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秘密

本章節 5184 字
更新於: 2023-09-06
  清新的淡藍色牆面圍繞房間中央的平台鋼琴,身穿水色連衣裙的她坐在鋼琴前方,十指在黑白琴鍵上靈活地躍動,隨著指尖的躍起與落下,鋼琴悠揚的琴聲輕柔地迴盪於房間。
  這時從房間的角落傳來厚實的掌聲,鼓掌的男子走到她身旁,看著她飛躍於琴鍵上的手指,說道:「你今日旋律的節奏有些亂,你應該知道原因吧。」
  聽聞他的話語,她停止演奏,轉頭與他目光相對後說:「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麼你打算如何解決呢?」
  「我還沒決定。」
  「如果你需要我的協助,我隨時任你差遣。」
  「這是我個人的事,我會親自處理。你如今的任務是確保組織的安全,避免我們的成員受到危害,我不希望先前的事情再度發生。」
  「我想若是別人被擄走,你應該不會像先前一樣,用盡全力去救他,看來他對你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人。」
  「只要是虹的成員,無論是誰身陷危境,虹都會動員全體力量達成救援目標,因為每位成員對虹而言都是無可取代的存在。」
  她說完話後站起身來,走到房間的落地窗旁,將淺金的窗簾拉開,窗外的陽光穿透玻璃,將室內的雲石地板渲染成一片金黃。
  「早晨的陽光是如此溫暖,只是有些同伴再也無法享受這溫暖的陽光,他們早已離我們而去,再也不會回到我們身旁。你認為我們為了實現理想付出那麼多的犧牲是正確的嗎?」她神情肅穆地望著窗外盛放的紫羅蘭,話語流露些許寂寥。
  他望著她的背影,正色道:「無論是正確或是錯誤都無所謂,只要你想要實現理想,創造一個異能者能有尊嚴地活著的世界,我即是你的長槍,將服從妳的指揮,貫穿妳的對手。」
  此刻她回過身來注視著他,說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我很榮幸當初創建組織時,第一個遇到的就是你,清輝。」
  「別叫我那個名字,那個過往的名字,我早已捨棄了,如今的我只是個混濁的無名之人,你要叫我的話就叫我的外號。」
  「在我心中你始終是那個名字,那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現在你就去執行你的任務,至於我的問題我會設法處理。」
  她剛說完話,他對她揮手致意後隨即轉身離去,當他走到門口時,他停下腳步,說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自從我上次看見他,我覺得他似乎隱藏著什麼秘密。」
  「我也這麼覺得,只是不知道他到底隱藏了什麼。」
  「你能用能力讓他說出來嗎?」
  「我不會這樣做的,因為這樣做會讓我與他的關係不睦,況且我也不確定我的能力能夠控制他。」
  「既然如此,你需要我替你問他嗎?」
  「你不用這麼做,這件事我會親自問他。」
  「你認為他會告訴妳嗎?」
  「我希望他會,不然我只能用其他方法了。」
  「那就祝你順利,我先走一步,有要事再連絡我。」
  男子說完話後就走出房門,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此時她望著房間中央的鋼琴,忽然想起他的臉,他的聲音,他的身影,以及所有與他的互動,她發覺他不知何時已被他深深地影響,讓她幾乎要變成另外一個人。
  這是一件正確的事嗎?
  她第一次無法迅速做出判斷,猶豫地徘徊於是與非之中。
  既然如此,我想知道你的祕密,你所有的一切。
  你願意告訴我嗎?

  傍晚時分。
  坐在諮商室的工作桌前的文律一如往常,一面喝著摩卡咖啡,一面瀏覽電腦螢幕的檔案,然後對著坐在對面沙發椅上的她問:「現在的你是誰呢?」
  聽到他的問題,身穿黑白相間制服的她百無聊賴地問道:「你還記得這句話今天你問過幾次嗎?」
  「當然記得,加上這次總共十二次。」
  「這還是今天的份量,你這一個星期同樣的問題問了近百次,你有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嗎?」
  「藉由這些問題和對你的心靈分析,我已將你們分成八個主要人格。」
  「你不用再跟我說一遍,只要你助理知道的事,我都會知道。我只是不明白你做這事的目的,你這麼做是想要找到原先主控這個身體的他嗎?那麼你應該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他已經不在了,無論你再怎麼想見他,你都再也見不到了。」
  「我只是不想再次失去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如果我根本不曉得你們到底有幾個,我怎麼知道我到底失去了誰?」
