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故事開始一年半前

　　「這裡設一個新的未知數，x-1=z，把x全部取代掉之後用乘法公式拆開……」
　　鬍子沒刮乾淨的數學老師正在螢幕的另一頭耐心講解上一堂課考過的題目。喇叭放出來他的聲音有夠破，還有滋滋的電流音，用的麥克風根本是便利商店買來三百塊一支的便宜貨。
　　雖然我沒有答對這題，但老實說那也不是多複雜的題目。多想個幾秒就能找到正確答案，所以不是很想浪費精力聽他廢話。
　　這段慢慢流動的時間多麼無趣。我的指甲噠噠敲著碎木桌板，祈禱時間過快一點。不確定自己會先睡著，還是這堂課會先結束。
　　反覆查看右下角開始列的時鐘，越看注意力越無法集中。我想，此時線上會議室裡的五十位學生裡面，超過半數學生都和我一樣。這肯定不是我的問題，印象中有個研究的結果是健康成年人注意力只能維持十五分鐘，而每堂課竟然要五十分鐘，休息十分鐘就要進到另外一間線上會議室，讓學生照著這個步調持續八堂課根本是強人所難。
　　還好上了高中以後，線上課程不再需要打開鏡頭。老師光是進度都趕不完了，哪有時間把分心的學生抓出來訓話。
　　「那我們今天課就上到這邊。」
　　老半天死魚眼等的就是這句話，終於可以把上課用的會議視窗關閉。
　　眼睛因為盯了螢幕好幾個小時，感到疲倦。所以拿了眼藥水滴兩滴，再眨幾下眼睛。
　　舒服。
　　喝口寶特瓶奶茶，補充糖分讓半死亡的腦袋重新活過來。精神完全恢復，休息夠了，戰鬥吧。
　　確認好眼鏡與耳機已經連上電腦後我躺到床上，指甲輕敲眼鏡側邊兩下。
　　穿上另一套衣服，操控不一樣的身體。腰上掛著塞進槍套的格洛克手槍，背後揹著的是斯泰爾ＡＵＧ犢牛式突擊步槍。轉眼間，彷彿整個人被傳送到另一個世界。
　　表面有些鏽蝕的大直徑管子、蒸汽動力用途不明的機器，十八世紀工業風格的大廳和二十世紀後半的槍械如此合適。
　　大廳之中，我看見熟悉的名字。佐亞，他是時常和我一起組隊打排位的網友。我不知道佐亞的本名，但他作為遊戲內指揮的實力不容質疑，總是能及時做出正確的決定。
　　「佐亞，一起打嗎？」
　　「好啊，這邊剛好缺一。」
　　第一局就能滿編，真幸運。
　　在我加入後，身為隊長的佐亞按下匹配按鈕，視角上方出現從零秒往上數的計時。
　　「我今天手感火燙，連勝超級多場，簡直就是上分列車！」佐亞得意地說。
　　「你不用上課嗎？」印象中佐亞跟我一樣是學生，今天卻已經玩過。
　　「反正你上課也沒在聽嘛，何必讓費時間。」
　　「哇！我無法找到任何邏輯漏洞。」
　　『MATCH FOUND。』閒聊幾句後系統發出聲音，在進入對局的同時，我光榮的一天也正式開始。
　　這是巷子裡的游擊槍戰遊戲，而我已經達到萬人之上的宗師排位，上上個賽季還差點打進排行榜。
　　身為重度玩家，每天一下課，就會立刻登入。
　　遊戲的特色是ＴＴＫ（擊殺需要時間）很短，只要擊中頭部，一發子彈即可使人斃命。想要在所有小隊之中脫穎而出拿下勝利需要冷靜的判斷力、迅速的反應能力，還要精準的槍法。是個很難上手的遊戲，但這也是魅力所在。盡全力戰鬥，獲得勝利，世界上沒有比這更令人感動的事。
　　起碼比讀書考試還要有成就感太多了。
　　從轉角探出去，視野中有個敵人正舉著槍瞄準我，搶先在他開火之前解決他。僅需一發，就置對方於死地。
　　後方傳出槍響，隊友的血條減損了。我從聲音鎖定了敵人的方位，直接將準心甩到臉上，轉眼間就打倒他。
　　「NICE COVER !」差點往生的隊友稱讚我。
　　看來今天我的槍法也是天下無敵，這個賽季說不定可以擠進全世界只有一千個名額的排行榜。
　　
　　在壓倒性的準度面前，一切策略都是徒勞無功。隊伍每個人狀態都非常好，今天完全沒有輸過。
　　「今天就玩到這邊，晚上我要跟家人去餐廳吃飯。」在玩了好幾場遊戲後，佐亞說。
　　「晚點不繼續玩嗎？」我問。
　　「應該不會上線吧。」
　　「叫外送不就好了？」
　　「妹妹生日，要幫她慶祝啦。」
　　原來他有妹妹。
　　雖然感到可惜，玩了幾個小時的隊伍就這樣解散。剛好也有點餓了，我脫下眼鏡與耳機。
　　真暢快啊，把好幾支隊伍橫掃出局，分數直線上升。
　　把房間的門拉開，看見母親坐在沙發上操作懸浮在面前的畫面，她正在瀏覽社群網站。
　　「上完課啦？」
　　「嗯。」我點頭回應。
　　「晚飯還要一下下，再等一會喔。」
　　我也坐到沙發上閉眼放鬆。直到聽見開門聲，父親從平常工作用的房間走出來，嘴裡還唸著「下班了，下班了。」
　　「辛苦了。」母親頭也不回地說。
　　「開電視。」父親往沙發走過來坐下，與白色牆面融為一體的電視應聲開啟，播放新聞。
　　這種沒有實體的螢幕是很酷沒錯，但要用來玩遊戲的話，還是傳統的螢幕刷新率比較高。
