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其實我把你的戰鬥畫面記錄下來了，今後將會作為全人類的重要資產傳承下去。」
　　李恩把隨身碟往上拋，隨身碟旋轉數圈，於最高點靜止一瞬間，之後回到她纖細白皙的手中。
　　「玩笑話就免了。」
　　「再怎麼說我也不是愛說笑的人呢。」
　　「偶爾的說笑也不需要。」
　　「真無趣。」
　　隨身碟被拋得更高，幾乎要碰到天花板。或許已經碰到了，僅僅是碰到，沒有撞擊，沒有反作用力，慢慢落下。
　　「我至少會保存一段時間，還有研究的價值。」
　　「過譽了，那只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場遊戲。」
　　她剛才用來操作滑鼠的食指抵住下顎，抬頭，抬到能看見坐在她椅子後方沙發的我。
　　「意思是，你想要像是吃早餐一樣每天起床都跟人工智慧戰鬥一次嗎？」
　　「我贏不了。」
　　「你已經贏過了。」
　　「我沒辦法再贏一次。」
　　「所以這一次的紀錄才有那麼重大的價值。」
　　重新面向電腦螢幕，李恩迅速且持續地敲鍵盤，像是影片中彈鋼琴的音樂家。
　　「單純是我本身的實力無法跟妳的人工智慧抗衡。」
　　「你有聽過因為下棋輸人工智慧而沮喪的人嗎？」
　　「我跟圍棋不熟。」
　　「那算了。」
　　要是能發出高音與低音，我想李恩彈著的是爵士樂。我並沒有很懂爵士樂，但這三個字突然浮現在腦中。
　　「留著肯定會有意義。」
　　「在活下來的人類之中，肯定有誰也能戰勝。」
　　「或許吧。」
　　誰按下了暫停，讓演奏鋼琴的影片凝結。
　　「就算如此，遊戲結束的系統音，對你個人來說也是重要的一瞬間。」
　　「很遺憾我不是會拍照打卡寫日記的那種人。」
　　「也沒關係，用完就還給你，要不要留自己決定吧，只是我建議你留下來。」
　　「李恩是會記錄生活的人嗎？」
　　手又重新演奏了起來。
　　「算是會吧，不過不是透過拍照和寫日記的形式。」
　　「怎麼紀錄？」
　　「就像這樣。」
　　雖然她這麼說，但沒有展示任何東西出來，就是繼續敲鍵盤。
　　「給電腦下的任何指令都會留下紀錄，為了備份，防止工作進度丟失。」
　　「電腦之外的生活呢？」
　　「沒有，幾乎沒有，跟沒有一樣，我的生命幾乎可以說跟電腦綁在一起，至少現在這個我是如此。」
　　她說的話裡面有幾個令人在意的地方，總之先忽略。
　　「人類很了不起喔。」
　　總覺得常常聽到這句話，是什麼網路流行語嗎？
　　「並不是所有人類都像妳一樣了不起。」
　　「李恩這個人，只是把所有時間花在電腦上，只會跟電腦有關的事情。如果連這方面的能力都只是半吊子，那麼老天未免太不公平了，不是嗎？」
　　工作以外，姊姊做事不怎麼靈光。記得當初華菲爾是這麼說的。
　　但是我只見過李恩工作的那一面，這也理所當然，因為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工作崗位上。
　　防禦力很低，只要在被擊中之前用超高的攻擊力擊倒對方就好。不擅長的事情就不要做，大概是這樣子的概念。
　　天才或許只是能力值不平衡的遊戲角色。
　　「所以這樣就好，讓我一直坐在電腦前面，我只會這個，如果沒有電腦，李恩什麼都做不到，連活著都做不到。」
　　知道一點過往的我清楚不是誇飾。
　　因為這些不被網路影響的機器人，基地才得以存在，人類才得以存續。
　　「李恩曾經也很羨慕什麼都能做到的人。」
　　我不清楚她為何突然用名字稱呼自己。
　　「現在已經不會去想那些了。我就是這台電腦，這台電腦就是我。」
　　聽起來像是功夫電影裡面會出現的台詞。
　　稍微把話題拉回來一點。
　　「所以，紀錄只是為了備份嗎？」
　　「說為了倒也沒錯，不過為了備份，不代表只能備份。我想，老照片也不只是一種紀錄，按下快門的時候也透過螢幕再次品嘗了眼睛見到的景色，寫日記的時候也透過把體驗轉換成文字重新思考，除了留下痕跡，也深刻了當下。」
　　「我倒覺得用肉眼享受當下的美景比僅僅是電子產品的鏡頭與螢幕更鮮明亮麗。」
　　「也有這種呢，只注視現在，不被過去拘束的人。」
　　「如果過去不存在於記憶，代表根本沒有重要到需要大腦騰出空間與能量儲存，不是嗎？」
　　「紀錄像是大腦的外接硬碟，容量越多越好。」
　　「空間夠我安裝想玩的遊戲就可以了。」
　　「哈哈，你說不定是對的。」
　　沒想到，李恩爽快放棄反駁我的觀點。
　　「一邊分心一邊爭論果然贏不了，而且，菲爾都說我除了工作不怎麼靈光，這不在我工作的範圍裡面呢。不過，人類就是這種地方很有趣，依照每個人的經驗有不同的觀點，機器人永遠學不來啊，好久沒這麼開心了。」
　　身為人工智慧專家的李恩這麼說。
　　「我果然最喜歡人類了。」
　　
　　在我們聊些沒營養的話題時，十八號回來了，還拖著一車子東西。黑色機殼透明的背板讓人能直接看見裡面的零件，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東西。
　　是電腦，整套電腦。
　　「這裡可以生產電腦嗎？」
　　基地的電腦我只見過李恩使用的那兩台。
　　「沒有製造晶片的技術、設備跟材料呢。」李恩回答。
　　「那這些東西……」
　　「做不了的東西都是從外面帶回來的。」
　　畢竟也沒人使用嘛，賦予它們新工作也不是壞事。
　　「為什麼突然多了一台電腦？原本的效能不夠嗎？」
　　「不不不，我的電腦規格是最頂級的，工作量再大也能一瞬間完成。這台電腦是要用來當遊戲機的。」
　　遊戲機，什麼的遊戲機？這種話不需要問出口，因為連不上網路，不能下載其他的遊戲，基地裡的遊戲只有一款。
　　「畢竟給人玩才能叫遊戲，我打算讓大家平常打發時間，而且只要連接多副眼鏡，就能連線對戰了。」
　　複製一份程式，原本的電腦用來工作，新的電腦用來遊戲，比起效能，空間才是需要考慮的點。
　　在這裡玩遊戲肯定會打擾到李恩，所以才需要另外一台電腦。
　　「而且，我覺得玩這個能對大家將來的生存有幫助。雖然我的機器人會擺平一切，不一定能派上用場。總之，沒有壞處。」
　　「確實白天大部分都一副閒閒沒事的樣子。」
　　也有幾個人有事情做，努力練習畫畫、演奏樂器，不過我想一部份也只是為了打發時間才做那些事情。
　　很少人能夠一生只專注於一件事情，正因為能做到，李恩才會被稱作天才。
　　「但是遊戲需要人制定規則，所以陳森，你可以接下營運的工作嗎？」
　　工作。
　　我陳森的一生中並沒有工作過，這兩個字帶有重量，一旦接下，就必須承擔責任。
　　不少古老的電影與小說以反對工作為題材，其中大部分是喜劇，各種顏色的喜劇。
　　決定不去三號那裡聽課後，我再也不能以學生自稱，也就是無職，就是尼特。尼特在這個年代已經不再是完完全全的貶義詞，因為人工智慧取的發展，人類不需要工作也能生活下去，尼特成為了自嘲的用詞。
　　我就爛的豁達精神可能不適用於此刻的我，畢竟我正為了自我價值而煩惱，需要一個能讓我發揮的地方。
　　「接，還是不接？」
　　「就讓我來營運遊戲吧。」
　　根本不需要猶豫就接下重責大任。
　　回頭想想這根本不是什麼重責大任，遊戲中就是遊戲，只是用來打發時間。
　　「為了讓工作順利進行下去，我還想問幾個問題。」
　　「盡量問。」
　　「遊戲的方向是什麼？」
　　「我不太懂你的提問。」李恩頭歪向一邊。
　　「說得也是，方向這個詞太籠統了，請原諒我不懂中文，不會說話。」
　　畢竟太少說話，要找最合適的言語有點難。
　　「妳希望玩遊戲的人可以培養什麼能力？還是單純打發時間，好玩就好？」
　　「雖然沒有特別想達成的目標，但只打發時間的話，感覺有點浪費。」
　　「是戰鬥，擊殺敵人；或是生存，不被擊殺；還是合作，團隊行動？」
　　「生存為第一優先。」
　　「那麼就來大逃殺吧，分散各處，爭取成為活到最後的那個人。」
　　「如果我選其他兩個，分別會是什麼模式？」
　　「戰鬥是殲滅，合作是炸彈。順帶一提，生存比戰鬥和合作還要難很多很多，地形、位置、時機，必須在一瞬間考慮所有要素，決定行動。」
　　「他們能學會的。」
　　
　　大逃殺不只上手難，設計也難。
　　「十八號任你使喚吧。」
　　於是我得到了可靠的助手。
　　十八號首先將電腦移至基地空曠的大廳。
　　「首先自我介紹，我是人工智慧十八號，與戰鬥特化的機型不同，可以順暢的說話，也可以操控電腦、輸入指令，是為了輔助李恩的工作而誕生的機器人。」
　　十八號的聲音比三號的更像真正的人類，雖然只有微小的差異，但仔細聽還是可以分辨出來。
　　不過與真貨還有一段距離，技術已經成熟了，缺少的只是情感。
　　人工智慧頂多只能模仿人類，三號說過，與真貨百分之九十九相似的假貨仍是假貨。
　　「在我手動調整之前，可以先請你設計一個大逃殺的規則與地圖出來嗎？」
　　不想從頭開始，只調整細微部分的話可以省去很多時間。
　　「沒有問題。」
　　用數據線連接電腦之後十八號開始工作。
　　速度很快，沒多久就完成了。
　　「我看看。」
　　大逃殺的面容，大逃殺的骨幹，一切都符合我對大逃殺的印象，但是統一的步槍，對稱的地圖，單調的玩法。
　　以遊戲來說絕對不及格，太過公平，太過無趣。
　　畢竟機器人沒有情感，我不打算在修改設定時對十八號指點抱怨，直接動手最快。
