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次檢查已經變得有點破爛的背包，飲用水充足，食物也還充足。
　　但是子彈不太夠，五點五六口徑的步槍彈只剩下十五發，半個彈匣，遭遇戰鬥的話馬上就會用完。
　　能避免戰鬥就盡量避免吧。
　　刺眼的陽光變得收斂，原來是厚實的雲層遮擋住太陽，似乎快要下雨了。
　　野外生活最討厭下雨，如果感冒就糟糕了。
　　往西邊走應該有座廢墟，雖然並不安全，但一來可以躲雨，二來有機會補充物資。
　　只有十五發子彈的我沒有戰鬥的本錢，要是感知到危險就立刻離開。我對逃跑還是有點自信的。決定了，出發吧。
　　一邊警戒，一邊移動。幾滴雨水落在臉頰上，希望能在雨勢轉大之前抵達廢墟。盡所能的加快腳步。我在廢墟外面停下來觀察，確定視線範圍內沒有敵人後才進入。
　　暴雨來臨，強烈敲打著破碎的柏油路，於地表累積起來，成為一個又一個的水坑。一樓的地板沒多久就被淹沒了，所以我移動到這間廢棄民宅的二樓，從破碎的窗戶往外望。
　　除了雨落在地面的聲音，什麼也聽不見。
　　雨一直下，所以我在這間房子裡待了一晚。不知道離日出還有幾個小時的時候停止了，如此一來，我就能搜索這個區域。
　　吃完早餐後，我揹上背包與步槍開始移動。
　　街道上散布著已經徹底腐爛，只留下骨頭的屍體。屍體的隨身物品大多還沒有被翻過，懷抱希望一一翻找。很遺憾沒有找到任何武器和彈藥，畢竟那本來就是一般人很難取得的東西。
　　雖然通常會有機器人駐守，但我還是決定碰碰運氣。這個地區沒有軍營，但是有警察局，警察局肯定會有武器和子彈。
　　我將步槍上膛，尋找曾經是警察局的建築。
　　從牆角探出半隻眼睛窺視，果然有拿著步槍的機器人站在門口。要攻擊，把它們身上的裝備奪過來嗎？附近可能還有其他機器人，十五發子彈果然還是有點勉強。
　　趁它們還沒有發現，悄悄離開廢墟。
　　
　　有時候我會想，這麼心驚膽戰的生活還不如重新投胎。反正人類已經完了，好久沒見過活人。說不定石虎的數量已經比人類還多。
　　但是我果然還是沒有去死的勇氣。能活一天算一天，要是真的死掉的話，我也不會感到可惜。
　　都活那麼久了，要死掉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次我這麼想，再看到街上的那些屍體，就會理解死亡其實也沒那麼遙遠。
　　一夕之間，因為人類自己製造出來的東西，文明徹底毀滅了。人類到底是聰明還是愚笨呢？
　　活著還是死去，哪邊才是聰明的選擇？
　　很多時候我也懶得思考，反正我又不是邏輯清晰的哲學家，想了也得不到答案。
　　總之還是先試試努力活下去吧，畢竟笨拙的我，唯一擅長的就只有這個了。
　　
　　我被跟蹤了。
　　本來以為自己沒有被發現，順利離開廢墟。結果在附近的樹林放慢腳步時，突然聽見蟲鳴鳥叫之外的聲響。那是極度不自然的，急促的、笨重地踩在樹葉上的腳步聲。
　　明明平時以感官敏銳自豪，卻出了廢墟才發現跟蹤。
　　我將揹著的行李丟棄在地加快速度，身上只留著槍枝和子彈。即使如此也沒能成功甩掉對方，彼此之間的距離還越來越短。
　　嘗試逃往不顯眼的小徑，希望對方能因此跟丟。無奈小徑左右枝葉茂密，反而阻礙了行動。
　　這樣下去，不過多久就會被逮個正著。看來只能正面對決。我將注意力集中在耳朵，聆聽腳步聲，把槍口架好。聲音非常清晰，而且能現身的方向，受地形影響相當有限。
　　它會從那棵樹旁邊現身。
　　果然機器人出現在我的準心正前方。毫不猶豫扣下扳機，子彈正中頭部。那裡是用來感知環境最重要的部位，只要摧毀掉，整部機體就喪失行動能力。
　　意外地子彈彈開了，我從來沒有遇過子彈打不穿的外殼。既然沒用，繼續射擊也沒有意義。我能做的就只剩下逃跑。
　　在提高速度的同時，對方也跟著加速。每次踩踏土地的聲音都讓我感到緊張，心臟瘋狂跳動。
　　不行，我跑不過。機器人離我越來越近，會被追上。
　　迅速擺動的腳踩到突起的樹根，整個人差點失去重心。不能跌倒，不能停，一停下來就會被追上。
　　突然間，四面八方都出現機器人的身影。跑不過，還被包圍，這下子真的結束了。
　　我還能怎麼做？
　　再怎麼掙扎都沒有意義。
　　拋棄步槍，直接大字躺在地上放棄掙扎，任人宰割。
　　
　　啪
　　
　　噠
　　
　　啪
　　
　　噠
　　
　　「了不起。」
　　一道怎麼聽都不像是機器會發出的聲音這麼說。
　　垂落的銀色長髮出現在面前。穿著實驗白袍的她相當滿意地俯視著我。追著的應該是機器人才對，這個小女孩是誰？
　　「總之，先跟我來。」她伸手拉我起來。
　　那雙手沒有多少力氣，所以為了起身，我多出了一點力。
　　透過體溫與觸感，我清楚認知到她是貨真價實的人類。
　　「走吧。」
　　她輕快地挪動腳步。
　　機器人們沒有對人類發動攻擊，聽從她的指令移動。其中我開槍打中的那個機器人，竟然正揹著我剛為了減輕負擔丟棄的包包。
　　抵達樹林深處，一片山壁在眼前，看上去是死路一條。
　　難不成走錯地方了？
　　在我這麼思考時，她僅僅是走向前，山壁就像是融化一樣，裸露出在下方的銀色門扉。門從中往上下敞開，呈現金屬材質的科技走廊。
　　穿過走廊，裡面寬敞的空間擺放了各式各樣的儀器，簡直就是一個實驗室。
　　「我叫李恩，歡迎來到我的基地。」女孩轉過身來宣告，身上的實驗袍因離心力而揚起。
　　「……我叫陳森。」