  「你只要明白蝶舞會一直陪在你身旁,至於蝶舞這個人到底是怎樣的人格所組成的,這點有這麼重要嗎?」
  「聽你說話的方式,你應該是第八個主要人格——導師吧?」
  「從來沒有教導任何人的我被稱作導師,看來你的命名品味跟你的助理比起來可說是同一水平。」
  「你如果覺得兩個字念起來不夠響亮,我可以在前面加上偉大的三個字,以後就叫你偉大的導師,你覺得如何呢?」
  「我只是漂浮於寰宇的渺小星塵,偉大這兩個字是與我絕緣的詞彙,你如果再這麼叫我,我向你保證,你再也無法說出任何話語,因為亡者是不會說話的。」
  文律拿起桌上的摩卡咖啡,啜飲一口後對他說道:「我明白了,我以後不會那樣叫你,只會叫你導師。我為何會如此命名是因為你在蝶舞的所有人格中,擔任的是指導者的角色,我聽助理對你的描述,你會指導其他人格,讓他們順從你的指導行事,請問我對你的理解是對的嗎?」
  「我並沒有指導其他人格,只不過是提供意見,至於是否採納就是他們個人的事了。我並不會勉強他們照我的意見行事,事實上我也做不到,就像我不贊同他想要擔任你助理的意圖,但他也並沒有順從我的意見行事,還是回到你的身邊,再次擔任你的助理,這樣的我被稱作導師,真是一件諷刺的事。」
  「你如果反對他擔任我的助理,難道你無法用其他方式去阻止他嗎?」
  「在回答你這個問題前,我先告訴你這個身體目前的狀況,因為這個身體的原始人格早已消失,於是在眾多新生的人格中,有一個人格在鬥爭中取得身體的主控權,他有能力決定身體何時被哪個人格操控,並且能隨時取回身體的操控權,如果有任何人格被他判斷會危害人身安全,甚至可能被他抹除,這樣絕對的存在如今已經因為你的緣故而不復存在,他留下的真空目前沒有任何人格能夠取代,而某些人格對取得身體主控權這件事可是志在必得,為達目的可能會不擇手段。」
  「你也想取得身體的主控權嗎?」
  「我從來沒有這樣的企圖,因為我的興趣只是對人說話,改變他們的想法,至於操控身體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麻煩,像現在這樣我親自對你說話也是因為她拜託我,我才浮現於意識表面對你說話,希望你能明白現況,並且選擇你的立場。」
  「我的立場?」
  「簡單來說就是你站在哪一邊,你希望哪個人格能取得身體的主控權。」
  「現在主控身體的難道不是助理人格嗎?」
  「他目前只是操控身體時間最長的人格,但依他的能力是難以面對其他人格的挑戰的,現在為何會讓他長時間操控身體,是因為他的人格特質最能勝任你的助理,並且在所有人格中,他對你的好感度是最高的,畢竟先前執行任務時他與你相處數月之久,而重新擔任你的助理這個決定是我們多數決的結果,因為你的能力可以增進或消除一個人的精神能量,因此只要有任何一個人格得到你的協助,他就可能獲得主控這個身體所需要的精神能量,雖然我個人立場是反對讓外人介入,但是民主的法則就是少數必須服從多數,既然其他人格共同決定要你參與,我也只好提供你參與所需要的知識,如今就要依靠你的選擇,你想要誰主控這個身體呢?」
  「你如今對我說的話,其他人格知道嗎?」
  「所有人格能得知我與你對話的一切內容,只是對於相同的內容,每個人格會有不同的想法。多重人格本質上類似多個靈魂同時寄宿在一個身體內的狀態,並非一個靈魂化成無數碎片,因此自然也不可能融合,只有靈魂因故消失或被抹除的情況,所以要是一個擁有多重人格的人變成一個平常人,那其實代表一件事,那就是他體內其他靈魂都因故消失,要不然就是被主控身體的靈魂給全部抹除掉了,這種會抹除其他靈魂的靈魂若是掌控身體的主導權,你認為他會對其他人做出什麼事呢?」
  她將身體向前傾,舉起右手,緩緩地向他的方向伸去,說道:「就像我現在想對你做什麼,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
  「雖然你不明白,但是現實終究會讓你明白的。」他將他的手蓋在他放在桌上的手掌,說道:「就讓你手掌的溫度當成我今日與你對談的報酬,下次你如果想要再和我對談,就跟你的助理說。最後請你記住一件事,助理人格雖然是主要人格,但他並沒有主控這個身體的條件,因為我們現在需要你,才讓他操控這個身體並且擔任你的助理,所以請你在瞭解其他人格後,作出你的選擇。」她將手抽回後放在膝上,接著閉上雙眼,然後睜開,問道:「你們談完了嗎?」
  「你不是從頭聽到尾嗎?」
「你們談的內容對我來說有些難懂,我聽到偉大的導師後,就開始在想偉大難道不是一個美好的詞語嗎?要是我被稱作偉大的助理,我會感到十分開心,如果前面再加上神聖卓越尊爵不凡等詞語,這樣就能顯得當事人貴不可言。」
  「會這樣想的人大概是離偉大兩個字最遠的人了。」
  「人是因夢想而偉大的,現在人人都有屬於自身的夢想,我們就是因為追逐夢想而向偉大邁出步伐。」
  「但是我想只有實現偉大夢想的人們,才稱得上是偉大的行者,其餘的我們不過是在原地繞圈,哪裡都到不了。」