　　不可能是公平的，大逃殺是很注重運氣的遊戲，就和麻將一樣。
　　強者不會一直勝利下去，弱者也有機會成為冠軍。
　　實力頂多能提高勝利的機率，這才是大逃殺。
　　
　　花了幾天終於把遊戲設定好，我深深為自己辦事的低效率感到遺憾。
　　總之，終於能打發大家多餘的時間。果然我設計的大逃殺大受歡迎，雖然頻率不一樣，有的人常來，有的偶爾來，但幾乎每個人都會不定時出現在大廳，我也藉這個機會認識了所有人。
　　一開始都很笨拙，隨著時間經過，學習速度比較快的人已經大幅度成長。
　　但是華菲爾從沒來過，他一直在三號那裡聽課，不曾接觸槍戰遊戲。既然不想分心讀書，我也不打算強迫他。
　　至於我自己，因為程度贏過其他人太多，不打算加入他們的對局。這並不意味不碰遊戲，空閒的時候我會自己一個人到靶場裡面練槍，每天至少會練習三十分鐘。
　　「我都沒辦法擊倒敵人。」在一次遊戲結束後小女孩跟我說。
　　她的名字叫黃婷安，每天都會來這裡報到。
　　「妳想變強嗎？」
　　黃婷安點頭。
　　「要不要跟我一起進靶場練槍？」
　　「嗯。」
　　我們一起進入靶場，黃婷安拿著左輪手槍站到射擊區，緊盯前方人形標靶。連續開六槍，子彈用完了，只命中一發。
　　「為什麼拿左輪？」
　　「因為很強。」
　　該不會是我與人工智慧的對戰紀錄影響到她了吧。
　　「可是步槍更強。」
　　「步槍好重。」
　　原來如此，因為模擬器的物理參數完全與真實相同，在外面拿不動步槍的話，遊戲裡一樣拿不動。
　　「那我教妳手槍的正確握法吧。」
　　黃婷安學習速度很快，沒多久就學會瞄準。
　　解決她的問題之後，我在一旁也開始練槍。
　　
　　「每次還沒開槍就死掉了。」
　　隔天，黃婷安又跑來找我。
　　「嗯……槍法解決了，但是觀念不太行呢。」
　　其實不只有黃婷安遇到這種問題，剛剛旁觀遊戲進行的時候看見不少人還沒開槍，就陣亡了。還有人站在路中間開槍，被四面八方的火力夾擊。
　　如果沒有能學習的對象，進步速度就會很緩慢。我希望大家都能快點變強，強到有一天能和我一戰。
　　「給我時間，會想辦法讓妳變強。」
　　如果讓他們觀摩人工智慧的戰鬥，他們會發現那種百分之百的命中率與趨近於零的反應時間人類無法學習。而且人工智慧的比賽並不精彩，架槍的一方總有巨大的優勢。
　　只能一個個單獨指導了嗎……。
　　先從黃婷安開始，把戰鬥的畫面記錄下來，遊戲結束後回放檢討。
　　持續幾次後發現效果沒有很好，畢竟是類似說教的形式。以前的玩家中也只有少數幾個高手會用這種形式來變強。
　　果然還是要有能效法的對象啊。
　　日以繼夜的思考後，突然有了個或許能奏效的想法，我帶著初步的想法去找十八號商量。
　　「可以修改一點人工智慧的性能嗎？」
　　「你說的修改是什麼意思？」
　　「我想讓大家觀摩人工智慧的戰鬥，從中學習，可是現階段的人工智慧跟人類在構造有根本上的差異，尤其是反應時間。人類反應速度的極限是零點一秒。如果增加機器人的反應時間，應該能得到跟人類相似的對戰結果。而且如此一來，機器人也得花更多心思在戰術設計上面。」
　　簡單來說，就是探頭者優勢與架槍者優勢的對決。開槍之前需要經過兩段時間，反應時間與瞄準時間。
　　探頭者優勢也就是預開，可以省略從看見到認知的反應時間，提前猜測敵人的位置，不管有沒有看見人直接開槍。
　　架槍者優勢把準心預先擺在敵人可能會出現的位置，不需要再花時間瞄準。
　　在雙方持有各自的優勢的前提下才能正常地競爭。
　　「有意思，我可以試試看。」
　　十八號開始操作電腦。
　　「完成了。」
　　它只花了我跑一趟廁所的時間。
　　「運作看看。」
　　雖然還是誇張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但成果如我所料，已經稍微是人類可以參考的程度。
　　應該還有再調整的空間。
　　「十八號，這個要求可能有點強人所難。」
　　「不用客氣，我本來就不是人類。」
　　「你能不能觀察人類玩家的習慣，或著說失誤，然後把這些加到人工智慧的行動裡面，讓它們隨機發生？」
　　「理論上可行，但是我不知道哪些是你說的失誤。」
　　「每場戰鬥都有留下影像紀錄檔對吧？」
　　「是的。」
　　「打開紀錄，我們慢慢看。」
　　慌亂、注意力下降，並不是要挑出新手會犯的錯誤，是這些只要身為人類就無法避免的生理限制。
　　「機率部分又要怎麼設定？」
　　我不知道。
　　不知道，所以還要看影片研究下去。
　　看來今天又得加班了。
　　不過看著這些人工智慧的表現越來越趨近人類，覺得很有成就感。
　　
　　因為一直不滿意，修了又改持續一星期，終於把人工智慧調整成人類的樣子，不過是超強的人類，頂級職業選手的程度。
　　每天讓大家遊玩之前先讓人工智慧們來一場表演賽，因為很精采，他們願意坐下來觀看完整的比賽，並從中學習吸收。不過多久，所有人的實力都有顯著成長。
　　「你是要組軍隊嗎……」
　　遊戲進行中，李恩看著遊戲畫面傻眼地說。
　　嚴格來說，讓他們變強不在我的工作範圍內，負責的只有營運遊戲。只是因為閒著才多做這些事，而且實際上操作的是十八號，我什麼都不懂，什麼技術都沒有，頂多出一張嘴。
　　確實所有人的槍法、觀念都已經足夠面對災厄，但是離真正的軍人我想還有一段距離。畢竟軍人練的不是只有槍法，還要培養體能才足夠上戰場。
　　而且計畫中人類是不需要上戰場的。
　　「軍隊是妳在組的吧。」
　　這個人可是打算建造最扯的機器人大軍反攻啊。
　　「不過，你為了讓他們變強，做了很多努力對吧？」
　　「也還好。」
　　「黑眼圈很明顯。」
　　「真的嗎？」
　　「真的。」
　　沒有鏡子，我無法親眼確認自己的面容，嘆了口氣。
　　「只是失眠。」
　　「你又失眠。」
　　像是三明治一樣，李恩一雙手夾住我的臉頰，強迫我看向她，那雙碧色的雙瞳也直直盯著我的眼睛，彷彿從窗口看見靈魂深處。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全身任由她擺布。
　　「今天別管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好好睡覺。」
　　「好……」
　　反正這邊也告一段落了，接下來萬事只要照著成為慣例的程序就沒問題，不需要再動腦動手。
　　「睡眠不足對精神狀況會有很大影響，工作效率也會下降，所以就算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也不曾熬夜。」
　　說教完才放開手。
　　其實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麼晚睡，回過神來就已經三更半夜。興奮排擠了睡意，可能成就感就是這麼回事吧。
　　這是值得我自豪的成果嗎？我真的完成了一件不錯的事嗎？冷靜下來後重新意識到不過是安排了餘興節目，遊戲終究是遊戲，對反攻沒有任何實質幫助。
　　「妳那邊呢？進度如何。」
　　「還算順利，沒出意外的話很快就可以開始行動。對了，上次你戰勝之後我就一直在想要怎麼預防突發狀況，得到的結果就是我更換了機體的鏡頭模組，增加視野角度。只要沒有視線死角就不會被偷襲。」
　　正面對槍沒勝算，偷襲也不可能，我絕對不要再和那種東西戰鬥第二遍。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要面對，首先要摧毀網路系統，阻止機器人擴散情報。」
　　「就是之前說的基地台嗎？」
　　「嗯，處理掉網路基地台，就相當控制了整個區域。要是沒處理掉就開戰，它們就能即時分享畫面與聲音，只要被其中一具機體看見鎖定位置，其他具不需要探頭就可以出槍射擊。」
　　原來我之前都在和那麼可怕的東西戰鬥嗎？
　　以前玩過的射擊遊戲裡面，有個特別強勢的玩法。用監視器看見牆壁另一側的敵人，機槍貫穿牆壁直接擊殺。還好機槍在現實中不是那麼容易取得的武器。
　　看到就能摧毀對方，那麼對方只要在被看見之前開槍就好。
　　不過沒發現這個規則大概是因為我從沒正面闖過災厄的大本營，至今都是處在被追著跑的立場，室內戰鬥的機會也不多。
　　「基地台應該會是災厄的重點防守區域吧。」
　　「理論上是，但基地台的數量很多，不可能每台都列為防守重點。當然方法很多，不一定要徹底摧毀。切斷供電也是一個選項。」
　　災厄運用的技術幾乎都和電有關，畢竟機器人本來就依靠電力運作，於是我有個想法。
　　「處理掉發電廠是不是就能讓全部災厄停止運作？」
　　不需要等到電池壞掉，只要讓它們充不了電就可以。
　　但是這個點子被李恩駁回。
　　「大型的發電廠應該早就停止運作了，災厄的主要電力來源是家家戶戶屋頂上的太陽能發電，因為到處都有，想從能源下手幾乎不可能。理想的辦法還是從網路下手，一點點擴張我們的地盤。」
　　很抱歉本人陳森孤陋寡聞。
　　不過我馬上想到另外一個問題。
　　「室內的無線網路呢？」
　　李恩深吸一口氣。
　　「只能一個個解決了，可能駭進去改密碼或剪斷網路線。相較基地台，無線網路因為有範圍限制，威脅比較小。」
　　看來就算有了壓倒性的力量，反攻之路仍困難重重。
　　反正讓機器人去戰鬥，不會有生命危險。雖然不知道要花多久，但總有一天李恩能達到她的目的，華菲爾也可以實現上學的夢想。
　　｢想擴散佔領區域，遲早也得重建網路系統喔。｣
