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第三節

本章節 14042 字
更新於: 2023-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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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噹······噹······噹······

  主宰整個校園的聲音響起,此時此刻任誰都不能違抗這鐘響,不論在這之前是否發生了什麼駭人的事件,都必須按時的執行「午休」這件事。教室裡的學生們必須全是臥在桌上的姿勢,教職員室裡的老師也必須是休息或者處理雜事的狀態,所謂的午休必須是沒有安排課程、沒有壓力的時間。
  然而午休時間也是「利用時間」的最佳時刻,往往會有一些用功、認真的老師和學生,在這個休息時間仍然會努力教導與學習,不放過任何能增進自我的時間。

  而肆語和他的班導師也是其中「用功」、「認真」的學生和老師——今早肆語不只遲到,還在一到學校後就和同學起衝突、甚至暴力相向,果不其然就在午休時被班導師叫去教職員室訓話一番。

  「要不是因為老師知道你們家經濟困難,而且你的成績也不錯,老師疼惜你,去跟有蕥的家人談談,他們好不容易才肯放過你,讓你賠償醫藥費還有寫個悔過書就好,不然有蕥是可以告你的你知道嗎?你今天做的這件事真的很嚴重······」

  班導師的長篇大論已持續了一段時間,且通篇說教與大道理,宛如故障的收音機轉不了下一台,燒壞掉了 似的氣得直冒煙,再過一會兒說不定還能在上頭煮咖啡。現在強調的部分是肆語的優異成績,以及班導師惜才而盼望肆語能品學兼優,還有為了讓肆語被原諒,班導師多麼辛苦去低聲下氣、再三懇求——

  但真正的重點只是想責備肆語不該釀此大禍來添麻煩。

  事情的嚴重性肆語當然清清楚楚,但為了過去受到侮辱的經歷和現在遭殃的寶物,這次的報復對肆語來說非常值得,哪怕後果可能慘重,起碼親手制裁了罪魁禍首。雖然現在成了毆打人的現行犯,不過肆語並不認為錯在自己,因為本來就不是。至於班導師的長篇勸諫,肆語全部左耳進右耳出,只剩下已經聽到不耐煩的表情掛在臉上。

  今早被毆打的有蕥已在第一時間聯絡家長後被送去醫院,而傷勢較輕的愛媚經過校護的處理後已無大礙,但還是先自行回家了。當下被教官阻止的肆語則是被抓到教官室徹底審問一番,雖然肆語一度試著為自己辯解,但因為肆語仍被認為是唯一出手的犯人,所以完整的事發經過全被有蕥和愛媚擺佈,肆語只能默默接受懲處,換套乾淨的制服然後繼續履行學生的義務,接著承受一連串的師長指責,和其他同學投來的異樣眼光。

  「真的是很奇怪,你的成績明明很好,你應該要很聰明的才對,你應該要知道『先動手的人就是不對』,怎麼還會直接出手打人呢?你應該要忍住氣,有什麼問題,告訴老師、告訴其他同學,或是跟教官講,大家都可以幫你的忙,何必這樣這麼衝動?」

  沒有去思考肆語出手打人的動機,班導師武斷的認定肆語純粹是太衝動罷了,激動的質問肆語為何沒有三思而後行,然後提出自認為更好的處理方案,卻沒發現自己才是不加思索就給人定罪的人。

  「明明就是他們先動手的,講了有什麼用······」

  對於班導師的意見肆語只感到不屑,在班導師的說教途中忍不住小聲反駁。其實在這之前肆語早有聽吉令的建議來和班導師談談,班導師的嘴上同樣是說著:「有什麼問題告訴老師」,但實際上面對有蕥時,卻還是會相信有蕥狡辯的理由,盡可能秉持「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處事原則,要以慈悲寬容之心原諒。

  所以肆語也早就不指望這位自稱「惜才」的「人類」。

  「肆語,聽老師說,有蕥他們有講了,他們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們兩個是因為看到早上拖地的同學忘了倒拖把水,他們也是好心想說要幫忙拿去倒掉,結果一個不小心沒拿好才弄到你身上,他們已經跟你道歉過了,你真的、真的不用那麼生氣······就算你真的很生氣,你也不應該打人,好險他們兩個受傷沒有很嚴重,老師還可以幫你說話。你也是女生耶!直接打他們的臉,你想想要是破相了害他們以後沒有人要怎麼辦?你怎麼沒有冷靜一點呢?你也是女生你怎麼會這麼粗魯······唉······」

  貌似有在高談闊論途中聽見肆語的反駁,班導師強調此事是肆語對有蕥和愛媚的誤解,把事情說得像是肆語誤會了有蕥和愛媚才會衝動施暴,並且深深相信這就是事實。

  如此執迷不悟的嘴臉,在受委屈的肆語眼裡看來格外醜陋,然而肆語沒想再多惹事生非,便盤算著忍過這段風波就好,反正短暫的午休時間總會過去。

  「總而言之老師是想說,老師可以私下幫你出一半的醫藥費,然後老師會跟有蕥的家長說這些錢都是你的誠意,我們這件事情就這樣解決。大家都是好朋友、都是同學,我們就不要彼此計較,你們本來也是好朋友對嘛?大家和好如初,這件事情就可以到此為止了。」

