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斬後奏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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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02
七角飛鳥亭是座落在阿托比瓦東南的佩恩教堂區第四十三街的街角,一棟四層樓的建築。一二樓是酒館兼餐廳,三四樓則有約十二間客房出租給旅客,在這裡住房還會免費附贈隔日的早餐。
這間旅店的店主一家人都很親切好客,深受各種客人的喜愛,無論是純血還是混血,本土種還是外來種,幾乎每日旅店的客房都是訂滿的狀態。由於老闆娘的手藝驚人,餐點分量也相當多,晚餐時間會湧入許多外地旅客與做粗工的工人,讓每晚的餐廳都熱鬧非凡,但為了不給親切的店主添麻煩,也為了能夠品嘗到老闆娘的手藝,即使喧鬧卻不曾引發混亂事件。
老闆娘是純血翼人,但店主老闆是混血精靈,他們的年輕女兒自然也是混血兒,當然也就不會歧視混血與外來種。
瑟帝跟圖爾夫在幾個月前西部某個城市曾聽說過這間旅店的事情,在到達阿托比瓦前的一個月就透過信件預約了房間。
品嘗美食可是旅行相當重要的一環,這一點就連圖爾夫都點頭表示贊同。
而就當前還只吃過一天晚餐的瑟帝來說,他特別喜歡這間店的奶油燉牛肉。或許是他本來就很喜歡這道菜,在孤兒院的時候,奶油燉牛肉就是院長零的拿手菜,後來還傳授給了現在孤兒院第二年長的姊姊圖。
當然,七角飛鳥亭的奶油燉飯終究與孤兒院由零和圖所料理的味道不同,但各有各的優點與風味,所以瑟帝很貪心的選擇兩者都擺在心中最高的位置。
不過圖爾夫就不一樣了,對他而言,果然還是只有最純粹的肉料理最棒了,肉排、肉排、肉排跟肉排,吃完這客肉排再給他更多的肉排,最好是能配上沁涼的啤酒,那麼這一餐就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完美了。
現在正值晚餐時間,如上述那樣,剛從工地收工前來飽餐一頓的工人們擠進七角飛鳥亭,其中夾雜著來自零星來自外地的旅客,下午的清境一瞬間就被夜晚的喧嘩所取代,而瑟帝就是其中一個製造喧嘩的混蛋傢伙。
正如方才所說,瑟帝喜歡吃這裡的奶油燉牛肉,當然,他還得幫他那不愛開口說話的沉悶大哥點上夠十隻獅子吃到撐死的大量肉排。不過他可不會點完就乖乖回到位子上坐下,瑟帝還得趁著老闆跟老闆娘不注意,稍微跟在店裡充當服務生、老闆夫婦那年輕的女兒調情,或許他是想要試試看能不能把這明明長著翅膀跟尖耳朵,胸部卻大到不像話的少女給騙上床去。然而這女孩可見是看多了瑟帝這款人,她就只是笑笑,然後把瑟帝擱在吧桌上的三角帽塞在瑟帝的臉上,接著就跟其他被她父母所雇傭的女孩一同送菜去了。
瑟帝把帽子戴好,聳聳肩告訴自己:她可能不太喜歡臉上帶紅印的!
