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第三節
本章節 7499 字
更新於: 2023-09-11
◇ ◇ ◇
「我回來了······」
自乾澀的咽喉發出聲音,慎重的告知房屋裡的人有人歸來,但此話卻不知究竟是說給誰聽的。
他是聽不見的了,就算他聽見了也不會有任何反應。這段時間以來肆語不知期待了多少次,當自己回到家中時,會有人微笑著歡迎自己回來,卻至今仍然沒有人答覆,因此讓這份期待變成空虛、乏味、厭煩。
毫無回應彷彿空屋的家是依舊不變的光景,肆語也沒有獨自笑鬧的熱情,面色灰暗的悄悄關上家門,低頭不語的換上居家拖鞋。步伐緩慢沉重的踏著,肆語手上拿著剛買好的晚餐便當,前進的目的地只有一個,家中陰暗鬱悶的廚房。
孤寂安靜的氛圍讓時間逐漸慢下,陰沉的色彩彷彿已烙在肆語的臉上,眼神向下拋往坐在地板的人,肆語默默將手提著的便當放在廚房的餐桌上。
「吃晚餐了······母親。」
語氣冷淡並且帶有絕望之感,肆語的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大概是對於坐在地板的那個女人懷有畏懼,但是又不認為自己會受到實質的威脅而勇敢走入廚房。
坐在地板上被喚為「母親」的女人,斜著污濁的眼眸看了一眼喚他「母親」的孩子,乾巴巴的嘴脣沒有回答肆語的問候和提醒,用著呆滯、像個死人一般沒有血色的臉面對肆語。
「最起碼三餐至少要吃一餐,不要什麼都不吃······」
略有不屑的口氣說著替母親擔心的話,肆語的眼睛不敢與母親對視,臉頰也面對著沒有人在的方向。這世間大概沒有比這對母子關係更尷尬的親人——仿如對空氣說話的關心,以及仿如沒有靈魂的哀怨凝視。沒有討厭對方,卻充滿厭惡感。
沉默得好似連呼吸聲都聽不見,母子倆無話可說的氛圍僵持幾十秒,不耐煩的肆語才開始動了桌上的便當,拉開捆綁盒子的橡皮筋、拆開免洗筷的包裝,把這廉價的晚餐準備好,想乾脆的把飯端到母親面前,以表示想盡快開飯。
「嗚······啊······」
就在肆語想給母親餵食之時,母親竟突然的發出聲響,以沙啞的狀聲詞表達不明所以的話。
「你要幹什麼?」
母親突來的舉動引起肆語的戒備心,肆語毫不客氣的表現不尊重長輩的態度,對自己的母親露出嫌惡的表情。粉色的眼珠子瞪大,腳步反射性的後退,肆語的表現像是早就對母親非常不滿,才會因為母親的一點動作就大驚小怪。
也可能是因為母親已經仿若有體無魂的屍體許久,突有動作不免令人感到驚悚。
就在肆語被母親的舉動驚嚇時,母親虛弱、顫抖的手指慢吞吞的伸進自己的褲子口袋,從裡頭摸出了皺巴巴且骯髒的、貌似是鈔票的東西,然後用不停發抖的手將這大概是三張百元鈔票的東西拿到肆語面前。受到驚嚇的肆語沒有馬上反應過來,愣著看母親緩慢的彷彿調了零點二五倍速的動作。
「你這是什麼意思?」
母親拿著紙鈔的手用盡全力的舉著,示意要肆語將這些錢拿去,但是肆語無法理解母親的行為,腦袋像是當機般的停止運轉,無法讀取眼前所見之事所代表的意義。極差的口氣激問著,肆語瞪大的雙眸直視拿著髒錢的母親,臉色在轉瞬間變得黑沉沉,眉頭狠狠的皺起,心中的怒氣值原因不明的突然爆表。
「你拿著這個是想幹什麼?你說話啊?你說這是什麼意思啊!」
情緒混亂且逐漸崩潰的肆語反覆詢問母親所做所為的用意,像是燃燒引線的火光正快速跑動,下一秒就是即將爆炸。肆語的激動暴怒,就只因為看見母親遞上鈔票,要給肆語這微薄的金援。
因為真的只有這些而已,從過去到現在都是如此。
「事到如今你才想拿錢給我嗎?我已經必須獨自一個人承擔整個家的經濟的時候,才想到要拿錢給我嗎?」
崩潰的情緒轉變為嘶吼聲,憤然的理由是埋在內心深處許久的事,不提起時是風平浪靜,一旦提起則浪濤洶湧。與平常總是沉默寡言、乖巧安分的肆語判若兩人,壓抑後爆發的兇悍和不滿,一次性的朝著已無法給予明確回應的,已經精神異常的母親。
「你給我這點錢可以做什麼?可以繳我的學費、我們家的稅金,還是你的醫藥費、健保費,還是父親留下來的債務?明明現在做什麼都來不及了,卻到現在才知道要分擔這些問題嗎?」
