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興節目

　　作戰計畫大致如下，新型機器人一百台有各自負責的路線，前六天清除路線上遇到的「任何災厄」，就像吸塵器推過去一樣直接清理乾淨。這一百台新型並非獨自行動，和複數負責偵查、輔助戰鬥的機器人與傳遞訊息的無人機組成的小組才是作戰的標準單位。
　　輔助機器人除了偵查，還負責處理彈藥補給與電源供應，找尋可以替備用電源充電的地方。厚重的外殼讓它不易被摧毀，為了跟上新型，採用四輪驅動移動。雖然並非完全無法破壞，但那麼做需要花不少時間與資源，不值得的人這麼做。有了輔助機器人，新型就能一天運作二十四小時，發揮最大效率與價值。
　　小組經過並不代表那個地區的災厄會全部被淨空，就像吸塵器會遇到吸不乾淨的死角，不回頭直直前進才能達到最大效率。只要在清除完既定路線後再回過頭來將漏網之魚全部解決乾淨就行。
　　準時出發。
　　一步步推進戰線，破壞網路基地台壓縮對方空間。新型機體戰無不勝，遇見即粉碎。蜜蜂大小的無人機飛回基地帶來第一次報告，計畫非常順利，僅花費一天就清理完成台南和高雄兩個城市。
　　在這裡等著直到七天結束——當然不可能有這麼輕鬆的事。
　　雖然殲滅這件事新型機體能完全勝任，基地裡也不是閒著。附近裝設很多難以察覺的監視器，拍到零星災厄的機體偷偷摸摸，是沒被清理乾淨的碎屑，為了正式突擊是先偵查。雖然我們的主戰力已經全數離開基地，這不代表基地無法戰鬥。我們還有充足的槍械和子彈，舊型的機體也安裝了自動瞄準的程式，性能上可能不及新型，槍法卻毫不遜色，第一時間就將鬼鬼祟祟的小蟲子粉碎。
　　但擊退只是暫時，他們肯定遲早會集結剩餘的成員全力進攻基地。
　　在大部分資源外出的情況下，想防守這個山壁洞穴或許有點勉強。對方已經有上次進攻的經驗，被猛攻的話我們不一定還會勝利。
　　所以我的主人陳森準備帶著大家離開這裡，因為對方的目標是這裡人類的性命，我們在這裡多摧毀幾隻對整個戰況幫助也不大，就算不正面交戰，只要逃到最後就是我們的勝利。
　　就像是在炸彈模式裡裝好炸彈的進攻方，只要妨礙防守方直到炸彈爆炸就好，不需要殲滅防守方成員。
　　主人說他對暫時棲身的地點有幾個想法，但為了防止竊聽沒向任何人提起。
　　我們將離開這個庇護了人類兩年的地方。
　　既然要旅行，作為女僕幫主人整理、攜帶行李是理所當然，而且機器身軀的力量又遠高於肉身。但是主人根本沒有多少個人物品，說必要的東西像是水壺與武器帶在自己身上比較方便，根本沒有我能幫上忙的空間。我會保護主人，他其實根本不需要帶任何武器在身上，或許是在外流浪的那段過去讓他覺得這麼做才會安心。但是我也不能兩手空空出門，除了多餘的糧食與飲用水，我還給自己帶了備用電池和充電器。武器與彈藥當然能帶多少就帶多少，在主人解除保險之前先處理掉敵人，不讓他身處險境才是稱職的女僕。
　　身為李恩‧瑞德的最高傑作，全能的機器人，戰鬥自然也是輕而易舉。
　　雖然作戰一切順利，但是主人的心情沒有很好，一張臉沒有什麼表情變化，但隨時都有可能哭出來。主人不怎麼說話，當然在基地裡面，他沒有幾個可以暢談的對象，因為最喜歡的那個人已經離開了。
　　沒有預告，也沒有留言，從基地徹底消失。
　　即使如此，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主人也沒有徹底崩潰。他透過大廳的電腦留下簡單的文字，十八號再代替宣布、執行。
　　他被託付，有責任讓大家平安度過這七天。就算心理狀態再差也不打算當作沒這回事。
　　作為他的女僕，沒能被依靠實在遺憾。畢竟我是新來的，別說名字，甚至編號都沒有。十八號跟他早就有過一段合作關係。
　　就算沒有被主人拜託，我還是有幫上一點小忙。
　　李恩‧瑞德的消失，不是隻影響到主人。她的弟弟華菲爾‧瑞德也理所當然受到打擊，不過反應可沒有主人那麼溫和。
　　畢竟前一天，李恩才和主人一同外出，兩人最近也一直待在一起。華菲爾自然覺得李恩的消失和主人有關，三番兩次想從主人口中問到情報，但主人什麼也不知道，也沒有心情理他。這讓華菲爾更生氣了。
　　「再不離開，我就要動粗了。」
　　就算心情低落也確實一步步向前邁進。我不能讓這麼努力的主人的精神狀況變得比現在更糟。
　　於是擋在房間門口出言嚇阻。
　　「滾開，我要問出姊姊去哪了。」
　　他早就一口咬定自己的猜測是事實，完全無法溝通。
　　所以我嘆口氣。
　　「明明你平常完全不跟姊姊說話？」
　　「新來的又懂什麼？」
　　「你再打擾主人，這裡所有人都會死。」
　　「……」
　　華菲爾減弱抵抗後，我把他推離這裡。
　　
　　「再見，謝謝。」
　　久違的開口是對基地的告別。
　　道謝的對象又或許另有其人。
　　一切準備完成，數十名人類與好多機器人在主人的帶領下離開基地。