瑟帝回到坐著他那包著披風看起來活像恐怖小說跳出來的邪惡深淵怪物、面如死灰盯著餐廳一角的大哥圖爾夫身邊,為了不要影響在場各位用餐的心情,瑟帝還特別選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好讓圖爾夫的黑暗氣息只汙染到這一小塊地。
圖爾夫只要餓了就會這樣,而顯然的,他只有在晚餐的時候才會變成這樣,至於原因為何?孤兒院除了不會看臉色的艾維有膽問,且問完之後還能活著聽到答案,所以瑟帝對此事一無所知。
「圖爾夫大哥啊,犯不著每次吃晚餐前都這張臉吧?你瞧,女孩們都不敢靠過來了呢。」瑟帝笑著拍拍他持續對這角落進行汙染的大哥,試圖讓他的污染作業稍微緩和,何況要是女孩們因此不送菜,而改由老闆親自上陣該怎麼辦?要瑟帝在窈窕淑女跟鬍渣大叔之間做選擇,他鐵定選擇前者,就算身為精靈混血的老闆根本還沒長鬍子。
但瑟帝也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在白費功夫,他們不是第一次在有年輕女孩當服務生的店裡吃晚餐了,只是瑟帝也是有抱持那麼一點點的希望,希望自己那小小的願望能夠稍微改善老大哥的臭臉。
「廢話少說,你應該沒忘記點酒吧?」
「……該死!」瑟帝吐了吐舌頭,急忙跑去吧桌前跟老闆追加點單。
如果是平常,在座位上舉舉手就可以把服務生叫過來點單,但現在這裡有個深淵外洩的傢伙在,瑟帝不想進一步嚇到這些可愛的女孩,所以才會親自過去。
兩杯特大杯的啤酒被端上桌,木製的特大酒杯裡裝滿了有濃濃香氣的啤酒,但並沒有加入冰塊,對於有學過一點魔法的瑟帝跟圖爾夫來說,加冰塊只是讓啤酒變稀,而他們讓酒變冰也只是動動手指、從體內稍稍消耗一點點微不足道的魔力罷了。
瑟帝對兩杯啤酒施加冰屬性的術式,僅僅只是幾秒的時間,兩杯溫啤酒就成了冰啤酒。喝上一口讓身心都暢涼的啤酒,就算是圖爾夫的深淵溢出也能夠得到緩解,且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看到大哥心情有些好轉,瑟帝才笑著放下酒杯,對圖爾夫說道:「我今天接下了新工作,大哥你要不要猜猜看是做什麼的?」
瑟帝像是十幾歲的小鬼頭那樣嘻皮笑臉地問圖爾夫,而圖爾夫只是默默放下酒杯、瞧瑟帝一眼,隨後說了兩個字:「推掉。」
「啊?」
必須承認一點,瑟帝這還不是初犯,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瞞著圖爾夫去接工作,然後趁圖爾夫剛喝下啤酒,或剛吃飽、心情轉好的時候跟圖爾夫提起這件事。
但這還是瑟帝第一次聽到圖爾夫劈頭就要他推掉工作。
「不不不……圖爾夫大哥,今天是怎麼了?啤酒不夠冰嗎?」
如果是往常,圖爾夫會用酒杯試圖砸他的頭,然後試了幾次沒砸到之後放棄,最後同意接受瑟帝接下的工作。
瑟帝也已經做好要閃躲圖爾夫的酒杯了,但這次沒有酒杯要砸他的頭,雖說他不是被虐狂,這卻足以讓他感到意外了。
「叫你推掉就推掉,廢話不要這麼多。」圖爾夫沒有理會瑟帝的嘻皮笑臉,但手上的空酒杯這回總算是要往瑟帝頭上砸了。
瑟帝一個下腰閃過了圖爾夫的酒杯橫掃,同時舉起右手對著路過的服務生大喊:「麻煩再一杯啤酒不要冰塊!」
聽到漂亮服務生的高聲回應,瑟帝將自己的身體拉了回去,拿起他放在桌上的三角帽當成扇子,給看不出到底是不是在發火的圖爾夫搧風。