　　「陳森，你可以放心了，這裡的機器人不只能保障你的安全，還會準備三餐。從今天開始，你不用為了生存四處奔波，科技會解決所有問題。」
　　因為太久沒有談話的對象，中文說起來有點卡頓。「……這些機器人……不會攻擊人類嗎？」
　　「你對人工智慧的技術有多少理解？」
　　「……完全沒有概念。」
　　她低頭思考了半晌。
　　「電腦，有用過吧。」
　　「有。」
　　就算發展出各式各樣的智慧裝置，想玩遊戲還是得把裝置連接到電腦，電腦龐大的體積帶來絕對的效能優勢，對全心爬分的玩家來說不可或缺。
　　「你可以把每個機器人想像成一部電腦，這些電腦透過網路完成資訊的共用，所以才會一起攻擊人類。這裡的機器人沒有連上網路，所以跟外面那些災厄不一樣。」
　　「原來如此，我懂了。」
　　畢竟我年輕時可是除了玩電腦之外一無是處的廢物，這方面的知識相當豐富。
　　「昨天注意到你經過，就讓這些機器人注意你的動向。雖然多少造成一些恐慌，不過平安最重要，請你諒解。」
　　雖然搞不太清楚頭和尾，我那不知道已經持續幾年的逃亡生活似乎就這樣結束了。
　　「我還有事情要忙，晚點再跟你談談。你可以先到處逛逛。」
　　說完就離開了。
　　
　　李恩的基地大概有一個游泳池那麼大。本來很好奇她怎麼在山壁上挖出這麼寬敞的空間，直到一看見在空間裡四處遊蕩的機器人，一切疑問都得到解答。
　　外面那些被李恩稱作災厄的那些東西，大多本來是設計給家庭，能夠做家事或是照顧老人、小孩的機器人。因為要從事原本人類執行的工作，外型上高度模仿人類，力量與強韌方面並沒有特別強化。也是因此，一般子彈就能夠摧毀機器人。
　　但是這裡的機器人從設計上就朝著不同的方向。剛才彈開子彈的機器人為了在野外戰鬥，特別加厚外殼、提升動力，甚至身上裝備了棍子、長刀等武器。
　　雖然無法一眼看穿所有機器人的設計邏輯，但可以確定它們都有自己擅長的領域。
　　災厄……嗎？
　　以前我只會稱呼為「那群機器人」，因為認為所有機器人都是危險的，見到只有兩種選項：戰鬥或逃跑。
　　但是依據李恩所言，並非所有機器人都屬於災厄，災厄只有連上網路的那些。
　　這裡也不是只有機器人。李恩之外，還有一些活生生的人類，而且全部都年紀輕輕。我可能是所有人之中最年長的。
　　人類與機械和樂融融地生活著，彷彿就像災厄尚未降臨的世界一般。它們真的不會突然翻臉嗎？經歷過災厄的我無法完全相信這些機械，甚至覺得難以溝通的人類都比它們可信多了。
　　災厄為什麼發生，人類為什麼淪落成這個樣子，內心中曾冒出無數個問題，卻因為必須把心思花在思考如何活下去，明天的食物去哪裡取得、遇到機器人要怎麼逃跑。不曾認真尋找過問題的解答。
　　我繞了基地一圈。
　　從今天起，要在這個地方生活，在這個離我印象中的家還有一段距離，說是工作室或是實驗室還更貼切的地方。
　　「新來的。」
　　小男孩來到我旁邊。
　　「我的名字叫做華菲爾‧瑞德。李恩是我姊姊。」
　　「我叫陳森。你不姓李嗎？」
　　「姊姊也不姓李，那是音譯，我們是美國來的。」
　　「也就是說，她的全名叫做李恩‧瑞德。」
　　「沒錯。」
　　華菲爾的頭髮與姊姊不同，是金色的。就算是東方血統，兄弟之間的髮色也可能不同。有人比較黑，有人棕一點。所以姊弟各有銀色與金色兩種完全不同的髮色，應該也是有可能的。
　　金色頭髮髮型俐落，就像給專業設計師打理過。我想，或許是給這裡的某個人工智慧剪的。畢竟這裡的機器人都能在山壁挖洞，建造這樣的空間了，哪會有什麼辦不到的事。
　　「你現在看起來像是剛從垃圾車爬出來，啊，我沒有貶低的意思。」
　　「沒關係我能客觀認知到這件事。」
　　在外面生存，不是想洗就有澡可以洗，就算真的到了河流或湖泊也沒有肥皂或是洗髮精之類的盥洗用具，油汙很難清除乾淨，頂多只能把灰塵沖掉。
　　「要不要洗一下澡？我帶你去浴室。」
　　「拜託你了。」
　　華菲爾引領我到簡陋的淋浴間，毫不遮掩的水管延伸在牆壁表側，末端金屬蓮蓬頭用螺絲固定著，旁邊的支架擺放著肥皂。
　　「老姊就是缺乏設計感，什麼東西都只注重實用性。」
　　「沒關係，光是能沖澡就很感謝了。」
　　拉上塑膠門簾之後脫下衣服，開始沖洗身體。水柱偏強，打在身上很舒服，身上髒污都被帶進排水孔。
　　「我把毛巾跟乾淨衣服帶來了。」
　　洗完時，華菲爾從門簾旁塞給我。
　　換好衣服拉開門簾感覺整個人神清氣爽。
　　「把人抓回來就丟著去敲鍵盤，除了工作之外，姊姊做事都不怎麼靈光。」
　　華菲爾再度抱怨李恩，但是我並沒有站在可以抱怨別人的立場，就沒多說。
　　「好久沒用肥皂了，怎麼做出來的？」
　　「肥皂嗎？應該是用油跟灰，雖然配方比較原始，但不難製造。」
　　「真是好文明呢。」
　　「只是肥皂而已，太誇張了啦。」
　　不不不肥皂真的很棒喔。
　　「外面還是一樣可怕嗎？」
　　「你多久沒去過外面？」
　　「老實說……災厄爆發後就一直待在這裡，沒出去過了。姊姊是天才，她做的機器人一直保護我們。」
　　「真的假的啊……」
　　屬實的話，那個小女孩還真了不起。
　　「所以我其實不太清楚外面是什麼樣子。」
　　「怎麼解釋呢……有看過那種末日殭屍電影嗎？」
　　「看過幾部。」
　　「差不多就是那種感覺，但是對方是跑得比人類還快，而且在沒電之前不會停下來的機器人，一對到眼就會瘋狂咬上來，有的還拿槍。」
　　「聽起來好可怕。」
　　「沒拿槍的都很好對付就是了。」
　　但也是建立在我還有子彈的情況下。
　　「外面還有其他人活著嗎？」
　　「很久沒見過了，看到這裡的景象我也很驚訝。」
