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鳳息
本章節 2525 字
更新於: 2023-10-23
我們一起看著星空，沒有再說什麼。
不知過去多久，他身子的重量斜壓在我身上，鼻尖溫熱的吐息落在我的頸間，燒灼著我的肌膚。
「白兄？白無常？」
我輕輕喊了他兩聲，見他沒反應，微微側過腦袋去瞧，他閉目倚在我的肩上，鼻息搔著我的耳朵，有些癢癢的。
他安靜的時候還是挺好看，雖然面貌生得冷了些，但還是挺俊俏的，我悄悄伸手、指尖滑過他高挺的鼻樑，像有點彎彎的月亮那樣。
我在幹嘛呢？我迅速把手縮了回來。這傢伙也就只有睡著的時候可愛，人好看、可惜長了張嘴，一說話就招人煩，特別討人厭，誰會喜歡了……
等我睡醒過來，看日頭都過午了，他人又不知道跑哪去，我就自己走回街上，往後幾日，黑白無常都不見蹤影，雪又下得大、我老犯瞌睡，常常一覺到晚，無所事事。
總算盼到雪稍停會兒，我起身往東郊而去，那裡，曾是我與嫣然姊相遇相識的地方。
我沿著舊時的路徑尋覓，我沒找著那個種滿荷花的大園子，卻先見著了一間寺院，我遠遠望見寺門上的匾額。
「鳳息寺……」
我愣了愣，看見黑白無常站在寺前，好像在等著我似的。
「你們倆在這幹嘛？」我有些奇怪地問，本來打算一個人偷偷來看看，什麼時候多了兩個跟屁蟲了。
「當然是在等妳啊！」白無常笑容滿面地迎上來。
「你怎麼知道……」我惡狠狠咬了下牙，「我知道…是「共魂」，我遲早把這缺心眼的東西處理了！」
「來都來了、一起進去看看吧！」他擋住我的去路。
我看到他身後的黑無常，朝我投來一個拜託的眼神，我嘆口氣，撇了臉道，「隨便吧！」
說罷，我悶著頭就往寺裡去，他在後面追著我，「唉…他才是跟屁蟲、我可是妳心上人啊！」
我翻了個白眼，沒理會他在那邊胡說八道。
寧靜的寺院裡，有著一大片荷塘，我心裡一下無比澎湃，三步併兩步往荷塘跑，伸過手就去捉荷葉。
「小心！」他即時從後面拉住我，沒讓我一股腦往池塘裡栽。
我摸到荷葉，厚厚的、絨絨的，又大又圓，這肯定就是嫣然姊家大荷塘裡的荷葉！絕對錯不了！
我推開他，急急忙忙地跑上九曲橋，我爬上圍欄、站得高高的，就能看見整片荷塘，它真的……就和我記憶裡一樣，一點兒也沒變過。
「怎麼樣？是不是一模一樣？」
我回頭，他倚著圍欄笑著。
我心情好，歪著腦袋、打趣地問，「怎麼？你弄來的呀？」
「看妳這麼喜歡，我倒希望是。」他搖搖頭笑道。
我蹦下地來，跳上他旁邊的圍欄，趁著高度足夠，迅速拍了下他的腦袋，又立刻跑開，「切……知道不是你！諒你也沒這個本事！」
「只有妳不喜歡，沒有我弄不來的東西。」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愛吹牛啊。
真好……這裡還是一模一樣，我原本擔心，這些荷花沒人照顧都得死了，或者有人收了這塊地，看著沒用就把荷塘給填了，幸好，有好心人把荷塘留了下來，照顧得這麼周到，讓我有一天……能夠故地重遊。
我漫步走下九曲橋，沿著迴廊隨意閒晃，顯然這寺院的主人很喜愛植物，到處可以看見各式的盆景，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在迴廊盡頭，通到一處小院，我認出院裡種得是桂樹，可惜不是花季，要到了秋天桂花開的時候，淡黃的花瓣、滿院的馨香，再怡人不過了。