　　三號老師說過，羅馬帝國因文字而成立，中央必須要有能把命令傳到遠方的手段。
　　「是啊，該做的事超級多，文明不是那麼容易就能重建的。第一階段都還沒達成，到時候再煩惱吧。」
　　嬌小的她一派輕鬆地說出這些話，絲毫不覺得那是做不到的事，什麼遠大目標都難不倒她也是事實。李恩的計畫比我想像中還要順利迅速，雖然本來就知道彼此的不同，但還是會覺得自己沒用。
　　我一個人無法做到任何大事，所以要拜託她。
　　「李恩，我想幫上妳的忙。」
　　她一臉驚訝，像是看見原本不存在的兔子從魔術師的帽子裡跳出來一樣。
　　「你已經幫上忙了。」
　　「我做的都只是娛興節目，不是什麼正經事。」
　　機器人會負責反攻，就算讓人類變強也沒有意義。
　　「那，詳細來說你的正經事是什麼？」
　　「能給妳的反攻幫上忙的事。」
　　「評分不就是了嗎？沒有你的幫忙，我不可能設計出那麼強的人工智慧。」
　　不知為什麼，剛才我完全忘記了評分的事。為什麼呢？大概是因為那件事沒花幾天就完成了，沒有什麼努力的感覺。
　　而且就算沒有我，李恩肯定也能用各種方法訓練人工智慧。陳森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可是妳看，最近都在玩遊戲。」
　　「其他人實力跟你差太多，一直在靶場練槍，你根本沒玩到吧。」
　　「但是練槍對現狀沒有幫助。」
　　「還沒看到幫助。」她說。「未來說不定會派上用場，所以不用著急。」
　　「即便如此，我還是想幫上忙。」
　　「你還能做什麼？」
　　大腦一片空白，我說不出話來。
　　「想不到還能做什麼，不是因為你什麼都做不到，是因為你已經在做所有做得到的事了。」
　　「我……還是不安。」
　　「不用不安。」她說。「我會保護你。」
　　突然一股溫度填滿鼻腔，睫毛被淚水沾濕。雖然一直嘗試去無視，但我終於意識到這幾年來恐懼常駐在心中，因為我不是英雄，我無法拯救任何人，只是足不出戶的弱者高中生。無法把災厄全部摧毀，只能一直逃一直逃，害怕這份軟弱最終會讓自己被吞噬，子彈穿透胸膛，在心臟留下一個空洞。手臂被刀刃砍斷，肌肉與白骨暴露在空氣中，血液流向低處，成為紅色的水窪，最後身體被黑鳶啃食，這些看過數百萬遍的景色可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但是我盡力不去想像這些畫面。一去想，身體就動不了，動不了就會被殺，被殺就會死。
　　「從……它們暴走的那時候我就一直好害怕死掉，爸爸死了，媽媽死了，被家裡的機器人拿菜刀砍死了。可是我卻活著。認識的人全部死了，我卻活著，為什麼是我，明明上課都在分心，明明整天只會玩遊戲，為什麼只有我留下來？明明活著那麼困難，戰鬥逃跑戰鬥逃跑，為什麼還要活下去？為什麼死不了？命運好奇怪，機器人好奇怪，爸爸好奇怪，媽媽好奇怪……師父也好奇怪，說有人在等他，就自己跑掉了，跑掉那麼久也不知道活著還死掉……一個人好孤單，沒有人跟我講話，晚上森林好可怕，廢墟好可怕，被殺掉的人肯定變成幽靈在街上晃來晃去，怨恨我、詛咒我、傷害我，巴不得我趕快死掉……我……我只是想……活下去。我不奢求向原來那樣舒適的生活，只是想普通的活下去。」
　　呼吸越來越急促，四肢逐漸麻木，身體顫抖。眼睛已經看不清任何物體了，我不斷用手臂擦拭臉上各種液體，但是怎麼擦，臉上都一樣濕，就像嘗試用抹布堵住破裂的水管一樣。
　　「如果自己很弱，什麼都做不到的話就會死掉……」
　　所以我想變強，想證明自己有價值。
　　不是因為運氣好，我很強，所以活下來。不這樣就對不起離去的人。
　　「你已經很努力了不是嗎？」
　　「還不夠……」
　　「已經沒關係了。」
　　李恩抱住我因冰冷縮得無限小的身軀，很溫暖，身體稍微安定下來。
　　「不用怕，我在這裡，你不是孤單一個人，也不用再戰鬥了。」
　　她輕拍我的背部。
　　「嗯……」
　　或許哭光了全身的力氣，我的意識在不知不覺間中斷了。
　　
　　在很柔軟的地方躺了好久好久，猜測至少十幾個小時，有種所有苦痛與僵硬全部排出體外的感覺，好輕，感覺能像雲朵一樣浮起來。
　　緩緩睜開眼皮，雖然很像，但天花板的模樣與最近看慣的似乎有哪裡不一樣。
　　「你醒來了。」
　　嚇我一跳，李恩盤腿坐在身邊，正操作放在膝蓋上的筆記型電腦。
　　原來是超大雙人床。
　　「這裡不是我房間吧。」
　　「嗯，是我的。」
　　枕頭只有一個，她平常都獨自躺在這麼大的床鋪上面，果然是注重睡眠的工作狂。
　　「我為什麼睡在這裡？」
　　「因為有點放不下心，就讓機器人搬進來了。」
　　「所以睡了多久？」
　　「四個半小時，以午覺來說算長。」
　　不過比想像中還短。
　　「……請忘了稍早的我。」
　　「為什麼？」
　　「覺得很羞恥。」
　　她盯著螢幕繼續敲鍵盤。
　　「我不那麼覺得，是人類本來就會哭，而且這裡的大家都有悲慘的遭遇，所以哭出來是很正常的。」
　　「還是覺得很丟臉。」
　　「難不成你有什麼必須表現得很堅強的理由嗎？」李恩蓋上筆電的螢幕望著我。
　　「唔……不知道，應該沒有那種理由吧。」
　　「那就沒關係了，想哭就盡量哭。」
　　「不……總覺得還是有點抗拒啊。」
　　「沒人跟你爭，不需要什麼奇怪的自尊心啦。」
　　對我來說，李恩確實已經是不需要假面的存在。
　　「一開始大家剛來這裡的時候情緒也很不穩定，第一次見到大量屍體，最愛的家人朋友也離去，沒哭出來的只是在硬撐，撐到一個上限之後就會爆發，跟你一樣。」
　　「本來以為我能承受一切。」
　　「不用讓自己變得跟人工智慧一樣，人類再怎麼說都會被情感影響，不是壞事。」
　　「弱點反而成為價值了嗎？」
　　「冷冰冰的事情留給機器人就好，就是為了讓他們代替執行這些工作才創造出人工智慧的不是嗎？」
　　「我哪知，又不是我發明的。」
　　好像戳到笑點，李恩捧著肚子顫動，頭埋進筆電的鍵盤上，似乎笑到眼淚都擠出來了，食指把淚珠抹去。
　　「人工智慧那樣或許很好，很有效率，可是不有趣，也沒有魅力。」她笑了很久才冷靜下來。
　　不會失誤的機器人上場的表演賽不精彩，我最近才明白這個道理。
　　「我一直很好奇每次看到妳都在工作，身體不會撐不下去嗎？」
　　「嗯……我睡眠還是挺規律的，所以還好。而且除了工作外也不知道要做什麼。主要是我希望在某個時間點之前完成反攻。」
　　「有什麼原因嗎？」
　　「算是一種對亡者的尊重吧。」
　　「也是，應該不少人都抱著想替死去親友報仇的心態。」
　　「你沒有嗎？」
　　「之前處於光讓自己活下去就費盡心力的狀態，沒心思去想那些。來這裡之後也很自然的沒有產生那種想法，該怎麼說呢……機器人畢竟在法律上算一種物體，對沒有生命的人報仇什麼的好像哪裡怪怪的，就像也沒有人會憎恨地震或颱風。而且就算放著不管，它們的壽命也會到極限不是嗎？」
　　更何況我心中的恐懼比憎恨還要多。
　　「我的心情比較接近不甘心吧，以前有個熟人非常了不起，外面的人工智慧採用的很多都是那個人留下來的技術，如果沒有她，人工智慧要達到現在的水準至少還要十年，就是這麼了不起的人物。她在災厄發生之前就壽終正寢了，但是我想，她不會想見到自己的研究成果成為人類滅絕的原因。所以我想擊退災厄，證明人工智慧不是邪惡的東西。」
　　「一定能成功的。」
　　「我有自信不管災厄怎麼出招都能應對。」
　　我很清楚那並不是大話，是她清楚認知到自己實力後的想法。
　　「對了，災厄結束後你想在什麼樣子的地方生活？」
　　「我覺得這裡的生活已經很舒適了。」
　　「跟災厄前比起來應該不值得一提吧。」
　　「那個……不要笑我喔。」
　　「我不會笑你。」
　　「我覺得在妳身邊很安心。」
　　「這樣啊……想不到在你心中我比大魚大肉還重要。」
　　「這不是當然的嗎？」
　　「難不成……是求婚？」
　　「也跳太快了吧。」
　　「說得也是，現在戶政事務所還沒重新營業。」
　　「是那個問題嗎？」
　　「開玩笑的，不過聽你這麼說我很開心。你說不定會是一個很好的結婚對象呢，因為大部分男性都死了。」
　　「這刪去法好殘酷啊。」
　　「總不可能和我弟結婚吧。」
　　「這個話題能不能到此為止？總感覺繼續下去會聽到不太妙的東西。妳呢？想在哪裡生活？」
　　「我……生活啊……這個問題在我身上好像沒什麼意義。」
　　「因為反正都在工作嗎？」
　　「差不多。」
　　「這種生活開心嗎？」
　　「完成一件事情的時候會很有成就感。但更多時候，即使很無聊也要堅持下去。」
　　「還是得做些其他事來調整心情吧。」
　　「心血來潮的時候會吧。」
　　「所以想在哪裡生活？」
　　「嗯……真的要選的話，遠離人群的地方。」
　　「為什麼？」
　　「做東西的時候發出什麼噪音都不會打擾到別人。」
　　「那種像是工廠的東西是工作的地方，不是生活的地方吧。」
　　「好吧，再想一個……可是，說真的除了工作之外，想不到還有什麼愛做的事。你呢？平常都做些什麼。」
　　「玩遊戲、看漫畫之類的。」
　　「住哪裡對你來說也根本沒差吧。」
　　「所以我剛剛說了啊。」
　　「啊。」
　　李恩回想起剛才的對話後，又把整顆頭埋進筆電，螢幕擋住了她的臉。
　　「別怪我。」
　　「我沒有怪你，畢竟都說會保護你了。」
　　「都是妳突然說那麼帥氣的話我才會哭出來。」
　　「我真是做得好。」
　　「是是是。」
