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不準去考試哦

　　一月二十九日上午九點整，吳老師家中的電話響起。

　　「喂？」

　　「喂──請問是吳伯伯嗎？」

　　「我就是。請問妳是？」

　　「我是──就是國中跟小伶同班的那個──」

　　「哦──是妳哦！妳好久沒來我們家玩了欸，最近還好嗎？」

　　「我很好！謝謝吳伯伯關心！」

　　「哈哈哈……那妳今天打來有什麼事情嗎？是來找小伶的？我叫一下她哦──」

　　「不是啦！我、我是來找您的……」

　　「找我？」

　　「是啊！就是……聽說吳伯伯在文管會工作，所以有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

　　「就是……我想要檢舉廢文。」

　　「哦？妳要檢舉誰呢，給我地址或名字，然後我再替妳向執法部通報一下──」

　　「我、我要檢舉黑帝斯！他有藏一本黑色的書……地址是……」

　　

　　※

　　

　　一月二十九日上午八點整，鬧鐘都還沒響，黑帝斯就自然地醒過來。

　　黑帝斯看向窗外，今日的天空灰濛濛，外頭颳起的陣陣強風吹著行道樹。

　　街上一個人都沒有，黑帝斯還看見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這時候，鬧鐘響起來。他按掉鬧鐘，接著離開被窩下床。

