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性基因序列（其二）

　　為攫取更多氧氣而劇烈起伏的胸口，誰都能看出修亞已感到疲憊。但他不能休息，他得不斷向四肢發號施令驅使身體行動。

　　「放棄吧。你拯救不了她、拯救不了身後那些人、更拯救不了自己！」

　　無法做出割捨的修亞一定會誓死戰鬥到最後一刻吧，而他的隊員也是寧願戰死也不想因為修亞的犧牲苟活。站在第一線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全員生還的機率低於40%。

　　「也許正如你說的，我拯救不了在場任何人甚至是自己，最糟的情況事我們會葬身此處。可是，只要未來還有不確定性、只要他們之中還有人渴望活下去，我就不能輕易說出『放棄』一詞。這不僅是為了相信並把生命託付給我的隊員，更是為了我對自己的期許！」
　　
　　他相信只要繼續努力就會有未來。儘管過程不如人意、坎坷無比，但美好的結果是不會展露在什麼都不做，光會自怨自艾的人面前的。他要帶領這些願意跟隨自己的傻瓜，走向離開星球活下去的未來。
　　
　　「可笑至極。」

　　揮下那染上無法抹去嫣紅之色的長槍，嘲笑修亞愚蠢又天真的想法。

　　「辛卡、海因，你們隨我一同進攻，一有機會就帶著科特後退。接著吉坦、里蒙補位，馬里克照顧科特。這樣的分工沒意見吧。」

　　隊員們點頭同意分配後就定位等待修亞指令。

　　一個簡單的眼神交會，三人齊心上前。舊時代的軍刀俐落揮舞，由白色長槍刺出的攻擊悉數被修亞當盾使用的大劍擋住。

　　他捨棄揮舞大劍這樣需要短時間消耗大量體力的做法，化身為盾增加辛卡和海因的攻擊次數，暫時保留體力。因為他知道柰克多的是時間和他們打消耗戰，就算體力透支也不過是給了一次逃跑的機會。可反過來說，一旦他們被耗盡體力就只有成為盤中飧一途。

　　頭腦簡單的修亞能想到的策略柰克不可能沒察覺到，他作出第二把長槍，想一股作氣積極進攻。

　　「要注意了！」

　　「果然是不聚在一起就一事無成的人類。」

　　「一個人辦不到的事就相互分攤，這對我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

　　「那些曾造訪過此處的人類也曾和你抱持過相同的想法，不過一旦面臨生死危機，什麼團隊、友誼的東西在恐懼面前蕩然無存。再怎麼說自己的命終歸比別人重要，只要能活下去拿什麼當墊腳石都無所謂。那表裡不一的模樣，正體現人類是多麼自私又可悲的存在！」