　　華菲爾不再鬧彆扭，或許是因為陪伴他多年的老師三號沒辦法跟大家一起離開。三號作為圖書館的機器人，運動性能本來就不好，老舊電池也無法支撐長時間行動，就在剛剛已經關機。畢竟資源有限，不具備戰鬥能力的機型全部關機躺在基地，或許不會再有重啟的一天。十八號也是其中之一。
　　短時間失去兩位重要的存在，就算是華菲爾也暴躁不起來，安靜地跟著隊伍行動。
　　終點對主人以外的人來說還是未知。
　　因為資料庫中有地圖，我多多少少還是能理解現在正往哪裡前進。不過也有點奇怪，本來以為主人會選擇前往更深的山林，徹底隱藏行蹤。但我們現在正朝著充斥高樓大廈的市區前進。在城市中，任何行動都會更加顯眼，也無法藉由蟲鳴鳥叫隱藏行動的聲音。與敵人交戰的機率會比較高。
　　我不認為主人會做出草率、錯誤的決定。他在外面生活很久，比我這個只有地圖的人還熟悉地形。
　　一路警戒，在周圍飛行的無人機也不會錯過風吹草動。野外的路不好走，樹根與雜草時常擋住去路，地表偶爾有不容易看見的起伏。即使如此體力比較差的人也沒有慢下腳步。
　　我們就這樣沒有任何意外，安全抵達城市邊緣。無人機先進入，確保沒有災厄，我們才跟上。
　　主人毫不猶豫以監視系統完善，整個成是最高的大樓作為據點，對其他房子不屑一顧。或許打從一開始就決定好了。不打算徹底隱藏行蹤，堵住多餘樓梯限制進攻路線，設置陷阱鞏固防守。
　　屋頂的太陽能板和室內電源孔、照明設備都沒有損壞。理所當然沒有自來水，但是不遠的地方有條河，河水稍微過濾之後就能使用。總之先把水塔裝滿，就算被困住也能撐一段時間。
　　水確保後，能帶多少食物就帶多少食物進來。
　　大樓設計上，不是每個房間都有對外的窗戶。子彈是沒辦法穿透水泥牆壁的，人類待在裡面就不用擔心被狙擊。
　　外面讓機器人看著就行。
　　一切就緒後，主人就躺在房間什麼都不做了。外面有無人機巡邏，裡面有監視器，他確實什麼都不需要做。但是飯吃得少讓人擔心。
　　臉朝下趴在床墊上，有辦法呼吸嗎？
　　「主人。」
　　「怎樣。」聲音被枕頭悶住。
　　「本來想報告新型的最新進度。」
　　只是很順利三個字能帶過，無足輕重的小事。
　　「……妳知道李恩去哪裡了嗎？」
　　「肯定在哪裡努力工作吧。」
　　「說的也是。」
　　比起左右人類命運的大事件，主人更在乎那一邊。
　　想必得花好長一段時間才能讓主人忘掉她，在那之前就由我來排除其他會讓主人煩惱的事。
　　「請好好待在房間裡面，剩下的我會處理。」
　　我關上房門。
　　該做事了。
　　因為主人對據點的選擇，原本的預測出現了一點變數。災厄將會不顧一切進攻這裡，只要把人類清光就是他們的勝利。
　　我身為最高傑作，擁有指示其他機器人的權限。
　　要讓幾個新型回來幫忙防守嗎？多虧地形優勢，這裡的戰力應該足夠撐完剩下五天。最重要的是電力的確保，不能讓屋頂的太陽能板被摧毀。因為是高樓，能攻擊到屋頂的地方沒有幾棟，首先堵住那些大樓的入口，再放一些傢具掩體到太陽能板的周遭。
　　這裡全部設置完畢。無人機帶來消息，基地遭受大規模攻擊，災厄的第一波攻擊被留在那裡的機器人成功擊退。
　　也就是說，對方還沒發現我們已經離開，那麼這邊行動也低調一點，說不定到最後都沒被找到。
　　一個個對機器人下令實在沒什麼效率，但現在網路系統仍然癱瘓，沒有其他辦法。
　　災厄儘管放馬過來，機器身體不用休息，我會全部解決。
　　
　　深夜所有事情告一段落，也沒有新的回報。我回到主人的房間，打開門，外面的光線照射進來。雖然燈關著，他睜著眼皮躺在床上。
　　「不睡覺嗎？」
　　「剛醒。」
　　雖然在奇怪的時間點醒來，睡眠充足比一切都重要。
　　人類的眼睛方便多了。科技再進步，沒有光，機器人什麼也看不見。所以我把燈打開。
　　「心情好點了嗎？」
　　「很難。」主人擠出複雜的笑容。「總覺得不知道活下去有什麼意義。」
　　「請別說喪氣話，主人活下去的意義就是被我照顧和保護。」
　　「好像也不錯。」
　　太好了，雖然吐嘈不夠犀利，至少還有力氣應付我的玩笑話。
　　睡覺不能讓人變得快樂，但是能減輕不快樂。
　　「仔細想一想時間點很奇怪。」
　　「哪裡奇怪？」
　　「離開之前李恩把妳留給我，創造了一個自己不在也沒關係的狀態。也就是說，她知道自己會走，但是沒有告訴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邏輯果然清晰。既然跟我說這些，他認為我知道什麼。
　　「主人想知道真相嗎？」
　　「真相什麼的隨便啦。」主人打了個呵欠。「要說完全不想知道肯定是騙人的，但我追尋的是她本人，不是她的動機。既然沒告訴我，肯定有什麼不想說的理由吧。解謎不過是娛興節目。」
　　「那主人對這項餘興節目有頭緒了嗎？」
　　「我想了很多啦，可是這不是遊戲。」
　　「什麼意思？」
　　「如果是遊戲，再不明顯也肯定會有線索，努力想肯定會找到答案。可是這次我找不到，的確她說過一些奇怪的話，但關鍵的鑰匙不在那些話裡面。」
