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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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02
  晚上快九點,面對突然到訪、還頂著一張傻臉笑著的瑟帝,基加爾教授只是冷嘲了一句:「我以為你不要那兩百五十萬古爾的工作了呢。」,接著便相當乾脆地讓瑟帝進入家中。
  教授那年幼的兒子揉著他那在黑暗中反射出金光的眼睛,扶著樓梯的扶手從樓上走了下來,並迷迷糊糊地用稚嫩的嗓音詢問父親:「爸爸,是誰來了?」
  「是爸爸的朋友,你別在意……來,爸爸帶你回去睡覺。」教授一邊說,一邊將自己的兒子抱了起來。
  教授的兒子那長著獸毛的長耳朵隨著他埋進教授懷裡的臉晃了晃,發出「嗯……」的聲音,似乎是直接在教授懷裡睡著了。
  教授點了點下巴,示意瑟帝跟上。瑟帝則順手鎖上大門,跟著教授刻意放輕的腳步、一同上樓。
  
  瑟帝跟在教授的後面上了樓,並看著教授將孩子抱進房間。瑟帝沒跟進去,只是在門口看著。
  那房間就一個孩子來講顯得有點簡單,雖然有好幾個裝滿書的書櫃,但不見任何孩子愛玩的玩具。櫃子上沒有孩子喜歡的英雄雕像,只擺著父子合照。
  教授將兒子放到床上、蓋上棉被,在兒子的額頭上留下一吻,能聽叫那孩子被父親的鬍鬚扎到而輕輕皺起眉頭,說出像是夢囈一般細碎話語:「好癢……」,接著便發出規律的鼾聲,似乎是再次陳入夢鄉。
  確認了兒子睡著,教授輕輕地退出房間、將門帶上,對站在門外的瑟帝說:「去地下室吧,我的書房兼工作室在那裡。」
  「……」
  瑟帝沒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回應。
  
  兩人走在木製的樓梯上,陳舊的木板發出哀號,即便兩人再怎麼小心,都還是會發出聲響,但就算這是多餘的行為,兩人還是沒有放棄盡可能讓自己不要發出太多聲音這件事情。
  下到地下室,教授在牆邊摸索著電燈開關,當燈一亮,便能看得到比教授兒子的房間還要更多的書櫃,意味著更多的書。黑板上用粉筆寫著許多公式與設計圖,天花板還掛著不少看不出來是什麼的模型,地上也擺放著很多機械引擎。
  教授走到自己的工作桌前點起檯燈、拉開椅子坐下,瑟帝也隨便找了個乾淨的地方隨意地坐下,並把裝著全部家當的皮箱放在腳邊。
  「你就睡哪張吊床吧,那是我以前打算用來當作熬夜不敵睡魔的時候可以就近睡覺的地方……但後來我發現我都會直接趴在桌上睡,或是躺在地板上,那張吊床就完全用不到了。」教授拿出菸斗、叼在嘴上,再從抽屜裡找到菸草盒,似乎是想點菸來抽,但是他猶豫了一會,還是把菸草盒跟菸斗收了起來。
  「這還真是感謝……不抽菸嗎?」
  教授搖搖頭:「不了,我今天已經抽得太多了。」
  雜亂堆滿各式工具以及設計圖紙的工作桌上擺著一個相框,瑟帝很清楚可以看到相框裡裝著一張黑白照片,那是看起來比現在年輕一些的教授與一位有點豐滿的半獸人女性,兩人開朗笑著的合照。
  瑟帝沒有直接問,但他想,那應該就是教授的妻子了。

