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許諾

　　當曉夜聽到文律提出的問題時，她知道他對她的安排並不滿意。文律曾向她詢問蝶舞的任務目標，但曉夜並沒有告訴他，因為她知道如果讓他知道蝶舞的所在，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找她，而這會對任務造成妨礙。
　　曉夜了解文律對蝶舞的情感，但她不能讓這樣的情感成為任務的妨礙，這點蝶舞也明白，所以她選擇離開他身邊，獨自一人執行任務。
　　曉夜回想起蝶舞當初面對測驗時，對那時的測驗員璀翠造成重傷。他們的能力十分相像，璀翠能吸收他人的生命能量以增強自身的體能，而蝶舞則擁有優秀的身體能力與恢復能力，兩人可說是平分秋色。
　　就那次測驗而言，璀翠一上場便用儲存的生命能量增強自身體能，而且她能吸取對手生命能量，照理說應是穩操勝算，但結果卻出乎曉夜的意料之外，那場對決是處在一面倒的狀態，不到五分鐘就分出勝負，身為勝利者的蝶舞只是凝視著倒臥在地的璀翠，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他們之間為何會有這樣的差距，原因是因為蝶舞不僅擁有卓越的體能，她運用身體的技巧亦是登峰造極，對決時她宛如是翩然飛舞於群芳的紫蝶，在迅速地迴避璀翠的攻擊時也毫無間斷地對她的身體造成重擊。
　　璀翠因為不能碰觸到蝶舞，因此無法吸取她的生命能量來恢復體能，因此在她曼妙動人的舞姿下落敗收場。
　　曉夜對蝶舞卓越的體能感到驚訝，但同時也對她散發的氛圍感到不解，因為就先前接觸她的成員回報，蝶舞身為一位護士，對所有人都能給與善意的關懷，這應該能代表她秉性純良。
　　但在這次的測驗中，蝶舞彷彿像是一台毫無情感的戰鬥機器，她的每招皆往璀翠身上的要害襲去，沒有半點猶疑與同情，甚至在聽到她因雙手受創而發出悲鳴時，也完全不停手，並順勢補上一腳將其踢飛到路旁的磚牆上，就是那最後一擊讓她失去意識。
　　曉夜在旁觀看整場對戰經過，心中對於是否要讓蝶舞加入七色猶豫了一會，但她最後還是作出決定，讓她成為七色的一員，因為她所擁有的情感，並不帶有邪惡的色彩，但也沒有善良的元素，她所擁有的是純粹的虛無。
　　曉夜凝視著蝶舞不含光澤的雙瞳，那是一雙沒有情感與夢想的眼眸，她心想這樣的人或許最適合成為七色，因為成為七色所要喪失的事物實在太多了，沉重的使命與冷酷的現實會逐漸磨耗人的情感，直到最後連人性都可能失去，這實在是一件令人感到悲傷的事。
　　作出決定的曉夜朝蝶舞走去，蝶舞聽到從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連忙回頭一看，只見一位藍衣女子迎面而來，她認為她與剛才襲擊她的人應該是一夥的，於是臉上流露戒備的神情。
　　「我先自我介紹，我是藍曉夜，是虹這個異能者組織的聯絡人，也擔任決定者的工作。剛剛那場對決是我們對你作的測驗，而你已經通過我們的測驗，能成為我們的一員，並擔任虹之七色。你願意加入我們，共同守護世界嗎？」
　　「我沒興趣。」
　　「請問妳有什麼想實現的夢想嗎？我們可以幫助你實現內心的願望。」
　　「夢想？我已經失去作夢的能力，夢想與願望對我而言不過是毫無意義的辭彙罷了。因為真正的我早就不在了，虛假的我怎會有真實的願望呢？」
　　曉夜聽到蝶舞的回答，心想她應該是從前受到現實的重擊，導致心靈受到創傷，所以才會使她的人格產生如此劇烈的變化，就她的情形來看，她的人格似乎可以任由己意來切換，順應任何情況作最適當的調整。因為沒有原有自我的侷限，所以她可以自由地扮演任何角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一個完美的演員，縱使她的演出沒有任何真正的情感。
　　「那就讓我幫你找回你的自我。」
　　「這是不可能的，別讓我擁有不可能實現的夢想，那件事我早已放棄了，因為時光是不可能倒流的，過去的我是不會再回來了。」
　　「請你相信我，好嗎？」曉夜凝視蝶舞的雙眼，柔聲道：「我能感受到你體內還擁有殘存的自我，雖然他被你封印在內心深處，但我將與你共同將他找回來。」
　　曉夜緩步走到蝶舞面前，然後伸出雙手擁抱眼前看似堅強的她。蝶舞看到曉夜伸手要抱住她時，下意識地想要閃躲，但沒想到身體卻動彈不得。就在蝶舞想要移動不聽使喚的身體時，她感受到一股睽違已久的溫暖，因為曉夜溫柔地將她抱住，她的頭剛好到她的脖子旁，可以嗅到一股來自海風的清香。
　　曉夜於蝶舞的耳邊低喃道：「真正的你就在這裡。」
　　「真正的我就在這裡？」
