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在故事開始一年半前

本章節 9061 字
更新於: 2023-09-02
  照著春風給的路線圖,我來到一座沒被深入開發的山。道路只有一條,給車子走的,沒有人行道,沒有水溝蓋,也沒有車子經過。我靠右邊往山上走,路非常陡峭,背包非常沉重,仍然繼續向前。
  平常不怎麼運動的我,連爬樓梯都嫌累的我,竟然一口氣走了那麼遠,而且還能繼續走下去。心中突然有個駭人的想法,而且沒有理由,我相信那個想法是正確的:停下來的話,我說不定就沒辦法再踏出一步。
  走著,時間彷彿沒有流動。我不知道已經走了多久、走了多遠、走了幾步。也不知道還要走多久、要走多遠、要走幾步,只是一直一直走下去,因為至今還沒看見轉彎的路標。外面好冷,雖然一直在走,而且穿著厚重的保暖衣物,但沒有任何布料包覆的臉和雙手都快要凍僵了。對了,氣象預報說今天會下雪。
  終於找到轉彎的路標,是我看不懂的交通號誌,春風要我在這裡向右轉,我也發現交通號誌後面有條被踩踏過的痕跡。路線圖到此為止,轉進去就可以放心了。沿著不知道能不能稱作路的痕跡走,太陽從雲之間的縫隙灑落,頓時覺得溫暖許多。我的腿似乎到極限了,放下背包,坐在橫倒著的樹幹上。
  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幾天。昨日的廢物家裡蹲,怎麼可能在深山中存活?城市已經不可能待了,我該去哪裡?
  我不想就這樣死去。
  不知道國外的機器人有沒有像台灣一樣暴走。如果只有台灣,其他國家說不定會派搜救隊來接我。我要撐到那時候。
  
  背包裡的食物差不多要吃完了。
  我好討厭現在的自己。頭皮發癢,皮膚失去知覺。好想洗個熱水澡。
  雖然沒有找到能補充飲用水的溪流,因為昨天有下雪,還勉強不會渴死。我的運氣應該算不錯,到現在還沒有被野獸襲擊。可能因為太冷了,動物也不想活動。
  但是差不多要到極限了。我不知道哪些東西可以吃,而且還找不到溪流。說不定讓春風殺掉我還比較痛快。
  
  沒進食一天了。
  我已經走不動,只能躺在地上。
  我的人生差不多到此為止了……。
  
  「你還好嗎?」
  說話的人拍拍我的肩膀,我甚至不確定對方是不是活人,勉強擠出幾個字。
  「好餓……好渴……不太好。」
  「吃點水果吧。」
  嘴裡被塞了一顆東西,表面有一層薄博的外皮,裡面很脆很甜。咬了好久才發現是蘋果。
  他多給了我幾顆。吃完,再躺一會,我才活過來。
  起身之後,我才看清楚他的臉。五官立體、皮膚曬黑,而且身體看起來很強壯,散發出一種非文明人會有的野性與強者的自信。
  「你怎麼在這裡?」
  他從包包裡把水壺拿出來遞給我。
  「我從都市逃出來……」
  轉開瓶蓋,喝了一大口。
  「這樣啊,下面很可怕吧。」
  「嗯。」
  「別怕,我罩你。」
  「謝謝。」
  喝完後,我把水壺交還給他。
  「不過我也有其他事情得做,這樣好了,我把活下去需要的知識與技巧都教給你,到時候再去做我自己的事。」
  他一邊把水壺放回包包裡,一邊向我說話。
  「抱歉,麻煩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我很開心。
  「不用抱歉啊,事情不急,而且兩個人做什麼事情也比容易。總之,先在山上避避風頭是正確的,機器人的性能應該暫時到不了這裡。」
  「真的嗎?」
  「因為它們大部分是被設計來做家事的機型,也就是說,要戰勝它們非常簡單。」
  「可是……很多人死掉了。」
