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ㄓㄢˋㄧㄡˇ就是這麼一回事。

本章節 7826 字
更新於: 2018-10-28
  當我們好不容易買完各式各樣的美工用品後,時間也已經到了晚間鄉土劇開播的時刻。於是我們提著大包小包的提袋,在北車商圈的騎樓下覓食。
  而不久前,璃在採購完成後就把她手上那袋文具塞到我空出來的手中。
  「我要去補習了,大家再見。」
  她毫無遲疑地與我們說了一聲再見,就這樣消失在人群中。
  於是我也順理成章地被迫提著兩手滿滿的袋子,如同長工一般吃重地跟在薰和書的背後。
  「你們覺得這間店怎麼樣?」
  書停在一間日式料理店前,指著放在騎樓供人觀看的菜單。
  「嗯……」
  在心裡正猶豫的期間,我抬起頭觀察了一下店裡的擺設,卻不巧與在櫃檯的店員對上眼。
  似乎誤認我要點餐的店員熱心地露出笑容,拿起櫃檯上的菜單準備出來帶位。我的心瞬間漏跳了一拍。不我沒有那個意思讓我考慮一下我可能不打算吃你不要這麼積極我會覺得很有罪惡感……
  「我今天不想吃日式料理耶,我們換別家吧?」
  「喔,可以啊?」
  一聽到他們從善如流的回應,我趕緊丟下店員,低著頭往下一家店移動。不過仔細想想,其實那個炸豬排看起來還挺好吃的樣子……
  下一家店是裝潢典雅的歐洲風餐廳。我們一樣先站在騎樓研究菜單,這次我可學乖了,不要隨便往店裡張望,以免觸動店員的服務開關。
  「呼……呼呼……」
  這道白酒蛤蠣義大利麵好像很好吃,光看圖片鼻子裡就有酒的香味了。
  「哼,呵呵……」
  「書,你幹嘛一直偷笑?什麼那麼好笑?」
  我有點不耐煩地看了書一眼,不料他卻露出有些促狹的神情。
  「不是我在笑……」
  他無聲地指了指我右手邊的地上。那裏有個在這大熱天裡頭帶貝雷帽、臉上掛著一副忘了拆掉價標的墨鏡、穿著光看就悶的風衣的肥胖男人,正蹲在磨石子地上,隔著玻璃盯著餐廳內部。
  「呼,呼啊……」
  正當我還在想這個人好像有些眼熟時,一股聞過不下百次的熟悉酒臭味又湧向鼻頭,讓我不由得驚呼。
  「翡冷翠?」
  「嗝……嗚啊啊啊啊!你怎麼在這裡?」
  被嚇到的輔導主任反應誇張地摔在地上,被泛黃襯衫包裹的肚子也從敞開的風衣間出來見客。
  「我們出來買教室佈置的美術用品。倒是翡冷翠你在這裡做什麼?」
  「喔,呃。這個啊,你看看餐廳裡面。」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在昏黃的燈罩下,有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正獨自坐在雙人座原木桌前。
  「欸?晴姐?」
  「嗯哼嗯齁,根據我的調查,你們的老師大有問題。」
  「你調查了什麼?」
  翡冷翠雙手環抱胸口,驕傲地說。
  「我確實地跟蹤她好一陣子後,發現她和外面的男人有不純關係!果然女人救世劍!」
  「……」
  我傻眼地看著眼前這個總是在學校酗酒的胖子。
  「那個,翡冷翠,你可以幫我拿一下手機嗎?就在我的側背包裡。」
  我晃了晃被塑膠袋佔據的雙手,示意翡冷翠幫個忙。
  「喔,好啊。」
  「就在前面口袋裡。對,然後幫我撥緊急電話,110。」
  「嗯,一、一、零……」
  我把耳朵靠過去,讓翡冷翠把手機湊到我耳旁。
  「喂,請問是警察嗎?這裡有頭變態沙豬跟蹤狂……」
