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殺人於無形

聽了這話的亞伯，不但沒有害怕，淚光中反而有一絲絲欣慰和感激，
最怕的，不就是大商棄亞方於不顧嗎？
當初流言傳出時，他寧可向其他方國借糧，也不敢上報，
不就是因為擔心王上聽聞流言後，會拋棄亞方，斷了他們最後的希望。
甘盤搖搖頭，仍是痛惜，
「老糊塗啊老糊塗，王上豈會棄子民於不顧，你實在是大錯特錯啊！」

傅說皺眉深思，莫非……
於是再度問道：「亞伯，容我再問，引進水源失敗後，
就傳出了流言，可知道這些流言從何而起？」
亞伯一愣，「下面的人來報，說是各地都有這種流言傳出，
一處傳過一處，最後人盡皆知，我…我也不知，流言最初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武丁疑道：「太傅可是有懷疑的對象？」
傅說回答：「臣的確認為可疑，引水的溝渠無水、迅速蔓延的流言，聽起來總感覺像是有人在操控。」

武丁面露沉思，對巫覡問道：
「不知巫覡對此可有什麼想法？亞方的乾旱若真是天意，
可有挽救的辦法？或者說，有沒有可能是人為導致？」
巫覡起身回道：「天生萬物，萬物歸於天，天地有宗，萬物歸於淵，
災難固然是天罰，卻也是因為人行邪道觸於天地，才會招感，因為天地本就是一體，
人在其中，怎麼可能獨立於天地之外？」
武丁又問：「巫覡的意思是，所謂天譴，是因為人做錯了，所以才受到懲罰嗎？」

巫覡抬起如雪般清冷的眉眼，肅然點頭。
災難並非不能化解，可你若一邊想化解，一邊又不認為自身有錯，
那麼你要拿什麼向天神祈求？
所謂祭典，可以說是形式的象徵，是一種安撫眾人的行動，
其實最重要的，是那一念至誠的懺悔之心。
巫覡於是說道：「聽聞商王睿智，果真如此，至於是否有人為的可能，不如讓子珂說說看。」

子珂聞言愣住，卻見所有人都轉頭看著她，不得已，她只好站起來。
方才巫覡說的話，大家都聽懂了，忽然又提到子珂，除了亞伯不明白，其他人都忍不住慨嘆，巫覡真是無時無刻都不忘記對子珂的訓練。
武丁眉眼柔和的說：「子珂可是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

子珂並未矯情推卻，她確實想到了一些可能。
不過她卻先看向滿臉毫無生機的亞伯，同情的說道：
「亞伯顯然甚是疲累，王上是否先讓亞伯起身休息？」
武丁轉頭瞪著亞伯，「聽見了嗎？一邊坐著去，莫非還要本王親自攙扶？」
灰心喪氣的亞伯，仍不願起來，覺得自己就算跪到死，也贖不了罪。
直到傅說上前去拉他、扶他，才勉強顫抖的起身，被扶到位子上坐下。

子珂背著手，侃侃而談：
「傅說方才的懷疑很有道理，我從前總喜歡到各地去瞧瞧別人是怎麼生活的，有一回在邊郊的村莊就遇到兩個農夫相鬥的事情，老農夫種了一輩子的田地，和鄰居都頗為要好。」
「村裡搬來一個年輕農夫，待人謙和有禮貌，
卻不知怎麼和老農夫發生了爭吵，鬧的挺不愉快，不過年輕農夫依然對老農夫很尊敬，
後來年輕農夫家門口總會莫名其妙出現一些死掉的小動物，他和家人都很害怕，因為邊郊的人認為這是詛咒的意思。」
「慢慢就有流言傳出來，說這事是老農夫幹的，看年輕農夫不順眼，故意要趕他走。
老農夫當然否認，可奇怪的是，除了死掉的小動物，還出現爛泥巴，腐爛的菜葉丟在門口，
年輕農夫的妻子到處哭訴，說家人都嚇得不敢出門，再這樣要活不下去了。」
「村裡人勸老農夫不要做缺德事，有什麼話攤開來講出來，不過就是意見不合吵了架，
人家年輕人對你也挺尊重的，何必如此惡毒？老農夫氣得說不出話來，沒做的事就是沒做，大門一關，懶得辯解。」
「哪裡知道流言傳得全村都知道，連隔壁村邑的人都嘀嘀咕咕老農夫小心眼，太缺德，
連帶的老農夫一家人出門時，也被指指點點，一輩子沒遭遇過這種事的老農夫氣不過想不開，半夜裡吊了脖子，死了。」
「他的老妻抹著眼淚對眾人說，自家丈夫從來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
年輕農夫是看老農夫種的麥子特別漂亮，要求提供方法，老農夫不肯，
結果年輕農夫就故意辱罵，兩人才會吵起來，年輕農夫在眾人面前很恭敬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
你們如果不相信，我也以死證明清白。然後，她當眾抹了脖子，也死了。」

傅說接口道：「想必，那些流言和那些死物，是那年輕農夫自己弄出來的吧！」
子珂點頭，「正是，大家想起老農夫一輩子住在這裡，都與人為善，
的確不像是那種做缺德事的人，現在夫妻倆雙雙自盡證明清白，這讓眾人都很慚愧，
紛紛懷疑起年輕農夫是不是自導自演？
後來，年輕農夫一家人就偷偷摸摸的搬走了。」
傅說嘆息道：「流言雖然殺人於無形，但是更殘酷的，
是那些相信流言的人，因為不辨是非，成了被別人利用的劊子手。」

子珂又點點頭，「散布流言的人，肯定是想要達到某種目的。
方才聽了亞伯說的話，我大膽猜測，這種天神發怒要滅亡亞方的話，
不是最主要的流言，而是利用主事者恐懼的心理，暗示你們，一旦被大商知道了，
大商會拋棄亞方，如此一來，亞方連最後的希望都沒了，所以一定不能讓大商知道詳情……」
她還沒說完，亞伯高昂起頭，一迭聲的喊著「對對對」。
武丁嚴肅的問：「亞伯，真有人這麼跟你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