　　與師父也分開好久了，不知道是否還活著。
　　「希望災厄有一天會結束，這樣就能到外面過正常的生活了。」
　　「正常的生活啊……」
　　不禁回想起以前的時光，世界和平，整天只是躺著玩遊戲。
　　「可是，我什麼都做不到，不能跟那些災厄戰鬥，也不會做機器人，所以只能在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幫姊姊想辦法，畢竟她除了工作之外，做什麼都不靈光。」
　　接著，華菲爾帶我到房間休息。因為基地空間足夠，每個人都能有自己的房間，躺到床墊的那瞬間我有一種陷進去、再也無法起身的錯覺，因為實在是太舒服了。
　　文明最棒。
　　
　　「陳森先生。」
　　肚子一點點空，華菲爾輕敲我的房門，邀請我移動到飯廳。晚餐是野菜製成的料理。雖然沒怎麼經過調味，至少煮熟，滿足了能被稱做料理的最低條件。
　　「真不錯，因為生火很顯眼，在外面常常生吃東西。」
　　「離正常的餐點還有一段距離就是了。」
　　他的與我的正常在認知上有極大差距，我並不打算多說什麼。光是沒有努力就能吃到東西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開飯一段時間之後，李恩才現身在木製的餐桌。
　　「晚安。」
　　「晚安。」
　　「有哪裡不習慣的嗎？」
　　「哪裡都不習慣，畢竟昨天為止還在野外生活。」
　　「說的也是，任何意見都可以提出來。對了，吃完飯過來找我。」
　　「我？」
　　「嗯。」
　　找我過去幹什麼？現在我的心情就像快要下課時，被老師點名留在線上會議室裡面。
　　她吃得很少，很快就用餐完畢。我依約前往時，李恩正忙著操作有著白色機殼電腦。
　　「等我把這邊告一段落。」
　　才剛吃完飯就在工作真是令人敬佩。
　　「好。」敲鍵盤的速度突然加快，然後停止。
　　李恩的電腦椅旋轉過來，纖細白皙的雙腿當作船槳往一旁的沙發移動，也就是我正坐著的位置。
　　「直接開始講正事吧，我檢查過機器人的影像紀錄，你做的每個決定都很果斷，能獨自活到現在也說明你很熟練戰鬥，要不是事先架好包圍網，說不定沒辦法成功留你下來。」
　　「不能出面好好溝通嗎……」
　　「你把步槍帶在身上，雖然是老舊型號的槍，但威力足夠殺人。這裡的機器人外殼很厚可以抵擋槍擊，但我被打中會死。這麼做誰都不會受傷。」
　　原來如此，雖然有點強硬，但理由能令人心服口服。
　　「在外面常常遇到戰鬥嗎？」
　　「我有盡量避免，只是有些時候還是得面對。」
　　「原來如此……你也知道，災厄發生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我沒想過外面還會有生還著，這裡的成員都是初期遇到，收容進來的。能獨自活到現在真的很不容易。」
　　「因為師父很會教。」
　　「你對人工智慧的技術……沒概念對吧。」
　　「沒錯。」
　　「知道人工智慧打敗圍棋冠軍這件事嗎？」
　　「有。」
　　那是國中歷史課很重要的一個部分，當時我勉強還算有在讀書。
　　「簡單來說，那個的原理就是給人工智慧的表現評分，而人工智慧會做各種嘗試，努力拿到最高分。不是模仿誰，而是自己嘗試。」
　　「原來如此。」
　　「我想做一個不一樣的戰鬥機器人，但是在評分的標準遇到障礙。因為自己不會戰鬥，不知道在戰鬥中做什麼加分，什麼扣分。這個想法之前就一直放著，直到今天遇到你，才想到以前有過這樣的計畫。你願意幫忙嗎？」
　　說實話，我不是很樂見人工智慧發展，畢竟人工智慧引起災厄。
　　但是如果這能幫助擊退災厄，就有值得一試的理由。而且我不是早就做好滅亡的覺悟了嗎？
　　吃別人的食物，住別人的地方，還說只想當個沒用的家裡蹲，未免也太厚臉皮。
　　「我可以試試看。」
　　「太好了，謝謝你。」
　　一直沒什麼表情的李恩，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她似乎對我抱持很大期待。
　　「話先說在前頭……我沒有能做好的自信……」
　　「不用擔心，我會告訴你要怎麼做。」
　　看來李恩完全沒有聽進我的警告。既然這樣，我也只能盡力不讓她失望。
　　「事不宜遲，跟我說吧。」
　　我跟著李恩的椅子，回到電腦前面。她開啟記事本等待我開口。
　　「用我平常戰鬥的觀念來評分沒問題嗎？那些機器人可以防禦子彈，應該不需要閃避。」
　　「因為要提高續航時間，裝甲太厚重了，驅動的時候需要耗費更多電力，所以只能在基地周遭活動，沒辦法主動攻擊。這是目前最大的瓶頸，也是還沒有全面反攻的原因。」
　　「嗯……如果以推進當作首要考量的話……最重要的應該是迅速辨識出敵人的要害，並精準命中的能力吧。還要查清每一個敵人可能躲著的角落，也就是搜索的能力。」
　　「我想要知道的評分標準……舉個例子好了，如果今天要設計一個開車的人工智慧，前進會加分，撞到東西的話扣分。」
　　「原來如此，我大概理解了。」
　　「可是戰鬥如果只設定擊倒別人加分，被子彈擊中扣分的話因為目標太籠統，很難得出成果。」
　　「如果是為了反攻，只是擊殺是不夠的，還要支援隊友、搶好位置、偵查情報，而且比起殲滅，擴張控制的面積更重要。我認為這幾項都應該要列為評分標準。」
　　「支援隊友……一下子就舉了這麼多，你有跟別人並肩作戰的經驗嗎？」
　　「不知道算不算……」以前玩遊戲的時候很多，自從師父離開後一直都是獨自戰鬥。
　　「比重，每一項加多少分扣多少分也要請你幫忙設定。」