「嘛嘛嘛~大哥,你也知道我就喜歡幫那些身分比較正面的人工作啊!遇到這些人有困難我就會忍不住接下來嘛!」
「幫好人工作,我們也不會是好人。」
「這道理我當然也明白,但大哥知道,這是感覺上的問題嘛!」
「從好人手上拿來的一百萬跟王八蛋手上拿來的一百萬價值都是一樣的,沒有去挑剔的必要。」
「所以說我都懂嘛!」
這次不同以往,瑟帝想想,他恐怕得多花點口水來說服他的大哥才能夠讓自己安全下庄,於是他緊接著說道:「大哥你想想,我們幫王八蛋工作,我們除了錢之外,能得到什麼呢?沒有!但我們幫那些好人工作,我們可以成為英雄,漂亮的女人會自動撲向我們的懷抱!」瑟帝一邊說,一邊伸手摟住圖爾夫的肩膀,將左臉貼著圖爾夫的右臉,眼睛望向離水平稍高的位置,彷彿是要畫出他所說的美好光景那樣將右手從兩人的眼前擺過。
「我對女人沒興趣。」
「玩玩可以,但要真來得要有愛才行……」瑟帝還瞇著眼睛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過了幾秒才從回過神來,急忙接著說:「你可以想像有免費的肉無止盡地端上來嘛!」
「委託人給的報酬夠多,我們買得起肉,幹嘛還要別人給。」
「所以說那不是重點啊,重點是我們為他們工作,除了錢之外還可以得到什麼附加價值嘛!」
「少廢話,這工作你談多少錢?」
來了!!──瑟帝心想,如果圖爾夫不耐煩、打算要停止爭論的時候,就會冒出這句話。雖然劇本從開始就有所偏離,但只要能回到這句話上面都還算可容許的偏差範圍內。
「在我說之前先好好考慮我說的附加價值喔……兩百五十萬古爾。」
以一個人類來說,只談論成人身高有一百四十公分到兩百公分之間的人種,偶爾會有超過兩百公分的傢伙但都不要討論那種例外,總之在這範疇內的人類,在依賴進口的特羅派昂中上層一年所需的花費大概是五十萬古爾上下。
通膨嚴重的魔國可能要花更多,但在沒有什麼經濟問題且幾乎是自產自銷的光明聯合,在城市的人們一年花費了不起也就十萬古爾上下,兩百五十萬古爾即使是對於兩個殺手旅人來說,也已經是多到用不完的報酬了。
何況他們在這都市停留也不會超過一年,當他們到下一個城市去的時候,一定又會再接到下一個任務,而他們的價碼還沒喊過兩百萬古爾以下的,瑟帝認為他這次談來的報酬算是相當合理了。
只是這對於圖爾夫來說似乎完全無法接受,聽完瑟帝的報告,圖爾夫也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快推掉。」
比起一開始,也只是多了一個『快』字。
別說事情往瑟帝所想的方向進展,不如說是往糟糕的方向跑了。不過瑟帝不會因此而放棄,他趕緊說:「我說了嘛!不要單看金錢上的報酬,還要去思考額外的附加價值啊!」
這時,服務生將新的溫啤酒端到了兩人的桌上,圖爾夫動動手指為啤酒降溫,然後拿起酒杯,瞪著瑟帝說:「你跟誰學來什麼無聊的附加價值?你什麼時候學會跟商人一樣講話?」
聽到這裡,即使是瑟帝也感覺到氣氛有點不對勁了,但他還是堅決不放棄,繼續說:「就算是做我們這行,也必須要懂得經商啊!」
「那你是覺得當了英雄就能得到更多委託是嗎?」
「你要這樣理解也不是不行,認真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你這白癡!」圖爾夫又舉起酒杯試圖往瑟帝頭上砸,而瑟帝也反射性地打算閃躲,這時服務生為他們端上了熱騰騰的菜餚,這才讓圖爾夫放下酒杯,改握起刀叉。