　　今天是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一試。

　　黑帝斯記得測驗是十點十分開始。現在出門的話，只要在路上買早餐然後邊走邊吃，搭上八點半的公車就能夠趕在十點之前抵達測驗地點。

　　黑帝斯脫掉身上的便服，改穿上晴葉學園的制服和長褲──因為他覺得穿著高中制服去考這種難度高到嚇死人的考試，看起來絕對很屌。

　　穿上制服之後，黑帝斯忽然覺得今天他的房間特別溫暖。

　　這棟房子……這棟像母親一般擁抱我……

　　嗯──這句滿文藝的。

　　今天我的狀態不錯。

　　不過等等好像也沒考作文就是了。

　　黑帝斯看了看手錶：八點五分。

　　應該來得及……

　　黑帝斯一點都不想比小伶晚到，因為他怕小伶到時候又在那邊囉嗦什麼他遲到之類的。所以整理好服裝儀容之後，他立刻走到臥房門前，一如往常地轉開門把開門──

　　結果門把似乎卡住了。

　　「不是吧……」

　　黑帝斯使盡全力都轉不動他臥房的門把。他試著一邊轉動門把邊往內拉，結果還是拉不開。

　　黑帝斯覺得很奇怪。他閉上一隻眼睛，然後朝門縫裡看──他看見門鎖的卡榫正牢牢地插在洞裡面。

　　鎖起來了？

　　黑帝斯更迦納悶了。因為就他所知，這扇門只能從他的房間裡面上鎖。他又嘗試轉了幾次門把，結果門把還是轉不動。

　　到底……到底是誰從外面上鎖的啦！

　　黑帝斯立刻就想到他的姊姊。

　　一定又是姊在惡作劇！不過她是怎麼從外面把門上鎖的……

　　「喂！」

　　黑帝斯大喊著。他希望自己的聲音能夠傳到他姊姊的耳中，如果她姊姊現在在家的話。

　　「喂！！！！！」

　　除了大喊之外，黑帝斯還用力的拍拍門。過了幾分鐘之後，他終於聽見門外面傳來腳步聲。

　　黑帝斯聽見鑰匙插進喇叭鎖的聲音──原來是用鑰匙上鎖的！他再次嘗試轉動門把，這次果然成功轉動。

　　黑帝斯打開門──他的姊姊就站在門口，害他嚇了一跳。

　　「姊？」

　　站在黑帝斯面前的確實是他的姊姊沒錯。可是，家裡明明就很溫暖，他的姊姊卻穿著高領毛衣和牛仔長褲。

　　「姊，妳怎麼還在家裡？」

　　「幹嘛？這麼不想看到我哦？」

　　「不是啦。妳今天不是要上班？」

　　「哦……我請假了啊，嘿嘿。」

　　「幹嘛沒事請假？」

　　「請假來保護你呀！」

　　「哈？保護我？」黑帝斯試著揣摩他姊姊這句話的意思。「妳的意思是說妳要跟我去考試？」

　　「我沒事跟你去幹嘛啦！外面這麼冷……」

　　「喔。話說妳幹嘛把我房間的門鎖上？」

　　「咦──是我鎖的嗎？」

　　「不是妳還會有誰啦！這裡就只有我們兩個人！」

　　「呵呵……對不起啦，可能是我本來想鎖自己的房間門，結果卻鎖到你的。」

　　我、我跟妳的房間差得有點遠欸！

　　等等──不行，我現在不能再想這些。黑帝斯看看手錶，已經八點十五分，第一班公車就快要來了。他必須趕上，否則他真的會遲到。

　　「姊，那我先走了──」

　　黑帝斯馬上朝著樓梯走。但是，他才剛起腳，就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跤。

　　「嗚喔！」

　　黑帝斯跪倒在地。他的膝蓋重重地摔在地面上，劇烈的疼痛如同電流一般擴散到他的雙腿。他心裡想著這下子一定會瘀青，同時從地板上爬起來。

　　「咦？」

　　黑帝斯看見他的姊姊伸出一隻腳又快速抽回。

　　他的姊姊雙手盤在胸口，對他微笑。

　　「要小心走路哦。要是摔傷的話，就不能出門了。」

　　「我剛才──我剛才是不是踢到妳的──」

　　「明明就是你自己沒走好！還在那邊怪誰啊？」

　　「明明──明明就是妳絆倒我的！妳剛才不是有伸出一隻腳？」

　　黑帝斯朝樓梯口看了一眼。

　　「要、要是妳害我摔下去的話，可能會害我半身不遂欸！」

　　「你放心啦，要是你真的半身不遂的話，我會負責照顧你一輩子哦……是不是很溫馨呀？」

　　溫馨……

　　溫馨個頭啦！

　　不行──姊應該又發作了。黑帝斯認為今天他姊姊一如往常地又在捉弄他。我現在沒時間跟她鬧──我快遲到了！

　　黑帝斯不理會他的姊姊。他從地板上爬起來，急急忙忙地衝下樓。他拎起放在客廳沙發上的書包，接著走到門口去換上皮鞋。

　　然而，當他正要開門的時候，卻發現門的邊緣釘著好幾塊木板。

　　「這是──這是怎樣啦！」

　　黑帝斯覺得莫名其妙。

　　「姊！」

　　他的姊姊快步走下樓梯，一邊說著「怎麼啦？」

　　黑帝斯簡直快要氣炸。

　　「什麼怎麼啦……妳在門上面釘木板做什麼！這樣我是要怎麼出去！」

　　黑帝斯的姊姊沒有回答，反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黑帝斯的姊姊走進廚房。黑帝斯原本以為他姊姊是要去拿拔釘器，沒想到……