  不間斷的論文演說終於告一段落,班導師這時才開始說明把肆語找過來的原因。班導師的意圖果然在意料之中,事情發展的原由從來不值得探討,班導師在乎的只有如何處置學生的錯誤,以及如何盡可能的將紛亂抹平。

  而且相當理直氣壯、義正嚴詞,判斷自己的處理方式是絕對正確。

  「為什麼我一定要出一筆錢賠償夏有蕥?明明他的傷就沒有很嚴重,只是他自己裝作受重傷了而已。而且老師你和教官都看得出來吧?他們明明就是故意說得自己都沒有錯,要把一桶水拿去廁所倒掉結果卻往樓下倒,這有可能不是故意的嗎?我還手只是剛好而已······」

  沉默許久的肆語再也忍無可忍,無法眼睜睜看著班導師打算把整件事壓下去,以憤怒為燃料而壯大的膽量,讓肆語不再忌諱所謂「尊師」,當面說穿班導師袒護有蕥的謊言。語氣比強詞奪理的班導師更加有力,因為這些話不是狡辯,僅僅只是說出事實罷了。

  「什麼剛好而已?不管他們是不是故意倒拖把水,是不是裝作受傷很嚴重,你今天打人你就是不對。老師今天一整個早上都在教官和有蕥的爸媽面前幫你說好話,說你是因為誤會了所以才一時衝動有暴力行為。老師一直幫你說話、說你平常很乖,跟大家保證你不是惡意要傷害人家,讓他們原諒你,才讓你可以全身而退、可以回去上課······老師已經對你很好了,老師對你不夠好嗎?」

  自己在教訓人時彷彿無止盡般的論說著,肆語一還口卻馬上遭到班導師的嗔怒。不知班導師究竟是做賊心虛,還是真的完全沒發現事實,一被肆語說破盲點就翻了臉,堅持揪著「動手就是不對」這個理由來訓斥肆語,以面紅耳赤的樣子聲稱對肆語疼愛有加,還不停強調自己的功勞,想藉此威脅肆語必須順從。

  班導師的一言一詞都令人惱火,但還不至於採底線,因為肆語或多或少已預料到會遭受人情勒索,所以早有心理準備要忍住。不過班導師的話貌似尚未說完,氣在頭上而完全沒想到此為止,繼續口無遮攔的說出會刺激肆語的謾罵,簡直是刻意踩在底線上滑壘······

  「老師知道你家裡沒有可以照顧你的家長,家庭教育可能沒有很完善,你還要自己出來打工、照顧你媽媽,所以老師有責任顧好你的品性,在你需要的時候維護你。你要聽老師的話、要受教,好好學習拿出好成績,不要覺得老師照顧你都是剛好、應該的······」

  友善的話語說了一大串,現在脫口而出的似乎才是真心話。難看的臉色加上振振有辭的發言,已證明了班導師看不起家庭貧困、只能自力更生的肆語,用冗長的詞句說「沒家教」三個字。

  彼此不過是相處不到一學期的師生,在班導師眼裡肆語就是個雖有才華卻惹事生非的問題學生。即便肆語平時表現乖巧,也遮蓋不掉肆語家中沒有能管教小孩的家長的事實——才會造成肆語翹課、毆打同學的事件接連發生。

  班導師的誤解對肆語來說是重大的侮辱,何況這些誤解全建立在子虛烏有的成見和誣賴上。這已非忍耐力的問題,打從一開始肆語就被毀滅了人格,當然註定是要背上黑鍋。

  為了自己遭受詆毀的尊嚴,肆語無法容忍班導師鄙視一個學生的家庭,好言相勸不是最有效的辦法,班導師也是和有蕥相同的共犯,此刻應該受到和有蕥相同的待遇。憤怒聚集在緊握的拳頭上,這也是為了受到傷害的吉令討公道——就算肆語真的是個沒有父母關愛、沒有家庭教育的孩子,起碼在肆語心中,吉令所做的一切已是最優秀的「家教」。

  「報告······」

  恰好的,在肆語將要再次揮出正義之拳時,一聲打斷凝重氣氛的報告阻止了肆語的行動。一回頭看向聲音的源頭,前來攔住肆語的果然又是琉香學姐。而在此刻見到琉香的肆語,心中莫名其妙得到了安寧,彷彿看到了救贖之光從門口照入教職員室,瞬間就打消想給班導師教訓的念頭。

  琉香大概是除了吉令以外,唯一能讓肆語感到放心的人了。

  「肆語,你還在跟班導談今天早上的事嗎?」

  一走入教職員室就馬上湊到肆語身邊,琉香慌慌張張的前來只為了關心肆語的狀況。而這關心甚至可以膽大包天的把一旁的班導師給無視,彷彿眼中只看見正受盡委屈的肆語,連空氣都沒有稍微讀一下,琉香就狠狠的打斷現場膠著的嚴肅氣氛。

  「嗯······」

  「你是二年級的學姐嘛,你看起來應該跟肆語關係還不錯喔······」

  不過琉香的突擊多少還是讓肆語有些尷尬,面對琉香的問題肆語只給了冷淡的回應,畢竟昨天晚上肆語才對琉香大聲嚷嚷過,現在琉香一副準備又要為肆語出頭的樣子,使得昨晚那份愧疚變得更加深刻。肆語一直都沒忘了要向琉香道歉這回事,只是多災多難的今日阻擾了原本的計畫。