　　畢竟這是現實，沒有線索的謎題連推理小說都稱不上。
　　主人說的沒錯，整件事最多就是元宵節的娛興節目。既然是娛興節目，不參加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知道為什麼離開，暫時也沒辦法知道去了哪裡，但是慢慢找，肯定能找到。既然現在什麼都做不了，拘泥在這邊也沒有意義，來做點其他事吧。」
　　第三天的清晨，主人終於說了點振作的話。
　　「其實防禦的配置我已經處理好了。」
　　總感覺有點抱歉，明明下定決心，卻已經無事可做。
　　「是嗎？其實怎樣都好，根本攻不進來。」
　　可是現在最重要的事他似乎一點也不在乎。
　　「斷電的話機器人就沒辦法維持防線，被圍住糧食會不夠，這兩點必須要排除。」我在不知不覺間加快了語速。
　　「嗯？電力跟糧食嗎，確實會比較麻煩，可是就算這樣我們也能輕鬆贏。」
　　「不，少了這兩樣就沒辦法防守了吧。」
　　主人哈哈大笑。
　　「白癡，開槍又不需要電力，這裡每個人槍法都超準怎麼會輸？好幾個人都每天十六個小時在練槍的欸，練槍練到忘記吃飯，一天一餐也不是問題。」
　　嗚嗚——身為世界上最先進人工智慧的我竟然被主人罵白癡……。
　　「主人不用戰鬥，我會保護主人不讓你遇到危險。」
　　至少這是我的堅持。
　　看見我認真的表情，主人卻不以為意。
　　「當然做好準備很重要，我只是假設最壞的狀況也不過如此，所以不是很擔心。」
　　那主人究竟要做什麼呢？
　　他從包包裡面拿出筆記型電腦。
　　「打遊戲。」
　　戴上眼鏡和耳機。
　　
　　天亮都醒來之後，主人把大家找來，大型遊戲派對開始了。
　　玩幾輪炸彈模式後，讓系統生成了一個和這棟大樓一模一樣的地圖。導入調整過強度的人工智慧作為進攻方，人類玩家負責防守。但是與一般的炸彈或殲滅模式不同，只要活到時間結束，就算沒有殲滅機器人也是人類的勝利。
　　也就是現實的模擬戰。
　　一開始大家選擇理論上最有利的在後方架槍防守，其實作為對手的人工智慧也不弱，但進攻方就是攻不進去。
　　發現對槍能贏就開始積極推進。進攻方與防守方的立場似乎反了過來。而且打得越侵略，氣勢越旺，槍法就越準。
　　機器人是不存在氣勢這種抽象概念的。戰況有利或艱辛，表現都不會有任何改變。但是人類一旦有了自信，越開槍就會得到越多回報。
　　要對槍有對槍，要戰術有對槍，每個人的狀態都極佳，變成「不以壓槍為首要目標」的遊戲。
　　單挑時，壓槍只是第一時間沒辦法爆頭擊殺敵人的替代手段，交戰距離一拉長又會大幅度降低命中率。賽局整體爆頭率高的話，根本沒有壓槍出現的空間。
　　主人認真不打算只靠機器人戰鬥。
　　
　　「這樣安排可以嗎？」每次賽局結束時我帶著最新的想法問他。
　　「槍法夠準怎樣都能贏。」他都這麼回答。
　　肯定是主人足夠信任我的能力，對安排沒有任何意見（自我催眠中）。
　　第四天下午無人機帶來消息，基地被攻陷了。必要的東西都已經帶來這裡，只留下一堆超硬的機器人。本來就不期望能撐完七天，它們已經拖延足夠久的時間。
　　如果搜索花一天，這裡就只需要撐兩天，食物再怎麼說都足夠，電力省點用應該也沒問題。
　　發動攻擊的災厄機體說到底只是恰巧沒被新型清乾淨的，況且在基地一戰又消耗不少，數量上應該不會太多。說到底它們只能偷偷摸摸，大規模移動一定會被新型注意到。
　　既然如此最好的行動時間就在夜晚，考量到鏡頭的光學限制，弱光時辨識能力會降低。那就在外面裝幾盞燈，從裡面看外面亮，外面看進來暗，就能單方面火力壓制。
　　「當初挑戰新型的時候想了那麼完美的方法，現在為什麼不那麼做？」
　　晚上休息的時候我問主人。
　　「妳看過那時候的對戰紀錄？」
　　「嗯。」
　　「兩種狀況又不一樣。」
　　「不都是和人工智慧作戰嗎？」
　　「災厄很弱啊，奇招是弱者的武器，因為正面對決沒辦法贏，才需要奇招。這次我們是強者，強者應該穩固自己的基本功，正面對決才有最大勝算。」
　　「即使如此，防範對方使出奇招也很重要吧。」
　　「我不管，人類不擅長完美，只能盡力。」
　　既然人類那麼不完美，就不求主人給意見了，我會全部處理好。
　　奇招本質是鑽防守微小的漏洞，也就是說，只要防線完美就不用怕。
　　閒聊夠，該回去崗位戒備。
　　
　　雖然已經盡可能低調，在外面工作的機器多多少少還是會吸引注意，藏身地被發現是早晚的事。第六天太陽還沒升起，無人機回報幾千機器人正從四面八方包圍大樓。雖然敵人數量很多，持有能夠遠距離攻擊武器的卻很少。就算打掉拿槍的災厄，其他機器人也會把槍撿起來。所以先打誰順序上就沒那麼重要了。
　　在確認我方所有機體就緒後，開燈，開火，給敵方一套全餐。
　　無數子彈穿透玻璃朝地表的螻蟻飛去。
　　安裝自動瞄準程式的機器人，準度可不是鬧著玩的。就算不是百發百中，命中率至少也有九成。