就某些方面來說,鐵刀叉的攻擊性可高多了不是嗎?如果繼續講些難懂的話讓圖爾夫腦袋過熱,那接下來瑟帝可就要被大卸八塊了,但是正在吃肉的圖爾夫,正是心情到絕佳的時機。
而當瑟帝嘴呈現半開狀態,聲帶還未同步震動、發出聲音之前,圖爾夫就接著說了下去:「我們的主要客群才不需要我們有英雄的頭銜。」
「那我們差不多該來開發新的客群了?」
「別說蠢話了,表裏哪個世界的工作量多、油水多,你自己想!」
「……」
這倒是把瑟帝給駁倒了,要論在檯面上做些所謂正義之事的好人們,多半都把錢拿去幹那些事了,沒什麼錢僱用殺手;而那些幹盡壞事、肥到流油的大老闆,他們自有方法從各種人身上榨錢出來,若是要花錢拔掉眼中的小次,他們可以變出一大筆讓人瞠目結舌的錢出來,好讓殺手們為他代勞。
「而且你什麼時候跟艾維那小子一樣,想當英雄來了?」圖爾夫啃著肉骨頭,眼睛沒瞧瑟帝半下,只是用他以往慣用的平穩語氣向瑟帝提問。
英雄或是女人什麼的,說句實話,瑟帝根本就不稀罕,俗話說『英雄多半過勞死』、『女人只要有心追哪有不到手的?』
說這麼多都是藉口,瑟帝其實在意的也就只有一開始講的『感覺』罷了。
為好人工作,感覺自己做了件好事,即使這是有收錢的;為混帳工作,就好像把手插進爛泥屎尿堆裡掏錢,這噁心的感覺,瑟帝即使幹了十幾年殺手都沒辦法適應。
因此瑟帝會想要接下他認為是好人的教授的工作,全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
「真的不考慮?」面對頑固且已經把自己給駁倒的圖爾夫,瑟帝還是想要盡可能掙扎一下,畢竟自己還得負上責任,去取消與教授的協議。
「一點都不……」圖爾夫用叉子把整盤的麵捲起塞進嘴裡,隨便嚼了幾下就吞下去,喝了口酒之後繼續說:「何況我已經接下了那個矮子的工作了。」
「咦?」
圖爾夫說的矮子還能是哪個矮子?理所當然就是他們昨天剛來到阿托比瓦,委託他們殺死教授的哥布林!
瑟帝突然感到一陣暈眩,自己居然一個不小心,不只沒能把圖爾夫拉來幫忙這邊的案子,還成了圖爾夫的競爭對手,這實在是失策中的失策。
察覺到瑟帝不對勁的圖爾夫,側眼觀察了一下瑟帝,整理腦中的情報,最終問道:「你小子該不會接的是基加爾教授的委託吧?」
被看穿的瑟帝抖了兩下,卻還是故裝鎮定,用作做的語氣回答:「哈哈,怎麼可能?」
「少裝了,你別以為騙得了你老哥我。」
瑟帝十歲時落入恩比亞、成為孤兒院的一份子,從那之後的十二年,瑟帝就跟這老是深淵外洩的圖爾夫混到現在。就算沒有血緣關係,總歸還是兄弟,怎麼可能不了解瑟帝?而被大哥如此質問,瑟帝最終也只好聳聳肩默認。
看了瑟帝的回應,圖爾夫冷笑一聲,繼續啃自己盤中的肉排,一邊撕咬著肉排,一邊說:「那你果然還是推掉比較好,你要在這生意上跟我爭,還不夠資格。」
「什麼?」原本正打算拿起麵包稍微品嘗一下今日老闆娘的手藝,瑟帝拿著麵包的手卻在聽到圖爾夫所說的話的同時,在半空中停了下來,他笑容僵硬、雙眼圓睜,慢慢將臉轉向他那說話一針見血的大哥那邊,「你說我不夠資格?」
「有什麼不對嗎?」然而瑟帝的態度丕變並沒有為圖爾夫帶來太多的威脅,於是圖爾夫繼續吃著他的肉排跟肉醬麵、繼續說:「難道你要說我們拆夥,你能搞定所有工作上的事情嗎?」