  而一旁的班導師似乎不甘於被排除在外,立刻就主動向琉香問候。知道肆語有個可以溝通的人,班導師便露出找到人可以幫忙管教的喜悅表情,隨即開始試探琉香是個怎麼樣的學生。

  「嗯,因為肆語就住在我家附近,我們是鄰居,有的時候我也會邀肆語來我們家吃飯。老師應該是在跟肆語談今天早上發生的事對吧?我有去問過當時有看到發生什麼事的學弟妹,那個夏有蕥跟······」

  神色自然的回應班導師的問題,琉香本以為班導師之所以是班導師,應該好歹會明理的站在受害者這一方,便積極的想要替肆語說話,提供有蕥作惡的資訊。殊不知琉香尚未把話講完,班導師就自以為是的打斷重要證詞。

  「既然你跟肆語有熟那就太好了,老師要拜託你一件事,拜託你幫幫老師的忙,有機會就教你的學妹做人處事的道理,幫他改改衝動的個性,不然老師真的拿他沒有辦法了······」

  把自己的脾氣發在無關的人身上,身為一位作為學生們的楷模的班導師,竟如此失職的展露無能的模樣,彷彿連最基本的「教導學生」這件事都不會,甚至還要求其他學生來教導自己的學生。

  班導師沒頭沒尾的打斷琉香的發言,使得琉香茫然的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就被要求扛起教人做人處事的責任。顯然班導師已不想承擔任何事,只想盡快把手邊的問題學生丟給別人處理。
  然而這樣的一位班導師,卻沒有自覺已失去一個身為老師該有的態度,恬不知恥的做出身為老師最糟糕的示範。

  「肆語······是怎麼了嗎?」

  突然就被班導師的脾氣波及,琉香完全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愣在原地露出不解的表情。
  與此同時,把拳頭緊握的肆語卻成了敢怒不敢言的狀態,把自己擱在一旁沉默不語,看著琉香和班導師逐漸掀起衝突。

  「我告訴你、你知道嗎?像他這樣不受控的學生沒有老師能管教他啦。你這個學妹喔,誤會了同學還把人家打受傷,老師幫他跟人家家長道歉、講好話,讓人家原諒他,結果他不反省還跟我說『這樣剛好而已』,這樣的學生要怎麼教?你告訴我怎麼教······」

  把琉香當作垃圾桶一般的宣洩情緒,用氣得發抖的手指著不再發言的肆語,把對肆語的不滿告狀給琉香。絲毫沒考慮過琉香是和事件不相干的人,甚至也沒過問琉香是否有傾聽怨言的意願。
  班導師說得起勁,說到一半還從舒適辦公椅上起身,面色猙獰的指控著,差不多把話給抱怨完以後,帶著疑問句又坐回了椅子上,一邊扶著桌子一邊搖頭嘆氣的坐下。說個話而已臉上的皺紋就多了幾條、頭上的白髮也多了幾根,年紀已經不小了,卻還要為了學生大動肝火。

  「什麼······肆語才不是你說的那樣,而且明明肆語才是被欺負的人耶,明明就是那個夏有蕥先故意對肆語倒拖把水的。我還去問了肆語他們班上的同學,他們也說有看到夏有蕥是故意的,而且夏有蕥已經不是第一次對別人惡作劇,肆語還手本來就是真的剛好啊!說什麼肆語要怎麼教?是你自己不會教吧?不會教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老師。」

  班導師突來的情緒謾罵讓毫無防備的琉香倍受震驚,一時無語過後,琉香並沒有甘心承認這些不合理的指控,立刻用激揚高亢的聲音反斥,替受委屈的肆語發聲澄清,而且信誓旦旦的稱自己有確實的人證。相較班導師武斷、片面的了解,琉香更加認真的去釐清事實情況,也因此支持肆語所做出的反抗,譴責班導師作為一名教師的不適任——一切的敘述全是以理服人。

  本想找人抱怨自己學生多難搞,結果卻因為沒有慎選訴苦的對象而反被教訓,遭到琉香如此不客氣的斥責,班導師的臉上明顯已冒出腦羞成怒的青筋。

  雖然肆語的班導師受到了丟臉的對待,但是教職員室裡並不只有一個老師,還有其他一兩個被騷動引起注意而投射目光過來的老師。在這姑且算是眾目睽睽的情況下,班導師有必要展現為人師表的氣度,不得與無禮的學生撕破臉,必須得忍下這次的脾氣。

  「學姐呀!我有沒有聽錯?怎麼連你也覺得說『這樣剛好』,老師剛剛講的你有沒有聽清楚?先動手的人就是不對耶。人家惡作劇就讓他惡作劇嘛,本來就是有些人個性比較皮,如果發生什麼事也應該是要先找老師談談,而不是自己直接動手傷害人啊。枉費你都二年級了、當人家學姐了,結果你也不懂這個道理······唉,兩個野蠻小孩難怪可以溝通······」

