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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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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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為自尊出口氣的拳頭揮舞過後,度過了幾日平靜無擾的清淨生活,但是心情並沒有真正感到安定。因為等到那囂張跋扈的「受害者」修養結束回歸之時,後續面對討債問題便是必定的劇情。
  即使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也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可能沒有用處,心靈上的堅強並無法實際解決現實發生的困境,頂多能在受傷害時增加容忍度,隨後大概也只能等待救援了吧?

  但是這絕不屈饒的覺悟,已是肆語目前唯一的武器。

  因為受的皮肉傷恢復得差不多了,請了幾天假的有蕥還是乖乖的回來上課。

  畢竟上課是學生的權力,也是義務。

  正巧的,今日的最後一堂課剛好是肆語的班導師授課,使得本來就因為有蕥回來上課而緊張的肆語加倍惶恐,整整一節四十五分鐘的課程,大概只投入了五分鐘的時間在課程的內容,其餘的時間都被焦慮的胡思亂想佔用去。

  直到這一節課漸漸步入尾聲,肆語也如坐針氈的度過難熬的四十五分鐘,下課鐘響的那一刻,肆語就深怕著會再次被班導師點到名字,再來一次無理取鬧的指責謾罵,或者又想要求肆語去向不值得道歉的人道歉。不過肆語的擔憂在這一回竟多餘了,鐘響後班導師只默默的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接著便迅速的離開教室,頭也不回、乾脆利落的朝教室門口走去,然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與此同時,肆語也稍微放鬆緊繃的神經,緩緩的吐一口氣,偷偷慶幸班導師沒再來檢討。

  可能是因為知道肆語不是實際上犯錯的人,所以才沒再為難肆語去道歉;也可能是因為覺得上次幫忙出氣的琉香不好惹,所以才惡人無膽的放肆語一馬。不管理由如何,或者班導師早已不把此事放在心上,起碼現在肆語和班導師之間的過節暫時可以不了了之,算是勉強度過班導師這一關。

  另一方面,因傷請假的有蕥這幾日也沒有另尋管道再來刁難肆語,甚至連其他的姐妹們都像是失去向心力的一盤散沙。既沒有人為了有蕥上門來「討債」,而且平時常見的小團體集會也暫停舉辦,各自只顧各自的事,彷彿有蕥如果就這麼不再回歸的話,這幫人隨時可以就地解散。

  今天回來學校上課的有蕥看上去已無大礙。雖然當下的肆語有意想往死裡打,不過肆語本身還算是個秀氣的人,且在那時有教官立即前來阻擋,有蕥並無受到重傷,只有受到驚嚇的程度較嚴重。
  較令人意外的是,整整一日有蕥都沉默不語,也沒和身邊的姐妹們搭話,左臉下緣未痊癒的傷還貼著紗布,頂著一張臭臉耗掉一天。冤家彼此保持距離直到放學鐘響的那一刻,但是肆語知道這很可能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當有蕥心情不愉快時都會像這樣周遭一片死寂,儘早逃離現場絕對是不二法門。

  懼怕小命不保的肆語把握時間收拾東西,檢查應該帶回家的作業本和繪圖用品,一項不漏的打包帶走。然而在肆語正要把桌上的文具放入書包時,吉令的布偶也在書包裡頭,因為上週的慘痛經歷,肆語不敢在學校大剌剌的把吉令布偶拿在手上,但又因為沒有吉令在身邊會讓肆語感到不安,所以自那之後吉令布偶都是像這樣收在書包裡帶著走。

  看著書包裡面帶微笑的吉令布偶,肆語不禁對其透露求救的眼神,但是為了趕在有蕥真的上門找碴之前,肆語只得盡快收拾完畢。沒再偷偷多和吉令布偶說幾句話,肆語拉上書包的拉鍊,背起書包、拎起繪圖用具袋,準備好馬上逃之夭夭。

  正當肆語站起身來,抬眼準備向前邁步之時,幾個人的包圍馬上佔據肆語的視線,並且投來鄙視的目光。雖然肆語已經盡可能的動作快了,但是今天非常不走運,班上那些跟隨有蕥的不良少女正好一個都沒有翹課,顯然是已經串通要在今天放學後,確實的向肆語「討債」。

  搖曳的學生百褶裙在眼前停止擺動,站著三七步的雙腳顯示了輕蔑人的態度,在胸前交叉的雙手表明了來報復的意圖。前來圍堵肆語的幾個不良少女剛好擋住四面八方,讓肆語不僅無路可逃,而且還沒有求救的機會。

  遭到包圍的肆語明白自己寡不敵眾,即便肆語在身材上較這幾個人高挑,但這幾個不良少女絕對比纖瘦的肆語要來得能打。自覺處於劣勢的肆語不敢輕舉妄動,只好以眼神張望四周還有沒有察覺到不對勁的同學,或者能幸運的思考出其他脫逃的方法。

  然而周遭的同學們一個個只顧盡快放學回家,沒幾個人在乎這裡聚集的女同學們,即使投來了目光,也被有蕥和那幾個不良少女的凶神惡煞表情給勸退,落荒而逃似的離開教室。大概是早已明瞭接下來此地將會成為霸凌現場,但是同學們無能為力去抵制,只好盡可能撇清關係。

  無依無靠的肆語只能靠自己,但是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就算肆語再聰明,也沒有在短短不到五分鐘內想出解決方案的能耐。伴隨著緊張的心跳速度,臉頰邊都不自覺滑落幾顆汗珠,越是慌張、焦慮就越是難以急中生智,可惜肆語無法說服自己冷靜下來,最後只能做出試圖保護書包而蜷縮的動作。

  「欸,游肆語你不是很會打,怎麼了?現在看到我們幾個人多,所以就怕得連動都不敢動了啊。小、孬、孬?」

  仗著自己人多的優勢,愛媚帶頭放大囂張的氣氛,一腳抬起就踩在一旁的書桌上,憤怒的敲擊出具有威嚴的「啪」一聲響。愛媚一手插著腰、一手垂擺在踩著桌面的腳腿上,稍稍把臉湊近退縮的肆語,用極度不滿的表情嘲諷肆語沒有上一次那樣兇悍,甚至口出惡言以貶低的方式稱呼肆語。