　　「我試試看。」
　　看李恩因進度增加而興奮，暫時是沒辦法休息了。
　　完成一個階段後，腦中突然浮現一個疑問。
　　「把這些設定完再讓電腦自己跑就可以了嗎？」
　　「不，要先等機體設計出來再進一步訓練。」
　　感覺好沒效率啊……突然間，過去的記憶浮現，我想到最完美的方案。
　　方案能一次解決所有問題。
　　「李恩，妳可以設計一個遊戲出來嗎？」
　　人工智慧那麼發達的現在，製作遊戲已經不需要學會任何技術。就連我也嘗試過製作一些簡單的遊戲。
　　「遊戲？為什麼要設計那種會讓人墮落的邪惡東西。」她用天真無邪的面孔，不帶任何惡意地說。
　　墮落……當時將心思放在爬分而不是課業的我好像沒辦法反駁。不過，正因為曾是重度玩家才能想到這個辦法。
　　「先聽我講嘛，有一種遊戲叫做模擬器，如其名就是可以在遊戲中模擬各種事情，像是開卡車、釀啤酒，還有組電腦之類的。如果做一個戰鬥的模擬器，就可以在遊戲裡面測試軟體跟硬體的性能，如果表現好再生產出來。也可以讓人進去與機器人對戰，親自感受他們的實力。」
　　「有道理……十八號，幫我蒐集資料，擬定一個企劃書出來。」李恩命令從剛才就一直在旁邊待著的機器人。
　　「收到。」
　　看來人工智慧幫李恩分攤了很多工作。
　　說了那麼多好處，其實我只是想玩遊戲而已。
　　李恩把電腦前的座位讓了出來。十八號用一條數據線連接自己和電腦，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電腦前面。
　　「反正電腦被占著，我也沒其他事情可以做。我對你在外面生活的故事有點興趣，可以告訴我嗎？」
　　「可以啊。」
　　我們坐到一旁的沙發。
　　「你當初是怎麼逃出來的？」
　　「逃出來……不如說是被放出來的吧……」
　　我簡單跟李恩說當時發生的事情。春風替我整理好行李，留下字條要我上山，在山上差點餓死，然後遇到師父，一起行動一段時間後分別，之後都是獨自行動。
　　「你說……被放出來，你知道家裡機器人的型號……算了應該不會知道吧。」
　　「我只知道父親在做研發的工作，家裡常常會有還沒上市的東西。」
　　「這樣聽下來，災厄似乎有對小孩子放水的跡象。越來越搞不清楚他們的目的了……它們不是想毀滅人類嗎？算了，不管目的是什麼都一樣，反正我會全部解決掉。」
　　把災厄解決掉我從來沒想像過。過去的生活中，光是努力活下去就已經分身乏術。
　　「處理得完嗎？」
　　「就算不出手，災厄也會自己滅亡。」從她的語氣中聽不見半點懷疑，就像是已經看見既定的未來一樣。
　　「真的嗎？」
　　「電池的壽命有限，而且災厄不會主動製造新的機器人和零件。就算什麼都不做，只要等到全部壞掉，就是人類的勝利。」
　　「這樣的話，也不用急著反攻吧。」
　　「反攻只是我一個人的決定，因為等不了那麼久。」
　　能做決定的話，我肯定會選擇在這個地方好好生活，直到災厄結束。
　　「電池壞掉真的久到妳等不下去嗎？」
　　「我說了，這是我自己決定，我自己的問題。反正失敗的話也只是浪費一些零件。不管怎樣，在這裡的人都能活到能重新在外面生活的那天。」
　　既然如此，我也不打算反對她的決定，而且也沒有阻止的權限。
　　「災厄很弱。」
　　李恩聞言驚訝地望著我。
　　「它們就像是第一次碰到槍的小朋友，雖然持槍的姿勢正確，戰鬥方式卻是徹頭徹尾的外行，不懂得在戰場上分工，很容易被誘餌欺騙。我想，大概是因為在網路上跟槍枝有關的資料不多，所以無法學習。資料來源甚至可能是好萊塢的動作電影吧，常常會做出一些看起來酷炫，但是失敗的動作。所以要解決它們超級簡單。」
　　畢竟槍枝本來就不是一般人會接觸到的東西，缺少資料也很正常。當初人類會被單方面屠殺，想必只是大腦裡面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戰鬥這個選項。
　　如果有人挺身而出，肯定機器人不會囂張成這個樣子。
　　「大概是因為，它們本來就不是為了戰鬥被設計出來的機器人，所以沒接受過相關的訓練吧。」李恩說出她的想法。
　　「畢竟我很不爽那些廢鐵，所以會幫妳到底，把它們全部送進垃圾場！」
　　「謝謝你。」
　　李恩又露出了我超級喜歡的那個笑容。
　　
　　「請過目。」還用數據線連接著電腦的十八號完成了射擊遊戲……模擬器的企劃書。李恩回到電腦前面檢查文件。
　　「物理參數都和現實世界相同，但考量到效能需求，場地只會把大致上的形狀與顏色畫出來。另外槍械和機體性能需要手動上傳。」十八號口頭報告企畫書的大致內容。
　　「你覺得呢？」
　　我接過滑鼠，瀏覽文字與示意圖。
　　雖然說地形只有基本的形狀與顏色，但看上去只與開了低畫質模式的遊戲大同小異。
　　射擊遊戲玩家大多會為了得到更高的畫面每秒張數與主機溫度穩定而降低畫面精細，以遊玩標準來說可以接受，但是——
　　「只有大致的形狀和顏色的話……就無法測試搜索敵人的能力了。如果對方把自己塗成跟環境相似的顏色就會遇到考驗。」
　　「系統外再弄個測試就可以了吧。」李恩提出解方。
　　「也好。只要各方面都設定成跟現實相同，應該就能達到目的。擊倒判定呢？」
　　「要在上傳機體性能的時候設定弱點，被擊中時根據各部位來判定損傷百分比，另外受傷的部位性能會降低。」
　　「聽起來沒問題。」
　　「那就這樣決定吧。」
　　「那麼，模擬器製作開始。」
　　十八號透過連接自己與電腦的數據線開始寫程式，字母源源不絕地出現在螢幕上。