  沒有直接翻臉大聲辱罵,但是班導師仍不願承認自己的判斷有誤。不僅責怪琉香竟然支持肆語的作為,還鬼打牆似的一再強調「先動手就是不對」這個概念,彷彿是想要抓著這點不放, 好來定肆語的罪。
  為了圓自己所言的邏輯判定,班導師開始滿口胡言,不把有蕥的惡作劇當作是「先動手」,只認定肆語的反擊才符合「動手」的定義。偏袒的行為在爭論中漸漸敗露,顯然班導師已難以再違心的替有蕥的惡行辯護,才會如此睜眼說瞎話,並且對琉香的實話感到憤怒,甚至幼稚的、毫無膽識的以微小音量唾罵琉香對師長野蠻無禮。

  「我沒有說錯你也沒有聽錯,我只是在實話實說而已,肆語本來就不應該自己默默受委屈,還手過一次他們才會知道不可以隨便惹別人。而且先動手的應該是對別人惡作劇的夏有蕥他們,明明就是他們不對,老師你這樣偏袒他們,才是在對霸凌視而不見,你才枉費都當老師了咧······」

  正面和班導師的一派胡言槓上,琉香的氣勢絲毫沒有因為班導師咄咄逼人的態度而銳減,反而因為對班導師遞增的憤怒而更加激昂高亢,不留情面的指正班導師愚昧的見解。琉香完全沒有被老師與學生的身分束縛,義無反顧的為正義發聲,與平時溫柔親切的樣子不同,琉香在必要之時會變得勇猛強悍,也不怕替「壞學生」說話會不會落得連帶責任的下場。

  眼看快要控制不住即將爆炸的氛圍,班導師意識到若和琉香起衝突,只會讓原本難搞的事件更加不可收拾,如果想要繼續將莫須有的罪名冠在肆語頭上,恐怕會讓琉香為了證明肆語無罪而搞得天翻地覆、不計代價。班導師也不想背負和學生鬧不愉快的醜聞,為鞏固大局便輕易吞下不敬的指責,做個深呼吸調節情緒後,班導師的臉上瞬間充滿無奈。

  「唉,你們不懂啦。不是老師故意要刁難你們,你們都高中生了,很快、以後出社會就會知道,不是所有受到委屈的人都可以得到平反。有時候遇到那些有錢有勢的人就是只能聽他們的,有什麼委屈就是要自己吞。」

  嘆了一口氣後將囂張的態度全數收起,語氣變得沉重緩慢不再無理取鬧。班導師面色凝重的陳述著,為準備要揭露的社會現實面說引言,目的當然是想勸服肆語能夠安份照著話做,並且削弱琉香想要實現正義的滿腔熱血。

  「你們可能不知道,有蕥他們家是名門望族、勢力龐大,如果得罪他們,說不定會害得整個學校都出事。如果不是老師去幫肆語跟他們辯解,他們現在可能就已經去刊新聞,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們學校出了這麼一個暴力的學生,毆打他們家的女兒······」

  開始把責任推給有蕥家的勢力,假設著若是不向勢力低頭,將可能會得到慘痛的後果。班導師毫不心虛的用有蕥家的勢力作為威脅,洗刷掉自己不願支持正義的醜態,以這種會損害到肆語的名聲,以至於讓肆語更加被社會孤立的情況,暗示著肆語沒有其他選擇。

  「肆語你還年輕,相信你也不想因為這件事,從此以後就背上你有暴力行為的臭名。你們現在都是高中生了,很快就要出社會了、要成熟一點了,要知道什麼是委屈求全。我們就吃一點虧,順著他們的意思讓他們不要再來找我們麻煩,這樣才是在保護你自己知道嗎?」

  把歪理冠上「成長」之名,說的好似要變為「成熟的大人」,就必須心甘情願吞下並非自己應當承擔的罪名一樣。也不知這樣的觀念是班導師的切身體會,還是所謂社會之間流傳的潛規則,又或者純粹是要說服肆語去向人低頭而瞎掰的理由。

  嚴肅的口氣搞得好似在教做人道理,班導師委婉的逼迫肆語要學習忍讓,要把「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學得淋漓盡致,只差沒直說「吃虧就是佔便宜」的聖人之言。

  「老師也不是不知道有蕥都在欺負你啦,但是這個事情沒有更好的處理方式了,不然老師也想幫你出氣啊。老師也是很為難,可是事情總是要解決的不是嗎?」

  也沒注意到眼前的兩個學生都冷眼相看,班導師又自顧自的滔滔不絕著。明明把肆語受欺凌的事看在眼裡,卻沒有出手相助,還說得自己是無可奈何似的。班導師論說了快一整個午休的時間,說到底就是希望肆語低頭認罪,盡快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看著班導師貌似說得差不多了,翻了翻白眼的琉香蓄勢待發,也不擔心和師長對槓會不會遭受懲處,維護公理就好像是琉香與生俱來的使命一樣。

  「說那麼多,你還不是想要肆語去跟夏有蕥道歉。這些事明明應該是那個夏有蕥要來跟肆語道歉才對,憑什麼為了要讓事情過去肆語就得這麼可憐,這樣才不是解決了什麼事情。」

  聽著班導師仍舊不改要肆語承擔責任的意思,琉香氣得跳腳,指著班導師的臉憤恨的糾正班導師扭曲的思維。不只班導師固執己見,琉香也是不肯屈服,兩人的爭執顯然已僵持不下。

  「到此為止吧,不用為了我跟我們班導吵起來,就算你再怎麼堅持,班導也不會認同你說的話。你沒必要白費力氣勸一個不會聽的人,反正我已經無所謂了,照他們說的去做就算了······」