  與此同時,真正的冤親債主有蕥終於緩緩從後方「移駕」過來。不慌不忙且舉止優雅的行動,不難看出有蕥姑且還算是有錢人家的千金,雖然和這幾名不良少女一樣露出「狗眼看人低」的神情,但擺弄秀髮的手指和較收斂的站姿,與身旁姿勢豪邁顯氣魄的愛媚成對比,同時也表現了兩人之間的地位高低。

  看見走向前來的有蕥,肆語反射性的又縮起身體,往後退一小步還撞到後方的桌子,被自己製造的碰撞驚嚇到,肆語驚慌失措的轉頭察看,才發現只是自己在嚇自己。肆語的反應在這幾人眼裡看來愚蠢至極,就好似在觀看牢籠裡的迷途羔羊一般惹人發笑。這幾個不良少女可不留情,像是在附和剛剛愛媚對肆語的稱呼,用力的放聲嘲笑起來。

  「啊哈哈哈,看吧就是個小孬孬啊,我們隨便唬他一下就一副怕得要死的樣子,果然上次就只是在發瘋而已。」
  笑得盡興的愛媚完全不想放過肆語,面著走過來身旁的有蕥,嘲諷因為畏懼而驚恐不安的肆語,以肆語現在懦弱的模樣推測,肆語有還手暴力的能耐,只是正好發了瘋罷了。

  即使上次被肆語的反擊教訓一頓,有蕥和愛媚貌似仍不死心,仍然想要繼續貶低他人為樂。

  「欸游肆語,你知道你現在欠我們什麼嗎?不知道啊?你看看有蕥現在的臉,你沒有什麼話要跟他說嗎?」

  「哼,以他的頭腦他知道自己應該要說什麼嗎?」

  愛媚對著有蕥說話時,口氣明顯還是較緩和的嘲諷,然而一轉頭面對肆語時,聲音突然高亢了至少有五倍以上,用威嚇的方式詢問肆語的意思,並且根據肆語的回答也將決定肆語接下來會被如何處置。愛媚的問話語意上雖然只是單純的「有」或「沒有」的是非題,但這種逼迫人屈服的態度,顯然是不可能接受任何答案,註定是會因為不滿意而大發雷霆。

  了解愛媚的意圖的有蕥,忍不住笑意的嘲諷著,但有蕥的意思並不是肆語是個頭腦不靈光的笨蛋,而是因為這是一個沒有正解的問答。有蕥並不認為肆語有能化解這種事的口才,可以說服有蕥放過自己。

  「我跟你們沒有什麼話好說的。」

  正當有蕥和愛媚還在嘲笑人的氣氛中,戰戰兢兢的肆語終於在瞬間冷靜下來,非常直接明白的拒絕表態,毫不客氣、毫不猶豫的說道。

  數次的受過鼓舞,肆語知道自己現在需要的是反抗的勇氣,而非像以往一樣一再逃避,放任囂張的對方得寸進尺。即便只做得到弱小的低吼,肆語也不願再悶不吭聲。

  雖然肆語勇氣可嘉是件好事,不過作為一個「討債的」愛媚可不這麼認為。肆語的回答無非是對霸凌者的強烈挑釁,只會觸怒自視甚高之人的自尊,然後把局面導向更危險的方向去。

  「動手打人都不用道歉的是不是啊?」

  暴怒的愛媚一腳踹飛腳下的桌子,抽屜裡的教科書也飛落四散,還波及到周圍其他桌椅。這一腳彷彿在教室裡天打雷劈,在撞擊產生的巨響後,是一片狼藉的倒塌桌椅和凌亂書籍,以及損傷的某幾位同學的私人物品。

  這一威嚇的舉動衝擊力並不小,使得正面接下這爆發威力的肆語,不免闔上眼睛避免直視,同時也減少心理壓力產生的畏懼感。為了不被察覺到害怕的樣子,肆語很快的在轟炸聲響結束後迅速的再睜開雙眼,然後用酷似狩獵時的猛獸般的神情瞪著爆發脾氣的愛媚,表露對此只感到不屑的態度。

  這次肆語沒有再躲,也沒有蜷縮後退,而是堂堂正正的面對威脅。

  「你有好好看清楚你現在的處境嗎?你現在應該做的事,是向我們兩個,為你上個禮拜對我們動手動腳的事,好好地低頭認錯道歉······唉,我們本來也不想像現在這樣好像是在威脅你道歉似的,但是沒辦法啊,我們的班導師沒路用,沒有那個能耐可以把自己的學生教好,所以我們只好動用私刑來處理你這個——潑婦。」

  對於肆語竟然不像以往一樣懦弱的退讓以求自保,愛媚大發雷霆的怒吼著向肆語說明,一個地位低下之人應該做的事。雖然愛媚的用詞相當無禮,但諷刺的是,從愛媚口中說出的一字一句都要比真正的老師還來得有威嚴。
  愛媚刻意的咬字清晰,語調輕重分明,「貼心的」讓肆語能聽得更清楚明白,當然也包括最後對肆語的「尊稱」在內,必須要讓肆語聽得明明白白。

  「我們只不過是想幫自己討公道而已,很合理吧?」

  謾罵過後,愛媚不忘補充上好像合乎道理的目的,用兇狠的臉裝作自己是無辜的一方,歪頭毫無說服力的詢問著,但這問題的答案早已顯然,只不過是愛媚表現得一副自己理由正當的樣子罷了。

  雖然愛媚鬧起的天翻地覆著實嚇人,但是此刻的肆語卻認真的思考起來,照著愛媚和有蕥的意思絕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這一次是為了一直以來都支撐著肆語的心靈的吉令,這一次也是為了向琉香證明自己能夠不需要總是依靠他人——更是一個奪回自己的尊嚴的機會。

  「憑什麼要我道歉?你們才是應該跟我道歉的人吧。在教室的黑板上跟我的桌上寫罵人的話,把廚餘往我的座位丟,在我的課本裡夾著裝著蟑螂的保險套,還有從二樓倒拖把水在我身上······你們才應該為了這些事跟我道歉。如果你們不肯跟我道歉的話,也不要肖想我會為了我揍你們的事道歉。」