「我當然可以自己搞定所有事情!到不如說是大哥你,沒有我的話,你應該會感到很困擾吧?」瑟帝試圖逞強硬辯,但臉上扭曲的笑容幾乎可以說他早已在崩潰邊緣,不過要是在店裡惹事可是會被一群長滿肌肉的工人給丟出去,所以他正在拚了命地忍耐。
不過即使瑟帝那麼說,圖爾夫也絲毫不領情,只是冷冷地說:「一點都不會喔。」接著一口乾了他的冰啤酒、舉手又叫了一杯。
新的溫啤酒很快就上桌了,而瑟帝的理智線也很快就斷了。
瑟帝大力地將用抓著麵包的手重擊餐桌,幸好這聲音沒有大到可以蓋過現場工人唱歌的音量,所以並沒有受到矚目,也就沒有被老闆一家關切。
「那就來打賭啊!看誰能在缺少對方的情況下完成這次工作啊!」
「別瞧不起哥哥了。」
「我就當你是接受了!那從現在開始,為了各自的工作就拆夥吧!」瑟帝說完就開始迅速地掃蕩自己眼前的食物,完全沒有品嘗美味的心情。
只是即使瑟帝吃得再快,老早就先開動的圖爾夫,自然是比瑟帝快上許多吃完,在桌上放了錢便匆匆回房了,留下瑟帝一人繼續氣呼呼地在位置上啃麵包加奶油燉肉。
「什麼嘛,想做好事有什麼不對啊?想讓自己好過點有什麼不對啊?」瑟帝一邊往嘴裡塞食物跟酒,一邊氣憤且小聲地叨念著。
瑟帝其實明白,在戰鬥上,自己是完全比不過圖爾夫,應該說世界上除了萬之外,根本沒有人可以在正面戰上面贏過圖爾夫。
從病懨懨的外表上可能看不出來,但圖爾夫終究是半獸人,擁有半獸人的強壯體魄,作為混血,還持有使用血法的高度魔法適性,更擁有能強奪對手體能的『神賦』。
但如果要說事前的情報蒐集跟計畫的安排,一直以來都是瑟帝在負責,而他也都安排妥當,從未出過問題。
兩人合作無間才能夠在殺手排行上奪下還算不錯的前段位置,讓他們到哪裡都不缺工作。
現在可是圖爾夫讓他們拆夥的,自己可什麼錯都沒有,而且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完成工作!──現在瑟帝滿腦子都是這樣的想法。
若是正面迎戰贏不了,那麼就智取,自己比圖爾夫聰明,瑟帝有這樣的自信。
於是他收復原本糟糕的心情,露出已經確信自己勝利的張狂笑容,將最後僅剩的燉肉與麵包給吞下肚。隨後也跟圖爾夫一樣,在桌上擺了錢,沒有像平常一樣再稍微逗弄一下女服務生們,就快速登上樓梯,往他跟圖爾夫的房間走去。
畢竟要贏,還有很多事情要準備。
然而瑟帝卻看了令他感到無限驚恐的景象──瑟帝包含皮箱在內的所有行李都被丟到了房門外,房門還被上了鎖,原本瑟帝記得自己應該有帶另一把鑰匙在身上,而那把鑰匙卻從他的口袋裡憑空消失。這不用去想,理所當然是圖爾夫摸走的,趁他在氣頭上的時候摸走的!孤兒院的孤兒誰不會順手牽羊這招?
瑟帝氣憤地敲門大喊,要圖爾夫開門,但只聽到圖爾夫那如往常一般平穩、有些沙啞的嗓音從房間內傳來:「從剛剛開始,我們就是買賣上的敵人了,哪有敵人住在一起的?」
「這時間你要我上哪找旅館啊!?你要我去花柳街裡找過夜嗎?」
「誰管敵人要上哪找過夜。」房間裡頭的圖爾夫無視瑟帝瘋狂敲門還有大吼大叫,小聲地補上一句:「安靜,老子要睡了。」
光明聯合邊境都市阿托比瓦,晚上七點左右,夜晚才剛剛開始,但光明聯合的旅館不會接受超過六點之後的房間登記,真的要找的話,大概也就只有瑟帝剛剛提到的花柳街會有提供過夜的場所了。
以前的瑟帝可能會毫不猶豫跑去那裡隨便找一個看得順眼的女人上床,然後過夜,但今天過後,他可能一陣子都不想靠近那裡,原因什麼的他也說不上來,總之就是不想去。