  「因為機器人誕生後,人類什麼事情都不自己做,變弱了。只要恢復以前人類應該有的力量就能簡單打倒機器人。」
  「要怎麼恢復?」
  「運動和吃飯。」
  「運動啊……光上山就已經讓我肌肉痠痛。」
  那簡直跟底片一樣,不像是會出現在現代的詞彙。
  「所以今天就先吃點東西回復體力吧,不過再走一段路有個廢棄很久的碉堡,那邊很適合當休息,要去嗎?」
  「好。」
  一段時間,身體能活動之後我們開始移動。山路雜草叢生,難以前行。他走在前面割開擋住道路的植物。
  「還行嗎?」
  「可以。」
  腿已經沒有什麼力氣與知覺,但很神奇的就是可以繼續走下去。
  「就是這裡了。」
  那是除了水泥之外什麼都沒有的小型建築,入口沒有門,對面高一點的地方有個或許是用來讓砲火射出去的開口。
  「原來山上有這種地方。」
  「就算知道也不是平常會來的地方。」
  我把空了的包包丟地上,當作枕頭躺著休息。
  「我去找一些吃的回來。」
  走來這裡已經沒什麼力氣了,於是睡一覺。醒來時他已經在旁邊生火烤魚,因為火的關係,環境也變溫暖了一些。
  「魚哪來的?」
  「抓的。」
  遞給我一隻烤好的魚,沒經過調味我也吃得津津有味。
  「我叫陳森。」
  覺得是時候自我介紹。
  「陳森,很酷的名字。」
  他只是用牙齒撕下一大塊魚肉。
  「你呢?」
  「我嗎,現在沒有名字。」
  「怎麼會?」
  「以前有,但是現在不用那個名字了,也還沒想好新的名字。既然要教你各種東西,你叫我師父好了。」
  「好的,師父。」
  
  跟師父在山上的生活雖然辛苦,我卻不曾感到不安。
  他不厭其煩告訴我山上哪些植物可以食用,怎麼找水源。發現獵物時,師父會用步槍打下來,幾天過後也習慣只是烤熟的野味了,不在乎味道,只管飽不飽。
  窩在家裡的時候爬上樓梯都氣喘吁吁,偶爾看到馬拉松或鐵人三項的新聞都覺得那些不是一般人類能做到的,人類無比虛弱,所以各種事情才需要機器人代勞,少了機器,人類根本一事無成。
  跋山涉水好幾星期後肌肉變得顯眼,體力也有感提升,不再走一小段路就需要休息,現在的我或許慢跑環島都不是問題。
  不,可能還是不行,才進步一點點就得意忘形真的非常抱歉。
  「該下山了。」
  師父毫無預兆做好決定。
  「山下很危險吧。」
  「是啊,但是有些物資山上無法取得,像是打獵消耗掉的子彈。」
  「那個一般情況山下也不會有吧。」
  「軍營之類的地方有槍跟子彈很正常吧。」
  師父一直帶著一把古老的木頭步槍,那是在遊戲裡面或許會被定位成狙擊槍的長槍,二十發容量的彈匣垂直插在正下方,但是沒有瞄準鏡。
  「所以那把槍是……?」
  「對日抗戰時期國軍在用的步槍啦,情況緊急,就拜託長官給我一把了。雖然想拿新一點的槍,但他說這個少一把也比較低調。狀況都變成這樣了還談什麼低調。」
  「怎麼聽起來很像偷走的……」
  「很多時候就算目的是良善的,程序上不那麼正確就會有很多人反對,所以他才不想被其他人發現吧。」
  「你是軍人嗎?」
  「算是吧,不過是有點特別的單位,執行比較特別的任務,不過不急著完成,還不是行動的時候。」
  師父的用詞聽起來像一部分是,但不完全是軍人。雖然有點好奇,但既然他沒有主動告訴我,就不打算針對這部分追問到底。師父是軍人,現在就先這麼認定吧。
  「來山上跟任務有關嗎?」
  「山上?喔,單純只是因為老家在附近,本來想回去看看情況,但是不見了,房子跟人都沒看到。」
  先不論老家在山上。
  「房子都不見還真離奇……」
