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本章節 3480 字
更新於: 2023-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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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呼嘯,颳得臉龐發痛。
陸斯恩張開翅膀,雷電般迅速地在城市穿梭,人們的尖叫聲、汽車的鳴笛聲、高樓的爆炸聲⋯⋯海溪橋低垂著頭,看見腳底下穿梭的人們,心跳越來越快。
朝宗從不相信命運,為達任何目的,他都可以不擇手段。
海溪橋抬首望向蒼穹,遠方的天際已經黯淡下來,佈滿深沉濃重的烏雲,突兀的是,有一個巨大的紅色裂縫內,有無數影子正如下雨般,頭朝下地墜落下來,「這地獄之門,現在是開了多少?」
「我也沒有親眼見過啊,但是按照記載,地獄之門能籠罩整片人界的上空。」
現在海溪橋知道,為何陸斯恩會如此著急了。
如果地獄之門打開,那不就與世界末日,並無二致了嗎?
陸斯恩一咬牙,「裡面掉出來的黑色軀體,都是冤魂,之後,很多巨大火球,也會砸到地面。」
過了幾分鐘,陸斯恩帶海溪橋,來到那束龍捲風面前。
「嗚嗚」的風聲,彷彿冤魂的悲鳴,這裡的狂風令人站不住腳,周圍的房屋和高樓大廈,早已化為無數殘骸,被捲入這黑色的龍捲風內。無數斷垣殘壁在飛舞,要是衝入這龍捲風內,恐怕就身體也會被捲成肉碎。
就在此時,「碰」一聲響,海溪橋嚇了一大跳。
只見一個焦黑的屍體落在地面上後,撐著地面站起來,慢慢抬起臉,那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眼球凸出,彷彿隨時都要掉下來。
屍體張開漆黑的嘴巴,發出哭聲,朝他們撲過來。
陸斯恩左手拉著海溪橋的手腕,右手一劍插進亡魂的心臟。來不及喘一口氣,悲鳴聲從頭頂傳來,無數黑色的屍體正從天上往下墜落,陸斯恩還得保護海溪橋,施展不開手腳,顯得愈來愈吃力。
「後面!」海溪橋驚呼。
陸斯恩一回身,削斷屍體的頭顱。
不好,剛剛鬆開手了!
狂風颳過,海溪橋的身體就如一團棉花,迅速地被捲進龍捲風中。她牙關都在發麻,感覺身體上被一些尖銳的東西刮過。
在眼前一片漆黑之際,一道銀色的白光閃過,破開龍捲風。海溪橋感覺身體被牢牢摟住,摁在一個熟悉的懷抱裡。
他沒事。
意識到這一點,海溪橋眼眶發燙。
江月白展開翅膀。
他渾身都濕透了,濕漉漉的銀髮黏在額頭上,橫在她腰間的手臂梏得很緊,有些發痛。
海溪橋的臉埋在他的衣襟裡,聞見一股鐵鏽味,她倏地抬起頭,看清了眼前的一幕。
他渾身上下,都是血。
「江月白。」她著急了,「快先找地方躲起來!」
江月白表情有些緊繃,疾速朝遠方安全之地飛去,卻感覺有一股力量,正在從身後更加迅速地逼近。他當機立斷轉過身,自己的劍瞬間撞上了對方的赤劍。
「——嘩!」
一股強大的氣流以他們為中心擴散。
「我就知道妳會過來。」
一道慵懶從容的嗓音,清晰傳來。只見朝宗腳尖點著虛空,追到他們不遠處,手裡的劍通體發紅,他一雙狹長而漂亮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海溪橋。
在與她視線對視後,他的嗓音,也變得稍許溫和。
「我等妳好久。」
——依然。
海溪橋喉頭發澀,朝宗那一雙眼睛和嗓音都一如繼往,深沉而熱烈,如同火焰一般灼燒人心,只是現在,他有一隻眼睛被繃帶纏繞。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胸前的項鍊。
下一刻,感覺腰間的手又緊了些,她回過頭去,感覺江月白的聲音低而輕。
「溪橋。」他說,「不要離開。」
海溪橋心頭一震。
原來他內心最恐懼的,是她恢復記憶後,會離他而去。
「朝宗,我們談談。」海溪橋暗暗握住江月白的手,筆直望向朝宗,「我們沒有爭奪之心,你如果願意把地獄之門關起、放我們走,我們可以承諾,以後絕不會動你的皇位。」
朝宗佇立在幾米遠處,聽她說著,臉上的笑意逐漸消散,只靜靜目視她。
海溪橋心頭巨震。
那是一個,悠遠而寂寞的眼神。
「妳就是這麼想我的?」朝宗低聲說道,「這個皇位,我本來就不稀罕。以前如此,現在更是如此。」
這漫長的歲月,權力只是一個耀眼的衣服,讓眾生萬物匍匐在他腳前,然而能與他並肩而立的女人,卻只能在記憶中追尋。
那是他給自己降下的懲罰,也是給她享受自由的期限。
然而現在,期限已至。
海溪橋感覺眼前一暗,身後伸來的微涼的手指,覆蓋住她的雙眼。她困惑:「怎麼了?」
江月白將她轉過身,攬入自己懷中,使她背對著朝宗,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不需要和他談判。」江月白冷聲道,「他不會聽。」
朝宗的眼底,重新鋪上散漫的笑意。
「江月白,遇見你,我才知道,原來你,一夕之間就能成為惡犬啊。」他手上的劍微微顫動,一股氣流散了開來,「覬覦我的權力,還覬覦君主的女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那句「君主的女人」像是一把利箭,狠狠插入江月白的心臟。
