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第二節

◇　　◇　　◇


　　「肆語——」

　　一聲甜美清純的呼喚湊近熟睡的肆語耳邊，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個聲音的主人踏入了肆語的祕密基地，還能如此近距離的靠近毫無防備的肆語。
　　肆語擁有吉令這個神奇的守護神，當然不可能為了進入夢境裡而疏忽關照現實的身軀，在外入睡的情況下若有人想藉機騷擾、偷襲，吉令也一定會提醒肆語。不過這種事目前是不需要，因為前來叫醒肆語的人，是一個非常友善的人。

　　「唔······」

　　沉睡的眼皮遮擋了視線，費一些力氣才為了耳邊的聲音緩緩睜開，肆語眨眨眼睛，瞳孔內就立刻映入一位黑色長髮的女孩，讓肆語訝異的驚嘆一聲。

　　「肆語，你現在已經翹課十七分鐘二十四秒了喔。」

　　看到肆語這半睡不醒的狀態，黑髮女孩便提高音量呼喊著，分秒不漏的報告肆語已未履行學生義務多少時間。俏皮且帶點責備的語氣希望肆語能盡快清醒，相同的事貌似已經歷數次，但是這位黑髮女孩不厭其煩的成為叫醒肆語的人。

　　「嗚啊啊，是、是你啊？琉香學姐。」

　　「當然是我啊，不然你以為還有誰能找到一躲起來就不知道去那裡的游肆語小妹妹呢？」

　　清醒後的肆語見到來者是大一個年級的學姐，立刻從被當成睡鋪的草叢裡起身，倚靠著身旁的樹幹坐著。然而抱著吉令造型的布偶、枕著書包入睡的模樣早已都被琉香看見，肆語慌慌張張的收拾東西，有點不好意思的向琉香點頭招呼。
　　蹲在原地的琉香嘟著嘴吐槽，不過琉香並不是厭煩了尋找肆語的藏身之處這件事，而是因為擔心肆語、老是需要為肆語操心，希望肆語能稍微成熟一點而發的小脾氣。

　　「你說的也是······」

　　「真的是，明明之前就跟你說過了，不要在下課的時候跑到學校裡面偏僻的地方睡覺，然後一睡就睡到一下節課上課的時間，害你們老師都找不到人。自從期中剛過後你就常常突然失蹤，而且又不知道為什麼只有我找得到你，結果現在你們老師一看不到你準時上課，就會來我們教室要我出來把你抓回去耶。」

　　琉香的吐槽肆語無法反駁，畢竟肆語的確因為如此而給琉香造成麻煩。況且現在的琉香看起來像是氣在頭上，肆語不敢隨便頂嘴，蜷縮身體在樹幹旁小聲應答、附和。
　　肆語沒有多嘴，琉香便自顧自的拋出一連串抱怨和說教，不過這些話並不帶有惡意和調侃，而是出於琉香對肆語的擔心、著急，害怕肆語要是出意外該如何是好的心緒。

　　「抱歉，是我不好，給你添麻煩了······」

　　總是讓琉香如此操心，就算琉香沒有開口吐怨氣，肆語也會覺得愧疚。累積有一段時間的歉意把肆語的頭壓低，老老實實的向琉香致歉。
　　肆語實際上的難處難以傾訴，只好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攔，因為若是將被霸凌的事說出口，熱心的琉香一定會插手幫助，害得琉香必須操更多的心。肆語認為這樣自己不僅會愧對琉香，甚至會欠下許多人情債。

　　「哼——你不要這樣動不動失蹤就不用跟我道歉，我也不用麻煩了啊。」

　　聽見肆語用虧欠的語氣道歉，琉香又嘟起嘴生氣的駁回，伸手戳了肆語的額頭。明明只要肆語不再失蹤（逃避）就能免於現在這麻煩的結果，何須要道歉？琉香完全不需要肆語的道歉，琉香想見到的是問題的根源能解決。

　　「唉，你是不是忘記了你頭一次翹課的時候，完全聯絡不到人，也沒有人知道你去哪裡了，還讓老師動用到學校廣播找人。你這樣不只有給我添麻煩，也讓很多人替你擔心你知道嗎？」