　　黑帝斯的姊姊從廚房走出來，手裡拿著一把濕淋淋的刀子。

　　「妳、妳拿刀子幹嘛？拜託妳去拿拔釘器，然後把門上面的木板拆掉好不好？」

　　「你有手自己不會去拆嗎？」

　　這句話一點感情都沒有。黑帝斯忽然感到一絲寒意，就算他再怎麼遲鈍，他也看得出來姊姊今天很反常。

　　但是，已經沒時間了。黑帝斯看看手錶：八點二十分。他幾乎快要趕不上公車。

　　黑帝斯嘆了一口氣。他默默地走過他姊姊的身邊、走進廚房，從櫥櫃裡面拿出一支拔釘器。

　　黑帝斯回到家門口，自己動手將釘在門邊的木板拆掉。

　　「已經……已經八點二十五分了！」

　　公車再五分鐘就要抵達他家附近的站牌。有的時候公車甚至還會提早到咧……黑帝斯將拔釘器放回櫥櫃之後，立刻拎起書包，再度走到家門口。

　　「皮夾、手機、悠遊卡、鉛筆盒……」黑帝斯一一檢查自己該帶的物品有沒有帶齊。「水瓶、零錢包、講義……還有準考證……」

　　「還有準考證……」

　　「准考證……」

　　啊准考證咧！

　　最重要的准考證竟然沒有在我的書包裡面！黑帝斯記得他昨天晚上睡覺之前，明明就有把准考證放進書包。

　　黑帝斯立刻轉過身去往他姊姊那邊看──准考證果然就在她那邊。就在她的手上。

　　黑帝斯的姊姊正拿著他的准考證在搧風。黑帝斯的忍耐已經逼近極限。

　　「拿來啦！我真的快要來不及考試了啦！」

　　「快來不及考試？那就不要去了呀！」

　　黑帝斯的姊姊一手舉起刀子，另一手舉起准考證。

　　「妳、妳幹什麼──」

　　黑帝斯根本來不及反應，他的姊姊就將准考證撕個粉碎。

　　「喂！」

　　黑帝斯的姊姊將准考證的紙片像施肥一般灑到地板上。她抬起頭，對著黑帝斯微笑。

　　「乖乖待在家裡陪姊姊，好嗎？」

　　「不、不要！」

　　黑帝斯已經瀕臨極限──不過，他突然想到用身分證好像還可以考。

　　他頓時鬆了一口氣。

　　身分證放在皮夾！

　　「反、反正我用身分證還可以考！」

　　黑帝斯落下這句話，就頭也不回的轉過身去開門──

　　匡啷！

　　黑帝斯停止動作。他低下頭，一把刀子落在他的腳邊。

　　黑帝斯轉過頭去。他姊姊聳聳肩，一副自己是不小心的模樣。

　　「不小心手滑了……對不起。」

　　黑帝斯的姊姊還對著黑帝斯吐吐舌頭，就好像今天早上的一切都只是──惡作劇──

　　現在，黑帝斯再也受不了了。八點三十分，公車十之八九肯定已經開走了。

　　黑帝斯使勁地將刀子踢到一旁。

　　「姊！妳到底怎麼了！」

　　「什麼？什麼怎麼了？」

　　「妳鎖我的房間門啊！還有妳故意絆倒我！妳甚至還在門上面釘木板……欸，妳是不是不想讓我去考試啊？」

　　「哎呀──被你發現了，那你可以不要去考試嗎？」

　　這麼爽快就承認了？

　　「那、那妳總該給我一個理由啊！」

　　「因為……因為我怕你出門被車撞！」

　　「我哪會被車撞……妳不要再胡扯了好不好？快點說──妳到底為什麼不讓我出門？」

　　「因為──因為姊姊我擔心你嘛！擔心你出事情……」

　　「我只是去考試而已，哪會出什麼事情！」

　　「你會！」

　　黑帝斯的姊姊向著黑帝斯逼近一步。

　　「我是知道的哦……要是你去的話，下場會很慘的。」

　　「不就是考試而已！」

　　「不就是考試而已？不就是……考試而已？」

　　黑帝斯的姊姊再逼近黑帝斯一步。她歪著頭，兩眼瞪得比銅鈴還大。

　　「姊姊我啊……我是最清楚的哦，要是你踏出門的話可能會被車撞會被槍殺會被活埋還會被關在別墅裡面點火燒……」

　　黑帝斯愣在原地。他姊姊現在說的他根本有聽沒有懂。可是現在他姊姊的表情真的令他不寒而慄──

　　黑帝斯的姊姊突然抓住黑帝斯的手臂。她彎下腰，撿起掉在一旁的那把濕淋淋的刀子。

　　「我我我──我真的要走了！」

　　黑帝斯開始覺得害怕。他姊姊現在的狀況，比任何他看過的那些小說情節都還要恐怖。他轉過身去，他想掙脫他姊姊那支死白的手，但是──

　　他忽然感覺到有個尖銳的東西正抵著他的上臂。

　　黑帝斯轉頭一看。他看見他的姊姊拿著那把濕淋淋的刀子抵在他的手臂上，他還看見刀身反射出兩顆黑色的眼球，正在注視著他──那大概是他這輩子看過最恐怖的東西了。

　　「姊！妳妳妳到底要幹什麼啦！」

　　黑帝斯覺得自己眼眶紅了。他很驚訝自己竟然快要哭出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嚇哭」嗎？他今天總算了解什麼叫做「嚇哭」了。他心裡面想著這樣或許正好，要是他的姊姊看到他哭出來的話，也許會放他一馬。

　　然而，黑帝斯的姊姊接下來講的話，讓黑帝斯立刻就明白──

　　她不可能會放過他的，絕對不可能。

　　「與其讓你出門被他們殺掉，倒不如我現在就在這裡把你殺掉，這樣我還比較好過一點。」

　　她的表情是認真的。

　　真、真的假的啦……

　　黑帝斯的下巴整個掉下來。說什麼他都不願相信剛才那番話，竟然是出自於他姊姊的口中。

　　黑帝斯看見他的姊姊在流淚。但是她的臉上，卻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姊……妳、妳是認真的嗎？」