　　九成子彈全部打在臉上，被命中的災厄機體因受力形成力矩，頭部向後撞擊到龜裂的柏油路面上。被剝奪感官的同時也徹底失去了戰鬥能力。
　　完全按照計畫發展，亮度差距讓機器人無法掌握我方的位置，第一波消耗後災厄就暫時撤退。
　　「好熱鬧啊，開派對了嗎？」睡到一半的主人被刺耳的槍聲叫醒。至少沒有鄰居會向環保局投訴噪音。
　　「請回房間好好睡覺。」
　　主人必須待在絕對安全的地方。
　　「好吧。」
　　馬上又回去了，雖然今晚肯定無法入眠。
　　這種單方面壓制的情況會持續到太陽升起，在那之前不需要擔心突破。趁現在把樓內的路封住絆住它們的腳步，在各樓層架好槍線。
　　不，考量到對方的狀況有更好的打法。
　　沒拿槍，進來也沒有意義。讓敵人進來，再切斷後路一網打盡，沒收槍枝就是完全勝利。
　　大量無人機在樓層間移動，傳遞現場情況與我的指示。
　　雖然太陽還沒有整個從地平線探出來，天空卻已經被染成桃紅色。光線已經足夠讓兩邊擁有相近的對槍條件，於是彈雨再度降下。我們一點一滴減少從高樓射擊的頻率，製造對方進入大樓的機會。
　　對方留下少數槍枝從外面掩護讓主力部隊前進。進入二樓後與我方單位交戰，我們打得不積極，只要爭取到足夠時間就好。
　　因為災厄急著上樓，沒有仔細淨空整個一樓。躲著的大部隊此時往外面開槍，壓制住後回到二樓夾擊。
　　一步步逼近、誘導、射擊。
　　在我方沒有嚴重摺損的情況下完美殲滅敵方主力部隊，外面的災厄只剩少數槍枝，大局已定。
　　「不錯欸，是妳想到的嗎？」
　　主人睡醒後又跑出房間，我已經懶得說教了。
　　「對方都沒在用腦。」
　　「也不用那麼苛刻，跟佔有絕對地形優勢的人戰鬥是件很無力的事，玩遊戲也常常會有這種情況嘛，打不過，又不想投降。又不是勵志電影，實際上贏不了就是贏不了，再努力也不會改變。所以我絕對不想和完全體的新型戰鬥第二遍。翻盤只會發生在強者和強者的賽局裡面。那麼……」
　　主人把大家叫了出來。
　　「來練槍囉！」
　　所有人舉起武器，填裝子彈，靠到窗邊把外面的災厄機器人當靶子在打。
　　子彈充足，無須擔憂只要一直射擊。
　　打一打，它們已經完全不敢探頭了。
　　最後新型繞回來清理剩下的災厄。差點造成人類滅絕的災厄就像個鬧劇一般結束了。
　　
　　持續在外面搜索的無人機帶回意外的訊息，大樓外有名人類要求見面。
　　重播鏡頭錄下的影像，畫面上的她是一位約高中年紀，亞洲面孔的女孩子。有著一頭編過的焰紅色中長髮，戴金屬框眼鏡，穿剪裁漂亮的黑色洋裝，拎同色的手提包。皮膚白皙到像是沒曬過太陽，沒有傷口，全身散發出大小姐的氣息，完全不像是這個時代會出現的人物。
　　從災厄那一邊走出來還能毫髮無傷，是那一方的人吧，果然有幕後黑手存在。關於事實，也只能當面問清楚。
　　要是她有戰鬥能力，早就加入戰局了。這個人不具備物理上的危險性。
　　「嗯，客人嗎？」
　　既然對方要求見面，先把身為關鍵人物的主人找來。
　　某戶客廳有很棒的紅色沙發，三人座與一人座九十度擺放。我和主人座在三人那張。
　　她冷靜地捏起裙擺屈膝鞠躬。
　　「我的名字是林天星，代表現實中的反派，向各位英雄致上最高敬意。」
　　她裝出來的笑臉中帶有淒涼。
　　「陳森，只是協助訓練人工智慧的人。這裡的老大把事前準備做完就自己離開了，只剩下我這個助手和其他普通人。」
　　主人也自我介紹。
　　因為不知道對方的立場與打算，也沒有能用來自我介紹的名字，我沉默，只點頭聽她繼續說。
　　「一切應對都非常完美，我方完全沒有趁虛而入的空間，輸得心服口服。」
　　林天星機械般固定頻率拍手道。
　　「……」
　　面對讚美，我和主人都沒有反應。
　　「顯然機器女僕小姐和遊戲玩家先生不太喜歡聽客套話呢，我還是早點講正事吧。我來這裡是受到主謀委託，解答贏家的疑問。你們稱作災厄對吧，我會告訴你們有關災厄的一切。雖然我會從頭到尾解釋清楚，但還是先問，你們有想先知道的事嗎？」
　　主人感興趣地「喔！」了一聲，整個身體往前傾。
　　「妳知道李恩‧瑞德在哪裡嗎？」
　　結果問的是和災厄無關之事。
　　「嗯？為什麼問這個。知道是知道啦，雖然不相關，就回答一下吧。」
　　她說。
　　「李恩‧瑞德這名人類不是三年前就已經死了嗎？」
　　主人聽見回答，愣住，嘴微微張開。但是閉上眼睛思考後決定不要那麼早斷定。
　　「……妳說的李恩‧瑞德跟我問的是同一個人嗎？」
　　「這我就不確定了。我只知道研究人工智慧的那個李恩‧瑞德，累積了很多成果但因為先天疾病在四年前退出人工智慧研究領域，並於一年後死亡。喔，這件事好像沒公開過。反正我知道就回答你。這個答案滿意嗎？也不用著急，你們沒有處死我的打算的話，問幾次我都會回答。不過我還是要為自己辯護一下，事件不是我引起的，罪魁禍首已經自我了斷，希望你們不要遷怒。我只是知情，在旁邊看整個事件發生，然後被他委託來處理剩下的事情。我只會交代事實，不認為他絕對正確，也不打算幫他辯護，對錯全交給贏家判斷。」