瑟帝望著反鎖的房門啞口無言,他那老是深淵外洩的老大哥恐怕這次是來真的,想著想著瑟帝就無奈地抹了抹臉,接著用腳踹了一下門板罵道:「去你的狐臭大灰狼!」
瑟帝拎著自己的行李,壓著頭上的三角帽走出七角飛鳥亭,在店門口左右張望。
街上行人三三兩兩,瑟帝的心情像是八歲時被父親處罰,在自己房門外罰站了整夜的時候。不過這回又更像是十歲那年被逐出特羅派昂時那樣的心情,總之有些複雜,跟手足吵架然後趕離家,雖然已經是第二次,但顯然瑟帝還無法習慣,而且他並不是被趕離老家,而是被老哥從房間裡給趕了出來,且自己不同以往,瑟帝這回還帶著滿肚子的火。
晚餐時間已經差不多要結束了,用餐完畢的人們都已經在回家的路途上,大概只剩下瑟帝在這時間裡無處可去了。
「好,接下來該怎麼辦呢?」瑟帝無奈地自言自語,然而他也沒有什麼想法。
就算再沒概念,都知道接下來應該盡快找尋願意提供房間的旅店,先前也說了,光明聯合境內大多數的旅店都不會接受六點之後的房間登記,這原因在於光明聯合民間信仰的習俗──在其中有著入夜後就不能夠接納陌生客人的規定,否則會招致厄運,這規定不分精靈、翼人,當然也不分風、火、水、土部族。
原本是以太陽沒入地平為基準,後來確立一天二十四小時制後,有些地方一整天看不到太陽,為了方便就統一訂為六點了。
然而要在光明聯合找不是本地人開的旅店還真的有點困難,瑟帝走遍整個佩恩教堂區所有大大小小的旅店,但都吃了滿滿的閉門羹。
瑟帝倚靠著掛油燈的路燈,掏出放在大衣內側口袋裡頭的懷錶,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了。
考慮到各種公眾運輸的歇業時間是九點,瑟帝盤算著今晚可能要去郊區找兩棵樹掛個吊床將就將就。
這時候有個有些面熟的傢伙跟瑟帝擦肩而過,瑟帝立刻衝上前抓住對方的肩膀:「嘿!你!」
「啊!?」對方被瑟帝突如其來的行為給嚇到,用一臉驚訝的表情看著瑟帝。
「你!你!嗯……」雖然知道對方是誰,但一時想不起對方的名字,瑟帝瞇起眼睛努力回想有關於對方的名字,然而浮現在腦中的,卻只有對方的某個特徵,於是瑟帝突然像是靈光乍現般睜大眼睛說:「蓋法斯!!」
蓋法斯這個詞有眼鏡的意思,過去瑟帝還真的認識不少叫這名字的傢伙,而且他們通通都有帶著眼鏡,慢慢瑟帝就覺得或許他們父母老早就知道他們將會與這玩意共度人生,所以才會給他們取這麼一個名字。
不過瑟帝看了看眼前這個戴著眼鏡、一臉不悅的翼人,意識到或許自己是猜錯了也說不定,所以他接下來又說了不少同樣有眼鏡意思的名字。所謂亂槍打鳥,總能打中一個不是嗎?但瑟帝越說,對方臉色就越難看。
「翁恩,我的名字是翁恩‧法爾肯佛……這是我第二次跟你自我介紹了。」翁恩推了推自己的眼鏡。
「喔~是這樣喔?真是抱歉!因為翼人戴眼鏡的很少,所以不知不覺就把那當成你的名字了。」
翼人的視力很好,尤其是鷹隼的翼人,最遠可以從一千五百公尺以上的高空看見在地上奔跑的兔子,所以說對於翼人來說,眼鏡這種東西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性。
「我這是遠視的眼鏡,不戴著這個的話,我看不到近處的東西。」
「有視力障礙的翼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阿。」
「我是視力太好了。」
「翼人視力一般都很好吧,就你一個人要戴眼鏡,不就代表你有問題嗎?」