樹底下，三塊灰撲撲的小石碑，顯得尤其格格不入，瞬間美好的春景，竟一下蒼涼了許多。
我走近前去，在石碑前蹲下了身，每塊石碑上沒有任何的文字或圖記，乾乾淨淨的，感覺……把一切話語，都藏在這不言之中了。
我伸手輕輕觸碰石碑，忽然一陣頭暈，如雷貫耳的吶喊衝擊著我的耳膜，我看見那些人聚集在一起，團團圍著一個火堆，我訝異地發現，火堆上躺著的，是我的屍身。
他們點燃火堆，熊熊烈火吞噬我的屍身，將我的骨灰混者灰燼收集起來，潑撒在常緣山莊校場的茫茫大雪裡，任眾人辱罵、踐踏而過。
好一個挫骨揚灰、屍骨無存！我只是冷笑一聲。
眾人喧鬧著散去，片刻之後，一名白髮老者緩緩步了過來，跪下身去，拾起一把把雪沫，小心翼翼地裝進懷中抱著的一只木盒裡，我還在納悶是什麼人會在此地，待他轉過臉來，我驚訝地一愣。
是杜老頭！……他不在雲外谷隱居，跑來這烏煙瘴氣的江湖做什麼？為什麼……還要到常緣山莊來？
要是被那些有心之人，知曉他曾救過我一命，恐怕……他的下場也是凶多吉少了，他不該來……
我心裡忐忑，雖知道這都是過去的記憶，是已成定局之事，我依然默默地祈禱，祈求神明一定保佑杜老頭，平安地離開常緣山莊、莫被拿住了。
一片素白的衣角，靜謐無聲地落在視線邊緣，來人打著支傘，半片雪花沒駐在他鞋上，而跪在地上拾雪沫的杜老頭，早覆了一身霜白，乍看就像是披著一襲縞素。
來人駐足在杜老頭面前，傾過傘緣，道，「敢問……前輩名號？」
杜老頭搖著頭，淺淺嘆了口氣，答曰，「無名之輩，公子莫要問了。」
「那您……為何來此？」
杜老頭牢牢扣上木盒，將木盒寶貝般護在身前，頂著凍麻的雙腿，艱難地起身，來人伸手欲攙扶，被杜老頭一個擺手婉拒了。
「來送故人最後一程，落葉歸根、九泉安息。」
杜老頭輕如秋葉凋零地說完，把木盒裹在厚厚的披風裡，一步一印地踏著雪，頭也不回地離去。
原來……不遠千里、不故安危而來，只是為了……帶我離開那個囚禁我、侮辱我的地方，帶我回洵陵……我的家鄉。
「幾位施主蒞臨小寺，招待不周了。」
我猛然被驚醒，回過頭去，只見披著袈裟的老和尚，手裡捻了串佛珠，慢悠悠地踱過來，模樣很是和善。
「不會……是我們貿然入寺，打擾到您了，十分抱歉。」我趕忙起身，歉然道，「不知如何稱呼您？」
老和尚笑笑地看著我片刻，說道，「貧僧善樂，是小寺住持。」
「善樂住持，我有問題想請教您，但不知道這麼問是否有些冒昧……」我說話突然變得格外不利索。
善樂住持緩緩點了點頭，「姑娘但問無妨。」
「這裡三塊石碑，是什麼人的嗎？」
樂善住持蹲下身，抬手拂了拂石碑，說，「這是分別屬於，洵陵三個家族的衣冠塚，人太多，便沒有一一列名了。」
「可是……洵陵鳳氏？」我顫聲問。
「有洵陵鳳氏，李家和范家。」
我當即跪了下來，對著石碑、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善樂住持慈祥地望著我，並沒有說什麼。
「為什麼……這石碑上半個字都不留？」我爬過去，幾乎是抱著石碑，輕輕地問道。
「他們活著，本不是為了生前出名、死後留名，記得他們的人，自會記得，這樣就足夠了。」
樂善住持寬厚的手掌輕拍我的肩膀，我突然特別想哭，不是傷心難過，是真的……很開心，這世上還有記掛著我們的人，終於知道，這世上還有肯為我收屍的人。
杜老頭，謝謝你……謝謝你送我們回家。
（第四十四章 完）
