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布衣散髮

他凝神望著遠方天空的樣子，讓子珂很是好奇。
「沒什麼。」
「巫覡，王上該不會真的想要用那位亞伯的鮮血祭祀吧！」
「也許。」
「不行，我瞧亞伯是個好首領，他也不是故意要把亞方變成這樣的，
不是說這是土方的陰謀嗎？他那麼好的人，死了太可惜了你說對嗎？」
「也許。」
「那你能勸勸王上嗎？」
「不能。」
「為何不能？」
「……」
「王上他們都很敬重你，如果你開口，他們肯定會同意的吧！」
「……」
「難道你也認為亞伯該死？不應該啊，他說的話你也都聽見了，你怎麼忍心呢？」
「……」
「你怎麼不說話，巫覡你……」
巫覡停下腳步，轉頭看她，目光深沉。
子珂一怔，「怎麼了？」
巫覡：「小珂兒，這應該由妳去說。」

子珂瞪了瞪眼，「都說過我已經長大了，不許再這麼叫我。」
巫覡沒理會，轉身又走。
「喂，等等，為什麼應該是我去說呢？我有什麼份量，他們最尊敬的人是你呀！」
「……」
「如果你肯開口，王上應該就不會用亞伯獻祭，你就試試看嘛！」
「……」
「巫覡，你等等啊……」

巫覡又停下腳步，神情竟有一絲無奈，也就是在面對子珂時，他才有了那麼些許人間煙火氣。
「王上對妳，難道不是明明白白的喜愛，凡妳所提之事，他又怎會不答應！」
子珂咬唇，小聲的說：
「你…你怎麼能肯定他是真的喜愛……，況且祭典是大事、是國事，怎能與兒女情長混為一談。」
「祭典自是國事，不是兒女情長，但若你有理有據，自能說服王上。」
「那這和……喜不喜愛，有什麼相干？」她嘟了嘟嘴。

巫覡微微嘆息，「小珂兒，妳何不正視自己的內心？」
子珂眼神微閃，似是想躲想逃，她垂下眼，不敢與他對視。
「去試試吧，武丁不只是大商之王，他也是一個男人，
他喜愛妳的心不假，而妳，日後的祭典，還會遇上更多諸如此類的問題，
如何爭取如何滿願，妳既要求得天神的恩澤，也要學會撫慰人們內在的恐懼。」
巫覡說完，淡淡凝視她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日光拉長了他的影子，一身白衣在光影之下更加耀目，
輕履的步伐好似要走向遠方的白雲，耀目的同時，卻也因為太過光亮而有些模糊，
總讓人感覺，他，彷彿下一刻就要消失了。

沉默立在原地的子坷，剎時明白他的用意。
這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巫覡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將來可能會面臨的種種問題。
將來？
她是會接替娘親成為一名「巫咸」，又或者，留在大商，成為王后？
忽然，她掩住自己的唇，彷若受到了什麼驚嚇，然後兩頰慢騰騰的染上紅嫣……
王后？我怎麼會……
難道我真想當武丁的王后？
方才巫覡的那句話浮了上來：「妳何不正視自己的內心？」
自己的內心？
子珂不是個矯情的人，她冷靜了下來。
正視又何妨，何必逃與躲？
她已經知道自己的心。

☆☆☆☆☆☆
夏尚黑，商尚白。
成湯建立大商王朝後，改正朔，易服色，
因此大商最正式的衣裳，就從原來夏朝人喜歡的黑色，改成了白色。
自此，白色成為大商人民神聖、純潔、祥和的代表。

這日清晨，武丁沐浴淨身後，隨即穿上謹在領口、衣襬繡上龍卷紋的白色布衣，
腰間繫上黑色封帶，黑髮披散於肩，準備參加祭典。
原本，商王應著莊嚴的冕服，佩戴冕冠出席，可武丁決意效法先祖成湯當年為大旱祈雨的心意，降罪於已，奉於天神。
「本王有罪，致使民間乾旱，民不聊生，當以罪人身份獻祭。」
如此當然就不能著冕服、戴冕冠，只能布衣散髮。

巫覡已經站在祭台上，依舊是一身粗布白衣，但原本束於頸後的黑髮，
此時高高冠起，向來平淡的面容，此時肅然凝重。
祭典已經開始，四周高高低低圍繞著巫祝、眾小臣。
巫祝口中喃喃低吟著祭儀前的請調，低聲且沉肅，像是黎明前的最後一絲黑暗。
緩緩走上祭台的武丁，站定，向上天伸出雙手。
巫覡開口了，尖嘯般的聲音拔高如入雲霄，祈雨咒語一出，
環繞在祭台之下的巫祝們，一個接一個，吟起了咒語，應和著巫覡，
慢慢的，這聲音愈來愈響，愈來愈高亢。
四隊上身赤祼，僅著黑長褲的舞小臣，舉高龍形物緩緩將祭台環繞著。

商朝的農業發展鼎盛，大豐收時節經常迎來歡慶的樂舞，
若是久旱不雨，農人心焦之餘，不可能等到乾旱發生才祈雨，時不時就會在田裡進行祈雨的祝禱，
最常出現的就是跳「龍舞」，人們自然沒有看過真龍，
但自古流傳下來，一致認為龍是騰雲駕霧的天神代表，只要龍神出現，就能帶來雨水。
此時，上百人的「龍舞」迎著吟唱聲開始擺動身軀。


忽然，鼓聲響起，三鼓之後，開始了急促而奪人的震樂，
奏鼓簡簡、鞉鼓淵淵，穆穆厥聲、萬舞躍起……
吟唱聲止，舉著龍形標的舞小臣，隨著鼓聲一躍一跳，
每隊身後之人亦隨其身形一躍一跳，一高一伏。
龍舞進行的同時，全身綁著茅草的亞伯走上祭台，而祭台上，早已備好柴堆。

武丁原本想要仿效先祖成湯的求雨方式，
當時的成湯穿上粗布白衣，纏上茅草，將自己當成祭品，置於木柴堆上，焚燒祭天。
但巫覡只讓他布衣散髮，至於纏上茅草當成祭品，自然由別人代替，那個別人不是誰，正是亞伯。
這場祭典，唯一的祭品，就是亞伯。
畢竟用牲畜作祭品的祭典，亞方已不知舉辦過凡幾，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乾旱依舊，天不降雨。
是以巫覡以此為例，說服眾人此祈雨祭典不再使用鮮血拜祭，而是以眾人的心意敬天地鬼神。

鼓聲漸緩、漸弱，終至無聲，而所有的龍舞者，
隨著鼓聲壓低身子，終至蹲伏，待鼓聲一停，全數同時站起。
子珂原本是不具備資格站上祭台的，她應該和眾人一樣環繞在台下，
可巫覡指定，武丁首肯，其他人的意見也就不重要了。
子珂舉著火把，站在柴堆之後，待鼓聲一停，她將火把高高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