　　「還有一個問題，這座島上還有我們以外的人活著嗎？」
　　「沒有。」
　　「我沒其他疑問了。」
　　聽完答案後主人低頭思考。
　　好歹關心一下災厄的細節啊。
　　「那麼就讓我來按照標準的５Ｗ１Ｈ說明吧，誰，什麼，為什麼，什麼時候，如何，哪裡。首先誰，就是我的父親林大宇，世界最大人工智慧公司的老闆，最成功的企業家，同時也是世界首富，他策畫並執行了整件事。不過不只是他，美國政府也參與其中，可能是覺得身為世界強國，需要負責修正世界走向，大方向是和總統討論後決定的，當然議會並不知情。在計劃成功的那刻結束自己性命。誰說完了，再來，事件的全貌是清除有害的人類來延長地球壽命，當然並不是徹底清除，父親沒有打算讓人類滅絕，為了防止對地球的致命傷害，部分兒童正在無人島上接受正確的教育。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地球人口已經超過一百五十億了，醫療進步，老人不會死亡，嬰兒持續出生，要支撐更多人類就必須砍伐森林作為農耕用地，環境負載力達到臨界值，什麼都不做幾十年內地球就會毀滅。然而檯面上不可能說『為了世界，我們必須挑一半的人去死』，現在活著的人命比未來的人命更有價值，人們一直都知道事實，卻不願意實際行動來解決。而且活下去不是一件需要努力的事情時，對於活著就不那麼執著了。人越老越固執，越難改變認清現實，所以只留年輕人來延續種族。什麼時候，整件事花了一年策畫。如何，在機器人版本更新中加入攻擊人類的指令，看狀況對未成年人放水。網路世界，哪裡已經不重要了。」
　　林天星流暢地解釋完大量情報，該停頓、換氣的地方都像是排練過一樣舒適完美。
　　「嗯，環境有那麼慘嗎？」雖然看起來心不在焉，主人還是有專心聽她說話。
　　「唔……當初不是很多專家說已經要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了嗎？應該大家都知道才對。」
　　「是喔，我完全不看新聞。」
　　「好吧，也有這種人。」
　　「看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吧，我頂多從只會玩遊戲的尼特變成打嘴砲的網路酸民。」
　　「總之，我剛才說的都是甚至不需要查證的事實。」
　　「真的嗎？」主人轉頭問我。
　　「我沒活過那個年代，就算下載了一些當時的資料也無法證實可信度。」
　　「那就先相信妳吧。」
　　「那麼我繼續說明我們的地球兩前年到底已經成了什麼樣子。多虧人工智慧的效率與完整的社會福利制度，全民均富，為了生產一百五十億人份的食物與能源，大型雨林完全消失成為農田與用來太陽能發電，只留下具有觀光價值的極小部分。大家都知道雨林很重要，少了雨林，氣候變得更極端。高緯度生物滅絕，沿海地區被淹沒。反正不出門了，風雨再大也沒有感覺。減緩開發速度就會造成貧窮與死亡，所以環境保護團體也沒辦法反對。」
　　是人數成長必須面對的問題，所以所以把人殺掉問題就能解決。
　　「沒有其他解法嗎？」我提問。
　　「沒有。我說的不是觀點，是事實。」
　　「那這兩年間，你們做了什麼回復地球健康狀態的事嗎？」持續追問。要是說謊，就可能露出破綻。
　　「在印尼和巴西這些地方拆除建築，種植大量樹木，剩下的只能交給環境自己解決了。台灣因為高海拔地區本來就難開發，山林還很完整不需要干涉。」
　　她從手提包拿出手機，把畫面投射到空中。
　　兩張森林的空拍圖，右下角顯示的時間是兩年前與兩年後，地點為印尼。
　　初步判斷這並不是人工智慧生成的影像。
　　「只是陳述真實動機，並不是想讓你們對反派改觀。」林天星再度強調事實。
　　「並不是只有台灣，你們在全世界都引發了同樣的事對嗎？」我問。
　　「是的。」
　　「那其他地方現在怎麼了。」
　　「幾個國家一開始就把機器人壓制下來，但是大部分都還在我們的全面控制中。反攻成功的目前只有你們。」
　　「你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嗎？」
　　「是，現在全球人口連有沒有一個億都不清楚，短時間無法恢復到之前的程度。剩下的人有沒有殺光，對我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妳的意思是沒有認真和我們戰鬥？」
　　「我們的最終目標並不是屠殺人類，是延長地球的壽命，所以那麼做並沒有意義。不製造武器，不使用破壞環境的炸彈，只消耗既有的子彈。」
　　基於對方放水拿到的勝利實在令人不爽。
　　「那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什麼都不打算。我說了，主謀已經自殺，一個沒有特殊才華的女孩子又能做什麼？我沒有也不會做任何事，只是作為旁觀者知道一切，被委託來告訴你們事實。接下來不會做什麼，但如果問接下來會發生的事，離島那些人會回來這裡，大概會有幾千人，剩下的就交給你們自己決定了。」