•每週一、三、五12:00更新•
不知過去多久，他身子的重量斜壓在我身上，鼻尖溫熱的吐息落在我的頸間，燒灼著我的肌膚。
「白兄？白無常？」
我輕輕喊了他兩聲，見他沒反應，微微側過腦袋去瞧，他閉目倚在我的肩上，鼻息搔著我的耳朵，有些癢癢的。
他安靜的時候還是挺好看，雖然面貌生得冷了些，但還是挺俊俏的，我悄悄伸手、指尖滑過他高挺的鼻樑，像有點彎彎的月亮那樣。
我在幹嘛呢？我迅速把手縮了回來。這傢伙也就只有睡著的時候可愛，人好看、可惜長了張嘴，一說話就招人煩，特別討人厭，誰會喜歡了……
等我睡醒過來，看日頭都過午了，他人又不知道跑哪去，我就自己走回街上，往後幾日，黑白無常都不見蹤影，雪又下得大、我老犯瞌睡，常常一覺到晚，無所事事。
總算盼到雪稍停會兒，我起身往東郊而去，那裡，曾是我與嫣然姊相遇相識的地方。
我沿著舊時的路徑尋覓，我沒找著那個種滿荷花的大園子，卻先見著了一間寺院，我遠遠望見寺門上的匾額。
「鳳息寺……」
我愣了愣，看見黑白無常站在寺前，好像在等著我似的。
「你們倆在這幹嘛？」我有些奇怪地問，本來打算一個人偷偷來看看，什麼時候多了兩個跟屁蟲了。
「當然是在等妳啊！」白無常笑容滿面地迎上來。
「你怎麼知道……」我惡狠狠咬了下牙，「我知道…是「共魂」，我遲早把這缺心眼的東西處理了！」
「來都來了、一起進去看看吧！」他擋住我的去路。
我看到他身後的黑無常，朝我投來一個拜託的眼神，我嘆口氣，撇了臉道，「隨便吧！」
說罷，我悶著頭就往寺裡去，他在後面追著我，「唉…他才是跟屁蟲、我可是妳心上人啊！」
我翻了個白眼，沒理會他在那邊胡說八道。
寧靜的寺院裡，有著一大片荷塘，我心裡一下無比澎湃，三步併兩步往荷塘跑，伸過手就去捉荷葉。
「小心！」他即時從後面拉住我，沒讓我一股腦往池塘裡栽。
我摸到荷葉，厚厚的、絨絨的，又大又圓，這肯定就是嫣然姊家大荷塘裡的荷葉！絕對錯不了！
我推開他，急急忙忙地跑上九曲橋，我爬上圍欄、站得高高的，就能看見整片荷塘，它真的……就和我記憶裡一樣，一點兒也沒變過。
「怎麼樣？是不是一模一樣？」
我回頭，他倚著圍欄笑著。
我心情好，歪著腦袋、打趣地問，「怎麼？你弄來的呀？」
「看妳這麼喜歡，我倒希望是。」他搖搖頭笑道。
我蹦下地來，跳上他旁邊的圍欄，趁著高度足夠，迅速拍了下他的腦袋，又立刻跑開，「切……知道不是你！諒你也沒這個本事！」
「只有妳不喜歡，沒有我弄不來的東西。」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愛吹牛啊。
真好……這裡還是一模一樣，我原本擔心，這些荷花沒人照顧都得死了，或者有人收了這塊地，看著沒用就把荷塘給填了，幸好，有好心人把荷塘留了下來，照顧得這麼周到，讓我有一天……能夠故地重遊。
我漫步走下九曲橋，沿著迴廊隨意閒晃，顯然這寺院的主人很喜愛植物，到處可以看見各式的盆景，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在迴廊盡頭，通到一處小院，我認出院裡種得是桂樹，可惜不是花季，要到了秋天桂花開的時候，淡黃的花瓣、滿院的馨香，再怡人不過了。
樹底下，三塊灰撲撲的小石碑，顯得尤其格格不入，瞬間美好的春景，竟一下蒼涼了許多。
我走近前去，在石碑前蹲下了身，每塊石碑上沒有任何的文字或圖記，乾乾淨淨的，感覺……把一切話語，都藏在這不言之中了。