　　「是呀！聽姊姊的話一點都不難唷，對吧？」

　　話一出口，黑帝斯的緊繃感頓時全部消失無蹤。至今為止，黑帝斯的姊姊所表現出的不尋常，加上花蓮的那一座藏書庫，以及那張被撕了一半的信紙，還有那一本漆黑小書──這些全都立刻讓黑帝斯感到事有蹊蹺。

　　秘密。

　　既然都已經趕不上公車，那只有坐計程車一途。要是坐計程車的話，九點半再出發就行。

　　黑帝斯決定利用這段時間，向他的姊姊問清楚她究竟有什麼秘密。

　　「姊──妳的秘密是什麼？」

　　「秘密？」

　　「要是妳把妳的秘密告訴我，我或許會考慮留下來聽妳說。」

　　黑帝斯的姊姊搖搖頭。她放開黑帝斯的手，然後倒退兩步。

　　「不……我不能……我不能……」

　　「那我就要走了。」

　　丟下這句話，黑帝斯果斷地轉過身去打開家門──外面的寒氣瞬間灌進屋子裡面，黑帝斯突然感到一陣惡寒。

　　「等等！」

　　黑帝斯的姊姊抓住黑帝斯的手，卻被黑帝斯用力的甩開。

　　「那妳就跟我講啊！跟我講那本書，還有那張信紙的事情！妳還要跟我說絲莉到底是誰！」

　　「不行……我不能啦……我真的不能……」

　　黑帝斯的姊姊拚命的搖搖頭。

　　「我真的沒有祕密……真的沒有沒有沒有沒有祕密……」

　　黑帝斯嘆了一口氣。其實，他剛才一度以為他姊姊真的會開口將秘密都告訴他。結果還是……

　　「沒、沒有就算了。我要走了──」

　　「我叫你等一下！」

　　黑帝斯的姊姊突然對黑帝斯咆哮。黑帝斯嚇得回頭，他還以為他的姊姊生氣了──結果他的姊姊卻是展開雙臂、手裡拿著刀子，還露出比剛才更燦爛的笑容。

　　「來──快點──到姊姊這邊來。不要再問那些事情了，讓我們繼續跟平常一樣過日子，好嗎？」

　　有那麼一瞬間，黑帝斯閃過「照姊姊做」的想法。

　　但是……

　　不行！因為……因為我已經跟她約好了！我已經──我已經跟小伶約好了！！！！！

　　所以最後，黑帝斯還是衝出家門。他的姊姊在他身後喊著「別去！」也跟著一起衝出家門，但是黑帝斯早就已經跑得遠遠的，再也看不見身影。

　　黑帝斯的姊姊憤怒地朝著前方丟出那把濕淋淋的刀子，嘶吼著：

　　「我叫你別去！！！！！我叫你別去啊啊啊啊啊！！！！！」

　　

　　※

　　

　　她再也沒有力氣了。經過今天這一切，她再也沒有力氣去阻止黑帝斯，去阻止她最心愛的弟弟去送死。

　　「為什麼……為什麼不乖乖待在家裡呢？」

　　她站在寒風之中，對著她拚命想要保護的人事物不停唸著：

　　「為什麼不乖乖待在家裡呢？為什麼不乖乖待在家裡呢？為什麼不乖乖待在家裡呢？為什麼……為什麼不乖乖待在家裡……為什麼……為什麼不──」

　　「好啊！你去啊！他們一定會殺死你！！！！！」

　　她癱坐在家門外。

　　最終，她還是失敗了。她即將眼睜睜地看著最心愛的人去赴死。等到黑帝斯回來之後，黑帝斯就再也不是黑帝斯了，黑帝斯也許會成為一具冰冷的遺體、焦黑的遺體，或是支離破碎的遺體──而她不想再經歷一次那種最心愛的人一一死在面前的悲痛。

　　「我怎麼……我怎麼能讓他們殺死你啦……」

　　她雙手摀著臉。過去的回憶一點一滴地在她的心頭浮現，她開始哭泣。

　　「早知道妳去會死……我就不讓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