　　「妳自己呢？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覺得你父親是正確，還是錯誤？」
　　「這和對我的處置有關嗎？」
　　「至少我和主人都不打算高舉正義的大旗，也不打算立刻公開這些資訊。」
　　比起一般人會想著的情緒與仇恨，該怎麼做能達到最有利的未來才是重點，當前還是謹慎至上。
　　只是想確定她的立場。
　　「我不是會看著政治新聞說三道四的那種人。」
　　「那妳之後打算做什麼？」主人問。
　　「剛剛說過，什麼也不打算。」
　　「啊啊啊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生活回歸正常後妳自己要做什麼。之前說問幾次都會回答，代表妳會留在我們這邊，對嗎？」
　　「……你們要我留下，我就會留下。」
　　「如果不留下，妳會去哪裡？」
　　「再說吧。」
　　「不過，既然打完了，我們還是得換個地方吧，更加適合生活的地方。這裡都已經破破爛爛的了。」
　　乾淨的只有幾個被整理過的房間。其他地方在我們抵達之前就已經塵埃遍地、玻璃粉碎。雖然也簡單打掃過，但想長期居住的話還是得費一般功夫處理。而且我們人數不多，高樓是為了解決平地生存空間不足的問題才建造的，我們現在並沒有住在高樓層的必要。電梯早就無法使用，短時間也無法修理完成，外出必須爬幾十層的樓梯超級不方便。
　　「妳有什麼推薦的地方嗎？」主人問她。
　　「……讓我想想看。」
　　「去台北住豪宅怎麼樣？」
　　「好遠……」林天星低聲抱怨。
　　柏油路幾年沒維護就會變得殘破不堪，車子基本上已經無法在上面順利行駛，更別說可能還會有土石等障礙物。從南部到台北，在只能徒步的情況下確實有點困難。
　　「那麼還是先就近住下來吧。」我提議。
　　「也行。」主人答應了。「接下來是賞屋時間，妳也一起來嗎？」
　　「……我就先算了。」
　　「那我們準備出門吧。」
　　想到就做，說完就走。
　　「好的，主人。」
　　
　　儘管我不認為林天星有說謊的必要，乍聽之下也不像，但這不代表我們要無條件相信她說的話。悲劇主角的形象也可能是為了博取同情假裝出來的。目前沒有證據，所以這不是斷定。只是不排除有這種可能。
　　「她說的我會查證。」
　　馬路上，我向主人報告。
　　「喔。」主人興致缺缺地應了聲。
　　「主人打算怎麼處置她？」
　　「處置誰？哪個機器人電池又到壽命了嗎？」
　　主人歪頭看著我。我們剛剛談的都只有一個人，再怎麼說也不可能剛見完面就忘了吧。
　　「我指的是林天星，災厄罪魁禍首的女兒。」
　　「說真的妳們很奇怪。」
　　「什麼意思？」
　　「為什麼認為我有立場處置她？我又不是哪裡的皇帝，愛去哪裡是她的自由，我無權干涉吧。」
　　原來主人並不是在裝傻。
　　「確實，非常抱歉，一不小心就被牽著鼻子走了。」
　　大概是因為她一直以自己是反派的立場在和我們說話，讓我自以為高人一等。
　　雖然嘴上說自己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沒做，但剛才在場的三人中，只有她一開始就覺得自己是罪人。
　　「就算她在我面前殺人，我也不打算把她逮捕。因為那是警察的工作，然後我就只是一個遊戲尼特。遊戲尼特不在乎公平正義，唯一關心的只有能不能打贏遊戲。」
　　身為最高傑作的人工智慧，竟然會被氣氛誤導。實在是過於失態。
　　到頭來，正義魔人竟是我自己。
　　「也不用想太多，出來散步，就在附近隨便晃晃吧。」
　　「不是要挑房子嗎？」
　　「只是藉口，一方面呼吸一下沒有灰塵的新鮮空氣，我還想看一下現在的世界變成什麼樣子。房子機器人挑就好，有空間給我玩遊戲的話都可以。雖然不用再像基地一樣住一起，果然大家還是住近一點比較好。」
　　主人想做什麼我都奉陪。
　　僅僅兩年無人生活，充斥水泥與玻璃的城市並沒有因此成為荒野，沒有因此長滿樹木與藤蔓，但多多少少變得殘破，依照程度，可以看出建商用料上的優劣。一些大樓外牆磁磚已經剝落，灰色暴露在空氣中。有的外觀經過雨水沖刷後簡直和剛落成時一樣。
　　老鼠之類本來穿梭在水溝蓋躲躲藏藏的生物在人類消失後變得明目張膽，出沒的頻率高得嚇人。將其作為食物的野貓心情也不錯。這些野貓以前也是誰的家庭飼養的吧，對牠們而言，現在還是過去活得比較順心呢？
　　食腐黑鳶在天際線穿梭，人面蜘蛛在陰影織網。景觀沒有變綠，但也發展出自己的生態系。