　　「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要扮演不同的角色，每扮演一個角色就像戴上一張面具，讓面具掩蓋住真正的自我來符合社會的期待，在這樣的角色扮演中往往會讓人忘了原本的自我，甚至有人會為了扮演角色，不惜犧牲掉真正的自我，但是真正的自我並不會消失，他只會潛藏在每個人內心的深處，等待人們回憶起原本的自我。」
　　皎潔的明月灑下一片銀白的月光，沐浴在月光雨中的兩人顯得格外明亮。蝶舞聽了曉夜的話語，雖然還不太明白，但她內心忽然湧現一股勇氣，想要再次嘗試追尋那遺忘已久的夢想，尋回真正的自我。
　　蝶舞抬頭看著曉夜碧藍的雙瞳，那雙眼眸宛如青空般能帶給人希望，她心想或許自己能尋回失去的雙翼，於廣闊無垠的藍天自在地飛舞。
　　「你願意成為我們的同伴嗎？」
　　曉夜鬆開環抱蝶舞的雙手，向她伸出右手，這時她察覺身體能自由移動，這才發現原來剛剛是曉夜用能力讓她身體動彈不得而趁機抱住他。她現在回想起來雖然有些難為情，但這樣的感覺還不錯，因為她好久沒感受到那令人懷念的溫暖。
　　「我願意。」蝶舞握住曉夜的手，微笑道：「你要帶我飛向天空喔。」
　　
　　曉夜回想起當初認識蝶舞的情景，現在的她跟兩年前的她比起來是否變得不一樣呢？曉夜並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她殘存的自我藏在沒有人可以觸及的內心深處，連她也碰觸不到，或許這就是徹底的遺忘。
　　這兩年來曉夜一面指派蝶舞從事各種任務，一面想辦法幫助她尋回真正的自我，不過這其實是一件很諷刺的事，如果蝶舞找回失落的自我，那她勢必不能再勝任他現在的職務，所以曉夜情感上雖然希望能找回蝶舞真正的自我，但她的理性於她的腦中不斷地告誡她，不要忘記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事。
　　這句話在曉夜的腦海中無止盡地出現，就像在質問他為何被感覺所囿，不作正確的事。
　　她第一次產生迷惘，對所作所為感到困惑，這是她不曾有過的情感。她身為虹的連絡人，也相當於整個組織的指揮者，要用理智去下達命令而不能感情用事。 當然作為指揮者並不是指她是七人中地位最高的一個，虹這個組織原則上是七色共同決策，任何重大的決定都要七個人投票表決，而她只是在遵循七人所訂立出來的法則中，負責所有任務的人員調派和行程規劃。
　　在擔任這沉重的職位時，她從未感受過任何來自權力的喜悅，有的只是肩頭上的重責帶來的龐大壓力。她記得數次為了實現理念，她下達指令要其他人進行抹除任務，甚至有時候是親自上陣，去抹除那些為非作歹的異能者與那些迫害異能者的人。
　　她已經不曉得消逝於她手中的生命到底有多少，或許他們的血液可以匯聚成海，他們的身軀能夠堆積成山，但她還是不停地製造新的死亡，因為她要守護的是他們的世界，還有她心中所堅持的正義。
　　因此她的理性明白地告訴她，蝶舞還是維持原狀就好，不要有任何改變，因為她需要現在的她來幫助她完成最重要的理想，也就是創造一個異能者能有尊嚴地活著的世界。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什麼都可以犧牲，就算是當初許下的承諾，也只能等到她完成理想後，才能將其實現，讓紫蝶飛回湛藍的天空。
　　絕對的理性讓她能排除所有情感的干擾，就像一台高級的智慧型電腦，能迅速地作出正確的判斷。
　　但是經過無數的判斷，產生連續的因果，她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翱翔於無際的夜空。
　　於夜空之中，一物皆無。
　　唯有孤寒。

　　深藍的跑車迅速地疾馳至目標的所在，那是一棟二十五樓的大廈，而那棟大廈的二十五樓之五是任鴻生前住的地方。
　　文律下車後看到蝶舞迎面走來，她身穿一件白色上衣，底下穿著一條黑色短褲，裸露的肌膚不會讓人有任何遐想，而是散發出一種自然的性感。
　　「好久不見。」文律說。
　　蝶舞對文律微微一笑，然後走到曉夜面前，說道：「我已派遣兩位配備麻醉槍的人員進入大廈待命，確定目標已進入任鴻生前用的房間，你現在打算如何處置？」
　　「任務就由我跟文律來執行。至於你跟另外兩個人拿麻醉槍在二十五樓的電梯門口待命，準備隨時支援。」
　　「我知道了。」
　　曉夜回首望向文律，沉聲道：「我們走。」
　　他注視著她那碧藍的雙瞳，彷彿海洋的深處，永遠見不到一絲溫暖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