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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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18
我和神荼舉杯互敬,相視而笑。
鬱壘把一隻兔腿扯下來,拋給一旁的大老虎,牠三兩下就全吃個精光,舔舔嘴巴,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火上兔肉瞧。
「大白!」神荼一喊,大老虎立刻抬頭看了過來,神荼把手裡的兔腿骨扔過去,牠伸起脖子、一口咬住,在嘴裡嚼得「咔咔」作響。
「牠叫大白啊?」我問,提到名字時,大老虎瞟了我一眼。
「對,她叫大白,和妳一樣是個姑娘。」神荼點了點頭,說,「妳可以去摸摸她,她很友善的。」
這提議聽著很有趣。我起身慢慢朝大白走去,她警戒地坐直了身軀,緊盯著我的一舉一動,我步步走到她面前,直視著她的藍眼睛,我們就這樣互相看著對方好一陣子。
她先低下了頭,我伸過手摸了摸她頸邊柔軟的毛皮,讚美道,「妳真漂亮。」
大白聽懂似的,眨了眨眼睛,靠過來、用腦袋蹭了蹭我的臉頰,我不自覺閉上雙眼,她毛茸茸的,舒服極了。
「看來大白很喜歡妳啊!」鬱壘哈哈大笑地說。
這樣的輕鬆的氣氛,沒有維持下去,黑光閃爍、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我們旁邊。
黑無常掃我一眼,隨即別開目光,「神荼大王、鬱壘大王。」
「嗨唷!稀客呀、小黑娃!」鬱壘一嘴兔肉就著急著開口邀請,「一起吃肉嗎?」
「不了,多謝大王。」
「是轉輪王那邊有什麼事交代?」神荼問道。
黑無常行了個禮,說,「不,我是來帶鳳朝夕的。」
「帶我?」我指指自己,「我犯什麼事了嗎?」
「跟我走,妳就會知道了。」黑無常面無表情地說。
我把手裡吃剩的兔腿骨遞給大白,她張口咬走了,我又抱了她一下,「再見、大白,下次再來找妳玩。」
黑無常已經一個人往山下走了,我匆匆別過神荼、鬱壘,拔腿追上它去,我喊它幾聲、它都不應,連頭都沒回一下,等我追上它,被它身旁突然出現的黑光一晃,轉眼之間,我們就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喂!這是哪呀?」我皺著眉頭問黑無常,忍不住吐槽道,「你們倆都這麼喜歡不說去哪、就把我隨便帶來帶去的嗎?」
黑無常欲言又止,只道,「跟上,我有要事要辦。」
我翻個白眼,跟在它身後穿過濃霧,一座城拔地而起,地面和城牆上皆有眾多鬼兵把守,黑無常給守門的鬼兵看了一個令牌,鬼兵立刻開了門讓我們進去,看我們走的應該是一個偏門。
我們走在一條寬敞的石板路上,兩旁皆是高入天際的石牆,時不時有一隊一隊的鬼兵巡邏而過,石板路井然有序的劃分出一個又一個區塊,不同分區的石牆上都有門,城門緊閉且有重兵守衛,要說是裡頭藏著什麼絕世寶貝都可信。
越往城中心而去,天感覺更黑了,周圍也更冷了,遠望過去,一座殿宇寂靜地拔地而起,從背面看去看不出什麼名堂。
「這是枉死城,切莫隨意走動,妳留在此處,我去去就回。」
「喂!你怎麼說走就走啊!」
黑無常把我一個人丟在殿外,就逕自往殿裡去了。
「這都什麼鬼啊……」我看看殿前那些兇神惡煞的鬼兵,自個兒搖搖頭、往旁邊躲了幾步去。
黑無常剛才說這裡叫什麼……枉死城?我好像有在哪兒聽過這地方啊?是哪呀?……
「姑娘可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為何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
我轉過頭去,一名青衣男子微笑地望著我。
他的墨髮如絮、細眉若柳,五官清秀、輪廓溫潤,眼眸中有春江垂柳泛舟之景,身材削瘦腰板卻筆直,盡顯風雅不屈的氣節,他就像山水畫裡走出的隱士高人,連世間百景都偏愛於他,風花雪月自來傍他身側。
他看著應該是從上頭來的神仙,我禮貌地先打了聲招呼,道,「您好,我叫鳳朝夕,敢問先生如何稱呼?」
「鳳朝夕……好名字。」青衣男子莞爾一笑,說,「我是東極青玄上帝太乙救苦天尊,妳亦可稱我為日曜帝君。」
好長的名號啊……我混跡江湖多年,也沒見過什麼人有比這更長的名號了,這神仙果然就是不一樣啊。
「見過帝君。」我補上一個行禮。
「鳳姑娘有禮了。」日曜帝君也還了禮。
「我能請教一下……您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嗎?」
「原來姑娘是在苦惱這個事啊!」日曜帝君瞭然地點點頭,比劃起手裡的柳枝給我解釋道,「這裡是枉死城,這枉死也稱冤死、屈死,是指非老死或自然死亡者,死後又分為兩種:這第一種,被困於枉死之地,每日重複死亡之方式,需找到人替代才可離去;而這第二種,便是來到枉死城,待陽壽盡了,再前往十殿受審。」
我想起來了,在我初到地府之時,那些鬼說要我去枉死城,所以說……我的陽壽其實還未盡嗎?