　　為了讓肆語更明白逃避之舉帶來的影響，即便提起需要唉聲歎氣之事，琉香還是刻意以此事作為警告，藉此要求肆語別再造成同樣的困擾，或者釀出更糟糕的事態。

　　「還好後來都有我能很快就找到你，不然你會因為遲到和曠課被記很多警告的。你平常上完課後不是還要去打工嗎？如果還要再為了消警告而煩惱會很累的，所以就好好的準時上課嘛。」

　　雖說身為學姐的琉香認為自己應該對學弟妹給予指教，也確實做到了，但還是會為接受教訓的晚輩感到不捨，因而不自禁說些話讓肆語有臺階下。同時也提醒肆語身邊還有能夠依賴的對象，無需勉強自己一個人面對。
　　關於肆語的生活狀況，琉香或多或少有一定程度上的了解，所以琉香絕對有資格關心肆語、和肆語談談。

　　「你說的我也知道，但我就是不想上課······抱歉讓你擔心了。」

　　琉香所說的一字一句都充滿善意，卻反倒成了肆語的負擔，虧欠人情的債還不起，便累積了不耐煩的暴躁情緒。但肆語並不是個會衝動發洩的人，不理性的內心話只有小聲的在嘴邊說，隨後又立刻向琉香道歉，而且還懦弱膽小的縮起身體抱緊書包。

　　也許琉香已經是個非常可靠的好人了，但對肆語來說，能夠完全信任的只有被放在書包裡的吉令布偶。

　　寧可相信無形的幽靈，也信不過活體的人類。

　　「哼嗯——之前就跟你說過不要再跟我道歉了，你還講。」

　　靈敏的耳朵沒有聽漏肆語的抱歉，才剛提醒過肆語的事馬上又再犯，琉香便皺起眉頭、雙手插腰，準備要冒出怒氣。

　　「唉，算了我不知道要怎麼唸你了······不過我說真的，你是不是其實有事情瞞著我沒有講，你本來是個乖乖的好學生，會這樣翹課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對吧？」

　　本來想藉此機會對肆語發怒一次，讓肆語好好反省自己的錯誤，不過看了肆語這副沮喪的模樣，琉香已察覺到肆語沒說出口的鬱悶，便沒辦法再繼續說教。為肆語擔憂的氣憤轉為關心的口氣，琉香溫柔的向肆語詢問著，要求肆語別再犯錯固然重要，但還要將犯錯的理由查明才能從根本解決問題。

　　「沒有，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你不用管。」

　　被察覺到異樣卻不敢承認，肆語更加用力的抱緊自己的書包，並且將視線移開。不自然的小動作不經意的洩漏真正想法，畢竟肆語就是個不擅長說謊的人。

　　「什麼不用管？我是你的學姐耶，而且我們家就住在你家隔壁，我已經把你當妹妹來看待了，為什麼不可以管？你看起來明明就很需要有人陪伴的樣子，你們家的事情我也有一點點了解，我知道你生活過得很辛苦，所以想幫你的忙、多管閒事一下不行嗎？」

　　雖然琉香明白是自己一直在拿熱臉貼冷屁股，但是對肆語付出的關心像是丟進黑洞一樣沒有回聲，這樣寂寥的結果讓琉香無法不感到不高興。只要是人總是會有情緒，徒勞無功的壓力已經耐不住，使得琉香的反應有點激動，雙手揮擺著、幼稚的向冷淡的肆語發脾氣。

　　「有什麼事就跟我說嘛，好不好？」

　　激動的情緒發洩過後，琉香的表情稍微變得冷靜一些，深呼吸後憂心忡忡的再詢問一次。雖然肆語冷漠的反應讓琉香感到不被信任、非常沮喪，但也不會因此成為琉香可以不用理會肆語的理由。
　　即使這是路見不平罷了，對琉香來說，只要是在眼下發生的不義之事，就應該伸出援手、見義勇為。

