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泡影

　　當奧托等人趕到「戰場」時，只見路恩呆若木雞地杵在原地，在他鞋旁的是不知何時鬆落的聖劍。現場不見災厄之主，空氣中卻仍殘留濃厚的詛咒氣息以及壓迫感，僅僅只是靠近，便感一陣難受。

　　距離越是接近，維拉越是寸步難行，無法克制地急促呼氣。宿主的身份讓他立刻感應到災厄之主還在這裡，只是狡猾地隱藏自身。

　　頓時狂風呼嘯，橫掃遍地碎片。

　　「啊！」埃麗卡驚叫一聲，抬起手臂遮擋面部，銳利的碎片在她手臂割出傷口。

　　奧托立即讓她蹲下身，並牢牢地將她護在懷中，以自身後背作為護盾，承受迎風而來的疼痛。不消一刻，風停了，其上衣已是破爛不堪。

　　「天啊！奧托！你還好嗎？我馬上幫你治療！」對方血肉模糊的傷口讓埃麗卡驚恐萬分，愧疚感霎時湧上心頭，慌張地進行治癒。

　　「別擔心，我一定會撐到最後一刻。」奧托有些艱難地回應，撐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一旁的維拉雖未反擊風波，身體卻靈敏、本能地避開碎片，近乎毫髮無傷，只有布料遭擦出淺短的縫痕。雙眸警戒地環顧四周，恐懼油然而生，心跳聲咚咚地在腦中迴盪。

　　憶起路恩先前的責備，他也曾懷疑過自己為何會懼怕災厄之主到這種程度，還未成為宿主時對其雖也是心生畏懼，但應是不至於連反抗的念頭都會令自己瑟瑟發抖。

　　倘若追究原因，只怕是締結契約所導致，類似操控抑或是催眠，讓宿主不得執行反抗，並任由宰割慢慢地溺死其中——當然，這些只是假設，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它答案。

　　「奧托、埃麗卡，還有⋯⋯維拉，你也來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傳來，三人聞聲轉頭，只見路恩已回過神，正大步流星地朝他們的方向趕來。

　　驀地，一股沉重而兇猛的力量自頭頂重重地壓下，空氣中頓時瀰漫危險氣息，幾人甚至來不及交換眼神便深受震攝，連大氣都不敢出。

　　團團黑霧顯現空中並迅速膨脹，換上不同以往的森然樣貌，一對懸掛眼眶外的球狀體、一張裂至耳下的血盆大口，面部五官歪七扭八不對稱，整體看來離奇詭異、扭曲至極。

　　「宿主，冒險遊戲玩得可盡興？」災厄之主語帶輕佻地揶揄，在黑髮青年面前晃晃悠悠，可對方始終沒能抬眸與之四目相對。相較於衝鋒陷陣的路恩，如此怯懦的維拉讓它感到掃興。「那晚放你離開，再看著你結識夥伴又反目，實在愚蠢。可你真認為⋯⋯能夠脫離我的控制嗎？」

　　聞言，維拉猛地吸氣，愣愣地望著它，錯愕的雙眼寫滿困惑。

　　「身為宿主，我能隨時監視你，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都是徒勞。為了測試宿主的忠誠度，你父親刻意放出『吞噬詛咒』的傳言，結果每一任宿主都企圖背叛我們⋯⋯不過，那小子的詛咒確實能吞噬詛咒，但僅限於普通詛咒，只要你體內還存在我的能量，無論他吞噬了多少，我的能量都會繼續對你施加詛咒，你永遠不可能獲得解放，直到被我吞噬為止！」

　　聽聞殘忍的真相，字字句句都狠狠地刺穿維拉的心臟，將他的夙願澈底粉碎。腦內彷彿雷聲大作，震得他不知所措，似墜落更為幽暗的萬丈深淵，此生再也無法重見光明、無法獲得上天的垂憐。