　　「我不否認那種人確實存在，但我能向任任我的人保證，至少我不會也不想成為你口中的那種人！」

　　情緒激昂的抬起大劍揮開長槍，踏穩腳步把高舉的大劍重重劈下。

　　柰克不甘示弱地將兩把長槍擺成水平之姿架在面前，硬著頭皮接下那比預料中沉重的一擊。

　　「被趕下寶座的傢伙還以為自己仍是王者。」

　　柰克低喃道。

　　他見過太多同胞被僅僅是帶著玩樂心態的人類破壞家園、恣意殺害，仗著自己在生物鏈上的地位，為了一時的娛樂殺生。

　　現在不同了。他有了能反抗甚至將對方置於死地的力量，他想要的不是純粹的活著，而是讓人類也體會下被玩弄在掌中的無力。

　　壓根沒被放在眼裡的辛卡和海因鑽入死角介入戰鬥。舊時代的軍刀一左一右畫出弧線架開長槍，修亞把握難能可貴的機會提劍瞄準柰克露出的胸口刺出。

　　柰克沒有笨到坐以待斃。他鬆開手讓一把長槍落地，抓住海因的軍刀順著手勁摔向地面。

　　海因抬眼正巧與柰克視線相交，紅眸中寄宿著濃厚殺意讓他下意識的打顫。

　　「辛卡，趁現在！」

　　修亞護著海音向辛卡下達指令。

　　聽到只是的辛卡將手伸向近在咫尺的科特，單手圈住她的腰部，把整個人撈起後快速退開。

　　「還以為你會痛下殺手。」

　　修亞對柰克的不為所動感到意外。

　　「我不像你們人類，連腳邊無傷大雅的蟲子都要殺。」

　　言下之意就是辛卡在他眼裡不過是小蟲般的存在。

　　「說話還真不留情啊。」

　　「我有什麼理由要對食物客氣嗎？」

　　「哈哈，說的也是。」

　　遞補上來的吉坦和里蒙氣勢正旺的與修亞並肩而立。

　　瞄了一眼馬里克的方向，科特正被輕放在地接受簡單的檢查。他鬆了一口氣。

　　「在睡美人醒來前我們可不能輸。」

　　修亞蓄意調侃聽不見的科特，舒緩己方的壓力。

　　「上吧，隊長！」

　　三人以視線交換訊息帶領隊員挺身進攻。

　　柰克轉動眼球捕捉三人的動作，結合肢體做到近乎完美的防禦，相對地隨著時間他的攻擊也慢慢遭到化解。

　　「我也已經習慣不少了呢。」

　　一來一往的攻防戰中，修亞越來越習慣柰克的動作。

　　逼向自己的長槍被單手抓住，他本想藉機替海因報仇，不料柰克主動放棄長槍，單向拉力讓身體傾倒。柰克吐出預藏在口中的絲線針，吉坦奮力揮刀削到了一點邊角，讓針和修亞擦身而過。

　　戰鬥一直持續著，完全沒有停歇的跡象。輪替的隊員們疲憊不堪，僅剩體力過人的修亞還能直挺挺地與柰克對峙。但他深知自己差不多快到極限了。

　　柰克的步步緊逼讓修亞只能一次次的防守，看著柰克那勝券在握的表情，心中只有不斷湧現的不甘。

　　「來呀，人類。你不是很會說大話嗎，不是要守護後面那些沒用的累贅嗎！」

　　兩把長槍撞擊、彈開沉重的大劍，修亞來不及重整被打亂的姿勢，宛如軒套一般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將長槍朝前突刺。
柰克的表情由興奮轉為驚愕，本該刺穿修亞的長槍被扣在地上。而她則將那表情烙印在那充滿月色與豔陽色瞳孔中，隨之展露的笑顏中透著某種確信。

　　她夾在兩人間思忖了下該說什麼，最終面相柰克開了口：

　　「你永遠無法變得像『他』一樣。」

　　「蛤！？」

　　這句話令柰克莫名惱火。

　　「你是古老存在其分支之一產生的變異體，是介於兩者之間的存在。」

　　「意思是我的存在是半調子嗎？」

　　「不，我不會說那樣的存在是半調子。你和『他們』只是最終演變的型態不同罷了，無論是你或『他們』都是星球的造物。」

　　柰克聽的一頭霧水。不僅是柰克，其他人也一樣陷入震驚與疑惑當中。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我不能死在這裡，我也不想讓他們死在這裡，若你執意阻擋，我只能讓你成為星球的養分了。」

　　「做得到就試試看啊！」

　　他始終不認為嬌生冠養的人類，能戰勝一出生以來就不斷面對試煉的自己。失敗不是他所能容忍的結果。柰克‧席馬茲認定自己是金字塔上層的存在，他絕不可能向食物低頭。

　　拾起躺在地面沾染沙塵也不減其光輝的鐮刀。

　　是時候該結束了。

　　「修亞，你還有體力嗎？」

　　「誒、嗯，再撐個十幾二十分鐘應該還行。」

　　修亞慢了半拍回應，他在思考這個科特究竟是哪一點讓他有說不出的違和。然後他發現了，那個被視如珍寶的項鍊內部空空如也。

　　「妳的項鍊……」

　　他知道不該多管閒事，可嘴巴卻搶先大腦一步。

　　「你只裡面東西的話，我喝掉了。」

　　科特拎起項鍊的小空瓶晃了晃。

　　明明少了那詭異的液體項鍊就毫無價值。修亞是這麼認為的。

　　「為什麼？」

　　「因為還不能死。」

　　又不是什麼救命仙丹，一點顏色詭異成分為之的液體能起到保命效果，騙誰呢！

　　鏘！的一聲，科特轉頭看向奈克。

　　轉動鐮刀擺出架式，將力量蓄積在腿部蹬地而出。地面被踩出凹陷，沙塵也隨之揚起。

　　情急之下只能先張開一張硬度低的網，作為障礙丟出去，替自己爭取時間好製作能和鐮刀抗衡或在此之上的武器。柰克認為有足夠的時間，可他錯了。科特如切豆腐般迅速切開眼前的網，再一次蹬地加速。

　　鮮紅蹬大的瞳孔中映照出好似明月的金黃瞳眸，這一刻沉默籠罩，時間彷彿慢了下來。

　　他對這種感覺有印象，那有深深刻畫在記憶中，或著該說是基因中的某種感覺。

　　反手握住鐮刀將鐮刃轉向柰克頸脖，宛若準備收割生命的死神。

　　不想死的慾望讓他緊抓科特的手奮力扯開，並吶喊道：

　　「我也一樣還不能死，就算要死也得是死在那位大人雙手之下！你們要想離開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殺了我！」