  「咿!!!我可以解釋啊!!!」



  「呼、呼……逃過一劫。」
  場景換到餐廳裡,離晴老師位置有點遠的四人桌上。
  翡冷翠揩去額頭上的汗水,像是一團爛肉一樣攤在椅子上。
  剛才門外的鬧騰終於讓店裡的服務生出來探聽情況,被幾個男侍團團包圍的主任為了給自己解圍,把我們搬出來當成擋箭牌。
  「啊,我是帶學生出來吃飯的……」
  就衝著這句話,我們不得不跟著進了這間餐廳,和翡冷翠共進晚餐。不過雖然難得被人請客,連菜都還沒點,我的胃口就已經先倒一半了。
  「所以你發現晴姐有什麼不純關係,所以就打算要跟蹤人?」
  我不悅地質問翡冷翠。
  「嘶……呼……你先看看這個。」
  那胖子先深呼了一口氣,然後打開自己手機裡熟悉的通訊軟體。
  『全台正妹外約 外送 加Line:……』
  他點開其中一個看起來相當不妙的訊息框,在裡面一大串對話裡搜尋。
  「來,這張!你看這個照片!擺明是晴老師吧?」
  「嗚……好像真的是耶……」
  薰一瞬間露出恐懼的表情,有點遲疑地看向櫃台旁,雙人桌邊的人影。
  「不是吧,妳看照片裡的人沒戴眼鏡,也沒穿高領毛衣,怎麼可能是晴姐?」
  「讓我看看。」
  書異常急躁地搶過翡冷翠手上的手機。他點開繪圖功能,用觸控功能在影中人的臉上畫上粗重的黑框眼鏡。
  「我想應該是她喔。」
  「可惡!好像真的是老師……」
  「呼……沒錯……隔著螢幕,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認出我的好同事的香味……」
  翡冷翠低沉地吸了一口氣,肥厚的臉頰也隨之抖動。拜託,誰來逮捕他好嗎?再這樣下去我就要動用私刑了。
  不料他接著激動地大喊,一口唾沫直接噴在閃避不及的我臉上。
  「沒想到我的部下居然會涉入非法性交易……真是……太沉痛了……我還以為她是處……」
  「夠了你閉嘴。」
  不能再讓他說下去了,我憑藉著使命感阻止了這頭沙豬繼續大放厥詞。說到底你怎麼會有這些的照片?涉入交易的人真的不是你嗎?
  不過,最近確實常常聽到晴姐喊沒錢……我連忙把這個念頭甩出腦海。
  書瞇起眼,瞅了晴姐的位置一下,難得嚴肅地說道:
  「雖然圖片裡的人應該是她沒錯,不過……」
  「有什麼問題嗎?」
  書捏著自己的下頷,沉吟著。
  「這邊寫小姐的三圍分別是82, 62, 85,很明顯與實際狀況不符。所以很可能只是盜用照片。」
  他難得擺出嚴肅的表情,銳利地朝老師的方向看去。
  「喔,那可能真的是盜圖……等一下,你的『實際狀況』是怎麼一回事?」
  「啊,當然是目測啊?」
  書理所當然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實際數據大約是92, 66, 90,你連這麼簡單的差別也分不出來嗎?」
  「誰分得出來啦!」
  翡冷翠聽了連連點頭。
  「哼……我也考慮過盜用照片的可能性。所以我才決定跟蹤她,看看她是要跟什麼人見面,確定部下的清白。」
  虧你還能講得這麼冠冕堂皇……
  「說不定她只是出來自己吃飯而已。」
  而且依照她的個性,應該常常幹這種事。沒記錯的話,我上週還看到她一個人在學校附近的便當店吃飯,一口氣續了四次白飯。
  「不……我可以聞到一股不詳的氣息。」
  「那只是你又忘了洗澡吧?不管你了,我們可以點菜了嗎?翡冷翠你說隨便我們點的吧?」