  「我家本來就不怎麼正常,但一聲聯絡都沒有,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反正他們應該都能自己想辦法處理,不需要擔心。我們這次下去帶一些子彈打火機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順便找找有沒有其他藏身的地方。雖然山上相對安全,一直待在同個地方也很危險。」
  「為什麼要打火機,不能鑽木取火嗎?」
  「我不會啊。」
  他兩手一攤,我還以為關於野外求生的知識師父什麼都會。
  「走下去嗎?」
  「怎麼可能,我有車。」
  「腳踏車嗎?」
  「車就是車啦。」
  回到上山時走過那條鋪了柏油的道路,沿著路走真的有台廂型車停在那裡。
  本來擔心這種車沒地方充電,在看到頂部大面積的太陽能板後得到解答。
  「全部家當都在這了,是我的移動豪宅。」
  稱箱型車為豪宅也不為過,空間大到只要把座椅放倒就能躺人。
  不過車內雜七雜八的東西要放哪裡又是一個待解的問題,後座幾乎被釣竿露營燈之類雜七雜八的東西塞滿。
  車子發動,輪胎摩擦地板與風切在玻璃上的噪音令人靜不下心。我坐在副駕駛座望著窗外向後奔馳的風景,車子跑了很久,沒有與半台機車或汽車擦身而過。
  就算是山路也太安靜,提醒我一切不是一場夢境。
  或是我尚未從惡夢中醒來。
  「不安嗎?」
  「嗯。」
  「不會有事的,因為我很強。」
  師父單手操控著方向盤,自信地說道。
  看過他拿步槍打獵,本來擔心用掉珍貴的子彈很浪費,但是師父打獵意外地省子彈,因為這個人不會打偏,聽見槍聲就知道晚餐有著落。
  記得當初上山時走了很久,下山卻沒花幾分鐘。這裡的街景我沒有印象,曾經是家地方應該在山的另外一邊。
  「開著車子不會很顯眼嗎?」
  「會啊。」師父不假思索回答。
  「那……」
  「怕什麼,我們有車欸,破銅爛鐵是能拿車子怎樣?」
  如師父所說,就算被幾個機器人看見,它們也沒有立刻殺過來。
  「唔……」
  開進充斥著高樓大廈的住宅區後,眼前景色慘烈到令我不忍直視。
  就算隔著窗戶,彷彿也能嗅到尚未腐爛的屍體與乾掉血跡的臭味。
  「你遲早要習慣。」
  「是……」
  「我去找東西,會怕的話留在車上。」
  師父拿了步槍與子彈下車,雖然最好觀察四周的情況,但我實在沒那個膽量。
  幾聲槍響傳來,應該是師父的槍。
  都說他很強了,應該不會有事吧。
  我怕被看見,把身子縮到椅子下面。聽見腳步聲,才探頭看見師父拎著一袋東西走回來,我坐回椅子上。
  師父打開車門,坐回駕駛座。
  「商店都沒人,東西隨便拿。」
  他把裝著很多東西的袋子放到後座,重新發動車子。
  「可是食物都被掃光了,很奇怪。」
  不知道是被機器人銷毀,還是活下來的人帶走的。
  「附近有個軍營,我們去看看。」
  「是你平常待的軍營嗎?」
  「不是,我的在南部。」
  師父熟練地駕駛車子,抵達軍營的大門前。
  那裡果然有大量持槍的人類士兵在看守,而且不是師父用的老舊二戰步槍,是全金屬槍身,槍管更短、彈匣更大的現代槍械。搖下車窗,師父跟看門的說幾句話之後就得到進入的許可。
  從傳話的人口中得知這裡的指揮官現在有空閒,能見我們一面。停好車後便跟他去找指揮官。
  「我代表國軍歡迎你們。」
  她是個能從外表看出飲食與訓練沒有馬虎的女軍官。
  「他叫做陳森,我是他的師父。」
  師父沒有介紹自己的名字,也沒說自己是軍人的事。
  簡單招呼之後,部下泡了壺烏龍茶。
  「我們剛下山,可以介紹一下這個地區的狀況嗎?」
  師父率先開啟了話題。
  「在這之前,你們是怎麼來的?」
  「開我的廂型車。」
  指揮官倒抽一口氣。
  「太危險了。」
  「反正它們沒什麼像樣的武器。」