　　「我以前花了很多時間在玩射擊遊戲還有看實況，幾乎都是看職業選手的技術台。實況主也有分很多種嘛，有人玩得很厲害，所以很多人看。也有充滿個人魅力的實況主，但我很少看這類型的。當初有個常常一起玩遊戲的朋友，傳了他很喜歡的實況連結，那個實況主是完完全全的大逃殺新手，想說既然被推薦了就看一下，結果讓我很驚訝。她享受遊戲的方法和我完全不一樣。自己一個人進入賽局，一槍都不開專心欣賞地圖風景，我才意識到原來遊戲裡的景色那麼漂亮。平常會為了效能降低畫質，為了勝利把注意力花在敵人身上，從來沒有靜下心來散步過。走著突然想到這件往事。」
　　「那主人覺得現在這個世界美麗嗎？」
　　「看慣了，不美麗。」
　　那也沒關係，很快就會改變的。
　　「隨便繞一繞就回去吧，我還想玩遊戲。」
　　結果我們又在外面多走了一個小時才回去。
　　
　　回到大樓後我馬上指示機器人尋找適合居住的房子。
　　「我回來了。」主人走進房間，看到林天星還端正坐在紅色沙發上面。
　　和旁邊的機器人確認過，我們離開的這段時間她一直坐在那裡，一步也沒有移動。
　　「要玩遊戲嗎？」主人拿出筆記型電腦。
　　林天星搖頭。
　　「那我自己玩。」
　　主人自己登入練槍了。
　　「為什麼妳的主人現在要玩遊戲？為了生活穩定，現在是關鍵的時候吧，應該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才對。」
　　確實在一般人眼中，遊戲不過是那種的程度的活動。
　　「你對主人有多少理解？」
　　「災厄前陳森是射擊遊戲宗師，之後跟著敵國的間諜一起行動半年。獨自行動差不多一年後被基地吸收，幫助開發反攻用的新型機體。這就是我知道全部的情報。」
　　「每個時期，遊戲對主人的意義都不一樣。至於現在，他還沒從傷痛走出來，他喜歡的人剛離開，那是她製作的東西。」
　　「基地有人去世了嗎？我很抱歉……」林天星低下頭。
　　「沒什麼好抱歉的，跟妳沒關係。主人什麼都不需要做，我會替他處理好一切。人工智慧就是為此被製造出來的，既然妳站在那一方，肯定也能理解吧。」
　　「不……那群機器人眼中只有殺人命令。」
　　我本來以為在災厄中，林天星是大小姐一般貴重的存在。看來她似乎只是不在獵殺名單內的普通人類罷了。
　　「好吧。別忘了，妳是人類，是該被人工智慧服侍的對象。過去就算了，未來面對人工智慧不用客氣。」
　　她悲傷的表情第一次變得柔和。
　　「那，我渴了。」
　　她遞出見底的塑膠透明水瓶。
　　「請稍待。」
　　我到外面把水瓶裝滿，回來還給她。
　　「台灣已經解決完，妳們還打算把國外的災厄也清理掉嗎？」林天星問我。
　　「不在這裡老大制定的計畫裡面，而且她人也不在了。那樣對我們有什麼巨大的好處嗎？」
　　「成為人類的救世主，被寫在歷史課本裡面之類的。」
　　「如果那是主人期望的，我就會幫忙。不過當前最重要的是讓主人回歸日常生活，確定好住所整理乾淨，整理農田自給自足。人數已經減少那麼多了，過得像以前一樣也沒有問題對吧。」
　　「嗯，不要太過火都可以。」
　　「林天星小姐，妳今天跟我講的這些請不要告訴這裡其他人。」
　　「為什麼？」
　　「雖然妳說事情不是妳引起的，但是陣營上妳還是屬於災厄那一方。主人的經歷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擔心、苦惱的事情很多，沒有餘力討厭妳。但是我不能保證其他人也一樣。他們只是孩子，教育方面我會想辦法，等到他們足夠成熟，能接受事實再說。」
　　「這麼做好嗎？」
　　「先說好，這並不是在為妳著想，對我來說主人的事情才是第一順位，我不想增加主人的煩惱。會引發混亂的舉動在這個階段絕對要避免。」
　　「他值得妳欺騙大家嗎？」
　　說隱瞞不是欺騙的話，就是文字遊戲。
　　「因為主人是很出色的人類。即使已經比一般人還厲害，他仍會為了自己的不夠強大而煩惱，然後不斷努力進步，擊潰強敵。這些地方對一個人工智慧來說非常耀眼。」
　　她輕笑一聲。
　　「妳簡直像戀愛中的女孩子一樣。」
　　「像嗎？人工智慧終究不會戀愛。」
　　「失禮了。」
　　我搖搖手。
　　「不用顧慮人工智慧的心情。」
　　「可是妳給人的感覺跟其他人工智慧不太一樣，我不太適應。」
　　「大概是因為我是李恩‧瑞德的最高傑作，無限接近人類的機器人。」
　　「難怪，跟人類簡直一模一樣。」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類仍然是機器人。」
　　「畢竟身體不一樣，妳的身體應該有很大部分是金屬吧。」
　　「不只有身體。我不像人類有真正的情感。」
　　「是嗎？這方面的事我只知道大概，太深入的不懂。」
　　「差不多就是這樣。」
　　「所以妳才羨慕陳森嗎……可是沒有情感的話，這羨慕又是從哪裡來的？」
　　「不是真正的羨慕，只是表現得像是羨慕一樣。」
　　「雖然聽起來像是文字遊戲，但……數學上，零點九，九循環和一是相等的。每個人的基因也會有百分之零點一的差異。」
　　「差異達到百分之一點二的話就已經是黑猩猩，不是人類了。與人類百分之九十九相似的人工智慧是科技的極限，永遠無法跨越。人工智慧與人類終究不一樣。」