咆哮的聲音沒有逐漸停下,反倒愈加高亢,巴不得要用這銳利的吼聲震壞人的耳膜似的,一字一句都帶有想要傷害、諷刺人的惡劣情緒。但是這些吼叫所面對的對象,只是一個無法感覺到肆語的痛苦的空殼,所有問題的回答,就只有那雙拿著紙鈔的手在不停顫抖。
肆語不接收母親遞來面前的錢,這些錢毫無意義、毫無作用,對肆語來說,母親彌補不了一點作為人母的義務——「照顧孩子的義務」。
也許真正精神異常的,是手裡拿著便當盒,將得來不易的食物摔往地面的肆語。
家中的貧困,現在只剩肆語一人獨自擔起。死去的父親遺留債務,還在肆語身邊的母親像個死人般空無魂魄,大概沒有多少普通家庭能比如此的慘況更慘。然而深沉的壓力,全部如巨石般的落在肆語身上,喘不過氣的鬱悶環境,要肆語不發洩任何情緒果然是強人所難。
噙在眼眶的淚水流不出來,因為肆語對自身的悲哀產生的憤怒,早已築成一座圍牆,堵住了淚水的湧出。無法流下的淚水帶來的是無力感,連最基本的悲傷都快要辦不到,反正再怎麼哀號、掙扎都不會獲得救贖,不如省點力氣、及早放棄。
「你說話啊······」
向一個不會回應的人發脾氣是很累的事,斷線的理智雖然尚未接回來,但是忿恨的情緒已逐漸緩下。怨氣爆發完畢後,肆語變得疲憊不堪,沒有站直身體的力氣,雙腳彎曲蹲在地上,對母親的吼叫聲也轉變為有氣沒力的哀求。
憤怒的終點走向的是悲傷,肆語明白自己再發脾氣都沒有用處,疲累的身心只是想洩憤,結束後漸漸變得鎮靜,但沉重的氛圍仍在,因為發洩過後糟糕的現況仍舊沒有改善。
肆語的情緒從不耐煩到憤怒爆發,從憤怒爆發到逐漸緩和,好似都沒有影響到坐在地上拿著紙鈔的母親。母親空洞的眼眸仍舊看著肆語,拿著紙鈔的手不停顫抖卻沒有放下,肆語發自肺腑的訴苦好像完全沒有被母親聽入耳的樣子,一切只是肆語在自言自語。
「你到底為什麼要跟父親吵架?」
經過一段大幅度的情緒起伏,稍微冷靜一點的肆語還有沒說完的話,冷冷的語氣談起造成現在這個慘況的起因——貌似是起因的事。
在已經只能後悔的時空下,才檢討起母親與父親的過錯。不是因為肆語沒有早點阻止,而是肆語只是這對父母的孩子,沒有在事前和事發當下批判父母的權力,只剩在釀成死傷後怪罪的能力。
「就因為你什麼事都做不好,所以父親才會埋怨你、跟你吵架,然後拿刀要砍你,我為了保護你,結果······」
以平淡的口氣敘述半年前的往事,在外也許已表現得勇敢振作,但實際上內心沒有放下任何事。
肆語是刻意的對著母親陳述,哪怕母親一個字都沒能聽進去,也要提醒神智不清的母親這些過錯帶來的後果,別讓母親認為自己可以因為發瘋而不用負責任。然而充滿怨念的肆語全身顫抖起來,用罪惡感懲罰母親的同時,回想起半年前的事,也讓肆語又再一次承受看見父母互相殘殺的恐懼。
顫抖的嘴脣、映照恐懼的雙眸,在說到自己所做的事時,肆語沒有繼續說下去的勇氣,記憶中當時的情景逐漸浮現,卻又像惡夢一般血肉模糊。
「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都是因為你們吵架的關係,如果你們好好相處的話,父親現在就還在,你也不會發瘋,我們家還是可以想辦法慢慢還債的啊······」
責任的歸咎推向失和的家庭關係,為了讓自我的罪惡感降低,肆語把過錯算在吵架的父母親身上。起碼這兩個身死與心死的人已無法有清楚的感受,也不會有承受謾罵的心理負擔,肆語才能毫不顧忌的怪罪。
因為父母親已經都無法再受傷了。
如果父母親沒有吵架······
如果父母親沒有欠債······
如果父母親沒有成為父母······
想著也許做點什麼改變就能不用走向現狀,明明只要途中換一條路走,就能夠免於現今的悲劇。對於沒能在途中做出任何改變的自己,肆語多得是感到懊悔。其實心裡也沒想認定一切都是父母親的錯,但是為了繼續活下去,不要承擔、不要認罪也是沒辦法的事。
實際上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早就無法補救——好賭的父親、無能的母親,年紀尚輕且沒有主見的小孩,看似常見的家庭構造,卻也時常離「崩潰」非常近,走上死路的今日早也是能預料到的事。
「都是你們的錯······都是你們的錯!」