  拿出像個男子漢一般的氣概,肆語並不願意妥協退讓,屈服於這幾個耀武揚威的霸凌慣犯,毛舉縷析的列出有蕥、愛媚和同夥的好姐妹們曾犯下的惡行,彷彿審理數百次法庭的熟練法官,毫不喘息且咬字清晰的唸著罪犯違反的每一項法條。堅定勇敢的心讓肆語不畏威脅謾罵,嚴正的要求真正犯錯的人先表現禮貌,才願意考慮接受協商。

  像在模仿上次和班導師對抗的琉香似的,肆語同樣也露出炯炯有神、義無反顧而心靈堅定的眼神,即便肆語知道這次的情況絕對是寡不敵眾,但也不能因此就屏棄正義、貶損自尊。

  語畢後現場的氛圍是瞬間寂靜無聲,沉默的有蕥和愛媚都明白肆語所言甚是,但肆語的回答理所當然只會引來惱羞成怒,眾人一言不發的這短短一秒鐘,只見有蕥和愛媚的表情霎時垮了下來。然而肆語並不懼怕此不妙的景象,膽子狀起來就試圖往愛媚方才踹倒桌子而留下的空隙走人。

  雖然肆語也想讓自己表現的更瀟灑一些,不過現實總是不如人意,前腳剛踏出,愛媚隨即伸手搭上肆語的肩膀,阻擋了肆語想要繼續前進的步伐。

  「你到底以為你現在是在跟誰說話啊?」

  即使肆語不示弱服從,愛媚威嚇人的氣勢依舊不減,搭住肆語肩膀的那隻手,輕鬆一推就把身材較高挑的肆語推回原本被包圍的位置。
  和不講理的兇徒正面衝突顯然是沒用處,愛媚把嘶吼的聲音放得更大,猶如憤怒的猛虎一般,光是張開血盆大口就足以把人嚇得心驚膽顫——只看肆語還有沒有足夠的傻勁繼續對峙了。

  「你以為你逃得掉是不是?把他抓住。」

  「呵呵,不用抓他,他要跑就讓他跑啊——就像他的爸爸一樣。」

  氣憤的愛媚朝著逃跑失敗的肆語咆哮,肆語的行為明顯已觸怒負責威嚇與動手的人。愛媚使一個眼色就能指使繞在周圍的幾名不良少女,肆語的處境將會更加危險、更無法逃脫。

  但出乎人意料之外的,站在一旁的有蕥竟笑著制止愛媚動手,那笑容之中懷有鬼胎,隨後並接著意味深長的話。本來在愛媚下指令時肆語已經準備好要抵抗,有蕥的話一出肆語便停下了動作,彷彿當機的電腦般暫時停止思考,然而瞳孔卻不自覺的震盪起來——只因為提起那個令人不寒而慄的「爸爸」一詞。

  「哈哈哈,你果然和愛媚說的一樣,是小孬孬只會逃跑,在那裡跟我們頂嘴也只是虛張聲勢而已。你現在會停下來,是因為我提到你爸爸,所以你很擔心我是不是知道什麼事,對吧?」

  伴隨著有蕥的嘲笑聲,肆語困惑且畏懼的雙眼也朝著有蕥的臉瞪視,有蕥並不意外肆語會有如此警惕的反應,而且還特別針對此事來侮辱肆語。從有蕥相當自信的語氣能聽得出來,有蕥十分有把握此事對肆語來說肯定是深沉的重擊,還挑釁似的用疑問句,試探肆語是否害怕關於父親的事。

  「你知道什麼?」

  關於一個早已死去的父親的事,通常就不會是樂觀的,但即便如此肆語也不能隨意對號入座,在一陣驚恐不安之後,肆語戰戰兢兢的開口詢問有蕥知曉多少。

  肆語的反應透露了自己非常在意有蕥起的話題,而一旁的愛媚和幾位不良少女們,也已經表現出準備要看好戲的樣子。原本肆語不斷鼓勵自己才好不容易建立的自信,就要因為有蕥提起那個對肆語造成揮之不去的陰影的人,在此瞬間瓦解崩塌,甚至可能得在仇人面前揭露傷痛、撕開傷疤。

  「哼哼,你應該不會不知道我們家很有錢吧?以我爸爸的人脈會認識一些黑道、白道都不奇怪,當然啦會剛好認識被你爸爸欠錢的地下錢莊也是很正常的事。聽他們說游先生因為賭博欠了幾千萬,還不出來所以就跑路了,他們要找人還錢卻一直找不到,好不容易打探到消息才知道,原來游先生在幾個月前已經死了,家裡只剩下一個已經變成瘋子的寡婦和一個沒路用的小屁孩,而且還因為沒路用的小屁孩沒有繼承『遺產』,所以就不能強行父債子償了。地下錢莊的叔叔很無奈,只好來找我爸爸泡茶訴苦——聽說那個姓游的小屁孩,現在就剛好跟我讀同一間學校的同一班呢。」

  認為肆語絕對很感興趣於這個話題,有蕥大搖大擺的走近,向面有難色的肆語緩緩細說知曉此事的前因後果。當著幾位不良少女、同時也是同學們的面前,把肆語不願走漏風聲的家務事攤開來詳解,字裡行間還順帶暗示肆語應該要好好「還債」。話說到最後有蕥膽大的無視肆語兇惡警戒的目光,湊近肆語的耳邊語氣嘲諷的辱罵,彷彿深怕肆語沒聽清楚那個「沒路用的小屁孩」就是指「游肆語」這個人。

  「跟我同班姓游的又沒路用、會欠債不還的小屁孩就只有你一個。因為你爸爸是跑路仔,所以他女兒會有樣學樣也當個跑路仔,也是很正常的事······只不過你跑不跑的掉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把侮辱他人都當成了樂趣,有蕥見肆語還沒能做出反應,便繼續口出惡言、非要逼得肆語還口才肯罷休,將父子兩人貶為同一類懦弱之人,連帶謾罵、取笑,最後當然還不忘威脅,要肆語認清自己是甕中之鱉,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死路。

  不過有蕥的威脅對肆語來說早已習慣了,肆語並不害怕又遭到這些人的欺凌,但肆語現在的確不敢逃跑,畢竟已故的父親確實是個欠債不還的懦夫。雖然肆語知道自己並沒有替父親還債的必要與責任,可是內心的愧疚感、自卑感、罪惡感卻不肯放過肆語,彷彿父親欠的那數筆債務也有肆語的份,就因為肆語再怎麼說還是那個男人的親生骨肉。