  「教授跟孩子的關係很好嗎?」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就只是好奇~」
  教授面對瑟帝突如其來的提問,先是望向桌上的相框,摸了摸自己下巴的鬍子,似乎是在考慮要不要跟瑟帝聊這方面的事情。
  但沒過一會,教授就開口說:「應該,算是普通吧?那孩子很懂事……」說完,雖然只是一瞬間,但瑟帝沒看漏教授那有點寂寞的表情。
  「普通嗎?原來那算是普通嗎?」瑟帝笑著問。
  「大概吧?我也沒有多少可供參考的例子。」教授搔搔後腦杓,如此回答道。
  教授說完之後,兩人陷入了一段時間的沉默,瑟帝數著時鐘的滴答齒輪聲,回想起前幾天夢見的、小時候的事情,突然想到了什麼,於是再次開口問:「那麼教授對孩子有什麼期待嗎?像是希望他長大做什麼,或是在特定領域有所表現之類的。」
  「你對這種事情有興趣嗎?」教授反問。
  而面對教授的反問,瑟帝也只是依舊笑笑,像是期待著教授的回答,並不做任何回應。
  沒得到瑟帝的答案,教授瞇起眼睛,將視線重新放回桌上的相框上,並動手撫摸至於桌面的鐵製扳手……片刻時間後,他才緩緩開口:「是呢,這是值得思考的問題呢,說實話我至今還未想過相似的問題。」
  過去還未有孩子時的教授,有不少次與朋友或是親戚把孩子當作話題的機會,當時還沒有孩子的教授大多時候都只是靠想像隨口胡扯,而有孩子的朋友則會高談闊論對孩子的期許。
  然而當教授知道自己所愛的那個女人懷有自己的孩子時,心裡只希望母子平安,期望孩子將來能有什麼成就,這樣的想法完全沒有,更別提之後他還沒能守在妻子的身邊,也沒能看到親兒子誕生的那個瞬間,並花了整整五年的時間才與妻兒重逢。
  將孩子接來光明聯合,也不過就是四年前的事情。
  教授的兒子似乎是受到家庭因素影響,也有可能是繼承到父母的性格,很少讓身為父親的教授操心,對於教授的安排鮮少有所抗拒,或許只要教授有那個意思,按照自己的期望去為孩子安排未來的道路,他的兒子也不會有所怨言才對。
  但即便如此,教授還是未曾想過這類問題。
  「未來從事何種工作、有無成就,對我來說都不重要,只要他健康快樂……這樣說會不會太矯情了一些?」
  「哈哈~我也不知道,不過如果您說的是真心話,那您還真是個好父親呢~!」一邊說,瑟帝一邊爬上吊床,在床上翹著腿,絲毫沒有在客氣,「我可是認識同一間孤兒院的一位兄弟,他成為孤兒的理由就是無法達到父親的期望,而被逐出家門呢~!」
  瑟帝心知肚明,這位兄弟就是他自己,只是他不想承認。
  「真是殘忍的父親。」
  「很殘忍對吧?」
  「不過我或許可以了解那位父親的想法也說不定。」
  「喔?能說來聽聽嗎?」
  「畢竟我也是出身自火精靈部族中,地位較高的部族,在克里斯多就叫做貴族吧?孩子若是無法達到父母的要求,就有可能被冷落,甚至逐出家族,而這些都是為了家族的強盛。」
  作為手中握有權勢力量的大家族,為了讓家族持續掌握力量,為了讓家族更加強大,後繼者的能力往往是重要的決定性要素,因此培養後代的能力就變得很重要。
  這些家族的父母,不能僅僅只是當個父母,為孩子祈禱平安成長,他們更需要以一個家族長的立場去看待自己的孩子,這些孩子被當作使家族持續強大、持續進化的道具。
  其實瑟帝是明白這樣的道理,貴族的世界複雜,稍有不慎就會被人拉下馬,使得家道中落,所以能力與才能成了父母評斷是否將心思放在這個孩子身上的重要參考。
  回想過去,瑟帝的父親認為他擁有才能,希望他能以先祖的身影做為目標成長,給他安排菁英式的教育,這變成了瑟帝的壓力。
  幸好母親並不是典型的貴族女性,無論瑟帝有沒有力量,母親都無條件地愛著瑟帝,才讓瑟帝撐過了父親所給予的嚴厲教導。
  只是就算如此,瑟帝沒能達到父親所期望的高度,最終才會失去在這個以父親為尊的家庭中的立足之處,最終落到被逐出家門的下場。
  瑟帝明白身為貴族的苦衷,但他認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父親,同樣的,也不會原諒陷害自己,讓自己落馬的妹妹。
  
  教授用一種略帶懷疑的目光盯著躺在吊床上的瑟帝說道:「我以為孤兒不會對這類話題感興趣。」
  「這很難說,人類就是會憧憬自己所沒有的東西不是嗎?」
  「我想,你說得沒錯。」
  躺在吊床上的瑟帝閉上雙眼,回想過去與母親在一起的種種,還有收留他的零所給他的敦敦教誨,他沉默思考了一陣子,等到教授起身準備離開地下室、回自己房間的時候,瑟帝才又睜開眼睛說道:「我認為無論是不是抱持著讓孩子擁有不被擊倒的力量,那樣對待孩子的貴族們,是不配稱做父母的。」
  「那麼你的想法是?」
  「像是教授,您這樣的人,才是能夠被孩子稱做父母的。」
  「是嗎?這就是你的想法嗎?這次我恐怕無法認同你……血濃於水,無論父母對孩子做過什麼,抑或是成長後的孩子面對過往父母的嚴厲,父母就是父母,這是刻劃在血緣上、不容辯駁的事實。」
  「哈哈哈~意見不合了嗎?沒關係,即使如此,那兩百五十萬的工作我還是接下了,您與您兒子之間的關係正是我理想中的親子,這讓我更加喜歡教授了呢~!」
  「被一個打算比僱主還早睡的保鑣這麼說,我實在是高興不起來。」教授皺著眉頭說。
  「這還請您放心,近期還不會有事,這我向您保證。」
  「有什麼根據嗎?」
  「當然有,但是我想睡覺,現在不想說~!」語畢,瑟帝便將三角帽蓋到自己臉上,不再說任何一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