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你值得我多寫一篇報告
本章節 2914 字
更新於: 2023-08-31
葉蓉萱實在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不，她不能這麼說。她在騙誰？她完全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那一天，程文馨跑來辦公室待到八點多，葉蓉萱就意識到，好像有什麼事情不太對勁。她保護了程文馨的自尊，也維護了師生之間的善意，更把該說的話都說好了。程文馨沒有因此而和她心生芥蒂，她和鄭宇廷也沒有再為了那條手鍊、或是學生的事情產生任何爭執。
她簡單的生活，和剛起步的教學生涯，並沒有因為這個小小意外而遭到破壞。她依然是那個受到學生歡迎的老師，以及鄭宇廷眼中的好女友。
但是，她為什麼還是覺得心裡不踏實？
或許是因為，程文馨看她的眼神變得不太一樣了。
葉蓉萱說不上來是哪裡變了。程文馨看她的時候，雙眼發亮的樣子，從第一天開始就是那樣。但自從她說了不生氣之後，每當她看見程文馨的眼睛，她都覺得她眼裡的笑意，多到像是快要溢出來似的。
最貼切的說法，是程文馨看起來整個人都在發光。葉蓉萱不確定這抹光芒是從何而來，但是它出現的時間點讓葉蓉萱感到很不踏實。
葉蓉萱不知道她能怎麼辦。畢竟，她總不能阻止她笑，對吧？
隔天放學後，程文馨再度出現在辦公室門口，書包斜跨在胸前，雙手插在口袋裡。
「文馨，怎麼啦？」
葉蓉萱看著她，心裡有一股不太好的預感。程文馨臉上的表情和平時大不相同，總是上揚的嘴角，此刻正像一艘翻過去的小船。
今天上課前和下課後，當程文馨來替她拿袋子的時候，葉蓉萱就隱隱覺得她的小老師比平常安靜了許多。她認識程文馨這一個多月來，她不是向來都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嗎？但她今天出奇地沉默，只是背著葉蓉萱的袋子，走在她身邊。
葉蓉萱試著問了她兩句，但是程文馨沒有多做解釋。「沒事啦。」她說。「我只是覺得好累喔。」
「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嗯。」
然後就這樣，程文馨整路上都沒有再說話。
這實在太不正常了。
她不喜歡她學生這種鬱悶的模樣，尤其是文馨。那個蹦蹦跳跳的女孩，那個嘴好像永遠停不下來的女孩，不應該看起來這麼低落。尤其在見過程文馨這段時間活躍的模樣後，現在的反差，更令葉蓉萱擔心。
現在，程文馨就站在她面前，臉上一片烏雲密佈。
「來吧，先過來這裡坐。」
葉蓉萱對她招招手，程文馨便垮著臉，踱著腳步朝她走來。她在辦公桌旁的學生椅上坐下，賭氣地把書包放在地上。葉蓉萱忍不住在心中一陣好笑；都已經上了高中，發起脾氣來的樣子怎麼還像個小朋友一樣？
葉蓉萱提醒自己，十七歲的孩子，依然還是個孩子。儘管程文馨的表現總像是比同齡的青少年來得老成，但她不能期待她處事都像個大人。
「你怎麼啦？」葉蓉萱在自己的辦公椅上坐下，仔細打量著她的臉。「怎麼不回家呢？」
「我不想回家。」程文馨說。
葉蓉萱愣了愣。「為什麼？」她問。「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程文馨搖搖頭，低頭摳著自己的指甲。
葉蓉萱沉默了一下。程文馨既不願意跟她說，但又跑來這裡找她，是想要做什麼呢？
不論程文馨發生了什麼事，葉蓉萱猜想，她現在需要的，應該是她能夠信任的成年人所帶來的陪伴。就程文馨告訴她的一些事，葉蓉萱大概也感覺得出來，程文馨和她的父母並不算親近。如果葉蓉萱是她此時唯一願意相信的大人，那麼她當然不能將這孩子推開。
「如果你不想說的話，那我在這裡陪你待一段時間，好嗎？」葉蓉萱說。
程文馨抬眼看向她。「老師，你今天趕著要回家嗎？」
「呃，是沒有。」