　　「對了，可以開始準備回外面的行李了。」
　　「計畫還沒開始執行吧？」
　　「嗯，會慢慢擴張，但只要佔領一小塊地就足夠出去生活了。」
　　「不會被災厄攻擊嗎？」
　　「要說的話，在哪裡都有可能被攻擊。這裡也被攻擊過，它們發現打不進來之後就放棄了。不過到時候要重新分配資源，因為兵力出去，這裡反而會比較脆弱。隨時改變位置或跟在主力部隊後方應該會比較安全。」
　　畢竟那些舊機型裝甲厚重，子彈打不穿，很難處理。而且又不是所有災厄機器人都有槍。
　　「不過它們會不會換火力更強的武器？」
　　「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這麼做，這幾年來，災厄在性能上沒有進步任何一次。」
　　「實在搞不清楚它們在想什麼呢。」
　　「而且明明規則有寫不能傷害人類，不知道是怎麼跨過這條規則的，而且不只一具跨過，整群都打破。」
　　「原來有這條規則。」
　　「當初聯合國訂了很多限制。」
　　「台灣沒有加入聯合國喔。」
　　「政府還是有要求製造商遵守，畢竟那些規則就是為了防止這種事發生……但還是發生了。」
　　「會不會因為在更新的時候出現漏洞？」
　　「很難，那幾條規則對機器人來說是一定要遵守的。算了繼續想也沒用，另外這是我的猜測，或許災厄會對小孩子放水。」
　　「像放走我那樣嗎？」
　　「嗯，救到的只有小孩我覺得不能用巧合來解釋。」
　　「小孩有什麼特別的嗎……會不會災厄的目的本來就不是讓人類滅絕，為了讓人類繁殖下去才把小孩子留下來？」
　　「你跟女孩子在床上講繁殖？」
　　「我在講正經事欸！」
　　「咳咳，抱歉。現實狀況是仍然有不少小孩因為這件事失去生命，不知道界線在哪裡。」
　　「抓一隻來拷問？」
　　「你在說什麼瘋話？」
　　「啊對喔，對方是機器人。」
　　「……回來講行李，你好像沒什麼個人物品。」
　　「我帶在身上的只有食物、水，跟武器。」
　　「那做好心理準備吧。」
　　「……我努力。」
　　「對了，到時候我想讓你帶大家出去。」
　　頭上又有工作了。
　　「為什麼是我？」
　　「你比較熟悉外面，不是嗎？」
　　「很遺憾我沒有領導人該有的魅力，不是我自誇，災厄發生之前現實生活中沒有半個朋友。」
　　「不是要你選總統，沒有讓你被他們喜愛。你只要做出正確的決定就可以了。」
　　「如果他們不聽呢？」
　　「應該不用擔心，就算這樣，死掉也不是你的錯。而且我覺得你已經被大家信賴，努力都被看在眼裡。」
　　「妳比我更相信我自己呢。」
　　「我不懂為什麼你不能給自己正確的評價。」
　　「可能因為不存在只有我會的技能，在自己擅長的領域也成為不了最強。」
　　「你已經是人類最強了。」
　　「不……」
　　「因為人類幾乎都死光了。」
　　說的也是，我被完美說服了。
　　「是不是比較有自信了？」
　　「算是吧。」
　　「上進心很正常，但跟死人比較沒有意義。你做得到，我才想把這件事交給你。」
　　「好，我會盡力。」
　　「對了。」
　　李恩把還開著螢幕的筆電放到一旁，非常正式地面向我跪坐。
　　「你從今天開始晚上睡這裡吧，跟我一起。」
　　大腦瞬間被問號填滿。
　　「因為放心不下。」
　　說完，她又把頭埋進筆電裡面。
　　
　　在此鄭重聲明，只是健康的普通睡眠，就像哥哥與妹妹睡在同一張床上面一樣不需要大驚小怪。
　　只是身為她正牌弟弟的華菲爾開始不理我了，讓我有點傷心。總之，李恩的用意是監督我準時睡覺，晚上十一點房間就會全暗，要是我還在外面閒晃，就會被機器人抓回來，嚴格執行沒有半點通融的空間。
　　要不是她年紀比我小，我還會以為是我媽。
　　「跟不是男女朋友的異性睡在同一張床上面什麼的，果然還是不太好吧。」我曾這麼跟李恩說過。
　　「你不是會對小女孩毛手毛腳的人吧。」
　　「理論上不是。」
　　「那就夠了。」
　　只是理論喔。
　　「不然你是在意別人的眼光嗎？」
　　「畢竟我的內心滿脆弱的。」
　　「道德什麼的對那些小學生來說也沒那麼重要，畢竟還沒社會化，頂多開開玩笑，所以不用擔心。對大家來說，男生女生就算一起洗澡也沒什麼問題。」
　　確實除了我和李恩以外，基地的人幾乎都是國中小年紀。但是因為放不下心就如此要求，我還是覺得怪怪的。
　　「妳身上有什麼非得這麼做的理由嗎？」
　　很自然地會有這樣的疑問。
　　「誠實說，其實我很怕孤單的。」
　　雖然因為燈關掉看不到她的臉，但她此刻的聲音特別惹人憐愛。
　　「是這樣嗎？」
　　「嗯，人有兩種，怕孤獨的人和假裝自己不怕孤獨的人。」
　　又出現了，李恩的人類觀察。
　　「那為什麼是我，華菲爾不行嗎？」
　　「他不行。」
　　李恩秒答。
　　「菲爾把內心關起來，不讓別人看到，所以不行。」
　　「連妳也看不到嗎？」
　　「至少我看不到。但是你不一樣，因為展現過最脆弱的那一面，所以能讓人放心。是透明的，裡面一清二楚。」
　　她總是有辦法稱讚我討厭自己的地方。
　　總之我的生活開始以李恩為重心，一天當中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她旁邊，就像偵探的旁邊通常會有的助手一樣。最重要的，我的睡眠明顯改善，加上沒事就會鍛鍊，身體變得非常健康。
　　美中不足的是沒有肉這重要的蛋白質來源，基地的飲食幾乎都是素食，機器人只會帶能吃的植物回來，不會打獵。
　　「我想吃肉。」於是某天早上，我到她的工作室拜託李恩。
　　「怎麼這麼突然？」
　　「就，以前在外面都會打獵，被抓來這裡就沒吃過肉了，而且蛋白質才能塑造優秀的體格，為將來的外出做準備。」
　　她停止敲打鍵盤的手，轉動椅子側身面向坐在沙發上的我。
　　「就算你這麼要求，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弄肉出來。」
　　基地的飲食一直以來都是採集而來的植物，我也跟著吃素一段時間了。
　　「讓我去打獵吧，太久沒碰真槍，可能也退步了。」
　　李恩仰首思考。
　　「附近的區域都是我的控制區域，倒是沒關係，但還是提醒你不要跑太遠。啊！」突然想到事情，拍了一下手。「讓機器人陪你出去可以嗎？機會難得，測試一下新製造出來的機器人好了，你順便幫我觀察一下實際表現。」
　　「我會讓機器人負責搬運戰利品的重責大任。」
　　「我說，讓它發揮一下性能。」
　　「可是我也想開槍。」
　　「那你可以跟它比誰先命中。」
　　「真的非常抱歉我會負責搬運獵物開槍就交給機器人大大了。」
　　肯定打不贏，算了，反正能吃到肉就好。
　　「帶這些裝備出去吧。」
　　李恩指揮機器人帶了各式各樣的東西過來，新的衣服、靴子、腰帶，還有步槍。
　　五點五六口徑的犢牛突擊步槍上方裝備圓筒狀的光學瞄具，很遺憾我並不清楚要如何稱呼它，身為遊戲玩家，叫得出來的只有一倍兩倍三倍狙擊鏡。
　　「謝啦。」
　　「小事。」李恩擺擺手催促我離開。
　　回房間穿上裝備到門口，新型的機器人已經在那邊等我。
　　銀色的外殼線條簡單，表面磨砂不會反光，臉部正中央有顆比棒球還大的鏡頭，手上拿著和我相同的步槍。
　　「今天多多指教。」
　　機器人沒有理我，可能根本不會說話。
　　經過長長的金屬走廊，時隔多月終於再次見到外面的景色，太陽比任何燈泡與螢幕都刺眼炙熱，李恩給的衣服雖然是布料耐用的長袖，卻因為汗水被排到外面而不黏膩，通風舒適。
　　找到目標前慢慢行動，機器人一步步跟在我身後。
　　打獵首先從觀察開始。
　　「發現動物留下的痕跡，例如糞便或腳印可以告訴我嗎？」
　　又不理我，可能真的聽不懂，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畢竟不是為了打獵訓練的機器人呢。
　　「希望能獵個山豬回來。」已經放棄跟它溝通了，所以我喃喃自語。
　　沒想到機器人立刻開始行動，轉眼就消失在我的視野，在原地徒留揚起的煙塵。很快地又聽見槍聲，機器人扛了頭強壯的豬回來。
　　根本超有效率。
　　突然覺得靠腳印或糞便找獵物的我很弱智，教我這麼做的師父也很弱智。
　　能輕鬆得到豬肉我是很開心，但因為完全沒做到事心情複雜。
　　「怎麼回來了，什麼東西忘記帶嗎？」回到基地後李恩問道。
　　「因為機器人太有效率，才剛出門散步就結束了。」
　　「……」
　　「而且因為速度太快，我什麼都沒看到。」
　　「算了，我再檢查攝影機的紀錄。槍先還我。」
　　可惡，好想開槍。
　　而且犢牛式步槍我只有在遊戲裡用過，就這樣錯過了美好的機會。
　　我討厭你，不是災厄的機器人。
　　「其實打獵根本很輕鬆啊。」把裝備換下來後，回到大廳向李恩抱怨道。
　　「舊的機型沒有針對槍法訓練，當初追著你跑的時候也沒拿槍吧。」
　　本來以為是為了不傷害我才沒帶槍，原來本來就沒配備。
　　「畢竟那些都不是為了進攻設計的機型，能擋子彈的話，防守根本沒有輸的可能。」
　　「反正，今後有肉吃了。」
　　蛋白質萬歲。
　　擺在大廳的豬吸引圍觀。華菲爾在遠處的轉角偷看，察覺到我的視線之後又跑掉了。
　　「李恩，華菲爾最近是不是很不爽啊？」
　　「雖然一直在讀書，他也有很多心事。應該說，就是有心事才一直讀書。他對其他事情不感興趣，不過讀書也不是壞事，所以沒關係。」
　　「這麼說來，很少看到你們兩個人互動，關係不好嗎？」