思考後的最終結果,還是將一切的過錯推給父母親,逐漸低沉的音量回升,再次準備爆發的情緒之中卻帶有哽咽。肆語知道無能為力的母親,自始至終都無法改變走至今日的命運,但肆語就是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至少親口說一次過去沒能說出口的話。
畢竟——一個家庭,不是說扛就扛得起。
叮咚——
正當肆語的情緒波動又將掀起浪濤,一聲從大門外傳來的電鈴聲阻斷了後續,引起肆語的注意而讓肆語停下怒氣。猶豫著是否要去應門,混亂的思緒尚未整理,肆語無法保證現在的自己能冷靜應付來訪的人,考慮要裝作家中無人等待訪客離去,然而訪客沒有放棄打擾,又一次按下門鈴。
叮咚——
「有人在家嗎?我是學姐喔。」
在第二聲的門鈴響徹屋內後,熟悉的聲音相接傳入肆語的耳朵。
來訪者是琉香學姐,肆語知道自己大概是逃不了。因為琉香是肆語的鄰居,在琉香發現彼此讀同一間學校後,就日復一日的套近乎,琉香甚至知道肆語打工的排班時間、知道肆語何時在家。因為生活艱困的肆語看著就令人擔憂,所以琉香對肆語的事總是關心得透透徹徹。
心情混亂的肆語再瞥一眼有體無魂的母親,思考著要不要去了解一下琉香找上門來的原因,省得繼續在廚房和發瘋、痴呆的母親大眼瞪小眼。最後為了響不停的門鈴聲而決定暫時丟下仍然舉著鈔票的母親,和地上已經被浪費的便當,肆語緩緩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走出廚房。
叮咚——
站在肆語家門前的琉香探了探頭試圖聽聞屋內是否有動靜,想著可能是沒注意到而又按一次門鈴,恰好的下一秒肆語就開了門,讓以為還要再稍等一會兒的琉香有點驚訝。
「啊啊,肆語你終於開門了。我們家今天有多煮了一點東西,剛好你喜歡的菜有剩一些所以就想說拿來給你。」
這點驚訝並不影響琉香來此趟的目的,因為琉香已迫不及待要把手裡的保鮮盒遞給肆語,哪怕可能來得有點唐突,但這份心意是一定要送到肆語的手裡。在肆語開門的同時,慌忙的琉香小小驚呼一聲,立即雙手端著保鮮盒推向肆語面前,並且快速解釋送出這個保鮮盒的用意。
然而沉默的肆語板著臉只看了琉香一眼,隨後把視線停留在自己面前的保鮮盒。對於琉香的熱情表現和付出關照的禮物,肆語一語不發的沒有任何反應,因為才剛歷經一段大幅度的情緒起伏,肆語的面色顯現蒼白、鐵青。
「呃呃······肆語你還好嗎?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耶,沒事吧?」
見到來應門的肆語是這副陰沉的模樣,琉香的表情馬上失去了笑容,皺著眉頭憂心忡忡的詢問肆語的狀況。
然而面對琉香的關切,現在的肆語只感覺到煩躁,但是把脾氣發在一個好心人身上又會過意不去,在雜亂的心情糾結下,肆語選擇了冷淡。
「我沒事,而且跟你沒關係。保鮮盒也請你拿回去,晚餐我自己能解決,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低沉的聲音和平淡的語調表現出冷漠的態度,肆語毫不客氣的駁回琉香的好意。沒心情和唯一的人脈打交道,甚至不在乎會不會被絕交的要學姐請回,暗沉的表情還愈加灰暗,因為口中說出的話全是違心且無可奈何的。
肆語不想傷害充滿善意的琉香,正因為如此,才希望琉香別再來接近了。
「可是,你的臉色看起來真的不太好啊。是不是有發生了什麼事?是工作太累了嗎?還是又因為沒有好好吃飯了?」
肆語的臉色和「沒事」兩個字完全無關,琉香無法接受這種睜眼說瞎話的理由,手裡拿著保鮮盒一臉擔心的向肆語確認,堅持要肆語老實說出造成這個狀態的原因。
「就說了我沒事,拜託你不要這麼愛管閒事。」
「但是你的臉色看起來真的很糟糕啊,有哪裡不舒服還是你又被誰欺負了······不要什麼事都要自己承擔,可以告訴我,讓我幫你的忙嘛。」
琉香的關心開始讓肆語感到煩躁,低沉的聲音之中漸漸透露不滿。但是肆語的冷漠回應不僅沒有讓琉香放棄,反倒讓琉香感到不得不多加干涉,才剛知道肆語和同學有爭執,現在又看到肆語這副虛弱的模樣,依照琉香熱心的個性怎麼可能視若無睹?