  如果現在逃跑的話就會和那個男人一樣······

  即使知道這些都不是自己的過錯,牽扯不清的血緣關系卻藕斷絲連著,肆語無法全然無視父親留下的「遺產」。被有蕥詆毀的言詞影響,肆語已經躑躅了腳下的步伐,停下所有動作好似投降的垂下頭,就此失去繼續抵抗惡勢力的動力。

  「呵呵,完全不意外婊子的『家人』能好到哪裡去······」

  「肯定被說到痛楚了吧,你看現在他連動都不敢動了。」

  「喂,說話啊,剛才不是還很秋?」

  有蕥鄙視人的言詞煽動了周圍的不良少女們,聽著肆語家中的八卦聽得津津有味,便一個接一個的說起閒話。其中一個戴髮箍的短髮少女還大聲的向肆語叫囂,而一旁的愛媚沒有制止不良少女們擅自的喧鬧,笑著放任氛圍導向即將爆發衝突的臨界點。

  四周嘈雜的嗤笑聲幾乎要將肆語給活埋,低著頭被毫無天良的霸凌者包圍,卻無可辯駁悲哀的事實,作為一個低賤之人的兒女,似乎就已經註定得要同樣卑微的活著。

  在這樣無助的瞬間,肆語頓時感覺到自己和其他人不存在於同一個世界,唯有自己一個人是孤獨的、被世界所拋棄的。彷彿再過不久,會甚至連這些近在咫尺的辱罵笑聲都要排除肆語的存在······

  但是逐漸被整個空間遺棄的感覺反倒為肆語帶來了冷靜,刺耳如酸檸檬般的言語因為冷靜而變得無滋無味,空下來的腦容量開始填上琉香和吉令曾經說過的話,讓一時無言以對的肆語想起自己不能再被懦弱打敗。
  一動起強勢的念頭,那些只是為了貶低他人的話語就顯得微不足道,原本遭那無止盡的嘲笑聲所掩蓋的耳朵,不知不覺中響起了吉令之前在空中寫的曲子,頃刻間就化解鋒利如刀的譏笑帶給肆語的痛苦,同時也看清有蕥和他的好姐妹們,不過是幾個尊己卑人的一丘之貉。

  看透了這些霸凌者威脅他人的手法,肆語彷彿霎時清醒過來,對於有蕥和他的不良姐妹們的畏懼感消失得無影無蹤,同時意識到看似早已沒有立足之地的教室,自己的腳下其實就是容身之處。發現能夠抵抗這些紙老虎的武器就握在自己手上,肆語不禁露出淺笑,此時此刻內心想反抗卑微處境的猛獸將再度被放出籠,向著眼前阻擋去路的障礙物猛烈衝撞,準備橫行無忌的殺出一條血路。

  「我父親欠地下錢莊多少錢,是干你們屁事啊!」

  忽然卯起來的氣概以驚人的魄力襲擊,又是一記要往死裡打的拳頭,肆語一邊吶喊、嘶吼著一邊舉起自己的慣用手,朝著有蕥受傷的臉龐準備來個二度傷害。怒火中燒的熊熊氣焰幾乎快要把整間教室也給燃燒起來,有了上次的經驗,肆語已經知道這一招對手無縛雞之力的有蕥是有用的。即便周圍還有其他擅長打架的不良少女們,但如果能再一次讓有蕥重傷害,肆語就又能再獲得安寧的幾日。

  「喂喂,他又要發瘋了快阻止他啊!」

  眼見一顆彷彿燃著烈火的拳頭正猛衝過來,有蕥驚慌失措的使喚不良少女們阻擋肆語。這次並不像上回那麼淒慘,因為有蕥知道自己說的話肯定會激怒肆語,所以即使被嚇得花容失色,還是趕在拳頭揮過來的那零點零一秒前躲開,倖免於肆語如災難般的兇猛攻擊,保住自己已不堪傷害的臉頰。

  不良少女們果然並非省油的燈,雖然肆語的攻擊來得很突然,但在手忙腳亂的捕捉和壓制之後,還是順利牽制了肆語的行動。然而悲慘的是,一陣混亂後肆語的書包和繪圖用具袋摔落在地上,被無情的踩踏幾下,肆語卻因為被束縛行動而無法確認它們是否有損壞。即便有著殺紅眼的氣勢要反抗,弱小的身體終究抵不過暴力,只能像是被迫馴服的野獸,乖乖遭受鎖鏈的捆綁和牢籠的圍困。

  「抓住他、抓住他······」

  「不要以為你跑得掉啊臭婊子!」

  「他真的有夠瘋,乾!」

  幾個不良少女邊叫囂邊拉扯著,為了捕抓奮力掙扎的肆語而粗暴的動手動腳,過程中不雅文字和謾罵沒少說幾句,最後扯著頭髮、拉著手臂才把肆語給壓制住。抓住肆語的頭髮的是個綁著馬尾、夾著紅色髮夾的不良少女,對於躁動不安分的肆語,少女完全不手軟的動粗,蠻橫的下壓肆語的頭部,示意著要肆語向有蕥(權勢)低頭。

  「放開我!」

  無力反抗的肆語只能任由蹂躪,卑微的向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的有蕥垂下頭,即使心中的志氣是高昂的,卻仍抵抗不過位高權重者的壓迫。不甘心的肆語嘶吼著,雖然內心並不想放棄反抗,但實際上顯然已無法對峙,不過肆語也非第一次知曉這種無力感,最後硬是擠出個不屑的表情,就算遭到欺壓也不能給霸凌者好臉色看。

  「啊哈哈,你再瘋啊?看是你拳頭大還是我們人手多,現在動彈不得了吧。沒那個本事就不要想反抗我們,乖乖繼續當個隨便我們玩的破麻,做點符合你下賤身分的事,親廁所、喝馬桶水、吃屎去。」

  終於看到把自己的漂亮臉蛋打成小花臉的人臣服於暴力,有蕥開心的放肆大笑,口不擇言的對肆語辱罵。彷彿真認為自己是教訓弱者的流氓首領,擁有隨意將人視如草芥的權力,扭曲思想使得有蕥原本端正的面相在此刻顯得醜惡無比。