我伸手輕輕觸碰石碑，忽然一陣頭暈，如雷貫耳的吶喊衝擊著我的耳膜，我看見那些人聚集在一起，團團圍著一個火堆，我訝異地發現，火堆上躺著的，是我的屍身。
他們點燃火堆，熊熊烈火吞噬我的屍身，將我的骨灰混者灰燼收集起來，潑撒在常緣山莊校場的茫茫大雪裡，任眾人辱罵、踐踏而過。
好一個挫骨揚灰、屍骨無存！我只是冷笑一聲。
眾人喧鬧著散去，片刻之後，一名白髮老者緩緩步了過來，跪下身去，拾起一把把雪沫，小心翼翼地裝進懷中抱著的一只木盒裡，我還在納悶是什麼人會在此地，待他轉過臉來，我驚訝地一愣。
是杜老頭！……他不在雲外谷隱居，跑來這烏煙瘴氣的江湖做什麼？為什麼……還要到常緣山莊來？
要是被那些有心之人，知曉他曾救過我一命，恐怕……他的下場也是凶多吉少了，他不該來……
我心裡忐忑，雖知道這都是過去的記憶，是已成定局之事，我依然默默地祈禱，祈求神明一定保佑杜老頭，平安地離開常緣山莊、莫被拿住了。
一片素白的衣角，靜謐無聲地落在視線邊緣，來人打著支傘，半片雪花沒駐在他鞋上，而跪在地上拾雪沫的杜老頭，早覆了一身霜白，乍看就像是披著一襲縞素。
來人駐足在杜老頭面前，傾過傘緣，道，「敢問……前輩名號？」
杜老頭搖著頭，淺淺嘆了口氣，答曰，「無名之輩，公子莫要問了。」
「那您……為何來此？」
杜老頭牢牢扣上木盒，將木盒寶貝般護在身前，頂著凍麻的雙腿，艱難地起身，來人伸手欲攙扶，被杜老頭一個擺手婉拒了。
「來送故人最後一程，落葉歸根、九泉安息。」
杜老頭輕如秋葉凋零地說完，把木盒裹在厚厚的披風裡，一步一印地踏著雪，頭也不回地離去。
原來……不遠千里、不故安危而來，只是為了……帶我離開那個囚禁我、侮辱我的地方，帶我回洵陵……我的家鄉。
「幾位施主蒞臨小寺，招待不周了。」
我猛然被驚醒，回過頭去，只見披著袈裟的老和尚，手裡捻了串佛珠，慢悠悠地踱過來，模樣很是和善。
「不會……是我們貿然入寺，打擾到您了，十分抱歉。」我趕忙起身，歉然道，「不知如何稱呼您？」
老和尚笑笑地看著我片刻，說道，「貧僧善樂，是小寺住持。」
「善樂住持，我有問題想請教您，但不知道這麼問是否有些冒昧……」我說話突然變得格外不利索。
善樂住持緩緩點了點頭，「姑娘但問無妨。」
「這裡三塊石碑，是什麼人的嗎？」
樂善住持蹲下身，抬手拂了拂石碑，說，「這是分別屬於，洵陵三個家族的衣冠塚，人太多，便沒有一一列名了。」
「可是……洵陵鳳氏？」我顫聲問。
「有洵陵鳳氏，李家和范家。」
我當即跪了下來，對著石碑、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善樂住持慈祥地望著我，並沒有說什麼。
「為什麼……這石碑上半個字都不留？」我爬過去，幾乎是抱著石碑，輕輕地問道。
「他們活著，本不是為了生前出名、死後留名，記得他們的人，自會記得，這樣就足夠了。」
樂善住持寬厚的手掌輕拍我的肩膀，我突然特別想哭，不是傷心難過，是真的……很開心，這世上還有記掛著我們的人，終於知道，這世上還有肯為我收屍的人。
杜老頭，謝謝你……謝謝你送我們回家。
（第四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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