  「雖然不知道來源,但有些機器人已經配備步槍,你們能抵達只是運氣好。」指揮官十指交叉,手肘撐在桌上無比認真地說。
  「真的假的……算了遇到的時候再想辦法解決就好了。」相較之下,師父一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態度。「而且兩個人一直待在山上也不是辦法,山上終究不適合生活。所以,這邊是什麼狀況?」
  「雖然有一些損傷,我們還是擊退了機器人。在重新組織人力鞏固防線之後,它們就沒再進攻過。如你所見現在這裡很安全,收留不少附近的居民。」
  「本來營區裡有機器人嗎?」
  「有用來打掃和料理的機器人,一發現問題就處理掉了,因為軍營晚上都會有人醒著。」
  事件在半夜爆發,外頭死傷才會如此慘重。
  「其他地方的營區也跟這裡一樣嗎?」
  「不清楚,沒辦法聯絡,所有頻道都被挾持了,網路也不能用。」
  「所以才沒反擊出去嗎?」
  「試過了,可是敵人太多,而且少了通訊手段我們走不遠。」
  「可是這裡有槍吧。」
  指揮官嘆了口氣。
  「之前日子太和平了,現役的軍人很少,彈藥也不多,誰能料到戰鬥居然由內部的機器人引起?而且幾乎每戶人家都有一台機器人,在不能確保殲滅所有敵人的情況下防守比較實際。我打算讓幾台坦克去其他軍營看看情況。」
  師父點頭表示理解。
  「我們本來想說,如果這裡沒人的話就帶走一點武器跟子彈。」
  「我們也要戰鬥,所以無法分武器與彈藥給你們。但是我們可以提供庇護,保護民眾是軍人的責任。」
  「應該會先待一陣子,之後會不會離開,我們兩個還要討論。」
  「那麼到時候再跟我說。」
  本來以為擁有強大武器的軍隊能火力壓制,少了通訊手段的影響比想像中還要巨大。
  「對了,你們剛從外面來,我想聽一些情報。」
  我方的話題結束後,輪到指揮官主導。
  「機器人的情報嗎?」
  「或是倖存者的情報,什麼都好。」
  「嗯……街上的機器人不多,但感覺從大樓窗戶投來很多視線。我沒遇到拿槍的機器人,不過路上遇到的機器人幾乎都拿著鐵鎚或菜刀之類的東西。」
  如果師父剛才沒回車子,機器人會不會拿鐵鎚敲破窗戶,想到就覺得可怕。
  但是師父有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信心,而且從來沒出錯過。
  可能只是目前沒出錯過……。
  「機器人最脆弱的地方在臉部,那裡有用來感知環境的鏡頭跟麥克風,一發子彈毀掉基本上就喪失行動能力了。」
  「原來如此,真是實用的資訊。」
  「山上森林裡面沒見過半隻機器人,可能設計上很難在那種地方行動。另外除了這傢伙,我沒遇到任何活下來的人。」
  「嗯,畢竟居民都來這裡接受庇護了。」
  「大概就是這樣吧。」
  「謝謝你提供資訊,接下來我們軍隊會保護各位的安全。」
  「各方面都拜託了。」
  
  整場對談我一句話都沒說,畢竟本來就不擅長說話。
  「我們繞一繞吧。」師父提議。
  在軍營走來走去真的可以嗎?雖然我不清楚,但沒打算反駁師父。反正熟悉接下來要待的地方也不是壞事。
  我們首先來到操場,本來以為軍人們會在這裡訓練,但在這裡的只有一堆帳篷。
  「沒見過的面孔啊。」
  穿著藍白橫條紋上衣的啤酒肚大叔湊過來搭話。
  「今天才到這裡。」
  「這幾天在外面很難受吧。」
  「是啊,勉強逃來這裡。」
  不知道為什麼,師父進來軍營後說了很多謊話。既然同為人類,應該要誠實以待,互相幫助才對。
  「你們也不好過吧,晚上睡操場嗎?」
  「對,畢竟宿舍要給阿兵哥住,他們保護我們,沒那個臉皮要求太多。」