  「然後呢,你打算怎麼處理他?」

  「哼哼,當然是打回去啊。」

  一旁看戲的愛媚始終只有威嚇卻沒有親自動手,也許是在盤算如果有個萬一能比較好脫罪,愛媚說不定其實是比有蕥來得陰險狡詐的真流氓。看著有蕥罵得很愉快,愛媚便隨性的問了有蕥下一步該怎麼做,而有蕥的回答是理所當然的報復。聽了答覆的愛媚露出滿意的邪魅一笑,彷彿一切都掌握在愛媚的計謀之中,有蕥只是一個負責當偽皇帝的傀儡。

  看著垂頭喪氣無法反抗的肆語,有蕥露出得意的笑容伸手托起肆語的下巴,不多廢話無情的舉起另一隻手,滿懷恨意準備往肆語的臉頰也揍上一拳。

  「你們在幹麻?給我住手喔,校園禁止暴力行為耶。」

  很不湊巧的,在有蕥以為自己可以報仇雪恨之時,那熟悉的和藹可親大姐姐聲音突然從教室門外冒出來,開口就是警告正要動用暴力排解憂慮的有蕥。隨後人影便大步流星的走進教室,氣勢非凡的身影背後還帶了兩個看上去身材剽悍的女子們。

  被琉香的聲音帶走視線,有蕥原本樂在其中的表情瞬間崩垮,而原本垂下頭的肆語也緩緩抬起雙眼,一場混亂且毫不講理的鬧劇便像按了暫停鍵般的安靜下來。在肆語將受到不人道的對待之前趕來,琉香不僅僅是再一次幫了肆語的忙,同時也阻止了肆語殘破的心繼續遭受侵害,沒有為了保護自己又成為一個失去理智的暴力分子。

  「欸欸欸,現在的學妹們都這麼囂張的喔?直接在教室裡面把人給抓著,還一副準備要打人的樣子,現在是怎樣?當學校真的都沒人在管了嗎?」

  一個綁著俐落高馬尾、戴著雅緻黑框眼鏡的學姐跟在琉香後頭開口,嚴肅的呵斥不良少女們無視紀律的行為。光從斥責人的語調和相貌打扮來看,就能感覺到黑框眼鏡學姐氣場不凡,即使不見得是來頭不小、有背景的大人物,肯定也是校園中受人敬畏的學霸,才敢義正辭嚴的責備霸凌現場。

  「學妹你們這個樣子是要搞霸凌喔?看樣子應該是沒錯啦齁。學姐我是誰你們知道嗎?你們對面棟、體育班的,我上個禮拜週會才在禮堂領過獎,你們可能會對我有一點點印象吧?敢在我的視線範圍對我們家小香香的妹妹動手,我看你們這群小太妹是不知死活。我先講喔,上個月我回家半路上遇到一個想偷摸我屁股的變態,被我打到粘在水泥地上,到現在都還拔不起來咧。」

  彷彿不甘弱於黑框眼鏡學姐簡短有力的呵斥聲,另一個身材更高挑且有明顯肌肉的學姐也跟著吆喝起來。這位學姐的體格不是一般健壯,目測身高約有一百八十公分左右,即使只是聲稱是體育班的優秀學生也有足夠的說服力。從對琉香的暱稱來看,想必是和琉香關係不錯的熟人。
  健壯的學姐對著不良少女們捏起拳頭以示警告,語調和說話方式雖然俗氣,但和健壯學姐本身散發的氣場非常相符,顯得既有威脅性又具有獨特的幽默感。

  聽著健壯學姐的警告讓有蕥感到有些尷尬,但身為一個直覺靈敏的女人,有蕥還是默默收起要揮向肆語的手掌。不論健壯學姐是否如號稱上一般神勇,有援軍過來幫肆語脫身終究平衡了原本五對一的優勢局面,確實該考慮相互槓上能否有勝算。

  「欸大姐,那兩個學姐真的不好惹,那個戴眼鏡的是學校教官的女兒,另外那一個很壯的好像還是國手,我們是不是要······」

  「不用你說我知道。」

  遇上學姐們的阻攔,不良少女們各個面色凝重,其中一個雙手戴有護腕的金色短髮少女悄悄湊近愛媚,向愛媚說明兩位學姐的來頭,並試探愛媚接下來判斷應該如何是好。愛媚的回應很直接,不良少女都還沒把話說完就馬上打斷。
  此刻本來態度從容的愛媚也面露難色,甚至洩漏些許陰沉的殺氣。但也許是考量了有蕥和這幾個不良少女並非兩位學姐的對手,愛媚不僅沒有表現出要拼搏一番的士氣,還收起了貌似不屑那兩位學姐的陰沉殺氣,最後便使了個眼神向有蕥示意撤退。

  「嘁,今天算你好運,我們之後再找你算帳,別想太美······呵呵呵,我們只是有事要找肆語聊聊而已,我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學姐們如果也是要找肆語聊天的話就請便吧,我們先走一步告辭囉。」

  接收到愛媚的指示讓有蕥的臉色遽變,不爽快且不甘願的瞪視肆語,以抱恨的口氣向肆語埋怨。不得不放棄這次的報復行動,就把怒氣全推到肆語身上,等著之後有機會再討回。
  明白和敵不過的對手糾纏沒有意義,有蕥形式上的對肆語說些客氣話,向威勢驚人的學姐們表示不會再動肆語一根寒毛,宣告今日報仇失敗且將立即退場。

  「要走就趕快走,快點把肆語給放開。」

  「下次就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們幹這種事。」

  「要走快走,不然我等一下就給你們好好看,換你們去黏水泥地。」

  見有蕥和不良少女們沒有要幹架一場的意思,琉香趕緊出聲要求放人。雖然以宏偉的氣勢阻撓校園霸凌發生,但琉香的語氣還是透露了對肆語的擔心,緊張兮兮的看著肆語被不良少女們粗魯的放開遭束縛的手臂。
  一旁的兩個學姐也相繼出聲威嚇,為了讓肆語能盡快脫離險境,哪怕這些氣勢只是裝出來的,也要有足夠嚇唬這群霸凌者的威力。黑框眼鏡學姐猶如軍隊中威武的司令般訓斥著,健壯學姐則是用和不良少女們類似的流氓語氣嚷叫著,兩位學姐兇狠的模樣讓自身的魄力提升不少,即使本身的性格不見得如此兇悍,至少現在已表現得有如巾幗英雄現身。