　　「應該也不能說不好，我們就只是很普通，關係沒特別好的姊弟。很多事情沒有特別跟他說，他也不希望我太干擾他，大概這種感覺吧。」
　　因為是獨生子，我並不了解手足之間的關係和情感。只從漫畫之類的地方知道兄弟姊妹之間通常關係很好，當然那或許只是一種為了戲劇張力設計的效果，不論如何，我都無法感同身受。
　　「妳知道他的心事是什麼嗎？」
　　「怎麼，你想幫他？」
　　「倒也不是。」
　　再怎麼說，我也不會雞婆到那種程度。
　　「只是好奇，單純好奇。」
　　「這樣啊，說的也是，跟我們一起生活那麼久了，會好奇很正常。不過，我不知道準確的狀況，只是隱隱約約覺得他的煩惱跟我有關。」
　　
　　『幾乎所有我想做的事情，姊姊的機器人都可以解決。為什麼學習嘛……姊姊很厲害，不是嗎？身為她的弟弟，我一定也能那麼厲害。』
　　
　　突然想到他曾說過這樣的話。
　　「他覺得妳很厲害，可能是想追上妳。」
　　「不自量力。」冷笑一聲後，李恩認真地說。「因為，李恩是努力的天才。」
　　每次她把自己的名字掛在嘴邊，聽起來就不怎麼協調。但是現在的我恐怕無法替華菲爾說點什麼，因為李恩實際上就是這麼了不起的人。
　　在看過她的新型機器人後，再度認知到這一點。
　　凡人終究是沒有辦法成為英雄的。就像當年我把大半人生花在射擊遊戲，到最後也沒能擠進排行榜。
　　「啊，先說我不是自戀。」李恩急忙揮手否認。
　　「我沒那麼覺得，妳只是正確評價自身而已。」
　　「也沒那個意思……也算是吧。」
　　「他會不會是把妳當競爭對手才疏遠妳？」
　　「應該也不到疏遠，只是沒怎麼說話。」
　　那就是疏遠吧。
　　「我覺得不是競爭對手。」
　　為什麼。
　　「真的把我當競爭對手的話，自信心早就被擊垮了。」
　　「也是，能當作對手的，只有實力相近的人。」
　　「畢竟不是他本人，無法正確理解華菲爾內心真正的情感。當然也不能幫他解決。反正用功學習是好事。」
　　但是不和睦的姊弟關係旁人看來就像藥丸卡在喉嚨一樣。
　　能做的只有祈禱他們哪天和好。
　　到頭來，我不只搞不懂華菲爾，連李恩在想什麼都不清楚。
　　「而且，我就說人類是會想東想西的物種，大的煩惱解決就會因為小事煩惱，所以不要緊，都很正常。」
　　「對了，機器人會殺豬嗎？」
　　「雖然沒殺過，但應該沒有問題。」
　　雜七雜八的事先放一邊，今晚有好料可以吃。
　　
　　烤山豬超超超超超好吃，超香超好吃，味道任何人都無法抵擋。
　　既然新的機器人能那麼輕鬆獵到山豬，今後也有穩定的肉可以吃了。不對，那好像不是設計來做這種事的，有更遠大重要的目標。
　　等到結束災厄後畜牧業恢復正常，應該也不用打獵，吃不到山豬了。所以把握現在，細嚼慢嚥享受山豬肉。
　　吃飽後才發現華菲爾還是有到場，而且吃得津津有味。這也是理所當然，再不爽的心情都會被美食一掃而空。
　　猶豫一下後決定還是上前搭話。
　　「只顧著吃會變胖喔，還得運動才行。」
　　趁他不注意，偷偷走到他後面拍肩膀。華菲爾身體一抖嚇了一跳。
　　「囉嗦。」
　　聲音小到勉強能聽見，但是華菲爾並沒有擺出厭惡的表情。
　　「回外面之前，還是提升一點體力比較好吧。」
　　「我知道……」
　　「基地裡面有跑步機，吃完要不要一起跑？三號也已經回去充電了吧。」
　　「不，我想休息。」
　　「那就算了，到時候不要扯後腿就好。」
　　「……我跑。」
　　用完餐一個小時後，我在跑步機前面會合華菲爾。
　　他看著螢幕上各種按鍵研究了很久，點來點去手忙腳亂。
　　「這要怎麼操作？」
　　「跑步機，啟動。」
　　其實我也是第一次用，不出所料跑步機可以辨識語音，聽見指令後開始運作。
　　我跑在他旁邊的機器上，想說晚點，身體熱了再加快速度。很快就察覺到雖然還完全有餘裕，但發現相較在外面奔波那段時期體力稍微變差。蛋白質差距。
　　旁邊的華菲爾已經喘得誇張，但還想繼續跑下去。
　　「先休息一下吧。」
　　兩台機器慢了下來，停止。
　　「我太弱了。」華菲爾不甘心地咬牙。
　　「三號沒有體育課嗎？」
　　「體育是它唯一不擅長的項目。」
　　說的也是，讀書不會讓運動細胞變好，而且機器人根本沒有細胞。
　　「不過體能這種東西很簡單就能改善，只要每天來跑步就好。」
　　「明天開始，一下課就過來跑步好了。」
　　喘息過後，華菲爾咕嚕咕嚕喝了好多水。
　　等他休息夠，跑步機繼續運作。
　　「而且跑步能讓心情變好喔，腎上腺素什麼的，多巴胺什麼的，算了我不知道那種複雜的東西。」
　　「我只是自己在不愉快。」
　　我什麼都還沒說欸。
　　「災厄已經快要結束了不是嗎？」
　　我點頭。
　　「李恩的計畫成功的話就會結束。」
　　「我也很期待回到外面過正常的生活，可是……」
　　跑步，呼吸。
　　「那時候姊姊可能會離開我身邊。」
　　「會嗎？」
　　活人已經那麼少了欸，還有哪裡可以去。
　　「以前姊姊也一直待在她的工作室，那裡只有她和她的機器人，一直待在那裡很少回家。」
　　「總覺得可以想像。」跟現在也沒差多少。
　　「所以，不能一直像這樣依賴她。我遲早要能獨立自主，一個人生活，就像來這裡之前的你一樣。」
　　不是的，我只是在死亡邊緣來回掙扎。就算身體還算健康，心靈也瀕臨崩潰。
　　「過去只是過去，她現在不就一直和你在同一個空間嗎？」
　　「恢復正常後她就可以跟一樣厲害的人一起生活，為什麼還要在我身邊？」
　　講到這裡我終於理解了，因為很少互動，沒有真正理解李恩，對她的印象催生出妄想，華菲爾此時正被妄想折磨。
　　至少在我的認知裡面，李恩不是會因為對方是弱者而疏遠他的人。
　　「不論如何，我都不能再像個小孩子，只是給別人照顧保護。」
　　你就是個小孩子啊。可能是李恩這個超乎常理的存在讓他對自己有規格外的期待吧。
　　「我覺得不用把自己逼那麼緊，不是有人工智慧嗎？機器人會解決生活中大部分的問題，人類只要下命令就好。獨立自主的門檻已經沒那麼高了。」
　　「或許吧。」
　　我們繼續跑步，光是呼吸就已經讓他分身乏術了，所以沒再說太多話。
　　
　　不過，令我意外的是華菲爾輕易就把心事說出來了，不像李恩說的關閉自己內心不讓人看見。
　　也可能只對李恩關閉，不論如何，這對姊弟都太缺乏溝通了。不接近對方，到最後徒留姊弟的表面關係。
　　我該成為傳信鴿嗎？被夾在中間有點討厭，但也是我自找的就是了。
　　至少暫時先閉嘴吧。
　　深夜，我意識到李恩懼怕孤獨的程度或許比想像中還要嚴重。手臂突如其來纏在我的身上，被擁抱了。不是夢中無意識的舉動，她毫無疑問是清醒的。
　　「那個，現在是什麼情況？」
　　「不要看我。」李恩慵懶地說。
　　「好的。」
　　然後我聽見吸氣的聲音。
　　「是人類的味道。」
　　大概是長期跟機器人那種充滿金屬與潤滑油味道的傢伙混在一起的職業病吧。
　　「我最喜歡人類了。」
　　不過被這麼誇張的聞了體味，再怎麼說都覺得怪怪的。
　　「都讓我看過哭臉了，沒什麼好羞恥的。」
　　嗯對，妳說的都對。
　　「可以了，明天還能繼續努力。」
　　她放開手，回到原本的位置。
　　「大概在二零二三年的時候聊天機器人迅速發展，當時出現過一個討論。人工智慧的陪伴真的可以解決人類的孤獨嗎？有人認同，有人反對。一段時間後人們習慣生活中有人工智慧，就不再思考這個問題了。」
　　李恩突然丟了一個好深奧的話題出來。
　　「妳覺得呢？可以還是不行。」
　　「當然不行啦，人類不是只由說話和肢體動作組成的，還有眼神、氣味，甚至是精力這種科技很難處理的資訊。」
　　「機器人給人的氛圍的確比較單一呢。」
　　「問你一個問題喔，如果說電腦的大腦是硬碟，心臟是處理器，那把硬碟和處理器單獨拆下來，裝到另外一張主機板和機殼裡面，還能說是同一台電腦嗎？」
　　「如果把機殼和主機板當作零件看待，應該還是同一台吧。」
　　「原來你這麼想啊。」
　　李恩挪動身子，離我更近了一點。
　　「決定好要給你什麼獎勵了。」
　　這才想起當初在遊戲中打敗人工智慧時李恩曾說過要給我獎勵。
　　「那還真是令人期待。」
　　「睏了，晚安。」
　　「晚安。」
　　
　　「今天也來了。」
　　「已經說了，每天都要跑步。」
　　看這股氣勢可以維持多久。
　　大概可以維持很久，華菲爾不會跟我一樣三分鐘熱度，之前在三號那邊上課時沒去幾次就放棄了。
　　「跑步機，啟動。」
　　慣例先從較慢的速度開始。
　　邊跑邊講話完全沒有問題的速度。
　　「其實運動對學習應該多多少少也有幫助。」
　　「這我還是知道的，相關的研究多到數不完，之前只是沒有開始的動機。」
　　「對著牆壁原地踏步說實話也挺無聊的，沒有跑步的感覺，雖然是真的在跑步。」
　　「如果能把虛擬的景色投影出來就好了。」
　　「好點子欸，景色，啟動。」
　　周遭瞬間顯現大草原的畫面，跑步機原來這麼進步的嗎。
　　「還有什麼功能是我不知道的？」華菲爾傻眼道。
　　「就是因為功能超多，面板操作起來才複雜啊。」
　　「我想看企鵝，企鵝，啟動。」
　　我們突然又在冰原上面跑步了，感覺真涼快，都不會流汗。
　　「最近在三號那邊順利嗎？」
　　「一切順利，三號說我已經有相當於高中畢業的程度了。」
　　華菲爾現在年紀也才國小和國中的交界附近吧。
　　「既然你把高中的東西都學完了，現在在學什麼？」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哪些是高中的內容，反正三號教我就聽。」