「……我不想繼續跟你爭論這個。」
「好嘛!別生氣啊!」見翁恩有些生氣、轉身就要走的樣子,瑟帝趕忙拉住他,並試圖安撫,隨後想到了什麼,於是問道:「你這個時候在街上做什麼啊?」
翁恩一臉嫌惡的表情看著瑟帝,說道:「我跟你很熟嗎?管這麼多幹嘛?」
「所謂不打不相識,我們都打過一場了,那也該算是朋友了不是嗎?」瑟帝迅速摟住翁恩的肩膀,裝出一臉親切的笑容望著翁恩。
翁恩頓時感到全身的寒毛跟羽毛都要立起來了,試圖掙脫瑟帝的裝熟攻勢。雖然翁恩外表看起來似乎相當健壯,但單純比力氣,翼人跟本比不過凡人,因此所有的掙扎都是徒勞的。
強行抓住翁恩的瑟帝繼續說:「也沒看到你那群超級肌肉男組成的親衛隊呢……少爺微服出巡啊?」
「少在那邊暗諷了,沒有必要的話,他們也不會一直跟著我好嗎?」
「咦?是這樣喔?」
「就是這樣。」
一直接收到瑟帝別有用心的笑容攻勢,還被緊緊抓住動彈不得,翁恩忍不住問:「你到底想幹嘛?」
「沒幹嘛啊~」
「你是打算勒索我嗎?」
「怎麼可能,依照你我的地位來看,應該是你來勒索我吧?」
雖然早上的鬥技證明瑟帝與翁恩戰鬥實力上的差距,但翁恩是巴紐曼大學學生中的優秀核心人物,聽說還是個有權有勢的官三代,除非翁恩本身個性懦弱什麼的,否則怎麼看都該是相反過來的立場才對。
「嘛嘛嘛,你先聽我說~」瑟帝湊近翁恩的臉,保持他那別有居心的陽光笑容。
而被同性逼近感到困擾的翁恩則是盡可能地讓臉遠離瑟帝,不過因為身體被箝制住,能動的也只剩下脖子以上。
「我剛剛也說了,古話有云──不打不相識,打過一場就可以算是朋友了,對吧?」
「我覺得……」
「身為朋友就該在朋友有困難的時候兩肋插刀不是嗎?」
「不,這話不……」
「我現在因為一些小問題沒有地方住,作為朋友,幫點忙也是合情合理的不是嗎?」
「所以我說……」
「很合情合理對吧?」
「……」
瑟帝在孤兒院的義兄之一,很會說些歪理來給人洗腦,覺得學起來哄女孩很好用,瑟帝就將這莫名其妙的絕學給精通了。而其中一招便是在闡述一項歪哩,或是強迫人接受一項歪理的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對方無法反駁,如果對方連話都講不完整,那就沒辦法反駁了不是嗎?所以要在對方開口說話時,立刻打斷,並繼續下一段!
被一直打斷的翁恩最後也就放棄辯駁,不過他也總算是明白瑟帝的用意,於是說:「現在已經六點了,不能接納陌生客人。」
「既然是朋友那就不能算陌生人了不是嗎?」
「就算是朋友,不夠熟還是不能在六點之後帶進家裡。」
「我們都這樣勾肩搭背了,就不要在意那種細節了。」
「這是你硬抓著我吧!?」
「所以我不是說不要在意那種細節了嗎?」
眼見瑟帝不到黃河心不死,翁恩嘆了口氣說:「舍監可不會讓非關人士進入宿舍喔。」
「你是住宿舍嗎!?我還以為你一個人住在外面呢……用父母給的錢。」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東西啊?」翁恩用手指揉揉自己的太陽穴,想緩解瑟帝所造成的頭痛以及精神損害,但沒有任何效果。
聽完翁恩所說的話,瑟帝這下總算是放開翁恩了,但接下來卻又抱頭大喊:「找不到地方住我就要露宿街頭了啊啊啊啊啊!!」引來接上人們的關注,就連一旁民宅內都有人探出頭來圍觀。
路人看的不是自己,翁恩當下有裝作不認識默默走開的想法,但當他剛移動腳步,瑟帝就立刻又抓住了他,同時前後搖晃著。