  「嗝?啊……對。點吧,我請。反正老婆跑了之後能花的閒錢也變更多了……呃……老婆……」
  總之先把這個突然陷入低潮的傢伙放到一邊,我們開始研究菜單。
  「那,我要這道野松露義大利麵。」
  「咿?等一下,這菜單上沒有吧?」
  「有啊。」
  我指著菜單上標價一千多塊的菜餚。
  「不!不行!松露這種東西……是母豬找出來的!母豬母豬夜裡哭哭,對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而言,吃松露就是跟吃軟飯一樣……不能點!」
  翡冷翠雙手插腰,一臉正經地胡言亂語。不過坐在旁邊我倒是看得很清楚,他從頭到尾都緊抓著自己的錢包。
  而看到我這麼做,書也跟著追擊。
  「那主任,我要點魚子醬。」
  「連你也!不對!魚子醬是魚卵……懷孕有什麼了不起!男人也要當兵啊!我夭五洞拐,你幾梯的!」
  翡冷翠激動地大喊著,然後「嘶」地吐了口氣,轉向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那……呼……那薰妳要吃什麼……」
  「欸……我……」
  在翡冷翠露骨的求救眼神下,薰緊張地靠在椅背上。
  「我……西班牙海鮮燉飯就好。」
  西班牙海鮮燉飯,一人220元。
  「好!Waiter!四人份西班牙海鮮燉飯!」
  翡冷翠抓緊機會,趕緊向經過的服務生大喊。
  我不禁掃興地嘆了口氣。沒錯,薰就是這個樣子。



  海鮮燉飯其實不難吃,只是番茄味重了一點。
  我一邊嚼著花枝,一邊看著身旁翡冷翠主任賊頭賊腦地偷看晴姐。
  在座位區隔板,頂端柵欄的縫隙之間,可以看到晴老師烏黑的後腦勺。
  老師那桌依然只有她一人,在這種聚餐餐廳裡看起來格外突兀。
  換作是我,一想到自己多佔了店家一個位置就會良心不安得全身發癢,再加上被四周的人行注目禮,我可能會想直接把餐刀插進自己的胸口。
  「咋咋咋……」
  「翡冷翠,吃東西的時候嘴巴閉上好嗎。」
  坐在我旁邊的中年大叔正大口地嚼著飯菜。我看著染上番紅花香氣的米飯和蝦肉在他的嘴裡翻湧攪拌,就像是滾筒洗衣機裡的衣服一樣。雖然說看到衣服在泡沫中打轉據說能讓人心情放鬆,但換到這個場景似乎就行不通了。
  「嗯,鋪要者麼拘泥細爵啦……」
  「食物吞下去再說話!」
  我俯身躲開從他嘴中噴出來的米粒,以不驚動鄰座客人的音量低吼。你是養豬場的豬公嗎?
  真是夠了。最讓我不能忍受的,就是這種明明造成旁人困擾,卻依舊自我感覺良好的人。就像是那種在班級活動裡自告奮勇接下重要工作,轉過頭又把職務全分給其他人,讓大家累得要死要活,卻喊著「辛苦你們了」,然後大剌剌地打混的傢伙……要是膽敢指責他們,還會被貼上「性格苛薄」的標籤批判,搞得大家敢怒不敢言。
  我跫著眉頭抽起一張紙巾,把桌上的飯粒擦掉。此時,我發現薰桌上分到的那碗海鮮飯幾乎沒有動過。取而代之的,她手邊的桌面卻被幾個杯裝冰淇淋的空盒給塞滿了。
  「嘿嘿嘿……好像吃太多冰淇淋了……」
  注意到我的目光,薰刻意傻呼呼地搔了搔頭。這個場面加上「欸嘿」的台詞就堪稱完美。
  「如果妳是因為對面那個傢伙,而感到反胃吃不下的話,就直接說出來吧。沙豬沒有人權,妳可以不用顧及他的感受。」
  「欸?什麼啦,不要對老師說這種話啦宇!我只是……冰淇淋吃太多了而已。」
  薰握著一雙小小的拳頭,忿忿不平地為翡冷翠說話。
  「真的耶……牌子上寫『哈根德斯』無限供應……」
  翡冷翠拿起放在桌上的立牌,端詳著上面的文字。