他揮出一個光刃,被朝宗擋下。
「我不可能放你們走。」朝宗嗓音逐漸變得冷然,一頭血紅的紅髮在空中飄舞,顯得鬼魅,「江月白,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將你收做心腹,又當成狗一樣對待嗎?」
海溪橋聞言,抓著江月白衣襟的手微微收緊。
「前皇帝臨死前,吩咐我去貧民區找人,那個人,就是你。」朝宗舔了舔下唇,輕笑出聲,「前皇帝為何要在臨死前找你?我之後才知道,原來你是他藏在貧民區的私生子,他想要在死前,將權力移交給你。」
「當然,我不可能放任他這麼做,我還要找到你、一如他當時羞辱我一般,羞辱你。他殺了我的父母,我也殺了你的父母,他把我當狗使喚,而他的兒子,也會成為我的狗。」
江月白的咬肌,隱隱鼓了一下。
「可笑的是,你到不久前,還對我忠心耿耿。」朝宗眼底染上光亮,嘲諷道。
江月白握著劍的手一緊,他的思緒紛飛,灰暗的記憶逐漸變得清晰。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聽到皇帝駕崩的消息之後,母親夜夜被找上門的男人百般折辱,最終自盡而亡。
很巧的是,過了幾年,江月白便遇見了朝宗,被收為心腹,征戰沙場,經歷無數次死裡逃生,仍擺脫不了「皇帝的看門狗」的稱呼。
原來這一切,都是朝宗精心策劃的局。
「依然。」朝宗說,「我答應妳,要是妳回到我身邊,我就把地獄之門關上,不讓妳的故鄉受波及。」
他知道她在人界有所牽掛,所以才會在今世,用這種方式脅迫她。
「過來吧。」
朝宗緩緩朝她伸出手來,語氣不置可否:「到我身邊來。」
海溪橋知道,那是一種警告。前世他不悅時,清淡慵懶的語調,總會比往常還要沉些。
人界,尖叫聲、爆炸聲、風的呼嘯聲,這些嘈雜聲不絕於耳。海溪橋低下頭,看見的是破碎的瓦礫,瓦礫之下,有一隻短短小小的手伸出來,正吃力地往外揮動,想必是某個孩子,被壓在這斷垣殘壁之下。
海溪橋心頭觸動,但扣在腰上的手卻收緊,將她抱得更緊。
「我會跟你走。」她試圖讓自己的聲音平靜,「還有,我已經不是沈依然。」
朝宗微微挑眉,食指一勾,一股無形的力量倏地襲來。
江月白看著朝宗高高在上的面孔,胸腔裡滯悶,厭惡的情緒翻滾而來。懷裡的女人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來不及伸手去抓,便不受控制遠離了。
他眉心狠狠一皺,拿著劍要追,前方卻傳來海溪橋的驚呼聲:「小心!」
無數冤魂從天而降,像是受到了指令般,全都以頭朝下、張著漆黑的嘴巴,猙獰地朝他撲來。蒼穹的地獄之門打得更開了,裡頭有無數火球如隕石般重重砸下來,海溪橋看見江月白被無數黑影埋住後,一顆最巨大的火球,筆直地砸向他!
「朝宗!」她直呼他的名字,怒視著紅髮男人,「你說會關閉它!」
「放心,君無戲言。地獄之門要關閉,需要時間。」朝宗溫熱的手扣住她的手腕,輕輕地摩挲了下,海溪橋呆了一瞬,下一刻感覺被什麼給束縛住,低頭一看,雙手被憑空出現的金色鎖鏈扣住了,「乖乖在這等著。」
朝宗鬆開她,然後持著劍,一步步朝著不遠處那一山黑色的物體走去。那些冤魂早已將江月白淹沒在內,剛剛被火球砸中後,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隨著朝宗的接近,那些冤魂像是蜘蛛一般,伸著漆黑的手匍匐而行,紛紛讓開道路。最下方顯現出來的,是死神的一雙龐大的羽翼。
朝宗輕嗤一聲,戰神,果然大難不死。
他手中的劍氣微動,海溪橋像是察覺到他的用意,語氣裡再也不平靜:「別動他!」
朝宗抬起眼簾,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女人的臉一片慘白,連嘴唇都毫無血色,十分狼狽,這張熟悉的面孔,與沈依然如出一轍,牽動著他的思緒。朝宗舉起手中的劍,唇邊露出幾乎瘋狂的笑:「妳當初自殺的時候,有想過我的感受?我今天要把妳所愛之人的翅膀砍斷、抽掉神力,死在妳面前。」
所以,妳要恨,便恨吧。
反正今生今世,妳也不會心甘情願留在我身邊,比起像前世一樣鬱鬱而終,不如像現在一樣,一雙眼睛飽含恨意,像是恨不得啃他的骨頭喝他的血。
這樣的日子,一定會很有趣。
——手起刀落。
海溪橋終於看見江月白。
卻寧可,不要看見他。
沒有了翅膀的遮擋,他的後背淌滿了血,身體還保持著剛才被襲擊前不堪重負的動作,單膝跪在地上,頭顱微微垂著。他渾身上下幾乎沒有完好之處,衣衫被炸得襤褸,體無完膚,像是從火海裡打撈出來的浴血之人。
海溪橋的嘴唇哆嗦,眼眶蓄滿淚水,她張了張口,卻吐不出半句話來。
他的生活,本不該如此。
是她。
是她求他在李溶的手下,救下自己。
是她懷有私心,硬是到他身邊。
那對死神的好奇心,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
從一開始,她就不應該和他相遇,讓他與皇帝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