「你說我該怎麼辦啊!?」
「你不要激動!不要!激動!先停下來!停下來!!」感覺自己脆弱的骨頭有折損的危機,翁恩急忙拚命阻止瑟帝的失控行為。
翼人這種生物既然可以不需高低差,就直接從平地飛升至高處,那就跟大多數相似的生物差不多,都擁有較輕的體質構造,他們的骨骼比起其他人種,內部的空間多、空氣含有量也多,而這樣的構造也讓他們承受不住太強的衝擊,有人甚至因為鍛鍊過度,骨頭承受不住而折斷。
翁恩身為一位純血的翼人,自然會避免像這樣強烈的動作發生在自己身上。
聽到翁恩的哀號,瑟帝自然是慢慢停下他的過激動作,但相對地,他也轉用另一種殷切的眼神期待翁恩能替他解決問題。
瑟帝不是像活寶二人組那樣無能的傢伙,如果要他自行解決問題,他當然還是有其手段,但既然眼前有個現成的解答,那麼省點力氣才是正確的選擇。
只見翁恩嘆了口氣,向瑟帝問道:「你怎麼不去問問教授家,你不是認識教授嗎?」
「喔?!還有這選擇啊……」瑟帝一臉恍然大悟,但他也不是沒想過這辦法,只是:「不過我沒有教授家的地址啊。」
「你怎麼會不知道教授家的地址?」
「我要是知道,我怎麼會直接跑去學校找人啊?」
「你父親也不知道教授的確切地址就介紹你來喔?」
「是喔,怎麼了嗎?」
「唉……那你那個同行人呢?」
「你說我老哥喔?就是他把我從旅館趕出來的啊!」瑟帝握著拳頭,一副憤恨不平的模樣。
「好好,我知道了,我把教授的地址給你,這下沒問題了吧?」
「哇~真是感謝你啊,蓋法斯!」
「我的名字是翁恩。」
忍住大吼的衝動,翁恩從口袋裡掏出一本筆記本,從裡面撕下一頁空白,在上面寫了教授家的地址,隨後轉交給瑟帝。
「我不知道教授會不會讓你借住,總之就祝你好運了。」一連串動作結束,翁恩便拍拍翅膀走人。
望著夜幕空中朝著巴紐曼大學飛去的翁恩,瑟帝產生了一個小小的疑問──這小混蛋幹嘛不一開始就用飛的?
翁恩遇上瑟帝的時候很明顯就是在地上走著,而不是在天上。翼人是天空的種族,撇除少數懶得飛,或是太胖飛不動的墮落傢伙,大多數翼人都習慣把飛行當成自己最主要的移動手段,街上也幾乎看不到有翼人好好地在路上走。
確實絕大多數的店家都把店面設置在地面上,但也有許多面向翼人的商家將店面出入設置在較高的地方,方便翼人的出入,因此翼人是沒有必要,是不會靠腳在地上移動的。
「那傢伙該不會在跟蹤我,或是在調查我之類的吧?」瑟帝低聲自語。
這不是毫無來由的懷疑,從巴紐曼大學內聽來的消息,翁恩來自於官僚世家。雖說翼人較偏向於獨居或是僅有夫妻同居,但他們依舊有家族觀念,會養育小孩直到成年,且孩子獨立之後也還是會互相提供幫助。這樣的背景讓翁恩有能力獲得許多幫助,包含在都市裡調查一對剛入城沒多久的兄弟檔。
瑟帝認為天王坊有可能跟翁恩說了什麼多餘的話,當然翁恩自身認為瑟帝出身可疑而自主做出調查行動的可能性更是高。
而不管因為什麼,翁恩若是已經開始懷疑瑟帝,並對他展開調查的話,那就要抱持翁恩的家族內的高官們也有協助的可能性,在接下來的行動針對這點加強戒備才行。
瑟帝稍微安了個心眼,告誡自己必須要小心這個官不知多少代,隨後照著翁恩所抄寫的地址,踩著謹慎的步伐前往基加爾教授的家。
基加爾教授一臉困擾地在家門口迎接嘻皮笑臉要求收留的瑟帝,已經是瑟帝與翁恩相遇一個半小時之後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