  「對啊,『無限供應』,可以吃到飽喔?」
  薰兩眼發亮,興奮地再挖起一匙軟綿綿的冰淇淋送進口中。看來她不愧是道地的台灣人,對「免費」、「吃到飽」沒有抵抗力。
  「嘿,主任我拿了一盤凱薩沙拉來,借過一下。」
  「嗝……居然有人會吃沙拉這種沒營養的東西。」
  翡冷翠嘀咕著,同時挪動肥厚的臀部,讓出一條路給端著沙拉的書通過。
  我們趕緊清理桌子,騰出空間放那碗沙拉。
  趁著這個空檔,我掏出手機,猶豫了一下後給薰發了訊息。
  「書就在妳旁邊,節制一點,別吃那麼誇張。」
  按下送出後,我伸了個懶腰。這時一旁的翡冷翠突然跟我搭話。
  「嗯,呃,你知道嗎?波斯灣戰爭其實是女權主義者暗中規劃的計謀,她們……」
  「喔是喔,我先去個洗手間。」
  要是被他纏上就完了,我可不想聽翡冷翠滔滔不絕地發表實際上蠢到不行的高見。
  丟下這句話後,我就趕緊尿遁,走向餐廳深處。



  「喔喔……」
  不愧是中高價位的連鎖歐風餐廳,連廁所也用黑白兩色的大理石磚裝潢得相當典雅。每個便斗前都插著薰衣草香氛棒,瀰漫著布爾喬亞的氣息。
  上廁所前先整理一下儀容好了……正當我抽了一張紙巾擦拭眼角時,身後的拉門在嘎吱聲中被人給推開。
  就著鏡子的反光,我看到書瀟灑地走進廁所,然後不偏不倚地靠在我身後的拋光磚牆上。登時,我們就像是蛇與山椒魚,兩方都陷入靜止不動的姿態相對著。
  「你怎麼也來了?」
  「翡冷翠問我知不知道金本位制度是個騙局,我就跑掉了。」
  「是嗎,逃的好。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書在鏡子裡的倒影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心,然後延伸手臂,端詳著手背的青筋,以及手指上的戒指。
  「你已經上完了嗎?」
  「還沒。」
  「那我等你。」
  「幹嘛啊?要上就上啊?」
  「哎呀,芋頭你先選嘛,我想上你……你旁邊那個便斗啊。」
  「……」
  我板起撲克臉,回過身來以表情告訴他:我拒絕。
  書看似無可奈何地聳肩,走向牆邊。
  等到他已經站定位開始小解,我才挑了一個離他有一段距離的便斗,安心地拉開拉鍊。
  「嘿嘿!騙到你了!」
  沒想到書向是詭計得逞一般向後一站,跳到我的隔壁隔板。已經無法換位置的我只能一臉慍怒地靠向牆壁,以免被他偷窺。
  「唉唷,幹嘛躲啊。反正那麼小也看不到啊?」
  ……總之快點上完快點閃人。我在心裡這樣盤算著,同時側身將書的視線完全封住。
  然而,他的下一句話卻讓我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欸,你和小薰……是不是在策畫什麼?」
  訝異的我暗中慶幸自己已經先別過身子,同時繼續保持沉默。
  「這個禮拜你們突然變的很熟,感覺相當可疑呢……薰是不是和你一樣,被拉進留校察看的名單裡了?」
  「……」
  對於書異常敏銳的直覺,我竟無言以對。
  觀瀑樓底的水聲業已停歇,然而我們兩人仍舊對峙著。書發現我不打算回答,於是逕自說下去。
  「有線民跟我說,你們打算要用鑽條文漏洞的方式爭取通過學分,而你也答應幫小薰的忙。」
  「誰告訴你的?」
  雖然這間廁所裡沒有其他人,我還是不自覺壓低聲音詢問。學生裡除了我們兩個沒有任何人知道補救學分的事情,為什麼偏偏被他發現?