　　「我們也繼續設定。」
　　李恩把筆記型電腦從桌子的抽屜拿出來，坐到沙發上。
　　
　　可能因為久違盡全力思考過，昨晚睡得特別舒服。
　　醒來就有早餐可以吃，李恩的基地還真是和平，難以想像外面仍屍橫遍野，找個食物都要翻山越嶺。
　　在我吃飽隨便晃晃的時候，發現華菲爾正與機器人坐在同一張桌子旁，機器人正在操作懸浮螢幕。跟其他機器人相比，這個機器人外表上沒有什麼特色。沒有厚重的外殼，看起來不像戰鬥機器人。身上也沒有鋸子或鏟子之類的裝備，不知道是設計來做什麼的。
　　「你在幹嘛？」
　　「聽課，這位是我的老師三號。」
　　機器人三號揮手打招呼。
　　「它能教你什麼？」
　　「三號相當學識淵博，就像會走路的圖書館一樣，什麼都知道。」
　　「那些知識正確嗎？」
　　「三號是姊姊早期製造的機器人，那時把整個線上圖書館的資源都塞進三號的硬碟裡，所以才這麼厲害。你要一起聽課嗎？」
　　「算了吧，我從以前就不是好學生。」
　　「真可惜。」
　　我告別華菲爾與三號，結果不久就因為實在太閒回來聽三號上課。
　　「你們在上什麼？」
　　「歐洲史，羅馬帝國。」三號回答。
　　華菲爾外表看起來像國小高年級生，沒想到已經開始學我都不熟悉的歐洲歷史。
　　「既然有新學生加入，我們把這個部分從頭再講一遍，順便讓華菲爾當作複習。」
　　「好的老師。」
　　「帝國能成立，文字扮演很重要的角色……」
　　上課既無聊又浪費時間，反正人類早就不需要工作了，不如把時間花在玩遊戲——我本來這麼認為。
　　意外的是三號老師教得非常好，簡單易懂，甚至超越我見過所有的人類老師。
　　詳細來說哪裡不一樣我也講不清楚，只是，平常線上上課的時候我常常分心睡著，不能專注聆聽老師講的內容。
　　發現我們沒在認真聽的時候，老師通常會講點笑話或是閒聊來讓我們回神。不過三號並沒有使用這些手段，它講述的只是嚴肅的歷史故事。故事本身明明不怎麼有趣，我卻能專注聽下去。
　　「休息一下吧。」
　　這才發現，只有在玩遊戲的時候能長時間維持專注力的我已經聽羅馬歷史不知道幾個小時。
　　「我還能繼續！」華菲爾說。
　　「就算這樣，久坐會對身體造成傷害，還是要休息。」
　　「好吧。」華菲爾終於接受。拿出水瓶喝幾口，然後往廁所走去。
　　我還不渴，也不需要上廁所。覺得有點僵硬，起身伸展一下身體。
　　「平常都在上歷史嗎？」
　　「不，我會教我覺得他應該要學會的。」
　　「是按照義務教育的課綱嗎？」
　　「你說那個人類政府想了很久還是搞不定的破爛東西嗎？怎麼可能，該教什麼是我自己算出來的。」
　　談到課綱，三號的語氣突然火爆了起來。
　　「人工智慧也會生氣啊……」
　　「不，至少我這個型號做不到。我只是模仿人類遇到同樣狀況時的反應。人工智慧再怎麼進步都沒有感情，只會依照計算的結果行動。如果計算的前提是像個人類，就會在計算中模擬人類的情緒，影響結果。但這仍然不代表人工智慧擁有感情。請記住，與真貨百分之九十九相似的假貨，仍然是假貨。」
　　突然來了一句好有哲理的話。
　　「這裡的小孩都會聽你講課嗎？」
　　「只有華菲爾，他是個認真的孩子。」
　　「我閒閒沒事的時候也來跟著聽課好了。」
　　雖然不知道可以堅持多久。
　　「我會準備考試，才能清楚哪些地方要加強。」
　　「請高抬貴手……」
　　「請放心，考試的意義不在考倒學生。」
　　如果到時候成績沒有及格，我會哭喔。
　　華爾菲從廁所回來。
　　「快，繼續。」
　　三號老師不疾不徐操作投影片，進入下一個章節。
　　
　　那是距今非常久之前的事了，比我開始沉迷遊戲還久。
　　「把拔平常上班都在幹嘛？」當時我才入學國小，父親買了一台新電腦讓我上課，我開始過上受到鬧鐘控制的生活。父親的作息從我有記憶之前就一直很規律，於是對他的工作產生好奇心。
　　「把拔的工作是研發新的東西，讓小森的生活更方便。」
　　「好厲害！」
　　父親笑著，粗魯地摸摸我的頭。
　　「那小森長大以後想做什麼工作？」
　　「我想跟把拔做一樣的事！」
　　「這樣啊，那你要認真讀書，因為把拔的工作不簡單，只有最優秀的人才可以做。」
　　從那天起，我的考試成績就不曾輸給任何人。
　　當然那是因為國小學的東西都很簡單，而且只會跟自己班的同學競爭。在升上國中之後，認知到了這點。我沒當面見過全校第一名的那個人，我們國中有一個網路上的討論區，老師和學生都可以在上面發文。第一名每次成績公布的時候都會在那裡炫耀，老師們會在留言區恭喜他。為了擊敗他，我更努力讀書，但差距並沒有減少。連續三次，我的自信心徹底崩潰。
　　遊戲廢人就是這樣誕生的。
　　在遊戲裡面，我心裡想的不是如何拿到最多個擊殺。只要隊伍勝利就好。
　　
　　「今天的課程到此為止。」
　　三號關閉投影片。
　　「我還想繼續聽課。」
　　「我需要充電。」
　　顯然華菲爾的熱情遠遠勝過三號的電池續航。
　　三號說得沒錯，華菲爾是個認真的孩子。
　　「你也需要時間複習今天的課程。」
　　這才終於願意下課。
　　我從沒見過華菲爾這樣的學生。那時，會在課程結束後留在線上會議室裡的只有闖了禍或是成績退步，被老師約談的人。
　　即使我今天坐在這裡聽好幾個小時，學會這些知識也並非目標。我坐在這裡，聽三號說話僅僅是為了打發時間。
　　機器人離開後，只剩我和華菲爾二人。
　　「三號很厲害吧。」
　　「超會教的。」
　　「雖然我其實對歷史沒什麼興趣。」
　　「你……那麼認真學習，是有想做的事嗎？」
　　「想做的事？」