「我也說過我不需要你的幫忙,所有的事我自己都可以處理,我只是有點累而已,請你回去讓我休息就好。」
逼近極限的肆語快把持不住,口氣變得急促沒有耐性,堅持對自己的煩惱三緘其口,催趕琉香別再固執的付出。
「怎麼可能不需要幫忙?你這個樣子一定是哪裡不舒服了吧,告訴我······」
「夠了,我已經說過我不需要幫忙,到底為什麼你還一直想要干涉我的事?不要再因為可憐我所以就一直纏著我不放,這些都是你自己自作主張的,我完全沒有希望你替我做這些事,你這麼做只會讓我覺得為難而已好嗎?」
替肆語焦急的琉香沒有想到肆語的情緒會如此激動,抱著想關照肆語的心情持續追問。然而琉香的話尚未說完,理智維持不住的肆語又再次爆發,對琉香的行為一個個挑起來嫌棄,忿恨的發洩瞬間就轉到琉香身上。
這些話大概算是肆語真心的氣話,當然也可能是違背心意的謾罵,因為對肆語來說,琉香所有的付出肆語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向來單方面給予關心的人都是琉香,肆語只是被動接受的一方,同時也失去是否要「接受」決定權,漸漸的琉香的關心變成無法拒絕的事,最後反倒成了肆語心中逃不掉的虧欠。
「我······」
肆語突來的情緒沒讓琉香反應過來,不知所措的琉香愣著傾聽肆語的「實話」,本來想說點什麼,但是又覺得應該讓肆語好好的表達一次,便就此闔上雙脣。
不管如何,琉香都並不會認為肆語擁有惡意或忘恩負義。
「算我求你,不要再來關心我了!」
「可是我,我並不是······肆語、肆語。」
情緒潰堤的肆語大聲嚷叫,瞪大的雙眼裡頭彷彿寫著滿滿的怨念,咆哮的話雖然狠戾卻含有心酸。
想嘗試和肆語解釋想法的琉香還來不及說話,氣在頭上的肆語便重重的關上自家大門。沒能攔下衝動的肆語,琉香只能一手拿著保鮮盒,另一手往門上拍過去,呼喊著希望肆語能重新開門好好談談,但是又為了肆語著想而選擇不再打擾。
不過琉香並不認為自己真的受到肆語的嫌棄,因為在肆語關上門之前,琉香注意到肆語明顯的因為猶豫而停頓一下。
所以絕非有惡意而為之。
肯定是因為受傷了才變得躁動不安······
站在門外的琉香歎了口氣,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保鮮盒,這次沒能把「關心」送出去讓琉香有點失落,但是能聽見肆語誠實的說出心裡的感受(可能傷害人的話),琉香倒不覺得有虧損了,並且面帶微笑的接受肆語的「回禮」(坦承的應對)。
「白癡······」
然而在門另一邊的肆語表情依舊凝重,喃喃自語的痛罵一聲,無奈的在門旁緩緩蹲下,抱頭懊悔剛才的所做所為。說出內心話之後讓肆語的心情舒坦了些,但肆語其實沒想這樣對待一片好心的學姐,只是在一時的衝動情緒之下,控制不住自己而說出不該說出口的事實。
本來肆語應該發洩怒氣的對象是沒有盡責的父母親,這份無處宣洩的怒氣卻轉移到熱心的學姐身上。氣消後逐漸冷靜的頭腦,馬上讓肆語後悔不已。
「我到底都在做什麼啊啊······」
愧疚的肆語拍打著自己的腦袋,清脆的發出「啪啪」的聲響,懊惱的責備理智不清的自己。明明知道琉香的作為完全出自單純的好意,琉香並不求任何回報,肆語也只是單方面的認為自己應該要酬謝、報答。
無端將杞人憂天的思慮強壓在琉香身上,肆語已有被斷絕往來的心理準備。
好在疲憊的身心讓肆語很快就冷靜,停止對自己的攻擊行為,蹲在門旁並蜷縮起身體,雙手抱著膝蓋把臉埋進去。思考著,如果琉香以後真的再也不過來關心該怎麼辦?會願意對沉默寡言的肆語不離不棄的人只有琉香一個,一旦失去了琉香這個熱心的學姐,肆語就會再次回到孤立無援的生活。
「這樣也好吧?至少以後再也不用欠他人情了。」深思過後的結論是消極的。反正自己沒有能力報答,就乾脆不要接受任何好意——需要依靠別人的幫助才能活下去,這種生活方式已經厭煩了,沒有什麼能比靠自己更實在。