  「嗯……是誰呢?」
  書不置可否地打著馬虎眼把我的疑問搪塞過去。
  「我剛知道的時候也沒有多想,可是這週過去之後,我不禁覺得你的行徑有些詭異。然後剛才,我不小心看到……」
  他直視著牆上的塑膠花。
  「為什麼小薰坐在我旁邊的時候,不能吃得太誇張啊?」
  我板著臉,刻意不看向書。然而即使如此,我還是能感受到他的視線。
  「國中的時候我不就說過了……我絕對、絕對不會談戀愛的。」
  書以近乎能以「嫉惡如仇」形容的目光瞪向我。
  「可是上了高中,人也不是不可能改變的嘛……」
  我乾笑了幾聲,但書似乎不領情。
  「那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已經腐爛了……」
  他斬釘截鐵地皺起眉頭。誰叫我是個渣男呢……我似乎聽見書的嘆息在靜謐的空間中迴盪。
  書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再次板起臉看著我。
  「如果是平常的你,不只不會幫她的忙,還會勸退她吧?你……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還記得在那個下過雨的午後,在廟口的榕樹下,書噙著淚水向我和璃發下的誓言。
  「……」
  書瞪著不發一語的我,最後放棄一般閉上眼睛。
  「我們真的很像呢。」
  「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你用套子,我用臉,我們兩個光是避孕方式就不同。」
  我死盯著光禿禿的牆面,低聲嘀咕。書哈哈大笑。
  「哈哈哈……不錯不錯,這很中肯。不過……」
  他眨了眨眼。
  「……避重就輕的習慣倒是差不多呢。」
  是啊,相處了四年多,我們未曾交換過心裡的想法,也不曾敞開心胸促膝長談。我鮮少與書談自己家裡的事,他也沒告訴過我自己為何不願談戀愛。
  一直以來,我們就像是在冰箱上貼上一張又一張的便利貼,逕自地宣布想說的話,然後就自認滿足。
  我冷冷一笑。忽然,我的背上傳來一股推力,重重地把我壓向便斗。我的最前端碰觸到濕冷的陶瓷表面,嚇得我驚聲大叫。
  「哦啊!你幹嘛推我!碰……碰到了啦!」
  「欸!什麼!你真的碰到了喔?喔呵呵呵呵!」
  書回過頭,露出與他知性外貌截然不同的浮誇笑容,掩著嘴狂笑。
  「你……呃啊!你竟然那隻髒手推我!」
  「唉呀,這你可以安心,我剛才根本沒有在上廁所。」
  他像是投降一樣舉起雙掌,也不洗手,就直接拉開木門。
  突然,正當我狼狽整理褲頭的空檔,書停下跨出門檻的腳步。
  「對了,看你最近跟她的互動,我總覺得你和薰之間……」
  我停下動作,抬頭看著書的背影。
  「怎麼說,有點像是……戰友的感覺呢。」
  ——感覺很微妙呢。
  扔下一句不明所以的話,書就這樣闔上門,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正當我剛回到位置坐定時,口袋裡的手機就滋地震動了一下。
  奇怪,現在還沒到月初,電信帳單通知不可能會來。而且,就連上次地震發布的國家級警報也都把我給漏掉了,到底是誰會寄訊息給我?難不成是我的幻覺?
  我懷著納悶的心情,掏出手機確認信息。
  『等一下的計畫要照常進行嗎 薰』
  「喔……」
  剛才書的話語仍盤旋在心頭,使得我多花了幾秒,才從不安的思緒中抽回現實。
  我先斜睨坐在對座的薰一眼,才開始以官僚的口吻回覆訊息。
  『嗯。等到把這些材料搬到妳家之後,我會先離開。接下來像是讓他看看之前那隻麻雀,或是用其他理由……總之要怎麼把握和書獨處的機會就看妳自己了。』
  這就是今天的終極計畫——兩人獨處。根據統計,百分之百的清純男生只要和女孩子共處一室,都會強烈地意識到對方。至於為什麼統計出來是100%,當然是因為樣本只有一個,就是我……
  『恩恩好 我知到了』
  拜託妳把字打對好嗎……
  而且為什麼薰沒有再用表情符號了?總覺得有點無聊。