　　華菲爾托著下巴。
　　「沒有。」
　　「沒有？那為什麼。」
　　「幾乎所有我想做的事情，姊姊的機器人都可以解決。為什麼學習嘛……姊姊很厲害，不是嗎？身為她的弟弟，我一定也能那麼厲害。」
　　以前的我可能會說，放棄吧，有些人再怎麼努力也是徒勞無功。
　　「華菲爾的話，肯定沒問題。」
　　或許是心情不錯讓我說出這句話。
　　
　　隔天，比上課時間還早幾分鐘抵達，華菲爾已經在那裡坐著。
　　「早安。」華菲爾一看見我就向我揮手。
　　「早安，三號還沒到嗎？」
　　「離上課還有幾分鐘，機器人對時間的觀念比較精確，時間到了才會現身。」
　　顯然時鐘對機器人的束縛比工業革命後的人類更強烈，畢竟機器本身就是工業產物，一路進化才會變成現在的機器人，完全可以理解。
　　「不知道今天上什麼科目。」華菲爾望向三號這幾天固定出現的轉角。
　　「都好，我本來就是想打發時間才會來上課。」
　　雖然今天還是準時清醒，吃完早餐上課，仍然有尚未完全脫離睡眠的感覺。坐到椅子上靠著椅背閉眼睛，看能不能補充一點點精神。
　　「好想喝提神飲料啊……」
　　不禁想起過去的生活。
　　「再怎麼說，工廠早就停止運作，提神飲料是不可能存在的。」
　　「也是呢。」
　　以前玩遊戲的時候，有個常常一起組隊的大學生會抱怨早上八點的通識課多麼泯滅人性。
　　雖然沒上過大學，我懂，我超懂。
　　「為了提神飲料反攻！」我舉起拳頭宣示。
　　「請努力想個更認真的理由……」
　　理由什麼的怎樣都好啦。
　　「如果能回到外面生活，我想去學校上課。」
　　「你說，去學校？」
　　不是線上上課，是去學校上課。
　　「嗯，很多以前的電影都是在學校拍的，如果能坐在台下聽課感覺很棒。」
　　我沒去過學校，也沒什麼想法。
　　「早在幾十年前，就因為通勤很麻煩，廢止實體的學校了喔。」
　　「那就跟老師和同學一起住在學校！」
　　社會分崩離析這麼久，家的概念早就蕩然無存。所以華菲爾的願望或許真的能夠實現。
　　「陳森呢？回外面之後想做什麼。」
　　「沒想過耶。」
　　倒不如說在外面流浪的時候根本沒想過未來。那時心中只有逃跑和死亡兩件事。
　　「那現在可以開始想了，因為姊姊一定會擊退災厄。」
　　我也希望她的計畫能夠成功。
　　時間到了，三號現身在同樣的轉角，往這裡走來，手上還拿了兩台平板。
　　「今天為了調整課程，我準備了考卷。」
　　兩台平板分別遞到我與華菲爾手上，運行著普通的考試答題程式，顯示著嚇人的題數。
　　「人數增加後課程的內容也得跟著調整，因為程度不同，你們兩個要寫的題目也不一樣。華菲爾上的課比較多，考卷難度會稍微提高一點。」
　　明明我的年紀比較大，卻寫簡單的考卷。無聊的自尊心使我五味雜陳，算了，能輕鬆是好事……似乎也沒那麼輕鬆。
　　「要全部寫完嗎？」高達三位數的題目令我冷汗直流。「是那種對吧？時間內挑戰可以答對幾題。」
　　「不用擔心時間請全部做完。」三號回答。
　　李恩老大我願意做牛做馬可不可以把我領回去？我在心裡對著基地另一頭的大忙人喊話。
　　華菲爾從容不迫，似乎習慣了。
　　再抱怨就太不成體統，來吧我接受挑戰。
　　題目什麼科目都有，看清楚，腦海裡都有印象。沒問題，可以拿到高分。
　　或許過了三四小時，終於寫完考題。答案傳到三號老師那裡了，它說要親自批改，花了一點時間。
　　印象中比我早交卷的華菲爾，老師三兩下就改完他的考卷。時間一秒一秒流動，不知道三號的電力掉了幾個百分比。
　　「改好了，一起公布你們的成績吧。」
　　華菲爾雙手撐在桌子，身體向前傾，期待三號開口。
　　「兩個人都表現不錯。」
　　「好耶！」
　　華菲爾拍手、跟我擊掌、跟三號擊掌，跳下椅子轉了好幾圈。
　　「滿分一百，華菲爾‧瑞德九十二分；陳森四十六。」
　　「這樣哪叫不錯？」我拍桌吐槽。「標準也太低了吧！」
　　「不，我看見你有八九十分的潛力。」
　　「潛力……這話真漂亮。」
　　「你只是完美的選在誘答的選項。考試技巧差不代表學習成果差，雖然只拿到四十六分，但不需要放在心上。」
　　老師太樂觀了。
　　「這只是為了調整課程，測量一下你們的程度而已。不會說沒考好的就不能繼續上課，下課後也不用留下來補習，因為老師是舊型號的機器人要回去充電。」
　　還是不能接受。
　　「先下課，兩位去吃午餐吧。」
　　
　　一整天的課程結束後，慣例地來李恩老大這邊待著。有時候她會詢問我的經驗與意見，不過其他時候都沒我的事。
　　報到變成一種習慣，好像有個磁鐵在把我拉來這裡似的。
　　十八號還佔用著桌上型電腦，李恩和我一起坐在沙發上，用筆記型工作。
　　「機體初步的設計圖也差不多要完成了，這次除了透過減輕裝甲來延長續戰能力之外，也裝備更大容量的電池。動力傳導也是全新的系統，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快，速度很快，不容易被打到，也彌補了皮薄的問題。不是我老王賣瓜，做出來的這個機器人非常強，肯定可以把災厄全部殲滅掉。和你單挑的話，你說不定會被秒殺，就是有這種等級的速度跟槍法。」
　　李恩滔滔不絕，進度似乎不錯。
　　講一講突然停了下來，手和嘴都停了下來。
　　「心情不好嗎？」
　　她闔上電腦面向我。
　　「也沒那麼誇張吧。」
　　「所以是怎樣？」
　　「只是沒那麼好，不到不好。」
　　「你在說什麼瘋話？」
　　「畢竟也不是什麼大事，不足以讓我心情不好。」
　　「怎麼了，考試不及格？」
　　「……」