  遲遲沒有結論而讓人看不下去,忍下怒氣的肆語拉住琉香的手臂,陰沉著臉阻止琉香繼續和班導師爭辯。畢竟裝睡的人叫不醒,明哲保身也許才是現在最好的選擇。

  「怎麼可能算了啊?肆語你不用聽你們班導的話委屈你自己,我可以陪你去跟他們吵架、幫你出氣。我才不怕那個夏有蕥他們家有多厲害還怎樣······」

  「夠了,問題不是那個。這件事已經夠亂了,我也不想要把事情鬧大。不管夏有蕥他們家如何,只要他們一口咬定是我有暴力行為,到最後也只會對我不利而已。」

  聽見肆語甘願屈服的發言,琉香立刻反駁,並且信心十足的保證自己有勇氣去對抗所謂的「權勢」。然而肆語完全不認同,因為琉香現在的行為是有勇無謀的,在班導師所言是真是假無從辨識之時,冒然的去觸犯大人物可是相當危險。
  何況,現在的肆語只希望求個安穩,沒有什麼比平靜的度過高中生活更重要。理所當然的,肆語以消沉黯然的言詞說明顧慮,擋下正氣凜然、一腔熱血的琉香。

  「老師我吃過的鹽都比你們走過的路要多啦。有些事情不是只要去吵就會有人理,照老師講的去做就對了,這種事如果不肯給他們一個面子去道歉,他們也一定不會給你好看。老師在社會上走跳也好多年了,當然知道這些事怎麼處理比較好。老師真的不是要刁難你們啦,有什麼事情發生的話還是盡管來找,老師都很願意陪你們面對,我們好好的去跟人家協調、溝通,只要肆語你保證不會再那麼衝動打人,一切都好說······」

  見肆語貌似是想通了,班導師馬上接著插嘴,自以為肆語終於理解了「忍一時風平浪靜」的道理,才會有意妥協,主動阻止還不願放棄掙扎的琉香。自作多情之後便是得意的自吹自擂,再次逮到說話權的班導師沒有放過機會,一開口就宣稱自己的年紀和見識是正比關係,非常自信於自己的見解、確信自己的判斷無誤。
  然而這一番談話中,班導師數次強調自己能協助所有找上門來的困境,實際上能實現的作為也只有陪同受害者道歉而已,矛盾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仍不自知。

  為難的肆語還拉著琉香的手,尚未說服琉香冷靜下來,話題又被班導師牽回去,這齣鬧劇愈演愈荒謬,搞得肆語逐漸質疑自己的人生。枉費肆語想阻止琉香得罪師長,班導師的一言一詞卻都在添加琉香的怒氣值,此刻大概已勒不住懸崖邊的馬。

  「放學後老師再帶你去跟有蕥道歉。只要你為你打傷他的事情道歉,這件事就可以到此結束,沒問題吧?」

  我行我素的安排起後續,班導師把臉湊近既尷尬又無奈的肆語,擅自下定論後才詢問實際上的意見,如此帶有強迫性的要求,可見班導師早已很習慣指教別人。

  「什麼啊,為什麼最後講一講還是要肆語去道歉?肆語你說的對,你們班導根本就講不聽、沒救了,我們不用在這邊跟他浪費時間,什麼放學後去道歉也不要去,我們直接走人,省得繼續被那些五四三的話氣死。反正我們本來就沒做錯任何事,才不怕誰來找我們討,肆語我們走。」

  「欸欸?」

  對於班導師的言行甚感不解,琉香忿然的質問著。認清了多說無益的事實後,琉香回頭認同肆語的勸導,並且要肆語別答應班導師要求的任何事,然後乾脆俐落的牽著肆語的手,頭也不回的奔跑離開教職員室,用最有效的行動結束早已毫無意義的討論。

  被拉著跑的肆語差點沒反應過來,滿臉訝異的被帶離現場,沒想到琉香會如此毫不妥協而驚呼一聲。

  「喂喂喂喂!現在的學生是怎樣,說走就走啊?有夠沒禮貌、沒家教、莫名其妙,知不知道什麼叫尊師重道?真的是,現在的學生都沒被挨打過就不知道什麼是分寸了是不是?這是要怎麼教啊,這是······唉······」

  看著全速飛奔離去的肆語和琉香,班導師知道自己是追不上年輕人的腳步,只好站在原地朝著逐漸消失蹤影的兩人怒吼謾罵,揮舞著手臂也叫不回鐵了心的學生。無從責怪的班導師沒有可發洩的對象,只好拿教育制度的改變來開刀,怪著現在的學生不需像過往一樣接受體罰,才會如此一般無法無天。

  殊不知尚未前進、留在原地的,就是死腦筋的班導師自己。

  原本班導師預計的打算,就像一桶往地上倒的拖把水一樣有去無回,被琉香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破壞得面目全非。也許像肆語這樣容易聽話的乖孩子更受師長的喜愛吧?但真正能為自己爭取權益,像琉香這樣能抵死不從,也不肯放下自身清白的人,才是一個喜愛著自身的孩子吧。

  不管不顧的兩人奔馳好一段路,遠離了會造成紛擾的人群。肆語不知道琉香究竟想到哪裡去,只好跟隨琉香的步伐乖乖被牽著走,內心還有許多需要傾訴的話,卻不知應該何時開口、如何開口、到底該不該開口。