  她聽到他說的話,站起身來走到他的面前,身體前傾與他目光相對,說:「怎會哪裡都到不了呢?我現在不是已經走到你面前了嗎?」
  他凝視著她的雙眼,問道:「你想要取得身體的主控權嗎?」
  「對我而言只要能擔任你的助理,一起服務你的客戶,讓他們能重展笑顏,這就是我的夢想,至於這個身體最後由誰來主控,我並不在意。以前主控身體的他還在時,他能針對不同的任務選擇最適合的人格去執行任務,我就是因為這樣才能與你相遇,擔任你的助理共同經歷那些珍貴的時光,所以我很感謝他,因此你想要找到他的心願,我一定幫助你實現的。」
  「你認為他還存在嗎?」
  「現在我和其他人格雖然不能感受到他的意念,但我想他可能是處於休眠的狀態,存在本身並沒有完全消失,或許有一天他休息夠了,就會再次甦醒與你相見,在那天到來之前,我們就耐心地等待他。」
  「希望那天早日到來。」
  「肯定會的,因為他不是一個愛睡的人,以前他甚至可以一個星期都不睡覺,指示不同人格執行任務呢。」
  「聽完你的敘述,我只想對你說一句你們辛苦了,能一個星期不睡覺大概可以算是一種特異功能,我們現在就不談那些沉重的話題,來討論今晚要去哪裡用餐。」
  「你想去哪家店呢?」
  「上次我們路過的那家日本料理店網路評價似乎挺好的,我們就去那家店。」
  「我舉雙手贊成,我好久沒嚐過鮭魚的味道了。」
  「你的好久其實只過了一個禮拜。」
  「你沒聽過歡喜的時間過得很短,辛苦的時間過得很長嗎?」
  「原來這一個禮拜,妳過得很辛苦啊。」
  「我並不覺得辛苦,因為只要與你在一起,我在那裡都過得很幸福。」
  兩人的漫談在諮商室裡不停地進行,彷彿不會終止地延續到永恆。
  當結業時間來臨,文律聽聞遠方傳來腳步聲,它逐漸逼近,接著是推門的聲響。他往門口的方向望去,只見曉夜站在門邊。
  「文律,跟我走吧。」
  「你有什麼重要的事嗎?我已經答應蝶舞,要與他去日式料理店用餐。」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能和你們一起去嗎?」
  「可以,用餐時人多些也比較熱鬧。」
  「告訴我地點。」
  「那家店的位置我會傳連結給你,店名叫做千帆創作料理。」
  「我知道了,我們現在就出發。」
  曉夜說完話後隨即轉身走出諮商室,文律起身後正準備跟隨她時,只見蝶舞將一根食指放在唇前,對他眨了眨左眼,輕聲說道:「我與你對談的內容,請你不要告訴其他人,就算是他向你提問,也請你對他保密。」
  「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謝謝你的配合,那麼現在就讓我們去享用美味的晚餐。」
  他凝望著她流轉的眼波,發現那是一種他在她臉上從未見過的神情,彷彿超然物外者正仰望著星穹,於是他嚴肅地問:「你是誰?」
  她沒有回答他的提問,只是走過他的身旁,在他耳邊低喃:「秘密。」
  當那無比低沉的聲音傳入他的腦海,他發現思考突然停止了,對身旁的她感到非常陌生。
  現在的他到底是誰呢?
  這時走到門口的她回頭看著他,關心問道:「你怎麼突然愣住了?曉夜已經在外面等我們。」
  他注視著她那熟悉的神情,知道現在的他是助理人格,但是從他的反應,他似乎不曉得剛才對他說過的話。
  「你知道你剛才對我說了什麼嗎?」
  「我剛才只是走過你身邊,什麼話都沒有對你說。」
  「其他人格也沒有說話?」
  聽到文律的提問,蝶舞流露困惑的神情,說道:「從剛才到現在操控身體的都是我,其他人格一句話都沒有說。剛才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會這樣問呢?」
  「沒事,我們走吧。」
  聽完他的回覆,他想起講師人格對他說過的話:「你必須做出選擇。」
  他希望的只是能夠再次遇到她,並非選擇一個新的人格來取代她的位置,但是現在他發現一件事,那就是蝶舞體內出現一個新的主要人格,也就是第九個人格,他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傳達一個明確的意涵。
  別對任何人以及蝶舞體內其他人格透露他的存在。
  那是一句純粹的警告。
  他目前能做的就是配合他的要求,保守這個秘密,因為他不曉得若是違背他的意思,蝶舞體內的其他人格會遇到什麼事,他並不希望有任何意外發生。
  守密這件事對文律而言是件困難的事,因為他並不擅長隱瞞,但同時也是件簡單的事,因為他擅長遺忘,只要是他決定不想回想的記憶,他就直接將置於腦中的遺忘區,將其封存起來,只有在要讀取時才將其移回記憶區,這個能力或許是他擁有的能力中最實用的,因為他擁有許多不想再回憶起的事了。
  文律跟在蝶舞的身後走出諮商室,想著該如何選擇,記憶一切並試圖隱瞞或是遺忘所有後不再憂慮,現在的他尚未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