　　「還真的啊。」
　　畢竟最近白天都待在三號那，猜中也沒什麼值得意外的。
　　我乾笑兩聲。
　　「明明前幾天還在煩惱晚上要睡哪裡、有沒有東西吃。現在卻因為這點小事提不起精神。」
　　她輕鬆愉快的表情沒怎麼變化，說：「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啦，有事沒事就會想東想西，大的煩惱解決了就會為了小的煩惱困擾。不管大小，煩惱都是真實存在的。但考試考不好這種小事睡個覺隔天醒來就忘光了吧。」
　　「說不定呢。」
　　「電腦不是有時候會出問題嗎？有一種說法是，重開機可以解決九成的問題。心情不好也一樣，睡覺可以解決九成的問題。而且因為小事情影響到心情，通常沒睡飽也佔了很大的因素。累的話，沙發躺一下。」
　　她把沙發讓給我，把沒人坐著的電腦椅推過來繼續工作。
　　我躺著閉上眼，聽見偶爾傳來的鍵盤聲、滑鼠聲，還有規律的呼吸聲。
　　就算躺著，也不能那麼快睡著，結果開始東想西想。否定自我、鬼打牆，想的東西都沒什營養，但還是沒辦法停止。
　　到最後都沒有成功入眠，於是回到房間。此時我也決定不再去三號那裡聽課。
　　
　　「射擊遊戲做好了！」大清早李恩跑來房間的時候我還半夢半醒。聽見遊戲，瞬間沒了睡意。
　　不不不才不是什麼會讓人墮落的遊戲，是學術用途，為了測試軟體性能開發出來的模擬器。
　　我們移動到老地方。前幾天十八號還一直在這佔用電腦，如今卻不在這裡。
　　「十八號去充電了嗎？」
　　「操作電腦的時候其實電源是一直插著的，所以還不用充電。因為長時間開機，去健康檢查了。」
　　李恩點開位於桌面的捷徑，遊戲正在啟動。
　　電腦的效能應該相當優秀，卻無法轉眼間完成啟動，想必檔案巨大。
　　「你有自信打倒我的人工智慧嗎？」
　　「總會有辦法的。」
　　其他方面不說，我的遊戲天分可是非常了不起。
　　「要不要先讓人工智慧跟人工智慧戰鬥看看？」我提議。
　　「怕了嗎？」
　　「好奇心跟躍躍欲試的衝動之間，好奇心戰勝了。」
　　「嗯，我也很好奇它們會怎麼戰鬥。」
　　遊戲不用耗費真的子彈，也不會實際上受傷，開幾場都不成問題。李恩把人工智慧的資料載入到遊戲裡面。
　　「唔……」載入完畢，但李恩沒有進行下一步。
　　「壞掉了嗎？」
　　「不是。」
　　設定介面，最上方寫了這四個字。我快速瀏覽過，簡單來說現在的狀況就是已經選擇好角色和武器，遊戲規則卻還沒有決定好。
　　「這個……要設定什麼……」
　　「這個嘛……最簡單的殲滅戰就是把敵人殺光就結束，但是如果雙方都以不敗北而不是勝利為目標，決定死守不進攻的話就會沒完沒了。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很多遊戲都採用進攻方跟防守方兩種身分的模式。」
　　「嗯，嗯。」李恩不斷點頭。
　　「就這樣設定吧。」
　　「沒聽懂。」
　　「算了我來設定，只是要測性能對不對？」
　　「對。」
　　有這麼一個模式分成進攻方和防守方，舉辦過多次世界大賽，令萬人熱血沸騰，歷久不衰。
　　炸彈模式。
　　「進攻方有兩個目標可以選擇，必須要突破防守並在點內安裝炸彈。炸彈安裝完到引爆之間有一段時間，防守方要在這段時間內奪回目標，拆掉炸彈。進攻方的獲勝條件有兩個——引爆炸彈或殲滅防守方；防守方的獲勝條件有三個——阻止進攻方設置炸彈、拆除炸彈，還有殲滅進攻方。」我一邊操作，一邊向李恩說明規則。
　　「既然有兩個目標，進攻方不就有絕對的人數優勢嗎？」
　　防守方要把人數分配在兩個點，但進攻方只要一起攻擊一個點。
　　「沒錯，進攻方有人數優勢，但防守本來就比進攻簡單，如果能阻止進攻方直到駐守另外一個點的隊友趕來，在進攻方失去人數優勢的情況下很難突破。相對的，只要安裝好炸彈，立場就會翻轉。這就是炸彈模式刺激的地方。」
　　「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
　　「看過一遍大概就能理解。」
　　我把調整好的設定存檔，之後就不用再設定一次。
　　「可以開始了嗎？」
　　「開始吧。」
　　
　　槍聲與腳步聲不曾停止，每一回合節奏都很緊湊，機器人總有事情做，每一局都是以其中一邊被全體殲滅結束的，其中，防守方獲勝的次數壓倒性大於進攻方。
　　進行到中途，曾交換過一次立場。防守方仍壓倒性地佔據優勢，顯然兩方的實力不分軒輊。
　　看完遊戲後我整個人愣住了。
　　不對，其實看到一半，我的下巴就已經呈現不受控制的狀態。
　　「這什麼鬼？」
　　機器人買了一樣的武器，全部都是無視距離，一發頭斃命的步槍。這不令人意外，在遊戲的職業賽中，步槍相較狙擊槍、機關槍、衝鋒槍、霰彈槍而言更泛用，可以勝任各種距離作戰。
　　機槍擁有巨大的火力，但笨重不方便移動；衝鋒槍輕便但殺傷力不足。步槍則在重量與殺傷力之間達到平衡。因此對槍法有自信的人九成都會選擇步槍。
　　不合理在於這些機器人「每一發子彈都打在頭上」。
　　因為場地有起有伏，每個可能探頭的點位，頭的高度都不一樣，即使如此也能精準命中。
　　就算是人類的職業選手，印象中爆頭率百分之六十三就已經算超級高了。
　　除了步槍，閒錢把三顆投擲物買滿，根據戰術與分工分配手榴彈與煙霧彈的數量。
　　補品則沒有任何購買紀錄。畢竟生死只是一發子彈，沒有使用的必要。
　　「很厲害吧？」
　　「妳說不定創造了能毀滅世界的兵器啊……」
　　「世界早就毀滅得差不多了吧。」