  「睡不舒服吧。」
  「就是啊,早上起來都腰酸背痛,可是啊,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其實平常也沒其他事做,最近就開始活動身體,晚上比較好睡。你們呢?之前在哪裡過夜。」
  「山上荒郊野外,隨便找塊空地躺下來,或是靠著樹幹。」
  「聽起來我們舒服多了啊,山上不會有野獸什麼的嗎?」
  「要小心啊,得生個火。」
  「真是不容易呢,尤其最近又這麼冷。」
  「幸好這幾天沒下雪,不然就更麻煩了。」
  「沒有天氣預報啊,現在網路都不能用。」
  「是啊,不知道家人最近怎麼樣了。」
  「希望大家都平安。」
  「這裡安全嗎?」
  「進來之後就沒看過機器人了。」
  「山上也沒有,進城之後比較需要小心。可是越高越冷嘛,要不是有打火機,可能早就凍死了。」
  「這裡不太能生火,晚上睡覺超冷,好想吹暖氣啊。」
  「我懂,好久沒吹暖氣了。」
  「只好晚上吃多一點,讓身體暖和一點。」
  「這裡平常吃什麼?」
  「他們會提供泡麵餅乾之類的食物,有什麼就吃什麼。山上呢?」
  「抓抓魚,打打獵,摘一些野菜和水果。」
  「聽起來比我們的健康不少啊。」
  「找食物把吃進去的熱量都耗光了。」
  「我們還只能跑跑操場消肚皮。」
  「那阿兵哥平常會來操場運動嗎?」
  「早上跑跑操場吧,其他時候都不知道在哪裡幹什麼。」
  「這樣啊,謝謝你跟我說這些,還想再到處走走熟悉一下環境,先失陪了,之後再聊。」
  「喔!畢竟接下來就是一起生活的夥伴了,有的是時間。」
  簡單聊幾句之後我們離開操場,師父看了眼路牌。
  「我們去靶場看看吧。」
  軍營並沒有很大,走幾步路就到了。
  靶場沒有槍聲,一位正在掃地的軍人看見我們,喊了一聲「喂」。
  「這裡不是一般民眾該來的地方。」
  「不好意思,我們剛從外面進來這個營區,想說先熟悉一下環境,緊急狀況的時候才找得到出口。」
  「原來如此,但這裡跟前後門都很遠,是迷路了吧。」
  「對,因為第一天來這裡。」
  「請先在這裡等我一下。」
  他加快速度把地板大致清掃乾淨。
  「接下來就由我帶領你們認識這裡吧。」
  「拜託你了。」
  他帶我們走在主要的道路上,到後門之後折返。
  「都在掃地呢。」
  「畢竟本來負責掃地的機器人都被處理掉了。」
  「每天都要掃地嗎?」
  「是啊,訓練打掃訓練打掃。」
  打掃聽起來完全不像軍人該做的事。
  逛過大馬路之後回到操場。
  「這樣子就不會迷路了吧,我還要繼續打掃。」
  「謝謝帶路。」
  天色也暗了下來,與師父領了泡麵吃。
  「泡麵偶爾吃也不錯。」我將裝著麵的杯子湊到嘴邊喝湯。
  「是啊。」
  剛才話很多的師父突然不怎麼講話了,大概在思考事情,他花了我兩倍的時間才將泡麵吃完。
  「怎麼了嗎?」
  「沒事,我在想泡麵的原料。」
  
  我們晚上沒有跟其他人一樣睡在操場,因為停車場有移動豪宅。
  車內的東西多到肯定沒辦法躺,費了一番功夫把東西搬出來,用防水布蓋住。
  「兩個人擠一擠剛剛好。」
  我們在車子裡肩並肩躺下,累了,閉上眼皮。
  「軍隊這幾天會發動總攻擊。」師父突然說出這句驚人的話。
  「哪個長官跟你說的嗎?」
  「不,我猜的。」
  「他們不是說彈藥很少,防守比較實際嗎?」
  「就算只是守在這邊,糧食也會耗盡。」
  「難道……」
  「都是從附近的商店帶回來的,所以店裡才會變成只有食物被掃空的狀態,可是商店不會再補貨了,如果不擴大活動範圍,就無法得到更多糧食。所以他們一定很快就會發起總攻擊,我們趁那時候離開吧。」