　　「就······只是最近覺得半工半讀的生活很累，所以才想找個安靜地方偷偷休息而已，我會再振作一點繼續努力的，不用你擔心。」

　　被琉香誠懇的關愛眼神注視，肆語難以繼續逃避問題。腦中構思一下可以使用的理由，隨口就說出來想搪塞過去。
　　雖然這麼做是在背叛琉香的好意，不過不想虧欠人的心情早已大於任何事。即便肆語明白說出這些話時，自己的眼睛完全不敢正視琉香，身體也自然而然的抱緊懷裡的書包，緊張兮兮的模樣根本不可能騙得了琉香。

　　「原來是累了啊，嗯嗯。確定只有這樣子嗎？」

　　聽了肆語戰戰兢兢掰出來的理由，琉香悄悄的點點頭認同。這個理由雖然合理，但根據琉香對肆語的了解，琉香認為肆語不會只因這種小事就逃避課業，隨後便立即補上向肆語確認的疑問句。

　　抱緊書包的肆語沉默的看著琉香的反應。肆語有自覺這種理由太過牽強，所以腦中已經開始想著：「是不是應該再想想其他理由······」

　　「唔嗯，不然讓我猜猜看好了，依照我身為姐姐的判斷，是不是跟你的那個朋友有關係呢？」

　　「這······唔呃······」

　　然而肆語還來不及補充下一個理由，琉香便逕自猜測起來，並且馬上就有了答案。將右手抵在脣邊，琉香非常有信心自己的猜測是準確的，所以毫不猶豫的立即向肆語詢問。
　　被琉香如此一語道破，反應不過來的肆語便愣住了。肆語從未想過自己會被這麼輕易的看透，不敢置信，但是也沒有能再反駁琉香的理由。

　　「哼哼——看起來我猜的沒錯。我記得我剛開始關心你不久之後，你就跟我說你已經有在班上交到好朋友了。但是我看你們似乎在其中考之後，就再也沒有走在一起，放學的時候也沒有在校門口說再見後才回家，最近變得好像不認識一樣······所以——該不會是跟他吵架了？」

　　見到肆語臉上微妙的表現出訝異的樣子，琉香已能夠判定自己的猜測是準確的，接著便詳細解釋會如此猜測的理由。
　　琉香的觀察入微，能仔細的推斷可能發生的情況，被這麼準確的點出問題所在，這下肆語已經不得不老實承認。

　　「那個是······我跟他的事。人際關係嘛，人跟人相處本來就是會有不合的時候。反正就是一些氣過了就沒事的事，我自己可以處理，學姐你就不要再替我擔心了。」

　　眼看琉香就要把事情戳破，機靈的肆語馬上掛保證是自己能解決的事。話出口的雖快，但肆語仍心虛的想著，其實自己也不清楚和有蕥不合的原因，所以這件事沒有起頭，當然也無法收尾、解決。

　　「雖然你這麼說，但是女生跟女生之間的吵架可大可小，有時候不是氣過了以後就不會再計較，真要處理起來很有可能會非常麻煩的。不過朋友吵架的話的確還是當事人自己說清楚比較重要，而且看你似乎不太希望我介入的樣子，我也不好意思什麼事都要插手呢······」

　　「我自己也想自己學著處理自己的人際關係，所以學姐就不用替我擔心這個了。」

　　肆語開始積極的阻止琉香更進一步了解，卻沒想到琉香仍舊有必須關心的理由，因為所謂「女生跟女生之間的吵架」，對「成為女生」不算久的肆語來說可是一竅不通的。
　　不過琉香是個懂得讀人表情的人，肆語的反應明顯不想受人干涉，琉香便雙手環胸，思考還是否要繼續和肆語追問詳細。而肆語抓緊琉香正在考慮的時機，以學習為理由，讓此事回歸到自己身上。

　　比起事情有人幫忙而順利解決，肆語現在更希望的是能獨自克服萬難，不用再接受相助——但世事總是沒有想像中簡單。

　　「你都這麼說了，那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你就先自己試著和吵架的朋友和好，如果真的處理不來，然後你還是又因為這樣翹課的話，我就會不客氣的過來幫你處理呦，這樣可以吧？」

　　聽取肆語的意見，琉香最終妥協於肆語認真的懇求，不過度操心肆語的私事。表情從擔憂漸漸轉變為放心，琉香保持著可靠的微笑給予最後的囑咐，要肆語記住在迷惘時，背後還有個熱心的學姐能夠依靠。

