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盆冷水驟然潑灑沉睡者,滲入骨髓的涼意令其驚醒,濕透上衣緊貼身軀、髮絲依附面頰。浮起殺意的金眸怒視來者,映入眼簾的是一身昂貴訂製服、神態傲睨自若的中年男子,見身後兩名畢恭畢敬的部下對他唯命是從,顯然是這兒的領袖人物。
「都被捉住了竟還睡得香甜,不愧是洛斯德家族的孽種,讓人看了就來氣。」男子居高臨下地唾罵,低沉嗓音極其冰冷,抬腳便朝路恩腹部猛地一踹,見對方一聲不吭地承受,甚是不悅,威脅道:「兩條路,一是將家族秘辛全盤托出,我姑且留你一用;二是犧牲你卑賤的生命,由我方『吸收』。我耐心有限,別想耍花招,明日必須給我答案!」
「呵⋯⋯我寧自戕,也不可能做你的走狗。」路恩冷然一笑,倔強地回應,不懼對方施加的壓力。雖模樣已狼狽不堪,可氣勢絲毫未減。
聞言,男子卻不可一世地獰笑,以眼神示意兩名部下後逕自離開暗房。
見二位不懷好意地逼近,路恩自知下場如何,索性緘默。果不其然地,一陣拳打腳踢集於身,如暴雨般傾洩,彷彿過了漫長時間才停止。
「臭小子,豈敢頂撞老爺?不想挨揍就老實點啊!」一名體格魁梧的男人整了整衣著,殺氣騰騰地警告著,旋即就要離開,見另一人未移動,催促道:「走啊?」
「我還想繼續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哈哈哈!那好,可別真把他打死了啊!」
直到門再次被帶上,一頭銀白交錯的短髮、身材略瘦、有些年紀的男人轉身逼近路恩,對上那雙頑強的金眸,意味深長地勾起唇角。
此刻盯著男人的容顏,卻不知為何升起熟悉感。
§
「埃麗卡,振作點!妳說阿奇爾死了?妳⋯⋯妳見到他的遺體了沒?說不定他和我們一樣,被、被關在其它地方了!」奧托試圖平靜短髮女人的情緒,可語氣卻慌張不安,險些語無倫次,即便能說服對方,也無法說服自己。
只怪當時過於大意,分明就在敵人地盤,卻未能提高警覺,倘若及時察覺老人轉身時唇角的一抹怪笑,興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被帶至老人口中的「家」時,便遭包圍,三人這才恍然大悟一切皆是圈套,並於混亂逃跑時與夥伴分散,卻也沒能逃離魔掌。
對方的目標是路恩和維拉,於拷問時奧托得出此結論,可無論如何,即使遍體鱗傷、疼痛不已,他也未曾鬆口,即便千刀萬剮也不可能背叛夥伴、即便先前和路恩不歡而散。
據埃麗卡敘述,敵人低劣至極,拷問無果,竟逼她與阿奇爾自相殘殺,實屬冷血!自幼便相依為命的二人,甚至是素不相識之人,對於如此毫無人性的要求,又怎下得了手?
許是阿奇爾擔心若一昧拖磨,敵人耐心耗盡之際,會迎來更加慘無人道的酷刑。於是,他為了讓埃麗卡保住性命,當機立斷而決絕地舉刀自刎,深紅體液自頸部噴灑,將地面染上一片怵目驚心的色彩。
他們之間雖無血緣關係,可無形中連繫彼此的情感卻已烙印於靈魂之上,是遠過至親更為密不可分的羈絆。
而此時此刻,視覺與精神的雙重打擊令埃麗卡陷入窒息漩渦中,紅血甚至噴濺在白皙面頰,一股溫熱於此鑽入膚下,讓她澈底崩潰。
對她而言,這相當於是自己親手手刃他。
「埃麗卡,妳一定要活下去!然後和路恩、奧托離開這裡!」
昏厥之餘,阿奇爾的最後一句話如清風般撫過她碎裂的心尖,臉上仍是記憶中爽朗的笑顏,卻多了幾分溫柔。
那張熟悉的面容眨眼間模糊不清,驀地,黑暗侵襲意識,再睜眼時,已身處於冰冷暗房。
「受了那樣的傷,他們不可能會幫他治療⋯⋯情況實在太糟了!」埃麗卡閉眼悲痛地道,攥著拳,指尖泛白,指甲甚而陷入肉裡也不覺疼痛。
「我不相信,除非我親眼見到他的遺體,就像⋯⋯娜塔莉當初那樣,否則我依然相信阿奇爾還活著!」奧托這回卻堅定了些,黯淡的眸裡隱約閃爍著光。他無法接受夥伴的生命如流星般轉瞬即逝,只要還未能證實,便有存活的可能性。
埃麗卡聞言一愣,忍痛頷首。
她是最希望奇蹟降臨的,希望能從這場惡夢中甦醒,永生不再涉足此地。
令人窒息的氛圍漸漸消散,許是奧托的話激勵了灰暗的意志,重新燃起希望之火,即使這火苗微弱地搖曳,他們也會小心翼翼地將它護在懷裡,不讓它熄滅。
二人重振精神時,外頭忽傳哀嚎聲,木門隨即被推開。他們瞬間收起笑意,神情緊繃地望向來人,殊不知竟是——
「⋯⋯路恩?」見眼前人狼狽不堪的模樣,乾涸的黑血凝固衣上,奧托驚喜又疑惑地叫喚,似也不確定是否為本尊,一時不知該不該上前。
聞聲,路恩抬手示意其勿再出聲,同時又有一人出現門口,於是二人一前一後踏入暗房。
奧托和埃麗卡認得那一身深色戎服,是這兒部下的統一服裝、是敵人的特徵。可分明是敵方部下,路恩為何會與他一同出現?雖說貌似也不帶敵意,更像是站在同一陣線,可心中升起的警覺仍未因此鬆懈。
「先幫他們快速處理傷口,再進行下一步。」路恩對男人低聲道,後者頷首,便蹲下身準備查看愣坐的二人。埃麗卡容顏憔悴,看似虛弱,想來應是無法使用治癒能力,否則奧託身上的傷早該痊癒。
回過神來,奧托立刻閃躲男人伸出的手,眼中充斥戒心,對其上下打量一番,顯然還是不信任。
「路恩,這是怎麼回事?他是誰?」
「⋯⋯這位是布希先生。」路恩猶豫片刻,神情顯得凝重了些,啞聲道:「布希先生來自達卡魯姆。」
轟隆——
頓感雷霆霹中腦門,奧托只覺耳邊嗡嗡作響,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的男人,此時仔細一瞧,才驚覺重疊的身影真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