  「不賭戰勝的可能性嗎?」
  作戰成功的話,繼續待在這裡也可以,但是師父在得知將發動總攻擊之後就決定離開。
  「我也不是覺得一定會失敗,但是不想把命運交給別人來決定。比起什麼都沒做結束生命,更喜歡拚命戰鬥過後死去。」
  「跟他們一起戰鬥呢?」
  「不擅長聽別人命令,所以才會被分配到有點特別的單位,執行有點特別的任務。到時候他們成功了再厚著臉皮回來吧。」
  我不知道師父說的話是真是假,但也不覺得他會害我。
  這晚睡不太著,躺了很久才入眠。
  
  「吃飽沒?」
  早上吃完泡麵後我獨自到操場,昨天的大叔看到我便湊上來搭話。
  「吃過了。」
  昨天都是師父開口,我沒怎麼和他講到話。
  「小弟弟還是學生吧。」
  「高中生。」
  「突然發生這種事情,都不能上課了對吧,我本來就退休了,沒有太多需要擔心的事,但學生就不一樣了,課業中斷很嚴重的。」
  「我本來就不是認真讀書的類型。」
  「這樣啊,也是有這種人呢,我當學生的時候也有幾個同學認為讀書一點都不重要,到最後生活也過得好好的,尤其這種時代不讀書,找不到工作也能好好活下去,但是這不代表讀書沒有意義,有時候會覺得如果有更多知識,生活會比較輕鬆比較快樂,像是出國旅遊的時候,如果不知道歐洲在哪裡,有什麼文化和歷史,就只剩下拍照打卡,證明自己來過這裡,不就變得很無趣嗎?有人為了追尋文藝復興、工業革命的痕跡去歐洲,有人只是換個地方吃飯睡覺,果然還是要好好學習才會過得比較快樂對吧?」
  大叔突然滔滔不絕講了好多,而且在說話的時候手一直動來動去。
  「旅遊嗎?我實在沒什麼出門的經驗,很難理解你說的。」
  「平常有什麼興趣嗎?彈鋼琴或畫畫之類的。」
  「只是窩在家裡玩線上遊戲。」
  「玩得厲害嗎?」
  「姑且是宗師。」
  本來以為他會瞧不起遊戲玩家,但聽到宗師後大叔眼睛突然一亮。
  「宗師嗎,很了不起呢,為了跟小孩有話題,我也碰了一些遊戲,但是幾乎都只有銅牌程度,小孩嫌我爛,不陪我玩。」
  「您的小孩……」
  「我的小孩嗎?還在帳棚裡睡覺,不到中午他是不會醒來的。」
  「他也是學生嗎?」
  「嗯,這孩子也很特別,課內的書不讀,專看課外小說散文,我想大概是拜科技發展所賜他才這麼自由吧。」
  「可是正是科技造成今天這個狀況。」
  「也是呢,不過我不會因為一個缺點否定所有的優點。」
  「不會對未來感到不安嗎?」
  「活那麼久,想完成的目標也都完成了,沒什麼好不安的,倒是之前的生活太幸福了,要什麼有什麼,現在有趣多了。如果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就盡情欣賞今天的地球。」
  「真了不起。」
  「馬馬虎虎啦,在一個不需要我的世界,活幾十幾百年又有什麼意義呢?」
  「安定生活不好嗎?」
  「人啊,一旦閒下來就會想找事情做,因為想證明自己有價值。玩遊戲也好,如果只是單純打發時間,就不會有排位系統存在了。大家都想成為宗師,甚至進入排行榜不是嗎?還是你比較喜歡快速對戰?」
  「是啊,或許就跟你說的一樣,我是想證明自己的價值才會爬到宗師。」
  「我已經過了展現自己價值的年紀,只能在這邊找年輕人談大道理,不過請你努力活下去,因為這個世界需要年輕人來拯救。」
  「我沒有那個能力。」
  「那就努力創造自己的價值吧,就算成不了拯救世界的英雄,說不定也能成為拯救誰的英雄。」
  「英雄……聽起來超級不適合我的。」
  「別這麼說,你已經是宗師了。」
  「遊戲的宗師在現實又沒什麼用。」
  「可是那也不是誰都能抵達的境界啊,你一定有什麼別人沒有的特質,這份特質一定會派上用場。」