　　雖然不及李恩，但日後華菲爾應該也會在哪裡大顯身手。
　　「真了不起。」
　　「跟姊姊比起來還完全不夠。」
　　就算進度再快，也依舊是學生程度。但是這種比較沒有什麼意義就是了。
　　「李恩有上過學嗎？」
　　「印象中沒有，但是有學位和畢業證書。」
　　貨真價實的天才啊。
　　「明明我才是年紀比較大的那方，學習已經被超越了呢。」
　　「為什麼不繼續聽三號老師講課了？」
　　這麼說來確實還沒跟華菲爾解釋過就突然不去了。
　　「是因為那時候的考試嗎？」
　　「以前國中的時候遇到很多挫折，就再也考不了高分了。大概是那時候的心理陰影讓我不太願意聽課吧。」
　　「所以你當初是想要改變才去聽三號老師上課。」
　　「算是吧，但是沒能成功。」
　　「真菜。」
　　我會哭喔，在你姊懷裡。
　　不過至少在國中畢業之前，最基本的聽課與學習還是有在持續，只是一直有一道跨不過去的門檻。
　　高中之後，反正也不是義務教育的範圍，只是因為大家都有上，所以跟著上。
　　所以作為人該具備的嘗試，我應該還是有的。
　　「我立志做個沒用的人。」我自豪地說。
　　其實在這個年代裡，沒用的人和普通人是相同意思。有了人工智慧後，人類不再需要有用。
　　而且有人保護我，已經不需要再害怕了。
　　「要是你算沒用的人，世界上沒多少人有用。」
　　謝謝稱讚。
　　但至今我還是保持一樣的想法，我能做的只有娛興節目和假裝自己很忙。
　　「話說，你們為什麼要從美國過來？」
　　「因為這裡是晶片的產地，姊姊說搬過來比較方便。」
　　「家人還在美國嗎？」
　　「應該吧，很久沒聯絡了，不知道他們過得如何。」
　　網路系統被災厄控制的現在根本沒辦法得知海外的狀況。
　　「那你為什麼也跟著來台灣？」
　　「來學中文啊，剛好姊姊也在這裡，而且我離開後，爸跟媽應該也比較開心吧。」
　　「是這樣嗎？」
　　「因為跟姊姊比起來，我簡直是個失敗品不是嗎？」
　　這傢伙的內心好難搞啊。
　　「而且姊姊工作之外不怎麼靈光，要看著。」
　　說實話完全看不出來，可能是因為不擅長的事情機器人都可以解決。
　　華菲爾眼中的李恩大部分都是妄想。
　　「她廚藝很差，之前都是我煮給她吃。」
　　這麼說來機器人確實很晚才學會料理，好像是因為站在火旁邊很容易過熱，不知道最後是怎麼解決的。
　　「你很會做飯嗎？會煮什麼東西？」
　　「義大利麵、牛排、炒飯、牛肉麵，東西方的都會一些。」
　　「我會的只有把東西弄熟。」
　　不過獵到的肉通常只是烤熟就會很好吃。雖然常常吃不完，為了避免吃到壞掉的東西只能丟棄。
　　冰箱真是好文明啊。
　　「不過我聽說過一種說法，好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簡單的烹調方式。」華菲爾說。
　　「怎樣算好？」
　　「反過來說，簡單烹飪就很好吃的食材，即是好的食材，應該吧。」
　　好討厭的迴圈啊。
　　「廚藝是看影片學的嗎？」
　　「嗯，美國有很多做菜的節目。」
　　「這樣啊，因為我的英文沒有好到能聽懂，所以不太清楚。那些節目好看嗎？」
　　「製作規模都滿龐大的，節目有很高的品質，收視也很不錯。」
　　「我不怎麼看電視或網路節目，家人很愛看新聞，可是我不怎麼喜歡。」
　　「我也是不看新聞的那種人，尤其台灣的新聞都很……相當糟糕。」
　　「帶風向、聳動標題，每個電視台的立場都很鮮明。」
　　「假新聞太多了。」
　　「沒錯。」
　　華菲爾嘆了口氣。
　　「看膩企鵝了，熊貓，啟動。」
　　跑的地方從冰原切換成竹林，真是靜不下來的孩子。
　　「三號說，它能教我的時間已經不久了。」
　　經過熊貓的同時，他突然說出沉重的話題。
　　「為什麼？你可以出師了嗎？」
　　「我不是說過三號是姊姊早期製造的機型嗎？電池老化嚴重，已經快不行了。」
　　不只災厄會電池老化，三號也會。
　　「不只是電池容量下降這種程度，已經快壞掉了。」
　　「不能更換嗎？」
　　「舊的電池這裡沒有，外面可能找得到，但還不確定。他說自己已經是老機型，性能不如新的，而且一號、二號、四號早就退役，自己也該退役了，不想讓我幫他換電池。」
　　「你自己呢？」
　　「我當然希望三號一直運作下去，可是既然是它的意志……」
　　「那就換啊，機器人哪有什麼意志。」
　　「給三號一點尊重！」
　　華菲爾突然咆哮，嚇我一跳。
　　「不要因為是機器人就瞧不起它。」
　　眼神兇狠地瞪著我。
　　可能是因為年紀有一段差距，就算被吼也沒有什麼情緒波動。
　　「它說了，人工智慧沒有感情。」
　　「就算這樣也不許忽視它的決定！」
　　「那就讓它死吧。」
　　「……」
　　說到底我並沒有決定權，而且不管結局如何都和我沒關係。
　　「你這個垃圾、人渣。」
　　莫名其妙被人身攻擊果然還是有點不爽。
　　「不然你到底要我怎樣？」
　　「……」
　　小孩子就是難搞。
　　「我就是沒讀書又沒用的野蠻人，什麼都做不到，如果對我有什麼期望那就抱歉了。」
　　「誰會對你有期望啊？」
　　這就對了。
　　「夠了，三號的事我自己處理。」
　　華菲爾停止跑步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繼續跑步，然後意識到自己心中或許瞧不起華菲爾這個人，這個如今正全力走在那條我已經拋棄的道路上之人。
　　想通後，比之前更討厭自己了一點點。
　　
　　「陳森，快起床。」
　　睜開眼睛，李恩跨坐在我身上把我搖醒。她一直都比我早起，之前都讓我自然醒，今天卻沒有這麼做。
　　「再十分鐘……」
　　「別睡了，今天放假。」
　　「放假應該要繼續睡才對吧。」
　　「放假的是我。」
　　我馬上清醒過來正坐在床上。
　　「妳？」
　　李恩點頭肯定。
　　「放假？」
　　「嗯嗯。」
　　「世界末日了嗎？」
　　「早就末日了。」
　　洗臉刷牙之後才慢慢聽她解釋。
　　「其實反攻的準備已經完成了，一切都已經計畫好。要說一切是從哪裡到哪裡的話，第一槍的時間地點開始，恢復災前人類文明結束。」
　　「好遠！」
　　「畢竟規劃了很久，兩年了。」
　　因為不用上學，早就對幾月幾日沒有概念，我並沒有特別留意災厄後過了多久。兩年，現在我也差不多要高中畢業。
　　「順帶一提在妳的規劃裡面戰鬥會持續多久？」
　　「機器人不用休息，沒有日夜的概念，沒電的話只要更換電池就能馬上回到戰場，戰鬥不用一個星期就會結束。」
　　一星期就結束的話，每天要解決多少台機器人呢？災厄前台灣有三千萬人，平均三個人一戶，每戶一台機器人的話就有一千萬台機器人。因為沒有負責維修的技師，每個月都會有部分機器人損壞。進入基地遭遇機器人的頻率大約是一開始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說必須解決的敵人數量落在一百萬左右。
　　一天打十四萬個才能在一星期內解決。
　　「我方有多少軍力？」
　　「一百台。」
　　十四萬除以一百等於一千四百。
　　如果每台一天要殺一千四百個敵人，平均下來一分鐘就要解決一個。
　　怕爆。
　　不過回想起來，李恩的新型機器人有著超越頂尖遊戲職業選手的力量。在一場六十人的大逃殺裡面，職業選手的小隊對上一般人，往往能在半小時的遊戲裡面解決一半的人數。所以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新型機器人太強，已經只能用遊戲角色來思考它們的戰鬥力。數字就很誇張，但除了接受又能怎樣？
　　「剛剛是我一生中數學能力最好的時刻。」
　　不會再有了。
　　「明天就開戰。」李恩宣告。
　　「所以，妳想在正式行動之前休息一下，對嗎？」
　　「大致上沒錯。」
　　「上次放假是什麼時候？」
　　「忘了。」
　　好一個工作狂。
　　「不過今天放假有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說的也是，工作狂哪會因為隔天有重要日子請假。
　　「雖然說是放假，但其實有一項事情要做。」
　　可以，這很工作狂。
　　「先到工作室再說。」
　　走進那個有電腦和沙發的工作室，發現一台東西放在路中間，被白色的布蓋著，所以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不過從外型來推測應該是一台機器人。
　　這台機器人比我見過的都還要小一圈。
　　「掀開看看。」
　　我走上前，嚥口口水後揭開白布。
　　之下的並不是我預想的東西——那是一位女僕，有著黑色短髮和白皙皮膚，穿著長版女僕裝的嬌小女僕。她低著頭，沒有睜開眼睛，甚至沒有呼吸。
　　越想越覺得奇怪，果然還是機器人。
　　「這是我的最高傑作。」
　　李恩自豪地說。
　　「為什麼？她看起來就像人類一樣。」
　　至今見過的機器人全都有代表科技本身的金屬外觀，因此第一個瞬間我沒有意識到是機器人。
　　「我說了，最高傑作。」
　　也就是說，這具機器人技術層面上跟他者有決定性的不同，所以才能擁有人類的外表，是這個意思吧。
　　「至今機器人跟人類最大的差異在哪裡你知道嗎？」
　　人性？能力？畢竟差別真的滿多，要想到最大的那一個短時間沒有頭緒，於是搖頭。