  被大聲呵斥的不良少女們惴惴不安的落荒而逃,有蕥臉上的不甘心令這次的霸凌行動顯得可笑,只因為前來支援的兩位學姐不好冒犯,就得像個孬種一般的退場,無奈且羞恥的飲恨。

  立場對調,辱罵別人懦弱無能的人,現在反而才成了真正的孬種。

  「肆語,你沒事吧?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我們應該沒有來不及了吧?」

  「沒,我沒事,他們剛好還沒動手。」

  看有蕥和愛媚帶著不良少女們離開後,琉香便快步上前攙扶重心有些不穩的肆語,焦躁的詢問肆語的狀況深怕肆語已慘遭不人道的霸凌,為肆語一臉疲憊的模樣感到擔憂。然而雖是受到了粗魯的對待和精神上的侮辱,肆語卻不願又讓琉香操心,淡定的站穩腳跟,表示自己尚未遭受傷害,盡可能說服琉香安心。

  「看到形勢不利就落跑,那幾個顯然就是欺善怕惡,不過學妹沒事就好了。像他們那種的啊,只要多找幾個人來幫你助陣就可以隨便嚇跑了,惡人沒膽嘛。」

  跟在琉香身後也慢慢靠近肆語,黑框眼鏡學姐瞥了一眼不良少女們逃跑的背影,嘲諷的笑說那些不良少女有多裝腔作勢,以欺凌他人為樂卻並無實質力量,抱頭鼠竄的模樣甚是可笑。黑框眼鏡學雖然面相嚴肅、兇悍,但普通的說話時卻挺親切,還熱心的提示肆語能避免這種空有威勢之人的方法。

  「對啊對啊,我看那幾個太妹根本就是俗辣。妹妹我跟你講喔,以後他們如果又來找你麻煩,你就報這個姐姐的名字,劉詩韻,姐姐就是那個很兇的劉教官的女兒,報上他跟劉教的名字,你在這個學校以後都沒有人敢欺負你。」

  「欸什麼啦!誰想要隨便讓人家知道自己是學校教官的女兒,不要到處亂講。誰會想要自己讀的學校跟老爸上班的地方一樣,我是被迫的進來讀的好嗎?每天上課都要被他順便管東管西的,還要因為這樣被說我是保送進來的,這間學校是有多難考啦,媽的。」

  隨後健壯學姐也湊上來搭話,大模大樣的面帶笑容一起諷刺狼狽的不良少女們。健壯學姐明顯是個性格大剌剌、豪放不羈的人,自然而然的就把肆語當作熟人一般的說笑起來,手指著身旁的黑框眼鏡學姐,誇耀起黑框眼鏡學姐的身分多麼威嚴顯赫,順便幫忙介紹了黑框眼鏡學姐的姓名。
  然而黑框眼鏡學姐並不中意自己的身分被拿來調侃,聽了健壯學姐的爆料之後馬上用手肘頂了一下健壯學姐的手臂,一臉不悅的責怪健壯學姐任意洩漏別人的隱私。從黑框眼鏡學姐一連串的抱怨和難掩怒氣的用字遣詞來看,黑框眼鏡學姐肯定是非常不滿於自己的教官父親。一碰到自身的地雷區就失去冷酷的形象,黑框眼鏡學姐其實也是個性格很接地氣的姐姐。

  「欸欸可是他們剛才好像也都知道你是劉教官的女兒耶。自己的爸爸是學校教官好像也沒有不好,至少在拿來嚇那些歹物仔的時候好像蠻有用的。」

  聽著兩個學姐已聊起來,琉香便也加入話題,贊同了健壯學姐的觀點,手指輕輕觸碰脣下煞有其事的思考。雖然只是在開玩笑,但琉香也很確定黑框眼鏡學姐的身分有助攻的效果。

  「對吧對吧,我就說了吧。教官女兒的頭銜就很好用,不愧是我婆小香香,果然跟我的想法一樣很有默契。欸對了學妹,你如果要找我的話就直接對著隔壁棟喊我的外號——全糖大冰奶,我聽到的話就會馬上飛過來救你。」

  觀點受到贊同,健壯學姐得意洋洋的炫耀起來,不管分寸的放縱說笑。接著連琉香都拖進笑話裡,彷如有此回事的擅自把琉香當作老婆,然後露出一排白齒開心的誇讚自己的老婆,認真的認為這是一種「妻妻」之間的情感契合。
  然而把身邊的黑框眼鏡學姐和琉香都開過一次玩笑後,健壯學姐的笑話還沒有打算停下。馬上轉個頭又和肆語搭上話,一本正經的報上自己的奇異外號,讓肆語用這個奇異外號來尋求幫助,並且在提起自己的外號時自信滿滿的捧一下自己豐滿的胸部。

  雖然健壯學姐的舉動非常豪邁奔放,但還是看得出來為人挺友善。只不過肆語並不習慣和如此開放且外向的人相處,不知該如何應對的肆語便有些面露尷尬。

  「什麼啦,我沒有跟你結婚,我不是你老婆,不要亂教肆語啦。」

  「學妹,這個學姐頭腦不太好,他講的話不要太認真聽。」

  見到健壯學姐開始對肆語胡說八道,琉香著急的否認健壯學姐的玩笑話,但是健壯學姐的浮誇表情和口氣太過到位,琉香在糾正的同時卻也收不起被逗樂的燦爛笑容。而一旁的黑框眼鏡學姐則是露出滿臉無奈,用了略帶鄙視的語氣向肆語提醒,完全不留情的否定健壯學姐的人格價值,讓肆語把方才的話全當作耳邊風就好。

  學姐們在幫肆語擊退不良少女們後就愉快的嘻笑起來,雖然學姐們並沒有將肆語排除在外,但肆語的確和學姐們的氣氛格格不入。彼此互開玩笑卻能夠不失和氣,這是情感極佳、交情深厚且相識甚久的朋友才可能存在的情誼——然而這也正是肆語不曾擁有的事物,所以才更顯得像個外人似的。