  「希望吧。」
  「一定會的,今後遇到什麼困難,只要想著『我是宗師,我很強』,就能跨過去。」
  「這是什麼自我催眠嗎?」
  「是讓你發揮百分之百實力的魔法。」
  「好吧,我會試試看。」
  「要相信人類,人類擁有非常了不起的力量,只是背太多包袱,一直不去完整發揮。」
  「那機器人呢?」
  「沒有思想,缺乏信念,所以無法強大。要是遇到很強的機器人,背後肯定有個了不起的人類。」
  「所以你覺得這不是意外,是人類刻意引起的?」
  「我不在前線,無法判斷。」
  「這樣啊。」
  「你想怎麼做,把機器人全部報廢嗎?還是把幕後黑手殺了?又或是只想找個家好好生活?」
  「我……不知道。」
  「也沒關係,那就順其自然吧,總會找到想做的事,就像你打到宗師一樣。」
  知道很快就要離開這裡,聊完天後開始跑操場,不能因為怠惰而讓體力變差。
  跑了十幾圈後師父回來操場。
  「今天去哪裡了?」
  「只是在營區裡面繞一繞。」
  「有什麼新發現嗎?」
  「今天靶場也沒人使用,可能不想浪費子彈吧。」
  「這樣啊。」
  「我跟指揮官講好了,最近會離開。」
  
  不過多久真的如師父所說,軍隊進攻了,一些民眾自願幫忙,營區裡變得冷清,留下的人也能住進水泥宿舍。
  「你要留這,還是跟我走?」
  或許是看見我的猶豫,師父坐在駕駛座問道。
  「我要走。」
  「那我發車了,有機會再回來看看吧。」
  馬達發動,車子從正門離開。
  街上看見全副武裝的軍人與坦克,師父說指揮官有替他安排路線,盡量保護我們的安全。
  但是開一段時間後被攔了下來。
  「怎麼了?」
  「前面有點狀況,開出去的話會被包圍,要不要換條路或等我們突破後再前進?」
  「我先換條路看看。」
  「好的。」
  結果每條路都是差不多的狀況。
  「真難纏啊。」
  「怎麼辦,要先回軍營嗎?」
  「先下車看看狀況。」
  車停路旁,請人帶我們到指揮官那裡。
  「現在遇到什麼大麻煩了嗎?」
  「有從對面傳來的槍聲。」
  「你們也有槍吧。」
  「我不希望出現任何傷亡,想謹慎面對。」
  「是嗎?那路讓開,我要出去了。」
  「我說,前面很危險。」
  「我知道,但我不打算退縮。」
  「好吧,你們走吧。」
  回到車上後,師父一副不爽快的表情。
  「那位指揮官的判斷有問題嗎?」
  「以現在的標準來看沒什麼問題。」師父說:「是年代太和平的錯。」
  用遊戲腦來思考,知道對方有武器的話,我應該會集結所有力量,不計代價先擊潰拿武器的目標,之後的戰鬥就輕鬆了。
  遊戲死了,下一回合就能重生,現實卻不行。指揮官的判斷我認為沒有不妥的地方,她或許正在摸索最完美的辦法。
  「很急著走嗎?」
  「我們終究只能依靠現在的狀況來判斷,今天能過,明天不知道,後天不知道。現在不走,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走。」
  開在路上,被一堆機器人臉上的鏡頭盯著,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起碼它們沒有用身體組成路障就謝天謝地了。」
  「不用警戒槍嗎?」
  「正在警戒喔,但是現在不會有事的。」
  「為什麼?」
  「現在開槍的話,期望值是負的啊。只為了解決兩個人暴露槍手的位置真的好嗎?它們一開槍,軍隊就會衝出來。」
  就這樣,車子迅速地駛離了現場。
  
  幾個月後,回來這裡時,已經誰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