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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3132 字
更新於: 2023-08-19
  面對死神,她並未表露出半點驚慌,還衝他微微一哂:「⋯⋯您是?」
  朝宗這才注意到,石桌上,擺了酒杯。
  他收回視線,舉步離開,本想不予理會,一聲極輕的嘆息,卻從身後傳來。沒來由的,他感到遲疑,索性便順著心意,來到女人面前。
  「已經好久沒有見到外人了。」女人雙眼沉靜,「在這裡,除了侍女和侍衛,沒有其他人了。」
  她本是獨自飲酒,石桌上只放了一小壺酒和一支杯子。她卻渾然不在意,將那杯自己喝過的酒杯斟滿,推到他面前,「我叫沈依然,一直被關在這裡,不知道外界發生的事。最近外面好像常常有動靜,你能跟我說說嗎?」
  朝宗視線落在杯子上,裡頭的酒瀲灧波光,淺淺倒映著白皙的月色。
  他淡淡地說:「反皇軍殺了皇帝,現在正在清除皇宮裡的餘黨。」
  「是嗎?希望這些餘黨能順利逃脫。」
  朝宗握著酒杯的手一頓,抬眼看她:「皇帝已經死了,這些餘黨成不了氣候。」
  「⋯⋯」她神情一頓,這才會意過來,「你的意思是謀反成功了?我以為你說的清除餘黨,是指在清除皇宮裡的反皇軍。」
  朝宗仔仔細細端詳著她的臉色,女人即使在和他聊這樣敏感的話題,神色仍然半絲不變。她的長相明豔,笑起來時,狹長的眼睛會微微瞇起,眼尾上揚,像狐狸眼睛,只可惜那雙眼裡,一直毫無波瀾,像一池死水。
  也是。
  無論以後是誰當皇帝,對她來說,應該都無關緊要。
  「妳不怕下一任皇帝來找妳?」
  沈依然瞥過來一眼,單手支著下巴,聲音很輕:「你知道嗎?我從十歲的時候,就被抓到這裡來了,每一天都在害怕自己的死期。」
  「現在死期真的離我不遠了,反而沒什麼感覺。」沈依然眼睫低垂下來,在眼瞼處留下一層斑駁的影子,「⋯⋯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說說看。」
  「你以後到人界執行任務時,要是遇到我父母,替我轉告他們,說我被賣到國外,被好心人收養,現在過得很好。」
  朝宗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喉結上下滾動了幾次。
  「別這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他嗤笑一聲,「等以後都穩定了,妳會有機會回人界。」
  內心卻想,她還不知道嗎?她被綁來死神界後,人界的父母為了找她而傾家蕩產,在好幾年前,夫妻倆鬱鬱寡歡相繼死亡。
  父母對兒女的愛,就是如此無私吧。
  胸口有些發緊,像是不小心被一隻無形的手抓住了,讓朝宗感到有些滯悶,他的腦袋被酒灌得有些暈眩,慢慢閉上眼睛,抬手抵住自己的臉。
  只聽衣料摩擦的細響,對方似乎站起來了,朝宗眉頭微微一皺,重新睜開眼,見到眼前的一幕,卻愣了好一會兒。
  沈依然跪在地上,垂著頭:「謝陛下。」
  「妳知道我是誰?」
  她盯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字字條理清晰:「能進到這裡來的,只可能是未來皇帝,也只有皇帝能大言不慚,承諾會帶新娘回人界。」
  她有點小聰明。
  不過,他確實沒有打算帶她回人界。她不知道父母親的死,對她來說,也算是一種仁慈。
  沈依然說:「只要您願意實行剛才答應我的事,那以後無論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行啊。」朝宗饒有興致地盯著她,「那妳就想想辦法,討好我。」
  他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復仇完,前方的路變得渺茫,未來將成為皇帝,地位尚不穩固,肩膀上的重擔也只增不減。
  眼前的女人站起身,幾步邁到他跟前。
  那雙眼睛濕漉漉的,帶著一絲倔犟不甘和一絲決絕,雖不是一個順服的眼神,倒是比先前那死氣沉沉的目光,好看靈動許多。
  一看到這樣的眼神,朝宗就知道,她想要做什麼了。
  沈依然的纖纖玉手搭在他肩膀上,帶著微微顫意,俯下身體,一股幽香纏繞而來,那長髮順著滑過來,散在他半敞的衣領胸口處,若即若離的,撓得人心尖發癢。
  她柔軟的唇,覆了過來。
  不知技巧的生澀,在吻的時候,毫無章法地又舔又咬。朝宗捏住她的下巴,低啞的聲線,帶著一絲酒後的慵懶:「我教妳怎麼接吻。」