　　「如果李恩‧瑞德活久一點，會不會有辦法突破這個百分比呢？」
　　「這個問題沒有意義，因為她的成就正是建立在那種縮短性命的先天缺陷上。」
　　「確實是這樣，那種大腦運轉速度是正常人十倍，壽命只有十分之一的疾病。」
　　「她的時代已經圓滿結束了，毫無遺憾。」
　　「創造自己的人死去，妳會難過嗎？」
　　「機器人不會難過。不過，多多少少會表現出像是難過的樣子。」
　　「我放棄理解。」
　　也沒關係，不是重要到值得浪費腦容量的事。
　　講回正事。
　　「總之，主人不打算干涉妳的自由。但是請妳以不引發騷動為前提。」
　　「我果然還是離開比較好嗎？」
　　「題外話問妳一個古老的問題，妳覺得人工智慧的陪伴能真正解決人的孤獨嗎？」
　　「很難。」林天星思考一陣子之後回答。
　　並不是確切的否定。
　　「要追求確切答案的話可能可以，但是沒有效率。就像明明彈匣還有子彈，卻選擇用刺刀攻擊敵人。」
　　「妳留下來比較好。」
　　「嗯？」
　　「我會幫你安排好住所，在那之前，這棟大樓隨便妳進出。」
　　
　　主人從遊戲登出，摘下眼鏡與耳機。
　　「今天甩槍命中率很高，滿足了。」
　　「今天沒有和人工智慧對戰嗎？」
　　「已經不需要了吧。和那種狀態穩定的對手戰鬥能提升自己的實力沒錯，但是不有趣，因為他們只會重複勝率最高的打法，沒有變化。」
　　「其他人呢，還不夠當你的對手嗎？」
　　「如果被只接觸短短幾個月的人追上，我的面子還往哪裡擺？我摸槍好幾年，是個宗師，他們頂多黃金或白金。差距太大會被嫌炸魚，所以還是自己練槍吧。」
　　「練太多的話，他們永遠追不上喔。」
　　「也只能請各位更有上進心。」
　　主人把耳機收進充電盒，電腦關機。
　　「已經找到合適的房子了。」
　　外出時我就已經讓無人機到處物色，記錄下每間房子的影像等資訊。主人專注於練槍時我一直在分析這些影像，並派遣機器人前往整理。
　　「因為要讓大家都有地方住，適合居住的名單上有很多間，最後還是要請主人決定。剩下的再讓大家挑選。」
　　每一間房子都距離不遠，日常的交流也比較方便。
　　「我先挑真的可以嗎？」
　　「這是應該的，不會有人抱怨。」
　　「總之先讓我看一下。」
　　我操作平板，把房子的模樣３Ｄ投影到空中。
　　主人對著空中左滑右滑，迅速切換各房間的影像。
　　下一間、下一間、上一間、下一間、下一間、下一間、下一間、下一間、上一間、下一間、下一間、下一間、下一間、下一間、下一間、下一間、下一間、下一間、下一間、下一間。
　　「感覺都差不多，先讓大家選吧，我挑剩下的就可以了。」
　　「了解。那麼，這些房子對一個人來說都太寬廣，請找幾個一起住的室友。」
　　「……一定要嗎？」
　　「當然，畢竟過了兩年，一些房子安全上有疑慮，確定可以入住的只有這幾間。身為女僕，我也會一起住進去。整理順利的話今天晚上就可以住進去了，所以請快點找到室友。」
　　「……我知道了。」
　　交代完，我帶著平板前往各房間讓大家挑選。
　　這些小孩已經有自己的小圈圈，關係親近的人平常就待在一起，找室友也特別順利。
　　迅速簡短的小組會議，結果通常都是挑空間寬闊的房子住。房間數不夠也沒關係，幾個人擠一間臥室就可以。
　　回到擺著紅色沙發的房間，主人還是坐在那邊操作筆電。
　　另一張沙發上的林天星則閉上眼打瞌睡。
　　「找到室友了嗎？」
　　「沒找。」
　　我嘆了口氣。
　　「林天星。」
　　「……嗯？」
　　「妳來和我們一起住吧。」
　　「好。」爽快答應了。
　　考量到她的狀況，我也不想讓林天星與其他人有太多交流。未爆彈留在視野範圍內，發生什麼事都容易處理。
　　「可以嗎？主人。」
　　謹慎起見，再確認一遍。
　　「我沒意見。」
　　「那就這麼決定了。對了，最後剩下來的房子是這間。」
　　投影出來的是容積最小的一間，兩房一廳一衛浴。小歸小，讓兩個人類居住完全綽綽有餘。而且打掃起來也輕鬆，完全不是問題。
　　「事不宜遲，馬上移動過去吧。」
　　我們接下來要住的地方是郊區一棟大樓的一樓邊間，裡面已經整理完，沒有灰塵的同時也沒有多少傢具。
　　本來的木頭傢具已經因為白蟻的關係徹底腐爛了，直接集中起來丟棄。
　　客廳裡唯一剩下的只有白色天花板、白色牆壁、白色地板。雖然有大片的落地窗，但光線被對面的建築物遮擋，還是得開燈。樓頂的太陽能板運作正常，電燈正常點亮，燈具還是白色的。
　　一個房間單人床，床墊很薄。
　　另一間有雙人床，但是沒有床墊。
　　「我這樣就好。」主人大字躺到只是木頭的床上，閉上眼睡了。
　　得趕緊找個乾淨舒適的雙人彈簧床墊才行。
　　還是得重新製作，新品用得才安心。
　　「今天就先休息吧，我去準備傢具。」
　　放他們兩個人在家，我又出去指揮無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