　　「對你來說別無他法，對吧？」

　　柰克沒有多做回應，重新打造一把更堅實的槍，外型上也有所不同。他在基礎上加了倒鉤，讓它能撕扯獵物造成更大的傷口。
兩人向對方衝去。武器一來一往，相互碰撞的聲音此起彼落毫無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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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槍劃過側臉，鐮刀從頸脖前呼嘯而過。兩方都把攻擊視作最佳防禦，架開攻擊或改變軌道避開要害。

　　柰克往後退一步同時吐出一口長氣穩定呼吸，科特擦去臉上相融的汗與血。

　　幾秒鐘的停頓，武器重新碰撞。兵戎相接之間，柰克查覺到自己逐漸趨於弱勢，被觸碰到的次數明顯增加，碰到對方的次數銳減。

　　「我很看好你。」他想起那位大人曾說過的話。

　　即便最終滿身瘡痍、兩敗俱傷甚至搭上性命，他都要拉個墊背的才行。

　　他以勢如破竹之姿揮舞長槍，鐮刃化解攻擊在空中畫出完美的圓形軌跡。右腿劃破空氣朝脆弱的頸部踢去，柰克抬手擋在側身。但這一踢異常猛烈，強力的衝擊令前臂骨頭發出碎裂聲。

　　科特俐落的將鐮刀擺弄於雙手間，每一次出手都保證給予傷害。

　　柰克設下陷阱留了明顯的破口，科特不可能看不出他在計畫什麼，不過她決定一頭栽進去。

　　柰克早已做好投擲準備，且為了快速收回仿造科特的鐮刀在尾端牽上絲線。科特大膽徒手抓住長槍，想將柰克拉過來卻反被拉過去，並被甩倒想伺機靠近的修亞身上。

　　「可惡，還以為能行。」

　　順利接住科特，但行動也被破壞了。

　　「修亞。」

　　「？」

　　「成為我的盾吧。」

　　科特笑著提出殘忍的要求。

　　修亞盯著她的臉半晌後頷首。

　　「看著吧，我會成為無堅不摧的盾！」

　　把拳頭放在胸口，修亞自信的掛保證。

　　「來吧，最後一波了，對彼此而言都是。」

　　柰克跳上網以增加到極限的速度衝出。

　　科特及時捕捉到那快到化成一條直線的身影。只是身體素質在好，這纖細的身軀肯定抵擋不住，此時就需要可靠的盾上場了。

　　發覺到前有阻礙的柰克透過絲線強行移動，從側邊打飛修亞。他不要現在就殺修亞，暫時拖住腳步即可。

　　豈料，拖延用的網遭到強行突破，科特與修亞一前一後包夾柰克。

　　銀光一閃，半月型殘影削去空中剩餘的腿，筆直的大劍四分之一從左右肋骨間穿過。

　　溫熱的血液從胸腔蔓延到口中，他吐出一口鮮血。

　　然後，事件隨修亞抽出的大劍落下帷幕──

　　「終究沒能活下來嗎。」

　　低沉中蘊含幾分惋惜的嗓音介入本該得以放鬆的氛圍中，空氣再次緊繃起來。

　　一名高挑男性自另一端暗處現身。他有著渾黑短髮、紫紅眼眸、身著異服散發著一股非人氣場。

　　「所有生物在誕生前就決定了最終樣貌，該生為何種生物、進化與否、進化至何種階段，這是無法藉由任何手段改變的。人為妄圖改變基因是不被允許的行為，否則基因序列將失去它存在的意義。」

　　他說著摸不著頭緒的話，撇了眼癱倒在血泊中的柰克，便將視線移開。

　　「妳就是這次的『種子』嗎？」

　　只見科特微微一笑沒有做出任何是或否的回應。

　　「還不完全嗎。」

　　男性微瞇起眼，看著理應知道自己職責的科特。不確定是在裝傻，還是真的不知情。

　　「妳叫什麼名字？」

　　「科特‧菲諾爾海涅。」

　　「妳怎麼隨便就把名字報上了！？」

　　修亞警戒著這位來路不明的男性，眼裡滿是敵意。

　　「不需要警戒我，我不是來打架的，只是來看看『種子』成長的如何。」

　　「你口中的種子和科特有什麼關係？」

　　「科特？你們是這麼解讀的啊。科特並不是名字，那是『代號』的意思。」

　　「？」

　　「現在的妳攝取的還不夠，也快要到極限了。在那一刻到來前盡快變得完全吧，可不要忘了自己的職責。菲諾，『我們』都在等著。」

　　語畢，男性轉身離開。

　　「妳認識他嗎？」

　　「不，應該不認識，可是──」

　　話說到一半，視野所及的一切都被不斷放大縮小，並且有種天旋地轉的錯覺。腳步變得不穩，彷彿隨時會在平地跌倒。大腦不受控制的往深處挖掘，像要找出什麼似的。一股無法言喻噁心想吐的感覺湧上，冷汗從每一個毛孔中溢出。

　　最後記得的畫面是修亞那張模糊卻充滿擔憂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