　　「嗯，就這樣吧。」

　　見琉香終於願意不插手，肆語立刻點點頭同意琉香的條件，但肆語的內心仍舊是不安的。因為肆語的本意是根本不想處理自己和有蕥的關係，這一答應了琉香的話，如果被發現人際關係的問題沒解決，同等於琉香還是會介入，這頂多是撐過一時而已。
　　隱瞞一件事就是如此，編了一個謊言，就得再補上更多謊言，該如何繼續瞞下去反倒成了肆語現在要面對的最困難問題。此刻的焦慮肆語不敢表現出來，盡可能用無表情來掩飾慌張，身體不敢緊張發抖卻沒少滴一些汗，肆語只好心想著或許吉令還能幫忙得上忙，藉此安撫自己的情緒。

　　「好了、好了，跟你說太多話了。真是的，只要一看到你就會忍不住跟你說很多話，我這樣不行呀，會被當成很囉唆的姐姐的。我們還是快點回教室上課吧，至少不要整節課都不見人影的，好嗎？」

　　談心的時間結束，琉香沒忘了現在還是上課時間，開始檢討自己喜歡過度替別人操心的個性，碎碎唸著責備自己，站起身後雙手還插著腰對自己生氣。
　　雖然琉香是個有些多管閒事的人，但是不至於會讓人感到煩躁。見著肆語沒什麼動作，琉香便會自然的伸手要拉起肆語，這也許就是容易悶不吭聲、獨自受罪的肆語，除了吉令之外唯一的拉力。

　　「嗯，好。」

　　面對琉香給予的微笑和手臂，肆語不敢再任性的躲避，搭上琉香的手答應回到教室出席，然後緩慢、沉靜的從草地上起身。

　　不過肆語的心中還有些許未解的疙瘩，在肆語被琉香拉著手踏出一步後，肆語又停了下來緩緩詢問。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明明我們也不是很熟的人······」

　　冷淡且沉重的語句道出口，不擅長承受好意的肆語無法不開口詢問，這種不用償還的人情究竟為何會存在。

　　見肆語突然就停下腳步，琉香立刻轉頭看著低頭小聲說話的肆語。聽了肆語因為不安而提出的疑問，琉香不僅沒有一點猶豫和困擾，還馬上露出一抹微笑，這抹微笑率先回應了肆語這種問題根本無需詢問。

　　「這個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啦，不用跟學姐客氣這種事，畢竟『助人為快樂之本』嘛。」

　　琉香的回答絲毫不以為意，彷彿一切都是理所當然，隨口就把國文課本裡的古人所云引用。明明就是些人人都知道卻不想做到的事，琉香卻老老實實的在日常裡執行著。

　　這番話琉香說得不經意，肆語聽著竟莫名動心、眼眶不自覺積水。在這世界上竟然存在著願意對不算非常熟識的人付出善意的人，讓肆語不敢相信卻感動萬分，像是一時誤入了童話與傳說故事中。
　　雖然這些對琉香來說可能是尋常普通的事，但對孤立無援的肆語來說同等於是拯救。即使這友善的好意在未來某天成了謊言，至少在此時此刻得到了被愛護的溫暖，這就足以感動萬分。

　　「嗯······」

　　冷漠的態度卻能換到溫柔的答覆，肆語只好沉默的吞了吞口水，承認琉香給予的理由。

　　見肆語貌似不再有不敢接受的樣子，琉香笑容滿面的把頭轉回去，拉著肆語的手蹦蹦跳跳的快速回到教室，重新以積極的態度前往令人消極之地。不過這次大不相同了——肆語不需強求自己成為一個乖孩子獨自面對一切，獲得另一條「可能」較輕鬆的路。

　　奔走的兩人踩踏過草皮地，秋風也正好拂過樹梢，片片枝葉伴隨沙沙聲落下，被地上的小草接個正著，暫且得到一個安穩的結局。樹葉是落下了，不過如此的霸凌事件尚且未落下帷幕，倒是和地上的小草一樣在不知不覺中成長茁壯，潛藏的隱憂仍有如草根般蔓延著。


　　接下來究竟該如何是好呢，吉令？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