯獻出性命，綁上茅草只是代表自身有罪，願意自罰以息天怒，
哪裡知道亞伯竟然早已打定主意要犧牲，竟是不顧一切想於火中自焚。
亞伯半邊的身子都燒了起來，甚至也燒到了武丁的身上……

柴堆與大火隔絕了祭台之下眾人的視線，是以沒有人發現祭台上的變故，
子珂明白這是一場神聖的祭典，所以她也不敢出聲求救，只能趕緊上前幫忙撲滅火光，可是用什麼來滅火呢？
她慌張的四下張望，忽然看到東北角排放著七甕沙土，
她頓時衝了過去，搬起沙土就潑向那兩人，一次又一次，直到把沙土都潑完。
武丁順勢拉著亞伯在沙土上翻滾，終於，火光慢慢止息，
沙土來得及時，雖然兩人的衣裳都被燒的七零八落，萬幸，人無大礙。

武丁慢慢站了起來，怒瞪著亞伯。
而亞伯滿臉愧疚，跪在地上，卻也不敢說話。
沖天的烈火漸漸慢了、淡了下來，此時，鼓聲停止。
巫覡口中發出一長串的咒語聲，只見他雙手環於胸前，不斷變化手勢，
柴堆即將燒盡，冒出的灰煙慢慢變成青色，飄搖著冉冉上升，青色愈來愈濃，上升的愈來愈快。
巫覡大喝一聲。
忽然間，火光全部熄滅，青煙全部消失，眾人還仰望著祭台，卻驚愕的發現，
王上與亞伯渾身狼狽不堪，白衣處處是灰土色，衣裳還帶著燒焦的痕跡。
就在眾人目瞪口呆中，巫覡開口了。
「王上與亞伯，以身獻祭，天神憐其誠意，還賜人間，令王上繼續帶領大商，護我百姓，四海昇平。」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台下眾人雙眼含淚，激動萬分，王上竟然想要親身獻祭求雨啊，
這份仁德，這份慈心，怎麼不叫人敬仰且感動。
於是，甘盤率先大聲呼喊：「我等願追隨王上，令四海昇平……」

一聲又一聲，眾人高舉雙手大聲疾呼：
「追隨王上，四海昇平……」
「追隨王上，四海昇平……」
「追隨王上，四海昇平……」

群情沸騰，只有一人冷眼相看。
大邑商巫官的眼睛憤憤不平的盯著祭台上的巫覡。
這本該是我的位置，這種萬民仰視的至高無上榮耀，向來都是我的專屬，卻被截了胡。
可是這人是巫覡……
他就算再不甘，也說不出反對的話，試問，四海之內，有誰敢說自己的神力勝過巫覡。
但是巫官抬頭望天，唇角一抹冷笑。
沒有雨。
按理說，祈雨的祭典要在結束後，降下大雨，才算成功。
如今嘛……
哼，能有多厲害，眼看老天爺根本沒有要降雨的意思，這下子，我倒要瞧瞧你的臉往哪裡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