　　他不斷地為了解脫詛咒而拚命，終是毫無意義，甚至因這荒謬的理由，利用並傷害信任自己的夥伴、扼殺無辜之人的性命。

　　兩行熱淚自眼眶中如潮水般湧出，於下巴匯集後無聲無息地落下，在地面開出一朵名為悔恨的水花。他雙眸失神，盡是一片茫然無知，整個人一動不動，好像靈魂抽離肉體般，只剩一具空殼。

　　自始至終，都活像個小丑在極力取悅，卻仍是無從改變現狀。

　　維拉的眼前頓時閃現銀髮少女的死狀、金髮青年的哀痛、褐髮青年的怨恨⋯⋯

　　「怎麼會⋯⋯怎麼會⋯⋯」他猛然跪地，渾身顫抖不止，原來將心靈染上黑暗的竟是自己。這一刻，他首次發現自己罪惡深重、死有餘辜，因一念之差而鑄成大錯，如今追悔莫及。

　　路恩頓感怒火攻心，額邊冒起粗筋，爬滿仇恨的雙眼怒視災厄之主，即是釀成所有悲劇的罪魁禍首。

　　瞬間，他以電光石火之速移動到它面前，聖劍迅速地發起猛攻，揮砍的每一擊都蘊含受咒者深不見底的悲憤。

　　突如其來的猛攻倒是令災厄之主興致勃勃，旋即咧嘴一笑，由黑霧交織而成的牢籠自地面向上延伸，將其困在裡頭。

　　「卑鄙之徒！」無法突破牢籠令路恩氣極，揮砍的手感雖已加深卻難以斬斷黑霧，如此一來便只是白白消耗體力，並且體內感到格外難受，彷彿身體受到擠壓般的壓力。

　　一旁的奧托和埃麗卡心驚膽跳地目睹過程，不敢輕舉妄動，深知自己對非實體的怨靈無法造成傷害而感到窘迫，只能懸著一顆心等待。

　　忽然，路恩不慎觸碰到牢籠，布料霎時燒出一大片破口，肌膚如烈火灼熱般刺痛，疼得他皺眉悶哼。大量黑血自手臂流淌至劍身，一股神秘力量忽然湧現，彷彿正在充實聖劍，但此刻他已顧不得傷勢和神秘力量，只是不停地猛力揮砍。

　　噴濺的黑血遭甩出牢籠外，一次，湊巧落在奧托的匕首上。

　　「看在你們努力想討伐我的這份上，我決定——」災厄之主幽幽地道，裂嘴隨即微張，吐出絲絲黑霧，漸漸地構成人形。「贈予你們一份驚喜。」

　　人形輪廓加深，外型逐漸立體，確實就像個活生生的人類。

　　當黑霧完全呈現死去之人的型態，一夥人臉色驟然大變，一副欲言又止，就連遭困住的路恩也定格，只覺一股電流自足底竄至頭頂，瞬間脊背發涼。

　　「⋯⋯娜塔莉？」奧托語帶顫抖地小聲叫喚，倒映在瞳孔中的容顏和從前別無二致，她仍笑靨如花，帶點羞赧，還是記憶中熟悉的燦爛。

　　埃麗卡剎那間眼眶泛紅，淚如雨下，抬手摀住輕顫的紅唇，怕是會情緒潰堤。

　　即便知曉這是災厄之主的伎倆，可曾共度生死的夥伴以另種方式顯現眼前，幾人仍是難掩內心的激動，眼中紛紛流露思念之情。

　　氛圍正感動，驀地，娜塔莉氣憤得五官扭曲，雙眼的恨意滿溢而出，流下兩行血淚，硬生生地撕破和諧的假象，變得越加失控。

　　「你們怎麼可以拋棄我？為什麼都不來救我？害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死掉，你們卻能快樂的活著？為什麼？你們全都是害死我的兇手！我恨你們、我恨你們！全部都去死、去死、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