  奔跑的腳步最後在一處轉角慢慢緩下,肆語好不容易等到意氣用事的琉香想要停歇的時機。正以為終於能夠單獨相處、好好談談的時候,還在支支吾吾、沒想到如何起頭的肆語,馬上就被雙手叉腰,看上去有諸多不滿的琉香插嘴。

  「那個,琉香學姐······」

  「你們班導真的是很誇張耶!明明就告訴他說就是那個夏有蕥先對你霸凌的,這些事他也可以去問你們班上的同學找證人啊!在那裡扯說夏有蕥他們家怎樣怎樣,實際上一定只是不想幫你處理問題而已。而且替學生伸張正義、教學生怎麼面對霸凌,應該是老師的職責才對啊,怎麼會是要受害者去道歉?就是因為有像他這種頭腦孔固力的老師,所以才會有學生在學校自殺的事件,真的不愧是全校公認的老歡顛,哼!」

  肆語未出口的話被狠狠塞回去。琉香一開口就是嫌棄肆語的班導師有多顧人怨,好似機關槍掃射一般的怒罵,責備肆語的班導師不適任教師這個職業,把剛才沒能當班導師的面說完的話說個足夠,將未能洩的憤怒確實的發洩完畢。
  當然了,琉香雖然是用氣憤的口氣破口大罵,但是平時極少生氣的琉香,罵著別人的樣子一點氣魄都沒有,甚至聽了琉香的這一番話,還會不禁嘴角微微上揚。一旁的肆語想說的話是被打斷了,不過琉香這樣的表現,也讓肆語感到心情暢快很多,畢竟自己並不是孤立無援的人。

  同時也讓肆語感受到,琉香的確是能信任的人。

  「肆語你真的很倒霉耶。被你們班導教過的學長姐都說過要注意這個歐巴桑,雖然我之前也有上過幾堂他的課,但我剛剛才真的感受到,他真的是從墓仔埔裡面挖出來的骨灰級老古板。呼······好氣。早知道會變成現在這樣,你就應該先跟我聊聊你跟夏有蕥的事才對······不對、不對,是我應該不論如何都要好好關心你,就算我沒有親自幫你的忙,至少也要早點跟你了解到底發生什麼事,起碼要讓你有人可以討論。」

  「嗯······」

  「還有喔你絕對不要聽你們班導的話,最後還是跑去跟那個夏有蕥道歉,絕對不可以喔。」

  雖然琉香的口氣並沒有咄咄逼人,但還是讓肆語絲毫不敢插嘴、乖乖的聆聽著,也許是因為琉香天生就有一種能使人信服的氣場。
  經過人脈廣闊的琉香的調查,肆語的班導師毫無疑問在學生之間早已惡名昭彰,只差在這次兩人一同親身體驗過。不過琉香並沒有因此就把所有責任推給掛著惡人招牌的班導師,反而是反省起自己沒有把肆語給照顧好,沒有多加警惕、及早察覺。

  還沒想到如何起頭的肆語乖順的聆聽琉香闡述,唯一的發言只有應聲附和的狀聲詞而已,沉默的等待著可以發言的時機。幸運的是,琉香沒有讓肆語等太久,把視線和話題移到肆語身上,琉香認真的囑咐肆語別做傻事,並向肆語確認是否有把話聽進去。
  這是非常重要、必須牢記的事——因為肆語一旦去道歉,就等於是承認了這莫須有的罪名。

  「不會,我也不打算去,除非夏有蕥也跟我道歉。不過這件事我的確也有不對,我已經在反省了。」

  肆語沒有過多的沉思,馬上就回覆琉香的叮囑。雖然肆語的性格乖順,但是為人處事仍有原則和自尊,面對重要的事物終究不能退讓、底線不得上升,而自身的過錯同時也必須放在心上,不會因為自己是受害者就成了正義。

  「嗯嗯,這麼想就對了······」

  「對不起,我應該要相信你,更早讓你知道這些事,聽你的話跟你討論的。我以為我自己可以瞞得住跟夏有蕥的事,結果到頭來還是給你添麻煩······」

  正當琉香想好好誇讚一番肆語變得正向的思維,肆語卻突來的標準四十五度角彎腰,低下頭向琉香致歉。尋求幫助不一定是一種懦弱,有時反而是對朋友的信賴,經歷今天發生的事,肆語清楚的了解到這一點,因此現在肆語認為自己應該道歉的對象,不是被毆打的有蕥,而是替肆語操心的琉香。

  「欸欸?不用跟我道······」

  「還有,剛才我會阻止你繼續跟我們班導師吵,其實是因為我好不容易已經忍住這口氣,也不希望你為了我而被我們班導師說更多侮辱的話,所以才會說去道歉也沒關係的。但是你替我說話、還幫我作證,我不可能讓你的努力白費,把你捲進來這些事、讓你擔心了真的很對不起。」

  被肆語的舉動所震驚,訝異的琉香趕緊揮揮手,示意肆語無須這麼見外的道歉。然而肆語沒打算讓容易話癆的琉香多說幾句,立刻把想說的話接著說下去,並且彬彬有禮的詳細說明方才所作所為的理由,然後又再一次的道歉。