葉蓉萱猶豫了一下。她今天本來是打算要去書店找一本書的，但這也不是非今天做不可。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自己的行程，因為程文馨的一句話而打亂。首先，這樣，她要怎麼和鄭宇廷交代？為了程文馨而取消原定計劃，這對鄭宇廷來說，是破壞原則的行為，即使她本來的計畫並不是什麼大事。但葉蓉萱也懂；她現在為程文馨做出這種程度的讓步，那麼下一次呢？她能讓步到什麼時候？
於是，她試著開口：「但是，我等一下得去買個東西。我今天可能不能在學校待太久⋯⋯」
聽見她這句話，程文馨的雙眼突然一亮。她傾身向前，靠向葉蓉萱。
「老師，不然，你就讓我跟著你去，好不好？」
她的口氣熱切，雙眼在葉蓉萱臉上來回打量。
葉蓉萱眨了眨眼，抿起嘴，暗自嘆了口氣。好吧，她倒是沒有想到還有這條路。
如果真的要問她的話，她的答案當然是「不好」了。只是，當她看著程文馨那張甜美的小臉上挫敗的表情，這句話，她實在是說不出口。
誰知道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在心情這麼沮喪的狀況下，會做出什麼事來？
讓程文馨留在她身邊，總比讓她一個人在街頭遊蕩好多了，對吧？而且老師和學生一起去書店買本書，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麼決定後，葉蓉萱對她微笑。「好吧。那你書包拿著，等我一下。」
「好！」
程文馨鼻子兩旁的肌肉向上提起，露出了更像她平時的笑容。
葉蓉萱不確定自己這樣做究竟是不是對的。直到她和程文馨一起走進捷運站時，她都還拿不定主意。
但是至少程文馨看起來比剛才愉快許多，葉蓉萱把這當成一個小小的進步。
「我覺得，大部分的人應該看不出你是我的老師。」程文馨一手抓著捷運的吊環，對葉蓉萱低聲說。「我們看起來應該更像是閨蜜吧。你看，我們還戴著同款手鍊欸。」
程文馨把手腕貼在葉蓉萱的手邊，露出微笑，像是沾沾自喜。
「也沒有那麼像同款吧。」葉蓉萱指出。「這種手作手鍊，不是都長得差不多嗎？」
「不管啦。這就是電影裡面會說的那種，女生戴的友情手環啊。」程文馨說。「還是那天那個誰說的，是定情物呀。」
「少亂說話。」
葉蓉萱感覺自己的臉頰開始變得溫暖。她拍了一下程文馨的手臂，瞪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程文馨對她口頭上的玩笑，是越來越厚臉皮了。現在離開校園的場域，她們師生之間的界線立刻變得模糊。她們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女，與一名碩士剛畢業不久的職場新鮮人。
從這個角度來看，她似乎也不能責怪程文馨的口無遮攔。
程文馨只是嬉皮笑臉地聳了聳肩。
在捷運上，與文馨一起擠在眾多學生與通勤的上班族之間，葉蓉萱突然意識到，程文馨看起來比她以為的還要高。
現在的高中生，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高中生了。葉蓉萱還記得自己十年前的樣子，頂著一頭清湯掛麵的黑髮，穿著笨拙的制服裙，看起來像個傻瓜，實際上也確實還是個傻瓜。
但是看看程文馨，如果沒看見她的書包和制服上的學號，她看起來就只是個漂亮的年輕女人——而且帶著一種率性的帥氣。
如果葉蓉萱是她的媽媽，她應該會非常以自己的女兒為傲才對。為什麼程文馨會和自己的父母如此疏遠？葉蓉萱只能猜測，或許因為他們花更多時間在事業上，才能讓程文馨過上優渥的日子、唸這樣的國際學校，還有花不完的零用錢。
她自己和媽媽的關係是非常親近的，並不是說她們從來不起衝突，但她學生時代，和媽媽扯著喉嚨一來一往地大吵，現在想起來也是她們親密的證明。
她打量著程文馨的側臉，猜想她平常在家裡都是過怎樣的生活。
「幹嘛偷看我？」程文馨歪著嘴一笑。
葉蓉萱立刻撇開頭。
「我是說，你可以正大光明地看啊。」程文馨的聲音很低，但是裡頭作弄的口氣倒是清清楚楚。
像是受到什麼召喚般，葉蓉萱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程文馨的雙手抓著上方的吊環，把頭靠在舉起的手臂上，正對著她甜甜地微笑，像是在期待葉蓉萱的反應。