  「三小,我哪裡頭腦不好?喔好吧,我頭腦還真的沒有你這個學霸好······」

  本來還欣喜雀躍的炫耀自己被所謂的「老婆」支持,結果沒一會兒就慘遭兩人的反駁與唾棄。健壯學姐原本想責問回去,卻又猛然發現自己竟是理虧的一方,辯論的籌碼不足而敗陣。因為黑框眼鏡學姐的陳述屬實,所以健壯學姊只能默認自己的愚笨。

  「雖然講了一些有的沒的,但是說真的,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們兩個來幫忙,不然我一個人也不知道要怎麼幫肆語對付那些小太妹,有你們兩個在真的很可靠。」

  愉快的開了玩笑後,琉香面帶溫柔婉約的微笑,慎重的向兩位前來相助的朋友道謝。
  平時總是給肆語幫助的琉香,這回也成了受幫助的一方。當然琉香是不會馬虎於幫助自己的人,表現出來的謝意非常誠懇而且一點也沒有畏畏縮縮。此時在肆語的眼裡,琉香看上去就是個完美的存在,能夠大方的求助並感謝,一直以來就是琉香希望肆語學會,但肆語一直無法辦到的事——然而人若是越接近理想,就越是容易感受到自己的缺憾。

  「道什麼謝呢?我們只是看不慣有人明目張膽的在學校裡搞霸凌而已,而且阻止這種事本來就是應該的。道謝是多餘的,何況你也常常幫我們的忙啊,不是嗎?」

  「對嘛、對嘛,不用謝我們啊,我把自己練得這麼強壯就是為了要保護自己和保護朋友啊。證明女生也可以長得比男生還壯,才不用讓那些男生覺得女生都只能依靠男生保護,林周罵這個大冰奶比猛男還可靠好嗎?更不用說小香香你是我老婆,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妹妹有難我這個當『猛姐』的怎麼可能不來幫忙是吧?」

  不愧是琉香的朋友,毫不意外的也是「助人為樂之本」的個性,被琉香恭敬有禮的道謝後,兩個學姐都客氣的婉拒了感謝。黑框眼鏡學姐豪爽的稱自己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健壯學姐則是又以略帶玩笑的語調表示這是對琉香的愛意,順帶說出自己長得如此勇猛頑強的原因。
  互相幫助對這些學姐們來說,並不僅僅是理所當然的事,還是出自於自身意願、為了這麼做而付出行動的生活目標。

  「你們太客氣了啦!再怎麼說你們還是幫了我們的忙,跟你們道謝當然是應該的。啊不然這樣好了,這個禮拜假日你們有空的話可以來我家,我會準備一些好吃的,就當作是給你們請客。反正我很喜歡煮東西,可以順便請你們幫我試試最近學的新料理吃起來怎麼樣。」

  感謝之意受到推辭,琉香的臉上卻依然掛著燦爛笑容,大概一開始早就想好如何有誠意的報答這兩位客氣的善人。藉著品嚐新菜色為由來請吃一頓飯,既能讓琉香得到新料理的意見,也能讓兩位學姐的善行得到回報,一舉兩得。

  「哈哈,這個主意不錯,有一段時間沒吃你煮的東西了,剛好還有點懷念呢。」

  「好啊、好啊、當然好啊,我婆要煮飯給我吃耶怎麼可以不吃?小香香煮的飯那麼好吃,這禮拜沒空也要有空,禮拜六、禮拜天我兩天都要去你家吃飯。」

  琉香的應對辦法非常適當,黑框眼鏡學姐誇讚著同意這個報答方式,嘴角揚起的淺笑顯露了期待不已。健壯學也是激動的附和琉香的提議,甚至自行提出要加倍的時間,已經準備好要把假日的時間全消耗在去琉香家裡玩,把這份琉香的回報給領個足夠回本。

  「啊哈哈,可以、可以兩天都來沒關係。」

  健壯學姐有趣又活潑的反應總能逗人發笑,三個學姐之間的閒聊也沒多久,琉香便一次又一次笑得愉快且燦爛,大氣的答應讓健壯學姐盡情的來家裡打擾,開心的笑容就算試圖用一隻手稍微捂著都絲毫遮不住。

  「你只是想去人家家裡蹭飯吧!」
  即使是嚴肅正經的黑框眼鏡學姐,也被健壯學姐的言談舉止弄得樂不可支,再次用手肘推了一下喜歡開些誇張玩笑的健壯學姊,並吐槽健壯學姐的意圖只是想白吃白喝。

  眼望著學姐們愉快的談天說笑,想過要加入話題的肆語卻遲遲開不了口,明明知道這幾位學姐都是和藹親切的人;明明知道這幾位學姐都已嘗試和肆語搭話;明明知道這幾位學姐都應該得到肆語的感謝,但肆語始終難以融入這種歡樂的氛圍。造成如此現況的原因肆語心知肚明,因為這些開朗活潑、熱心助人的善心人士根本不是肆語的熟人或朋友,而像琉香這樣彷若完美存在的人也不是只能和肆語友好相處。

  對肆語來說,琉香本就是一個不斷擅自闖入肆語的世界的人,在遭受心靈打擊之後又看著琉香和陌生人有說有笑且毫無插入的空隙,讓肆語再次意識到自己仍是個封閉自我內心的人。

  沒有立足之地、容身之處的感覺浮沉在大腦意識之中揮之不去,未能融入氣氛的肆語尚維持在尷尬的乾笑表情。最後剩下的想法便只有想盡快離開,逃離聚集人群的、炙熱得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方。

  「那個,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們,如果已經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回家了。」

  僵持了許久終於開口說一句話,肆語戰戰兢兢的插入學姐們的談笑之中,僅僅為了表示這遲來的感謝,然後便是想敷衍的一走了之。肆語是頭一次碰上這種狀況,所以毫無應對的自信而低頭答謝學姐們,舉止扭扭捏捏只表達了場面上的誠意。

  「嗯?肆語現在就要回家了嗎?難得大家聚在一起,不多聊幾句認識一下彼此嗎?詩韻跟大冰奶人都很好相處的,可以當作是你多了兩個姐姐喔。如果大家能混熟的話,這樣那個夏有蕥以後應該也比較不敢來找你麻煩了。」