  「肆語,我記得之前我已經跟你說過不要一直道歉了。」

  一連接來兩個道歉,琉香馬上出聲制止肆語。一旦覺得自己有一點過錯就不停的道歉,這是肆語的壞習慣了,如此的行為並不能算是禮貌,反而會矮化自己、降低自身的價值,所以琉香絕不願讓肆語維持這種因自卑而產生的習慣。

  「如果真的覺得好像都是我在幫你的忙、替你做了很多事,那肆語你應該不是一直跟我道歉,而是跟我說『謝謝』才對。而且你明明就沒有對不起我,才不需要跟我道歉呢。」

  糾正肆語的行為,琉香並沒有接受肆語的道歉,因為根本不需要接受。琉香雙手交叉在胸前,慎重的向肆語解釋無需致歉的原因,接受幫助並不是一件可恥之事,受助者表達出善意與感謝,這對助人者來說才是最適切的回報。

  「是這樣嗎?那······真的非常謝謝你。」

  琉香的提醒讓肆語頓時恍然大悟,立刻面著琉香鞠躬道謝,態度依舊是彬彬有禮、正經且認真看待每件事的樣子。

  「但是、但是昨天晚上的事,我的確對不起你,我今天本來就打算想找你跟你道歉。畢竟我再怎麼樣也不應該出氣在你身上,那些是我們家的家務事,何況你還是出於善意的想照顧我們家,像昨天晚上那樣把你趕走,我真的應該跟你道歉······如果不跟你道歉的話,我也會過意不去。」

  鞠躬道謝後,肆語猛然抬頭,慌張卻謹慎的又道了歉。不過這次不是為了沒來由的罪惡感或愧疚感,而是說出自己真正想說的話,討論一開始真正想道歉的事。
  雖然今日非常不順遂的遭遇許多倒楣事,為了親口向琉香道歉的途中,繞了多餘的遠路和碰上含冤的阻礙,但此刻肆語仍克服了萬難——尤其是一開始心中的膽怯,最終還是如願面對過去的不理智,確實傳達對琉香的、已然信任的心意。

  「你是說昨天晚上我去找你的時候嗎?那個也不用跟我道歉啊,每個人偶爾都會有心情突然很不好的時候嘛,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凶我的。反而是我在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去打擾你,我還覺得很不好意思呢。」

  見肆語滿懷誠意的想為昨晚的事道歉,琉香卻又再一次拒絕接受。搔搔後腦勺並順便梳理一下烏黑的長髮,表現出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反過來道歉。琉香解釋著自己不僅不介意被肆語沒道理的發脾氣,反倒認為是自己的行動太唐突,才會影響了情緒不佳的肆語,所以也沒理由讓肆語為此事深感抱歉。

  得到琉香這副如往常一般和藹可親的回答,此刻肆語非常慶幸自己有聽從吉令的建議,好好的將心意說出去,別讓時間繼續停留在彼此誤會深刻的地方。試著化解心中難解的鬱結,別因為困難而卻步,最終連嘗試都未曾有而後悔。

  雖然肆語因為琉香的溫柔而滿懷歉意。

  不過現在並不是道歉的時候。

  肆語審慎的在短暫的時間內思考,想了想自己現在應該說的話,琉香才剛提醒過的事,可不得沒過一會兒就忘了。

  「謝謝你······能夠認識你真的太好了······」

  聲音略帶哽咽的慎重感謝,肆語彎下腰向琉香鞠躬,這便是肆語思考過後認為最應該說出口的話。此刻內心深處是真實的感動,雖然肆語不確定自己是否順利的表達心意,但這樣幾句簡單的言詞,也已是最好的表達方式。

  「欸欸,認識我很好嗎?肆語你突然這樣我好像更不好意思了,啊哈哈。」

  很突然的就被好似告白的致謝台詞驚訝到,琉香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但嘴角不經意的上揚,伴隨愉快的心情自然的笑了。心態上好像是看見孩子成長的母親一樣,會因為自己的付出有了收穫而感動。

  彎腰低頭的肆語聽見琉香那親切的笑聲,悄悄的抬眼看了一下,看見琉香從方才氣憤的模樣,轉變為喜悅的樣子,肆語莫名感到放心,心中的疙瘩貌似已被彼此溫暖的談話溶解。

  「嗯嗯,沒錯,這個時候的確要說謝謝。」

  收斂起情不自禁開懷了的笑容,琉香的表情轉變為認真的淺笑,輕輕的點點頭表示接受肆語的謝意,並且真誠的讚賞已學會向他人答謝的肆語。

  「雖然這樣可能有點厚臉皮,不過以後我大概還是會常常給你添麻煩吧。但是我也不會白白讓你添麻煩,如果學姐你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事,請一定也要第一個找我······」

  「呵呵,才不會給我添麻煩呢。如果肆語又遇到什麼麻煩事儘管來找姐姐我沒關係,畢竟我就喜歡管人家閒事嘛。你都不麻煩我反而才覺得你把我當不認識一樣,不過你有這份心意我已經很高興了。」

  此刻的肆語非常積極,大概是因為終於能夠把內心真正想對琉香說的話脫口而出,所以勇氣倍增般的自告奮勇,信心滿滿的也想在以後能有回報恩情的機會,且是義無反顧的。
  不過對琉香來說,比起被別人幫助,還是給予別人幫助更有心情愉快的感覺。琉香心領了肆語提出的答謝方式,畢竟琉香並不是容易吃虧的個性,大概很難會遇上需要肆語幫忙的時候,不過琉香確信肆語絕對是有能力可以伸出援手的人,所以沒有拒絕肆語想盡一份心力的請求。