　　「過去的機器人只為了一件事被製造出來，算圖機器人只會算圖，下棋機器人只能下棋，比較複雜的工作，就要結合兩種以上的人工智慧。舉個例子，三號本質上是聊天機器人，只能生成文字，然後把文字分配給轉換語音的人工智慧和驅動身體的人工智慧。如果沒加裝新的人工智慧上去，三號就不會彈吉他。」
　　確實如果目標複數，訓練上就會遇到困難。
　　「但是人類不一樣，想彈吉他的話，只要去學就可以了，不需要多安裝一顆大腦。就這個概念來說，人類比機器人還要全能。」
　　也就是說……。
　　「她是全能的機器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類，而且保留了能夠加裝人工智慧的擴充性。」
　　簡直是比人類更高等的存在了嘛。
　　「但是身體仍然是機械，只有手腳和頭做得比較像人類，金屬表面的部分用衣服遮起來了。」
　　所以只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類嗎。
　　「僅此一台，空前絕後。」
　　「不會做第二台嗎？」
　　「很難管理啊。」
　　嘛，要是跟災厄一樣暴走確實就沒得玩了。
　　「所以，請你不要把她當作一般的機器人對待。」
　　「我理解了。」
　　「現在就來喚醒她吧，幫我摸一下她脖子後面。」
　　我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另一手繞到後頭，翻開領子，摸到一塊光滑的部位，她就動了起來，睜開深褐色的雙眸，開口道。
　　「初次見面，主人。」稚嫩悅耳而且自然的聲音說話了。
　　「呃……我並不是……」
　　在我慌張地打算否認的時候。
　　「事情就是這樣，她就是我決定要送給你的獎勵。」
　　在遊戲中戰勝人工智慧的獎勵。
　　這獎勵再怎麼說也……。
　　「太貴重了吧。」
　　「還是要請你收下，我沒機會用到她，你也不忍心放她流浪吧？其實，就是想測試自己技術的極限。」
　　「好吧，那……」
　　我面向女僕。
　　「今後請多多指教。」
　　「是，主人。」
　　她笑著對我說。
　　真厲害呢，人類的表情都能做出來。
　　「今天唯一的工作就是測試她能不能正常運作，不過其實也只要在旁邊看著就好，不用特別做什麼事，所以，就是放假。」
　　揭曉謎底後，我仍然覺得不太符合李恩工作狂的形象。
　　不過那種東西一點也不重要啦。
　　「既然是久違的放假，今天一定要努力放鬆個夠。」李恩將手臂向上伸展。
　　「概念已經完全矛盾了喔。」
　　這傢伙也越來越會說笑了。
　　「對了，你今天還得給她取個名字。」
　　李恩之前的機器人都用數字來稱呼，這次要我取名字，也是為了凸顯女僕與其他機器人不一樣的地方吧。
　　「我對自己的命名品味完全沒有自信。」
　　「大不了再改名。」
　　不用去政府機關登記還真方便。
　　「我很期待自己會有什麼名字。」女僕說。
　　名字很重要，我也不希望改來改去，拿出全力認真想吧。
　　「主人，吃過早餐了嗎？」
　　「剛起床，還沒。」
　　「那麼，今天的早餐讓我來準備吧。」
　　「也幫我做一份。」
　　我和李恩到餐桌等待。
　　女僕端上餐桌的竟然是漢堡排和炒蛋，這是什麼有夠豪華，簡直是高檔飯店提供的早餐。
　　機器人是不用吃早餐的，做完早餐的她只是安靜坐在左邊的椅子上，李恩則坐我右邊。
　　「好吃。」
　　「現在基地還缺乏雞蛋供應，還不是能天天吃的東西，有點可惜。不過很快就會解決。」
　　「我是放假方面的前輩，今天不能談那麼認真的東西。」
　　「好啦……」
　　踢到鐵板後，李恩鼓起臉頰，一口接著一口將食物送進嘴巴。
　　「話說，大家都還沒睡醒是不是？」
　　早上通常熱鬧的餐廳，此時也只有我們三個。
　　「現在才六點半，早上本來就這樣。」
　　究極早起啊。
　　其實很想睡回籠覺，但李恩難得放假，一定要打起精神陪她。
　　「對了，以前我還是學生的時候，早上聽課常常打瞌睡，因為鏡頭開著，沒過多久就會被老師發現。」
　　瞄一眼，確認李恩正感興趣地聽著，我才繼續說。
　　「這時候她就會叫我去洗臉，但是越洗，我越覺得奇怪。」
　　「哪裡奇怪？」
　　「因為睡前也會洗臉，洗乾淨了才好睡，不是嗎？」
　　「確實是這樣，睡前一定要洗澡、刷牙。」
　　「所以我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老師要我洗臉。我甚至覺得他們在精神不濟的時候，自己也不會洗臉，而是喝咖啡或咬口香糖。依照這些邏輯，我得出了一個的結論——老師的用意並非要我清醒聽他上課，而是讓我睡的更舒服。」
　　「好好笑，可是這樣還是有很多矛盾的地方吧。」
　　「老師口是心非，完美了。」
　　李恩笑得很開心。
　　可以，現在很有假日的感覺。
　　
　　然而吃完飯後，李恩的假期不得不面對一個重要的考驗。
　　「接著要做什麼？」我問。
　　「運動？」
　　「太日常了。」
　　「玩遊戲？」
　　「太日常了。」
　　李恩列出的項目都被我回絕。
　　「放假不就是要日常一點嗎？」
　　「聽著，雖然假期只有一天，這一天卻與整個暑假有相同的價值。要是開學後同學問妳暑假都在做什麼，卻回答一直玩電腦遊戲，暑假還充實嗎？跟一般的周末又有什麼差別？」
　　現在我的立場不是作為放假的前輩。
　　國中畢業的那個暑假，明明把所有時間花費在爬分上，卻只爬到宗師，跟平常完全一樣，實在是太丟臉了。絕對不能讓她步上我的後塵。
　　「不然你覺得要做什麼？」
　　「我不知道。」
　　「……」
　　「女僕，想個點子吧，度過特別假期的方式。」
　　「要不要去旅遊？」
　　旅遊……再怎麼說，現在這個世界都不適合出遠門。
　　看見我面有難色，女僕又追加了一個提案。
　　「露營怎麼樣？」
　　「露營？」
　　那是很熟悉，卻不知道實際上在做什麼的活動。不過說到露營，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搭帳棚躺睡袋。
　　「要過夜嗎？」
　　假期可只有一天。
　　「露營也有不過葉的選項。」
　　「那是在做什麼？」
　　「看風景、生火、煮飯、吃飯。」
　　感覺超級像我之前野外求生的時候在做的事。
　　「簡單來說，就是在不一樣的地方做平常做的事對吧。」李恩問道。
　　「是的。」
　　聽起來沒有什麼特別的。但是換了地點，就可能會有不一樣的心情。
　　「可是最重要的地點呢？」
　　「地點的話應該沒問題，我調整一下警備機器人的分佈，附近應該有個適合露營的湖泊。」
　　安全問題解決的話，我也沒別的意見。
　　「準備設備需要一點時間，我們一小時後出發。」
　　特別假期用露營來度過，拍板定案。
　　
　　畢竟山上，交通工具不方便移動，幸好目標地點的湖泊在徒步可以抵達的距離內。李恩叫了幾個機器人幫忙搬運行李，我們可以空手出發。
　　不過沒走多遠，李恩的速度就開始明顯地慢了下來。
　　「沒問題嗎？」
　　「老了。」
　　整天坐電腦桌，體力當然不好。
　　「我快不行了。」
　　「撐到目的地就可以休息。」
　　「惡魔。」
　　「才沒幾步，現在就休息的話可能天黑才到得了。」
　　她體力本來有這麼差嗎？跟抓我那次相比是不是下降了？
　　一路沒遇到什麼意外，就只是有點陡。
　　「還要走多久。」
　　「這裡不是妳的地盤嗎？」
　　「可是很少自己走出來嘛。」
　　「已經能看見了。」走在最前面的女僕說。
　　從樹幹之間的縫隙看見耀眼的反光，我不禁瞇起眼睛。
　　岸上是機器人帶來的各種裝備，一箱一箱大包小包，很貼心的留給我們自己組裝。
　　湖泊非常廣闊，讓人完全沒有繞著走一圈的動力。周邊沒有建築，也沒有垃圾，是個充份展現自然二字的地方。
　　「這湖叫什麼名字啊？」
　　「不知道。」
　　抵達後，李恩整個人累癱了趴在行李上面。
　　「地圖上面沒有嗎？」
　　「這邊以前是禁止進入的喔，也沒出現在地圖上。」
　　「為啥？」
　　「政府想隱瞞什麼吧，可以確定的是這座湖十年前不存在，這一帶地區在衛星影像裡面十年來都沒有更新，其他地方一直有新的照片，這裡卻是用舊的影像Ｐ上去，再用人工智慧塗抹邊界。」
　　「該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東西吧。」
　　「搜過了，沒那種東西，可以放心。這座湖應該是炸彈炸出來的，不是核彈之類的東西，也沒有殘留輻射，現在就單純是一個湖泊。」
　　如此美麗的湖泊竟然是炸彈坑，得知事實後難免讓人心情複雜。
　　話說，原來地形是一顆炸彈就能改變的東西嗎？
　　「那麼，我們來搭帳棚吧。」
　　「我會努力幫你加油。」
　　看她體力見底，我也不好意思要求她出力。
　　「可是不過夜還需要搭帳棚嗎？」
　　連睡袋也準備了。
　　「也可以睡午覺。」
　　女僕說的對。
　　「主人，讓我來幫忙吧。」
　　「拜託妳了。」
　　太好了，其實我沒搭過帳篷，根本不知道怎麼搭。
　　棒子穿來穿去，在她的帶領下很快就搭好了，李恩馬上鑽進去，躺在平鋪的睡袋上面。
　　「結果變成換個地方睡回籠覺嘛！」
　　「可是這是露營。」
　　好吧，我也要躺一下。
　　蟲鳴鳥叫實在有點刺耳，聽多少次都無法習慣。
　　真和平。
　　明天世界就會籠罩在槍林彈雨之下，此刻我們卻在湖畔的帳篷悠閒睡覺。