  還沒察覺到肆語的異常,琉香不明白為何肆語急著先走一步,自作主張的認為肆語可以試著和好相處的人結交朋友,便想要肆語留下來一起聊天。

  「對啊對啊,妹妹不要害羞嘛。那些小太妹已經被我們給趕跑了,現在我們在這裡聊天一下、還是再罵他們一下都沒問題的。」

  朋友之間的愉快閒聊遮掩了肆語的異樣,跟隨在琉香之後附和,健壯學姐依然是一副開玩笑的態度,笑嘻嘻的要剛遭人欺辱的肆語一同笑鬧。

  雖然這幾位學姐都是出自好意的幫助肆語,但是對肆語實際上的想法卻一無所知,僅憑自己的理解,認為只要把所謂的「壞人」趕走,就等於把事情完美的解決了。

  「不需要,就算罵他們也沒有意義。反正像我這種人本來就沒資格接受幫助······」

  情緒莫名掀起波瀾,明知眼前的幾個人都是善良的救命恩人,肆語卻忍不住怒吼一聲,嚴厲的拒絕健壯學姐的熱情邀請,甚至反駁健壯學姐要以辱罵來懲罰「壞人」的想法。即便那些欺凌人的壞人離開了,被威脅而殘存的傷痕卻依然留著,百般掙扎的內心還仍在介意自身的價值,介意著自己是個會處理掉「那種父親」的、冷血的人。
  一直以來肆語都不認為自己是值得琉香幫助的對象——在肆語被有蕥當作垃圾一般糟蹋的時候,肆語確實有一再興起殺機,只不過後來都因為受到阻止而未成。

  更加不用說那個已死亡的父親的事······

  對肆語來說,自己的雙手早已沾滿鮮血,唯一能帶來些許淨化這些髒污的存在只有吉令。因為肆語已是一名罪人,所以才會抗拒像琉香這樣單純的存在,深怕哪一天那雙染血的手,會不小心玷污一心只想從善的琉香,把琉香也拉入這攤難以收拾的渾水。

  「肆語?怎麼了嗎?」

  還沒從開心閒聊的氣氛裡出來,琉香被肆語低沉嚴肅的聲音嚇得不輕,語調微顫詢問著肆語的狀況。琉香雖然知道肆語偶爾會有情緒不佳而突然發怒的時候,但通常總會有一些徵兆和明顯的理由,然而這回琉香並不明白肆語惱怒的原因,所以內心充滿疑惑和擔憂。

  「沒、沒事,我真的要先走了,母親還在家裡等我,我先回家了。」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來得不對時機,把原本和樂融融的氣氛都給搞壞,肆語立刻轉移話題。將自己需要急著離開的原因推給家中沒有生活能力的母親,藉此搪塞方才不友善的態度。

  「剛才謝謝你們了,再見。」
  為彌補剛剛有失禮貌的口氣與言詞,肆語恭敬的向學姐們鞠躬道謝,然後頭也不回的快步離開教室。整個人模樣慌慌張張的,顯然是肆語有話塞在心頭沒直說,才會有此反常的表現,並且不小心誤用了憤怒的情緒在沒有犯錯的人身上。

  「肆語、肆語······」

  被拋在原地的琉香沒能解開困惑,愣著試圖呼喊轉身就走的肆語,但肆語沉默不語的收拾東西撤離現場,完全沒有意願回覆琉香。

  「琉香,讓他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吧,別跟上去了。」

  貌似已看透情況的黑框眼鏡學姐,出手攔下準備要拉住肆語不讓走的琉香,用精簡且精闢的話要琉香別留人。黑框眼鏡學姐大概是現場唯一還保持鎮定的人,準確的判斷了肆語複雜的心情表現,意識到三個學姐的和樂氣氛已經給受傷的肆語帶來壓力。

  「欸?為什麼?可是肆語看起來怪怪的,讓他自己一個人走沒問題嗎?」

  因為擔憂而慌張失措,琉香完全沒能及時發現肆語的鬱悶,焦急的詢問黑框眼鏡學姐為何不去關心肆語的情況,就怕情緒不佳的肆語獨自一人會發生憾事。

  「沒問題,他現在就是需要自己一個人的空間吧。看他那個樣子應該是因為剛才那幾個小太妹的關係,心情還沒平復,讓他稍微冷靜一下,明天再找時間去關心他的狀況就好。」

  「嗯,你說的也是。」

  理性分析肆語逃跑躲避的原因,黑框眼鏡學姐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鏡,慎重的向琉香解釋、讓琉香別過度擔心,免得造成反效果、給肆語帶來更多壓力。黑框眼鏡學姐的解讀很合理、說明很清晰,琉香聽著便認同的點點頭,打消要追上肆語探究詳情的念頭。

  而一旁的健壯學姐也自認自己沒敏銳的感受力,在被肆語拒絕交流之後就瞬間安分下來。表情上雖然一臉完全沒搞懂的模樣,但健壯學姐心裡明白,此時此刻絕不是可以繼續嘻笑打鬧的情勢,乖巧的以安靜沉默附議黑框眼鏡學姐的判斷。

  「希望肆語真的沒事······」內心如此祈禱著,琉香捂著胸口望著逐漸遠去最後不見蹤影的肆語。雖然聽取了黑框眼鏡學姐的指點,但肆語孤獨淒涼的背影還是讓琉香不免感到不放心。怎麼做都無濟於事的現況,對喜歡幫助他人的琉香來說相當不好受。為了不再叨擾肆語煩躁的心情,琉香卻也只能無奈接受,把多餘的顧慮全放心底。

  膽怯於面對的肆語壓著頭遠離喧囂,琉香則像個目送親孩子而不捨的母親,也許琉香確實已盡力付出關心,但彷彿身在不同世界的彼此卻好似有條鴻溝般無法跨越、相通。世上總有這種「毫無幫助的幫助」,往往只會徒增困擾,不過最可怕的並非造成了困擾,而是沒有意識到造成了困擾。

  幸運的是,「這種困擾」在發生之前,被一個綁著俐落高馬尾、戴著雅緻黑框眼鏡的學姐阻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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