  「其實我本來還很擔心昨天我那樣對待你,你會不會就放棄跟我這種難相處的人往來了。結果沒想到你不僅沒有跟我計較,反而還繼續幫我的忙。」

  得到琉香大方寬容的回應後,肆語顯得安心許多。貌似是稍微放下對琉香的警戒心了,肆語主動的陳述自己的心境,雖然表現得有些扭捏、也沒有正眼看著琉香,但顯然已經願意把琉香當作能夠傾訴心情的對象。
  而在琉香的眼裡看來,肆語擔憂自己會不會被討厭這種事,就好似頭一次學著交朋友的害羞少女一樣,看著莫名可愛,令人不自覺為此也靦腆的笑。

  但琉香尚未知道的是,肆語正是因為經歷過「被放棄」一般的感受,才會不願信任、接受他人的好意。

  「這是當然的啊,我不是也說過了嗎?『助人為快樂之本』,既然我知道你的生活很不容易、知道你受到不公平的對待,那我怎麼可能放棄你、不管你呢?」

  和肆語怯怯的模樣相反,琉香理所當然的再重複一次座右銘,貫徹到底這正義的信念,看上去就像是認真要成為這種可能不存在的理想表率。
  也許世界上心地善良的人並不存在,也許滿口「助人為樂」的樣子很虛偽,也許真心想無差別付出關愛給所有人的好意難以讓人相信。但琉香的態度卻總是不可思議的始終如一、言行一致,彷彿琉香並不是真實存在的人,所以才能夠遊刃有餘的幫助他人、以此為樂。

  琉香這一番隨口而出的話,穿梭過肆語的顱內,瞬間喚醒肆語塵封的記憶,讓肆語想起曾經也有那麼一個人,同樣臉不紅氣不喘的承諾過。然而不一樣的是,這次的承諾並不帶有任何一點心虛,反倒有著莫名強烈的真實感。

  不論如何,琉香的話語正影響著肆語的想法,整理中的腦迴路讓肆語神情呆滯了片刻。經過再三思考,肆語現在對自己的判斷有信心——接受這份好意是沒問題的。

  「你真的是個好人,謝謝你。」

  百感交集的最後,肆語選擇再次慎重的向琉香答謝,面帶豁然開朗的微笑,隨著正好吹起微風而拂過的髮絲,勾勒出溫柔、平靜、和緩的弧度。但在如此致謝的同時,肆語的內心其實仍隱隱感到懼怕,懼怕琉香也會違背自己的原則,現在說的這些話就會變成僅是胡言。

  「這個不用跟我道謝啊,我只是在做我覺得我應該做的事情而已。不過既然你都跟我說謝謝了,那我也應該跟你說:『不客氣』。」

  心懷樂意的接受來自肆語的道謝,雖然琉香已數次說過,這些都是發自內心的樂善好施,但收下他人的謝意也是行善的環節之一,當然也要給出一個慷慨大方的表現。

  平時的肆語總是看上去戰戰兢兢、面對人帶有防備的樣子,此時此刻的肆語貌似已經卸下心防,在琉香面前展露溫柔,以往常未曾有過的和善笑容,訴說最有誠意的感謝。

  雖然肆語一直以來對自己都不太有信心,但在周圍的人眼裡看來,肆語的樣貌和氣質多少具有迷人的吸引力,也是像有蕥這樣桀驁不馴、傲世輕物的人,會和肆語打交道的原因。只不過不少嘗試和肆語交流的人,通常都會因為肆語沉靜寡言、不近人情的性格而打退堂鼓,甚至出現有意無意的排擠。畢竟對青少年來說還是愉快的社交重要些,除非是像琉香這樣熱情洋溢、喜歡多管閒事的人,才可能總是圍繞在肆語身邊。

  但也正因為琉香是個不會輕言放棄的人,才能見到肆語打開心扉的一面,目睹肆語客氣微笑的模樣。在這兩人獨處的時刻,難得獨享肆語婉約細緻的姿容並為其所觸動,甚至有了想誓死守護這份美好的念頭。

  彷彿將整個世界的紛擾給拋棄,先前才還和一位不稱職的老師吵得翻天覆地,卻在兩人不屑一顧那些社會潛規則,來到因為午休時間尚未結束而靜謐的校園角落,經過心情交流後,一切瞬間變得平靜。
  此時此刻兩人的表情都非常美好,因為兩人都是純真率直、表裡如一而貌美的孩子,彼此內心沒有絲毫醜惡想法,所以讓這樣的來往顯得格外高潔、珍重。

  雖然兩人已承諾將來要互相扶持,卻無法預測未來是否能和理想中一般順遂,是否會如同諾言所說照顧彼此到最後,又或者會因為隱藏的黑暗面過於龐大而放棄救贖,自甘墮落於悲傷深淵的輪迴裡。

  未來往往都是不可預料的事——

  但天真的人們總是自以為能掌控「未來」帶來的衝擊,從而再次為自己的愚蠢而悲慟。

  即便是有了「想守護一個人的笑容」的想法,也難以保證是絕對不會遺棄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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