  此時,話框下角又出現了對方正在輸入的『…』符號。
  這『…』的對話泡泡就像是草原上的土撥鼠,時不時在地平線上探出頭,又鑽了回去。
  到底是什麼話要讓妳從昨天開始就刪了又刪?基於好奇心的驅使,我忍不住微微揚起脖子,想看看她到底在輸入些什麼。
  但薰只是望著放在桌面的手機裡,自己打出的字發呆。我瞇起眼睛,卻只能看清開頭倒過來的幾個字。
  『可是我家……』
  我家?當我再伸長脖子,想看清下文寫了什麼的時候,察覺了我的目光的薰立刻把手機藏到桌面下,就像是要保護身後幼鳥的鳥媽媽般警戒地看著我。
  「呃……嗯,抱歉……」
  我含糊地道歉,同時像是要轉移話題一般,啜了一口桌上的水。
  然而當我把冰涼的檸檬水喝下去後,才發現屬於我的杯子還好端端地站在桌上。
  「啊……那杯是我的。」
  「啥……咳咳咳!」
  我……妳……水杯……
  我慌亂的放下杯子,猛的擦了擦嘴。
  「唔……抱歉……」
  「啊,沒關係啦。」
  與我一時陷入慌亂的反應相反,薰默默地把手機收好,淡然地把自己的杯子拿回來。
  「欸妳等一下……我幫妳裝一杯新的。」
  她聽了我的話,先是露出不解的眼神,然後那個面容立刻變換,轉成了熟悉的狡猾模樣。
  「好啊,但我想喝點別的,我跟你一起去裝好了。」
  她就這樣一面推著我,一面走到了飲料區前面。直到確定沒有人看得到我們兩個後,她狡獪地說。
  「……害羞啦?」
  我不發一語,逕自把裝好的一杯紅茶遞到薰手中。
  「哎呀,我可以理解,畢竟我可是大家最~喜歡的班寵(撥頭髮),你會心動也是理所當然……」
  「才沒有。應該說,是很抱歉吧?」
  「很抱歉?什麼意思?」
  「妳的飲料被我喝了,妳不會覺得噁心嗎?要是被書喝到就好了。」
  聽到我說的話,薰連眨了幾下水汪汪的眼睛。
  「其實是還好啦……」
  「欸?」
  聽到意料之外地回應,我不禁呀然失聲,詫異地看向薰。
  「就是啊……你喝到我的飲料,我並不會覺得噁心喔……」
  喂,妳突然在說些什麼東西……正當我想開口回應時,她又說了一句。
  「不過我如果喝到你的口水,是真的很噁心沒錯。」
  「……」
  薰露出惡作劇得逞的表情,得意地哈哈大笑。
  「噗噗噗……哎呀,你在期待什麼?被可愛的我迷住了嗎?」
  「不過就是裝出來的……」
  「別這樣嘛,女生會花力氣在你面前裝,就代表你有那個身價啊?」
  「所以妳那時候會坦承地拜託我幫忙,就代表我一文不值吧?」
  面對我的抗議,薰只是咧著嘴,用無敵的燦爛微笑就這樣挑了過去。她喝了一口手上的飲料,看向書的方向。
  「不過,我是真的有點累了……」
  「是啊,連我這個沒在說話的人都又累又渴了,何況妳忙了一天。哎呀,水壺弄丟真是麻煩,都不能喝水。」
  「不是這個意思……」
  薰有些不悅地癟起嘴。但她旋即鬆開那個表情,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彷彿下定了某個決心。
  「其實……」
  她用釉黑色的杯子擋住了自己的面容。
  「關於剛剛的計畫,我一直有事想跟你說。」
  「說……什麼?」
  「就是,我家……」
  正當薰說到一半的時候,隨著清脆的鈴聲,玻璃門突然被打開。
  一個消瘦的中年男子走進了店裡,薰一看到他,立刻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妳家怎麼了?」
  我低聲向薰確認,然而她卻轉身背向門口,不肯再發一語。
  「……妳還好嗎?」
  薰顫抖著的雙唇流露出恐懼,雙眼也緊繃地垂向地面。這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薰正在害怕。
  「爸……爸爸?」
  我感染到她的緊張感,也跟著兢兢業業地看向被薰稱為父親的那名男子。
  那人走到晴老師面前,摘下頭上那隻深黑的圓頂禮帽,彬彬有禮地說:
  「哈雷路亞。很高興能見到妳,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