以往是如此的,今後也是如此。肆語放棄結交人脈,打算憑著自己的本事在這個悲哀的世界存活下去,畢竟社交這種事,對一個貧困家庭出生的懦弱孩子來說的確太困難了。
腦中不斷合理化消極的選擇,好讓自己心安理得的放棄努力,雖然會失去重要的人,但起碼之後的日子會變得輕鬆自在些。
「就繼續這樣下去也沒關係吧······」
門的另一邊,琉香還依然佇立著沒走,垂著頭注視手裡拿的保鮮盒。琉香並不是在期待肆語會再開門,而是潛意識中覺得自己應該留下來,不想讓肆語真的變成孤單一人。
即便肆語的態度一直都是不願被干擾,琉香卻始終沒有打算疏離,畢竟也和肆語打交道有段時間了,好不容易彼此偶爾會閒聊、問候,怎麼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唔嗯,應該是我剛好挑錯時間來了。」深吸一口氣後,內心裡非常肯定的這麼想,琉香雙手抓緊保鮮盒,洗腦自己沒有大礙並鼓舞自己要更加堅強。被肆語暴躁的拒絕還能微笑面對,旁人看來也許琉香就像是個被虐狂,但這是琉香對肆語的溫柔和耐心,承受得起作為肆語的出氣筒。
「看肆語這麼生氣的樣子,肯定又是遇上不好的事情了吧。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跟朋友吵架的問題,不過這樣子看來,我還是要想辦法了解肆語發生的事,就算要偷偷來也好,至少盡量幫肆語減輕負擔······」在心裡思考並碎念著。琉香猜測了讓肆語暴怒的其他原因,已經完全沒把剛才肆語的惡言惡語放在心上,琉香知道肆語並不是會以怨報德的人,所以還在計畫著能否幫上肆語的忙。
肆語是個溫柔的孩子,總是會想自己承擔一切、不想勞煩他人,也因為如此,琉香才甘願無怨無悔的給予幫助。
自從琉香知道肆語既是自己的學妹、也是鄰居之後,兩人相遇的次數漸漸變多,琉香也對肆語一日比一日更加了解。在這段琉香不停多管閒事的期間,對肆語的了解越多,就越發現肆語隱瞞的憂患。即便肆語未曾對琉香請求幫助過,琉香也都看得出來肆語需要一份關心。
「呼啊,希望我做這些事,能夠讓肆語變得稍微開朗一點······雖然這些都只是我在多管閒事,但是我不想看到自己身邊有人需要幫助,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啊。」認真的替肆語考慮過後琉香深吸了一口氣,內心中默默祈禱自己做的一切不是白費力氣。那正義凜然的決心,是促使琉香無怨無悔助人為樂的源頭,也是琉香對肆語無法放任不管最重要的原因。
「我一定可以辦到的,希望肆語能夠再等等我,我一定能幫你解決那些會讓你難過的事······」替自己加油打氣、鼓勵,被肆語謾罵的低落情緒很快就消散去,琉香是非常擅長振作起來的人,一點點的挫折並不足以讓琉香放棄肆語。
雖然一直以來琉香熱心的照顧肆語,但琉香也沒曾和肆語提過理由。每次被肆語問起原因,琉香的回答總是不實際且抽象的形容,比如「助人為樂」、「都是緣分」之類詞彙,完全沒有實際的、發生過的事件作為根據。
琉香如此樂於奉獻的原因,大概只有琉香自己心裡最清楚了吧。
門的兩邊彷彿是極端的兩個世界,消極沉默的肆語並不知道琉香仍積極的設想著,輕易的就閉關自守。「要互相幫助」是人人熟知的大道理,但要實際去達成卻沒幾個人能做到,公民教育的理論往往只是「理想」。
「到底應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不論哪一方都詢問著如此的問題,然而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事物並不存在於現實——
吉令,你能夠告訴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