「所以這城牆內關的都是一些枉死的人咯?」我抬頭望,向那陰暗高達大的石牆。
「唉…非也、非也!這怎麼能說是關呢?」
日曜帝君用手裡的柳枝在空中畫了個圈,一幅畫面便展開在眼前,熱鬧繁華的街市,人來人往的酒樓,說書人的抑揚頓挫,戲班的鏗鏘鑼鼓,恍如人間。
「這是?……」我驚訝地說不下去。
「《清明上河圖》。」日曜帝君側頭微笑道,「不,這是枉死城的外城,有幅畫《上窮碧落下黃泉枉然世間怎識春》,又名《幽冥人間圖》,畫師叫楚汪渠,這畫得就是這枉死城百景,現就掛在目蓮殿內。
妳該看看,畫得真是好。」
我努力忽略他剛才說的一堆又臭又長的名稱,問道,「哦…所以這枉死城就如人間一般嗎?」
「唉…非也、非也,也不盡是這般模樣!」日曜帝君廣袖一拂,畫面暗淡了下去,哀嚎、慘叫此起彼落,他搖搖頭、口中喃喃唸道,「善哉、善哉。」
隨即拂散了畫面。
「這枉死城又分外城和內城。外城是非自願死亡,亦非大善、大惡之人,在此度過剩餘陽壽,與人間大致無異,只是平時稍有受限,不可離開所居之城;內城就不一樣了,是自殺之人所待的地方,每日需承受死亡剎那的痛苦,不可與外界接觸,又稱孤獨地獄。」
日曜帝君惋惜地嘆了口長氣,吟詠兩句道,「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這應當說得是這枉死城的內城、外城,說得真好,妳覺得呢?」
「對…好!說得真好!……」我沒聽懂他在文謅謅說些什麼,就隨便應喝了句。
「這後半句也說得真好。」他好像已經完全陷入他自己的世界裡了,又給我吟了兩句,「古道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人活在這枉死城之中,好似人間又並非人間,好似歸的家又非家,惆悵啊、惆悵!」
我既原是枉死之人,那麼爹娘、小月、嫣然姊、詩瑀哥,還有好多人……應該也都是這般人,他們會來到這裡嗎?
「枉死城的亡魂會有記憶嗎?」我問。
「有,他們都會記得的。」日曜帝君對我微笑,聲若春風拂柳般輕柔地回答我。
「那樣不痛苦嗎?」我感覺嗓子有些乾啞,「他們會記得他們經歷過什麼可怕的事、他們會記得他們是如何被殺害的……這人都死了還要記得這些,不是很痛苦的事嗎?」
我不解地看著他,希望他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日曜帝君微瞇起眼,笑容變得很悲傷,卻是輕笑著與我道,「是,是很痛苦,我也多想能盡一份綿薄之力,讓這個地方的人,可以不再那麼痛苦一些。」
我不知道能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如果他們在這裡,我希望他們能過得好好的,比在凡間都好。

(第二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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