葉蓉萱的心臟突然重重一跳，好像撞上了她的胸腔。她反射性地回給程文馨一個笑容，但是她無法對自己解釋她此時詭異的生理反應。一定是車廂裡太熱了，現在她才會覺得全身冒汗吧？
無論如何，她只是很慶幸，目的地的車站距離她們現在的位置不遠了。
那一天，程文馨跑來辦公室待到八點多，葉蓉萱就意識到，好像有什麼事情不太對勁。她保護了程文馨的自尊，也維護了師生之間的善意，更把該說的話都說好了。程文馨沒有因此而和她心生芥蒂，她和鄭宇廷也沒有再為了那條手鍊、或是學生的事情產生任何爭執。
她簡單的生活，和剛起步的教學生涯，並沒有因為這個小小意外而遭到破壞。她依然是那個受到學生歡迎的老師，以及鄭宇廷眼中的好女友。
但是，她為什麼還是覺得心裡不踏實？
或許是因為，程文馨看她的眼神變得不太一樣了。
葉蓉萱說不上來是哪裡變了。程文馨看她的時候，雙眼發亮的樣子，從第一天開始就是那樣。但自從她說了不生氣之後，每當她看見程文馨的眼睛，她都覺得她眼裡的笑意，多到像是快要溢出來似的。
最貼切的說法，是程文馨看起來整個人都在發光。葉蓉萱不確定這抹光芒是從何而來，但是它出現的時間點讓葉蓉萱感到很不踏實。
葉蓉萱不知道她能怎麼辦。畢竟，她總不能阻止她笑，對吧？
隔天放學後，程文馨再度出現在辦公室門口，書包斜跨在胸前，雙手插在口袋裡。
「文馨，怎麼啦？」
葉蓉萱看著她，心裡有一股不太好的預感。程文馨臉上的表情和平時大不相同，總是上揚的嘴角，此刻正像一艘翻過去的小船。
今天上課前和下課後，當程文馨來替她拿袋子的時候，葉蓉萱就隱隱覺得她的小老師比平常安靜了許多。她認識程文馨這一個多月來，她不是向來都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嗎？但她今天出奇地沉默，只是背著葉蓉萱的袋子，走在她身邊。
葉蓉萱試著問了她兩句，但是程文馨沒有多做解釋。「沒事啦。」她說。「我只是覺得好累喔。」
「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嗯。」
然後就這樣，程文馨整路上都沒有再說話。
這實在太不正常了。
她不喜歡她學生這種鬱悶的模樣，尤其是文馨。那個蹦蹦跳跳的女孩，那個嘴好像永遠停不下來的女孩，不應該看起來這麼低落。尤其在見過程文馨這段時間活躍的模樣後，現在的反差，更令葉蓉萱擔心。
現在，程文馨就站在她面前，臉上一片烏雲密佈。
「來吧，先過來這裡坐。」
葉蓉萱對她招招手，程文馨便垮著臉，踱著腳步朝她走來。她在辦公桌旁的學生椅上坐下，賭氣地把書包放在地上。葉蓉萱忍不住在心中一陣好笑；都已經上了高中，發起脾氣來的樣子怎麼還像個小朋友一樣？
葉蓉萱提醒自己，十七歲的孩子，依然還是個孩子。儘管程文馨的表現總像是比同齡的青少年來得老成，但她不能期待她處事都像個大人。
「你怎麼啦？」葉蓉萱在自己的辦公椅上坐下，仔細打量著她的臉。「怎麼不回家呢？」
「我不想回家。」程文馨說。
葉蓉萱愣了愣。「為什麼？」她問。「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程文馨搖搖頭，低頭摳著自己的指甲。
葉蓉萱沉默了一下。程文馨既不願意跟她說，但又跑來這裡找她，是想要做什麼呢？
不論程文馨發生了什麼事，葉蓉萱猜想，她現在需要的，應該是她能夠信任的成年人所帶來的陪伴。就程文馨告訴她的一些事，葉蓉萱大概也感覺得出來，程文馨和她的父母並不算親近。如果葉蓉萱是她此時唯一願意相信的大人，那麼她當然不能將這孩子推開。
「如果你不想說的話，那我在這裡陪你待一段時間，好嗎？」葉蓉萱說。
程文馨抬眼看向她。「老師，你今天趕著要回家嗎？」
「呃，是沒有。」
葉蓉萱猶豫了一下。她今天本來是打算要去書店找一本書的，但這也不是非今天做不可。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自己的行程，因為程文馨的一句話而打亂。首先，這樣，她要怎麼和鄭宇廷交代？為了程文馨而取消原定計劃，這對鄭宇廷來說，是破壞原則的行為，即使她本來的計畫並不是什麼大事。但葉蓉萱也懂；她現在為程文馨做出這種程度的讓步，那麼下一次呢？她能讓步到什麼時候？