  沈依然愣了一下,搭著他的肩膀的手一緊。
  下一瞬,感覺腰被一隻大掌覆上,她跌坐在他腿上,熱烈的吻混著酒氣瞬間襲來。他側了下臉,挺直的鼻樑蹭過她的,含著她的唇舔拭,然後扣著她的下巴,舌頭便伸了進來。
  她被他摟在懷裡,渾身都在發燙。
  他的另一隻手按著她的後腦勺,隨後修長的手指向下游移,觸碰到她的耳朵。
  沈依然身體一顫。
  下一瞬,搭在她腰上的手向下,托住她的臀部,站了起來。
  來到寢室時,朝宗扣著她的雙手,將她摁在床上。
  「我會封妳為皇后。」他咬著她的唇,模糊的聲線傳來,「我和前皇帝不同,對飲血沒興趣。妳只要懂得討好我,就會過得很好。」
  朝宗握著她的腿進入時,時間變得很慢很慢,糾纏的氣息曖昧而黏膩,她似乎感到羞恥,閉著眼睛,雙手抱著他的肩頸,聲音染上哭腔。
  夜很漫長。
  佔有她這件事,比原計畫預定的,還要早很多很多。
  皇室的力量尚未完全清除,他便被拱上了皇位,死神界上下動盪,貴族們紛紛針對和質疑的聲浪一波接一波。
  「你哪時候會讓我回人界?」沈依然問他。
  朝宗放下手中批改文件的筆,將她拉入懷中,一手抱在她的小腹前,將頭埋在她的頸窩處。他低著眼簾,看見自己的紅髮,和她的黑髮交織在一起。
  「依然。」他側過臉,滾燙的氣息,落在她的脖子上,「回人界太危險,需要我同行。」
  倒也不是多忙。
  只是他有一種感覺。
  要是沈依然回人界,發現父母已死的消息,就會離他而去。
  朝宗欺騙了她,這一點,是不爭的事實。
  是啊。
  沈依然想要的,只是自由而已。
  她十歲時被帶到死神界,折去雙翼,關在狹小的金絲籠內,而現在,她也同樣被折去雙翼,只是這金絲籠換成整座皇宮,比以往大了些罷了。
  「⋯⋯妳要是想出去走走,讓侍女帶妳到附近。」
  沈依然眼底,被一層陰鬱覆蓋:「不用了。」
  再後來。
  朝宗以政務為藉口,避開與她見面。只有深夜的時候,才會進她的寢室,擁著她入睡。隔天,他會比她早起,去處理政務。
  直到有一天,他聽見新娘自殺的噩耗。
  多年後,朝宗時常想起那畫面。
  沈依然閉著眼躺在他懷中,胸口被刺穿,一動也不動,身體逐漸變得冰涼僵硬。
  若在之前,先告訴她真相,即使讓沈依然恨他、報復他,也好過拿刀自殺。要是她願意,他也可以給她自由,讓她隱姓埋名,隱身於人界。
  歸根結底,都是朝宗的自私,使她最終殞落。
  「和我在一起,就讓妳,這麼痛苦嗎?」
  那好。
  「我讓妳走。」
  對於死神新娘的離世,外人總說,她是死於朝宗之手。朝宗從未否認。
  歲月漫長,光陰荏苒。只是那皇后之位,始終空著。
  傳言說,皇帝愛權,且不喜歡分權給他人。
  傳言說,皇帝曾遭新娘刺傷眼睛,所以變得多疑,不願再碰任何女人。
  傳言說⋯⋯
  那百年前的真相,漸漸地被塵封,再也無人知曉。
  寶座上的皇帝嗜血無情,整頓長年低靡的死神界。
  皇宮深處,每當熄燈之時,他會進入離世新娘的寢殿中。寢殿與百年前並無二致,被保持得一絲不差,他必須躺在這張床鋪上,才能入睡。
  這漫長無趣的歲月,令他感到孤寂。
  當初千辛萬苦搶奪的皇位,究竟意義何在?
  「三百年了⋯⋯」朝宗將手背蓋在眼皮上,唇角微微揚起。
  喃喃般的低語,在寂靜的寢殿中迴盪。
  「妳應該已經平安出世⋯⋯」
  過了這麼多年,記憶裡女人的面容,竟變得如此模糊。意識到這一點,就像丟失了畢生最重要的東西般,他感到悵然若失。
  隔了一日,朝宗秘密下令下屬,去人界追尋新一任死神的新娘。
  他知道,沈依然有項鍊的保護。
  ——在人界自由的期限。
  在找到她之前的那段光陰,將是他曾承諾過的、給她的期限。
  「陛下。」下屬單膝跪在階梯下方,畢恭畢敬道,「抓到反皇軍的殘黨,說見到了新一任死神的新娘。」
  朝宗挑起一邊長眉,微微坐直了身體,紅色的眼眸變得深沉:「是嗎⋯⋯」
  終於回來了。
  聽完殘黨的描述後,朝宗思緒快速轉動,他想起近日辦事最得力的助手,下令道:「讓江月白過來見我。」
  「是。」
  他想,那個像狗一樣聽話的騎士,對權力沒有興趣,定能夠替他找回沈依然。
  朝宗處理完政務後,來到沈依然的墳前,他屏退所有的下人,獨自站在墓碑前,伸手去觸摸那粗糙的石碑。
  死神的壽命很長,時間卻過得太慢。
  但是,聽到妳的消息的那剎那,卻彷彿看見,在那剎那間,百花齊放的光景。那是初次見面的庭院,女人一身藕色連衣裙,坐在擺了杯盞的石桌前。
  妳黯淡笑著,邀我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