　　對欸。
　　「正面對決應該沒有人類能勝過吧。」
　　「你能贏嗎？」
　　「可能會輸個幾次，但是能贏。」
　　僅僅是人工智慧，別小看遊戲玩家。
　　以前玩遊戲爬分的時候，也遇過這樣的狀況。因為遇到職業選手，與對方槍法差距太大，每次對槍都被點頭，直接被輾壓過去。
　　每次看見職業選手的操作都會思考，這絕對不是人類能做到的事，
　　但是那場遊戲的最後我仍帶領隊伍拿到勝利，對方選手當時正在直播，還把那場剪成影片精華。
　　就結果來說，雖然我沒有頂尖的實力，卻改變了職業賽的主流玩法。
　　看到就會被爆頭，那麼只要在被看到之前殺死敵人就可以了。為了化為可能，當初我使用了煙霧彈與機槍的組合。透過經驗判斷敵人的位置，在對方打算前進的時候丟煙掃射。
　　「贏的話，就給你獎勵吧。」
　　「真的嗎？」
　　「嗯，如果你真的能戰勝它，也算是給人工智慧一個學習的機會。」
　　本來覺得可能會先輸幾次，既然有獎勵就只有戰勝一個選項了。
　　「用什麼規則？」
　　「讓系統決定吧。」
　　「給，眼鏡跟耳機。」
　　戴上裝備進入遊戲，來教訓人工智慧吧。
　　
　　模式：單挑
　　地圖：峽谷
　　局數：一局
　　規則：遊戲開始半分鐘後地圖往中心縮小，外圍會變成地圖外，站在地圖外每秒削減生命值。殲滅對方贏得勝利。
　　
　　被丟到感覺很熱的峽谷了，不過太陽沒有想像中刺眼，畢竟那不是真正的太陽，只是畫面。遊戲程式現場生成地圖，是只有一條路的對稱峽谷，以單挑來說還滿大的。外圍比較高，中間低。正中央是沒有任何掩體的圓形廣場。因為道路彎曲，起始點無法直接看見對面。
　　地圖會縮小，在外面會受到持續傷害，是大逃殺的規則。如果太早往中間靠近，就會失去地形優勢。在判斷移動的時候要衡量最精確的時機。
　　人工智慧的行動是計算出來的，所以一定會挑期望值高的選項。畢竟是這樣的地圖，射程遠的武器應該比較有優勢吧，所以對方肯定會拿狙擊槍。
　　不對，因為一定能命中頭部，所以對方拿的是步槍，能全自動射擊的步槍火力比狙擊槍強太多了。
　　我該帶什麼武器來應付呢？
　　有答案了。
　　
　　＊
　　
　　此時李恩正在透過螢幕觀看機器人的視角。
　　『遊戲開始。』
　　機器人發揮獵豹般的速度向前衝刺，直到能清楚看見中央廣場的地點才將背在身後的步槍拿穩上膛。
　　鏡頭畫面中只有場地特效一部份的塵沙被風揚起，什麼聲音也沒有聽見。
　　直到半分鐘過去，系統播放聲音。
　　『地圖開始縮小。』
　　空間還足夠，不需要移動。
　　地圖外的區域不斷擴張。
　　再不移動就會受到地圖外傷害，此時機器人才起身前往下個地點。
　　聽見聲響，物體掉落在地上，那是某種投擲物。距離很遠，不須迴避。
　　看見黑色的煙霧擴散開來，應該使用了煙霧彈，可能是為了在移動的時候隱藏自己的行蹤。煙霧很大片，大約是三顆的量。什麼都看不見。
　　
　　地圖快縮到只剩下中央廣場了，廣場沒人，機器人在最後一片掩體後方，為了不吃到地圖外傷害，對方應該也待在同樣的地方。
　　準備好手榴彈，算好時機，只要在掩體被圈外吞沒的最後一秒投擲過去就一定會炸到。
　　拔開插銷，丟出去。
　　
　　砰——
　　
　　『遊戲結束，勝者：陳森。』
　　
　　＊
　　
　　我摘下眼鏡與耳機，鬆了一口氣。
　　「贏了。」
　　李恩卻皺著眉頭盯電腦螢幕。
　　「你做了什麼？我剛剛看機器人視角，可是沒看到你。」
　　「當然看不到我，公布答案之前先猜一下。」
　　「你比機器人更早丟手榴彈？還是趁它在丟手榴彈的時候用機槍穿牆？」
　　李恩接連提出了好幾個假設，卻一一被我反駁。
　　雙方在準備階段能用來買武器與裝備的錢是相同的，可以買一把狙擊槍，或買步槍加三顆投擲物。除了武器還能買回復血量的補品。
　　「給個線索，我帶的武器是左輪手槍。左輪手槍是一把在三十公尺內爆頭可以一槍擊殺敵人的武器，雖然不能像步槍一樣全自動射擊，子彈傷害也會隨距離遞減，但有便宜、輕巧的優勢。」
　　「便宜……所以你有閒錢買煙霧……廣場的直徑差不多是三十公尺……」李恩反覆思考地圖和槍枝的特性，但是無法得出一個完整的假說。「不行，想不到。」
　　「那公布第二個，也是最關鍵的線索，地圖是圓形的。」
　　「不，應該是長條形的峽谷才對。」她的反駁在預料之內。
　　「不，是圓形的，妳和機器人都誤判了。不是只有峽谷裡面，岩壁上方也算在地圖裡面。」
　　「難道……！」
　　看到代表地圖外的邊界時我就理解了，是由中央廣場為圓心畫出來的弧。
　　「地圖外會受到持續傷害，但不會立即死亡，所以我從遊戲一開始就往外面移動，離中心越遠地勢越高，直到找到能爬上岩壁的地方。因為武器只買了左輪手槍，有多的錢買補品，在地圖外不斷補血，讓自己不會死掉。進地圖之後放幾個煙霧彈當作誘餌，讓對方相信我在下面。它拔開手榴彈的插銷時，就算看見我，也無法立刻舉槍。我再把握機會從正上方開槍擊中頭部，讓比賽結束。」
　　被看見就會死，那麼只要讓對方看不見自己就能贏。
　　「好詐喔。」
　　「這叫做智取。」
　　當然同樣的方法第二次肯定就不管用了吧。
　　「只要不是作弊，無法成功應付奇招的都叫做疏失。」
　　「嗯，你說得沒錯。要給你獎勵呢，我想想該準備什麼。」
　　「我會好好期待。」
　　雖然打倒人工智慧，但我很清楚這只是娛興節目，對李恩的計畫，對人類的反擊幾乎沒有實質上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