於是，她試著開口：「但是，我等一下得去買個東西。我今天可能不能在學校待太久⋯⋯」
聽見她這句話，程文馨的雙眼突然一亮。她傾身向前，靠向葉蓉萱。
「老師，不然，你就讓我跟著你去，好不好？」
她的口氣熱切，雙眼在葉蓉萱臉上來回打量。
葉蓉萱眨了眨眼，抿起嘴，暗自嘆了口氣。好吧，她倒是沒有想到還有這條路。
如果真的要問她的話，她的答案當然是「不好」了。只是，當她看著程文馨那張甜美的小臉上挫敗的表情，這句話，她實在是說不出口。
誰知道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在心情這麼沮喪的狀況下，會做出什麼事來？
讓程文馨留在她身邊，總比讓她一個人在街頭遊蕩好多了，對吧？而且老師和學生一起去書店買本書，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麼決定後，葉蓉萱對她微笑。「好吧。那你書包拿著，等我一下。」
「好！」
程文馨鼻子兩旁的肌肉向上提起，露出了更像她平時的笑容。
葉蓉萱不確定自己這樣做究竟是不是對的。直到她和程文馨一起走進捷運站時，她都還拿不定主意。
但是至少程文馨看起來比剛才愉快許多，葉蓉萱把這當成一個小小的進步。
「我覺得，大部分的人應該看不出你是我的老師。」程文馨一手抓著捷運的吊環，對葉蓉萱低聲說。「我們看起來應該更像是閨蜜吧。你看，我們還戴著同款手鍊欸。」
程文馨把手腕貼在葉蓉萱的手邊，露出微笑，像是沾沾自喜。
「也沒有那麼像同款吧。」葉蓉萱指出。「這種手作手鍊，不是都長得差不多嗎？」
「不管啦。這就是電影裡面會說的那種，女生戴的友情手環啊。」程文馨說。「還是那天那個誰說的，是定情物呀。」
「少亂說話。」
葉蓉萱感覺自己的臉頰開始變得溫暖。她拍了一下程文馨的手臂，瞪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程文馨對她口頭上的玩笑，是越來越厚臉皮了。現在離開校園的場域，她們師生之間的界線立刻變得模糊。她們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女，與一名碩士剛畢業不久的職場新鮮人。
從這個角度來看，她似乎也不能責怪程文馨的口無遮攔。
程文馨只是嬉皮笑臉地聳了聳肩。
在捷運上，與文馨一起擠在眾多學生與通勤的上班族之間，葉蓉萱突然意識到，程文馨看起來比她以為的還要高。
現在的高中生，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高中生了。葉蓉萱還記得自己十年前的樣子，頂著一頭清湯掛麵的黑髮，穿著笨拙的制服裙，看起來像個傻瓜，實際上也確實還是個傻瓜。
但是看看程文馨，如果沒看見她的書包和制服上的學號，她看起來就只是個漂亮的年輕女人——而且帶著一種率性的帥氣。
如果葉蓉萱是她的媽媽，她應該會非常以自己的女兒為傲才對。為什麼程文馨會和自己的父母如此疏遠？葉蓉萱只能猜測，或許因為他們花更多時間在事業上，才能讓程文馨過上優渥的日子、唸這樣的國際學校，還有花不完的零用錢。
她自己和媽媽的關係是非常親近的，並不是說她們從來不起衝突，但她學生時代，和媽媽扯著喉嚨一來一往地大吵，現在想起來也是她們親密的證明。
她打量著程文馨的側臉，猜想她平常在家裡都是過怎樣的生活。
「幹嘛偷看我？」程文馨歪著嘴一笑。
葉蓉萱立刻撇開頭。
「我是說，你可以正大光明地看啊。」程文馨的聲音很低，但是裡頭作弄的口氣倒是清清楚楚。
像是受到什麼召喚般，葉蓉萱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程文馨的雙手抓著上方的吊環，把頭靠在舉起的手臂上，正對著她甜甜地微笑，像是在期待葉蓉萱的反應。
葉蓉萱的心臟突然重重一跳，好像撞上了她的胸腔。她反射性地回給程文馨一個笑容，但是她無法對自己解釋她此時詭異的生理反應。一定是車廂裡太熱了，現在她才會覺得全身冒汗吧？
無論如何，她只是很慶幸，目的地的車站距離她們現在的位置不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