　　「又看新聞？」我抱怨道。
　　「新聞很有意思，不是嗎？」
　　「是喔。」我語氣平淡地說。
　　「人們是透過新聞去認知這個社會的喔，總得關心世界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反正每天新聞的內容都大同小異。哪個政治人物又幹了什麼蠢事，台北又有什麼感情糾紛，沒意思。
　　「還是你想看卡通？」
　　「沒關係你愛看新聞就看新聞吧。」
　　我並不是比起新聞，更愛看其他東西。單純是對天天播報同樣內容的節目感到厭倦。
　　播著播著就來到了天氣預報的單元，果然沒有什麼新鮮有趣的事情被報出來。明天似乎會下雪，但是不會出門，這不對我造成任何困擾。
　　「這麼說來，爸爸我以前很討厭下雨天。」
　　「為什麼？」
　　「以前上課要親自到學校去，學生坐在下面，老師在講台上講課。我都騎腳踏車去學校，一下雨路上就會變得很危險，交通混亂。」
　　「下雪的時候呢？」
　　「那時候冬天還只有山上偶爾會降雪，平地不下的。」
　　每次聽父親講古，都會懷疑他是否和自己生活在同個小島上。父親該不會是在馬來西亞還是印尼那種赤道附近的國家長大的吧？
　　「大學的時候我還曾經為了看雪，寒流來的時候跟同學一起騎車上合歡山。」
　　天氣預報也結束了，只留下從右往左的工作人員名單。此時，家裡的機器人端著餐盤從廚房走出來，把菜餚輕放到餐桌上。我們一家人也跟著移動到餐桌。
　　「今天吃魚。」母親說：「我把祖傳菜單教給春風了。」
　　春風是家裡機器人的名字，自從它包辦所有家事，母親就把空下來的時間花在社交上面，常常會和朋友們一起玩線上遊戲。
　　春風迅速分裝飯菜。一家三口開始吃晚餐。
　　父親嚐了一口飯菜之後，絲毫沒有求生意志地說：「呦，它比老婆煮得還要好。」
　　「因為我用媽的影片訓練它。」母親不以為意地說。
　　我嚐了口，真的很好吃。
　　「原來是這樣，可是感覺味道還差一點點。」
　　「我也這麼覺得，人工智慧的學習能力果然有限嗎？等等版本更新之後再上傳一次影片看看。」
　　「畢竟科技進步很快呢，相信不久之後就能完全重現媽的手藝。」
　　我覺得春風做的料理已經足夠美味了。自從它來家裡後，每天晚上都能準時吃到營養與美味兼具的飯菜。要想像沒有人工智慧的生活，我做不到。
　　「小森，今天是不是有小考？」吃飯時，母親總不會忘記問。
　　「有及格。」
　　「很棒啊。」
　　我沒有準備就是了，幸好考試內容很簡單。
　　
　　吃完晚飯後我回到房間，用電腦看了一些漫畫。有人敲門，我轉開門把，機器人站在外面。
　　「怎麼了？春風。」
　　「陳明華先生要我進來督促您讀書。」
　　「真受不了爸……」
　　「小森，您不用感到壓力，我只會待在一旁看，什麼也不會做。」
　　「隨便你吧。」我關掉電腦，鑽進被窩裡面。「幫我關燈。」
　　「好的。」
　　房間變成一片黑暗，柔軟的床墊分散掉我的體重，讓那勞動了一整天的肌肉可以好好放鬆。
　　而春風真的只是站在一旁，什麼也沒做。
　　躺一陣子，我沒有睡著。睜開眼睛，已經可以看見昏暗房間裡面一切物體的輪廓。
　　只是失去了色彩，房間變成黑白的。
　　「睡不著嗎？」春風問。
　　撐起身體，盤腿坐在床邊。
　　「休息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要不要讀點書？」
　　「沒興趣。」
　　「課本裡面的知識可以幫助你認識社會，更加融入這個世界。」沒想到春風開始說教。
　　「不需要。」
　　「人類是群居動物，一定要好好融入社會才行。」
　　「反正獨自一人也不會餓死。」
　　「你說的沒錯，自從機器取代掉大部分的工作後，人類不需要勞動也能取得糧食。」
　　然後春風就什麼話也不講了，所以，意思是我在辯論中贏過人工智慧了嗎？
　　
　　睡前又看了點漫畫。
　　如果春風沒有進來，我說不定會花一點時間念書。看到它在旁邊盯著，就完全不想念了。
　　天亮了。
　　今天也睡得很舒服。
　　春風不在房間裡，去做早餐了嗎？我離開房間，看到餐桌上有個裝著起司蛋餅的盤子，盤子壓著一封信。
　　很奇怪，家裡有三個人，應該要有三份餐點。早睡早起，應該不會有人比我還先吃早餐。就算已經吃完，桌上也不見空盤。
　　而且信是哪個年代的東西？信封裝著文件，我只有在古老的電影看過。
　　東張西望仍然沒看見春風，它在父母親的房間裡嗎？
　　我吃完早餐，拆開信封。信封裡的字是用原子筆寫的，但是整齊得像是印刷出來的新細明體。習慣性抖著的腳踢到放在餐桌下飽滿的背包。「不想死就去山上」信紙上只留下這麼一句話。
　　然後，連同信紙一起放在信封裡面的是一張逃跑的路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