　　不會有事的，一切都能順利，我只需要思考恢復文明之後要做什麼，還有要給女僕取什麼名字。
　　
　　「不知道湖裡面有沒有魚。」
　　我在岸邊望著湖底，除了漂亮的青色，什麼也沒看見。
　　「你要抓來吃嗎？」休息夠了的李恩問。
　　「不，我沒那麼喜歡吃魚。單純好奇炸彈炸出來的湖裡面會不會有魚。」
　　而且湖這麼深要怎麼抓魚，能踩到底的小溪倒是沒有問題。
　　我不會游泳啊。沒辦法抓魚，也不能玩水，湖的存在意義與價值在哪裡？只有外表好看卻沒有用處的廢物。
　　「有啦，有魚。」
　　「那魚又是從哪裡來的，誰放進來的嗎？」
　　「從連著的溪游進來的吧。」
　　「有溪喔？」
　　「不然就只是比較大的水窪了。」
　　水窪就不會有魚，而且太陽一照不用半天就乾了。
　　隨著時間過去，雲越來越多。
　　不知道會不會下雨。
　　「雖然很想為主人準備午餐，但這樣就失去露營的樂趣了，所以請自己動手。」
　　「她這麼說欸，妳也要幫忙喔。」
　　「為了地球，我不建議。」
　　「不管，不然沒妳的午餐。」
　　「惡魔。」
　　「所以我們有什麼食材，不會得自己抓吧？」
　　「帶了一些肉來烤，之前中秋節的時候讓機器人從超市帶了烤肉架之類的東西回來，可是沒有肉，就一直擺著。」
　　行李裡面有烤肉架和藍色的冰桶。
　　「那先生火吧。」
　　那我先去撿枯枝——打算這麼說的時候，發現有木炭和打火機，文明實在是非常便利。
　　不過光這兩樣東西是沒辦法燒起來的，需要一些更易燃的東西來當作火種。
　　以前師父都會帶一些廢紙在車上，但翻來翻去，這裡沒有那些東西。
　　果然還是需要撿一些……
　　「火種的話，可以用衛生紙和油喔。」
　　女僕把這兩樣東西遞到我面前。
　　「謝了。」
　　「不會。」
　　把木炭疊好，火順利點燃，再把烤肉網架上去。
　　「喔喔在燒了在燒了，啊，好燙。」
　　「沒受傷吧？」
　　「沒有啦，因為我很怕燙，感覺道一點點溫度就縮回來了。也就是說，烤的工作就拜託你了。」
　　「好啦。」
　　不出力的話就沒有……算了，我默默拿起夾子。
　　「而且讓我烤的話肯定不是焦了就是沒熟。」李恩自豪地豎起拇指。
　　「妳沒辦法當老師，老師烤的都沒有焦（考的都沒有教）。」
　　「冷就算了，這哽年代太久遠了吧。」
　　「短影音很多這種東西。」
　　「父母白養。」
　　嗯，獨自扛起整個基地的她有資格說。
　　「沒有烤肉醬呢。」
　　「烤肉架就算了，醬就算留著也會過期啊。」
　　倒也沒關係，肉就放到網子上直接烤，反正外面生活那麼久也吃慣了。
　　「沒有蔬菜，沒有麵包，就這樣一直吃肉總覺得有罪惡感。」李恩坐遠遠的，目不轉睛盯著肉片。
　　「吃太久素食對心理造成的負面影響嗎。」
　　我自己會打獵，所以還好。
　　「素食的能量消耗最少喔，食物鏈越高級的肉對環境越不友好。」
　　「最高級的應該是人類吧。」
　　「你吃過嗎？」
　　「我又不是晉文公。」
　　春秋時代晉文公曾流亡在外餓到昏倒，據說他的臣子介之推割下自己的大腿肉給晉文公吃。
　　「喔？歷史滿好的。」
　　「只是剛好知道而已，短影音有。」
　　「白養你了。」
　　這樣講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欸。
　　「我覺得介之推沒割自己大腿肉，那麼大的傷口沒辦法癒合吧。」李恩這個觀點挺現實的。
　　「二十四孝也差不多扯，更神奇的是還有人覺得自殘很美好。」
　　「要是我快餓死，你會割自己的大腿肉給我吃嗎？」
　　「沒有肉為什麼不吃蛋糕？」
　　李恩笑到整個人縮成一團。
　　「不過，如果妳面臨危機，我應該會不顧自己的性命幫妳。」
　　「這樣啊……」
　　完了，是不是突然講太沉重的話題？空氣有點安靜。
　　「放心，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李恩笑著說。
　　實在是太難為情了，為什麼我要挑起這個話題啊，翻面翻面。
　　冷靜下來才發現。
　　「咦？這是求婚嗎？」
　　「別想了，不可能。」
　　雖然只是開玩笑地問，但聽見這麼絕情的回答還是有點難受啊。
　　「我沒辦法結婚啦。」
　　「為什麼？」
　　「先保密。」
　　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猜到再告訴你。」
　　這是不打算告訴我的意思吧。
　　「真的找不到女朋友可以拜託女僕。」
　　「……聽起來很可悲欸。」
　　「我完全沒問題。」本來在遠一點的地方只是看著的女僕走近。
　　「妳倒是來幫忙烤一下啊。」
　　「因為很難介入。」
　　介入什麼東西啦。
　　「那麼，烤網還有空間，我就多放幾片上去烤吧。」
　　「幫大忙了，我的記憶體不夠，沒辦法多工處理。」
　　「人類最好有記憶體啦。」李恩吐槽道。
　　「大腦裡面應該有類似的東西吧。」
　　「大腦本來就沒有多工處理的能力。」
　　「原來沒辦法嗎。」
　　「最多就是在不同的事情上快速切換。」
　　「這麼說來，以前玩遊戲的時候也發生過這樣的事。跟外國人一起玩，聽他們講英文的時候就會分心恍神。」
　　「不講話專心烤的話應該不需要我。」想要讓我們完整體驗露營樂趣的女僕說。
　　「可是那樣很無趣啊。」
　　「對啊，所以妳還是來幫一下忙。不過我覺得其實烤肉最有趣的是吃別人烤好的東西。」
　　算了她開心就好。
　　第一批放上去的肉都差不多了，我夾一片到盤子上，馬上就被李恩吃掉。
　　「好吃。」
　　「我接手，主人先吃。」
　　於是放下夾子，拿起筷子。
　　這次烤的肉比我預期還要美味，明明只是烤熟。是因為好好切過了嗎？以前把肉弄熟的時候只有隨便切一切，能不能均勻受熱也會影響吧。
　　還是心情的關係呢？
　　「不過，確實沒有青椒、金針菇之類的食材比較可惜。」
　　我的出發點跟李恩的罪惡感無關，只是希望吃到更豐富的食物。
　　「向著農耕社會全速前進！」
　　颯颯——突然一陣風吹亂李恩的銀色長髮，她伸手壓住。
　　「嗯……出門果然好麻煩。」
　　「待在基地的話就跟平常一樣，沒有放假的感覺吧。」
　　「還是少放一點假比較好。」
　　已經很少了吧，這是我來基地後第一次看到妳放假喔。
　　「之後烤肉的機會還有很多啦，不過……總之還是先好好享受今天吧。」
　　「嗯。」
　　
　　「善後這種破壞樂趣的事情就交給我處理吧。」
　　烤完，女僕開始整理環境。
　　「好飽……」
　　剛吃完不想動，李恩躺在帳棚裡面。
　　「我也是。」
　　因為很好吃，一不小心吃太多。
　　「終於要結束了。」
　　災厄嗎？對啊，人類的一切苦難都將結束。
　　「這樣一來，她的成果就能得到應有的尊重。」
　　是指那個致力於研究人工智慧的已故友人吧。
　　「人工智慧失控一定有什麼原因，可能是哪個人操控的，就像誰用菜刀殺人，沒有人會去討厭菜刀對吧？」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靜靜聽她說。
　　女僕匆忙跑進帳篷。
　　「收拾完了嗎？辛苦了。」
　　「還只是簡單整理，下雨了。」
　　她把帳篷的入口關上。
　　靜下心來，我也聽見雨滴打在帳篷的聲音，越來越急促。突然成了午後雷陣雨。
　　「會下多久呢？」
　　難得的假日露營卻因為天氣而中斷，感覺有點討厭。
　　「也挺好的，不是嗎？」李恩好像不介意。
　　「是沒錯啦，沒淋濕的話，就可以。這帳棚應該不會漏水吧。」
　　「不會，可以放心。」
　　既然是雷陣雨，應該不會下整天。
　　可是這段時間我們也只能待在帳篷裡面，哪裡也去不了。
　　「一般來說，露營遇到這種狀況會做什麼？」
　　「玩手機吧。」
　　嗯，說的也是。
　　不過沒了網路，手機早就失去存在價值，早就丟了。到基地前的生活根本和原始人沒兩樣。
　　能活著誰還在乎生活品質？
　　所以進基地後，我一直覺得很幸福。
　　「我趁現在再睡一下好了。」
　　「才睡過午覺不是嗎？」
　　「凌晨零點計畫開始，要盯著，晚上你先睡不用等我。」
　　「……好吧。」
　　她兩年的努力就是為了這七天，可以的話我想陪她醒著，但李恩應該不會允許。
　　已經沒有我能做的事，一切都會順利的。
　　「晚安。」
　　「嗯。」
　　才剛過中午不久就是了。
　　雖然每天都有充足睡眠，李恩仍然馬上睡著，代表最近工作量很大，讓她這麼勞累。
　　果然休三日還是很重要的。
　　我盡量不製造聲音打擾她，但也沒其他事情做，只能一直欣賞他的睡臉。
　　確實沒過多久雨就停了。
　　走出帳篷，地上滿是泥濘，因為有靴子，並沒有感到困擾。
　　「主人。」
　　女僕也跟著出來。
　　「要繼續整理環境嗎？我也來幫忙吧。」
　　「謝謝主人。」
　　帶來的物品，水壺和折疊椅之類的東西琳到雨也沒關係，只是上面沾了泥巴，需要到湖邊洗乾淨。
　　「主人很喜歡呢，李恩‧瑞德。」
　　「畢竟她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
　　「嗯，李恩‧瑞德很了不起。」
　　整理完，李恩睡醒，時間也不早。晚上她還有大事要做，重要的假期就這樣結束了。
　　而我到最後還沒想到要給女僕取什麼名字，請她再等一下。
　　
　　只是，隔天醒來後，我再也沒見過李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