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漪

艾菲想不到，自己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費恩博士。

「下士寶貝你真的嚇死我啦！」

「誰是你寶貝啊……」

不對，重點是博士的熊抱使她感到呼吸困難──賽博格級的機械臂握力可不是鬧著玩的。

幸而對方尚算知趣，趕緊在艾菲斃命前放開了手。

「那個臭機械，不是有他跟著嗎？他去幹嘛啦！」

她當然知道博士意有所指的是誰。

「別誤會，把我送來醫院的人正是斯奈德探員。醫療AI也說了，要不是有他幫忙在現場急救，我的腦神經一早燒斷了。」

博士噘起嘴，顯然對這個答覆不甚滿意，卻又無可奈何。

「既然如此，現在他又跑去哪？監視官不是應該時刻留守在探索官身邊嗎？」

艾菲卻慶幸他不在。

因為她未曾想到自己該用何種面目面對他。

伽拉忒亞？生物兵器？什麼天方夜譚啊！自己對這些根本毫無印象。

何況她是人類。縱使從未得到過父母的信賴和愛，但艾菲至今仍然深信，自己是艾薩克與響子所誕下的，唯一的獨生女。

可是……

(倘若自己真的是人類，某個推理便無法成立。)

「對了，局裡會怎樣處置【Linda】？」

「留在報廢區裡等死囉。」博士攤開雙手笑道，「刑期已經訂下，會在下個月初執行。這種異常AI就應該早死早著。」

(是嗎？但她又何錯之有……)

A版本的【Linda】所犯下的唯一過錯，不過是錯愛上不應該愛上的人類。行為值得譴責，卻又無法不寄予同情。

「艾菲，這次的案件被定性為恐怖襲擊，恭喜你立下大功。」

她卻笑不出來。

「聽說高層打算給你升職呢！」博士伸出食指貼臉一笑：「千萬不要說是我說的，要給中尉留點驚喜──反正收到正式通知的時候，你假裝很驚訝就是。」

艾菲才拾起笑意：「長官知道這個消息後，應該會感到很欣慰吧？」

「當然！」博士笑道，「你沒見到啊，消息下達的那一天，她在玻璃房裡笑得像傻子一樣。」

實在有點難以想象，畢竟羅塔中尉一貫給予別人的印象是個冷如冰霜的女強人。這代表她真的感到高興吧！

因為能幹的部下變得更有價值。

不斷訓練新人始終是件麻煩事，而富有辦案經驗的探索官實在日見稀少。能夠延長屬下的使用期限終歸是個好消息。

難怪中尉會因此感到雀躍。

之後她們天南地北聊了很多，大部分圍繞這次發生的各種事件。艾菲由衷感謝博士施以援手。

「客什麼氣！你是我認可的競爭對手，你愈有出息我愈覺得欣慰。」

令人感到迷惑的發言(這是對待競爭對手的方式嗎？)。

或許這就是「傲嬌」吧──不過，千萬可不能在本人面前親口講出，不然對方絕對氣炸。

博士寧願接受「孤癖」、「不合群」、「地雷系」的評價，也不願意被人稱讚「可愛」或者「傲嬌」。

她就是這樣的一個怪人。

「而且這是我的工作，我本來就有完成它的義務。」

「即使如此，我還是相當感激博士你願意剖析【Rachael】的代碼。」

艾菲握緊手中的報告，她想知道的事或許正在其中。

奇怪地，費恩博士的臉忽然變得陰沉。

「吶，艾菲......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

「與異常AI有關的？」

「你們的推論，是認為莉托．紋綺指使【Linda】，誘導伊拉貝拉‧蒙奇犯下謀殺罪行。」

「沒錯。」

當日莉托亦沒有否認這項指控。

「腦病毒的感染來源亦已經找到了，確實與莉托．紋綺有關。」

「是的，我們在她家中找到她是病毒製造者的證據。並且在死者的手機內，鑑識人員發現了魏冉‧漢修與【Linda】之間的通訊記錄。」

對話中，B版本的【Linda】坦承自己是蒙奇的好友「喬麗達」，並對他說了很多自以為是的挑撥離間說話，諸如：「你以為她真的喜歡你嗎？」、「傻子。想想也知道她一直不見面的理由。」、「伊拉說過你是她的提款機。某日玩厭了或者從你身上再搾不出錢時，她就會將你甩得遠遠的，去找新的『爸爸』。」這些都不是事實，但不妨礙漢修對此深信不疑。

「解除防狼模組安全限制的人亦是她。」

「目的可能是要使兩個人互相殘殺。無論死的是誰，都對紋綺制訂的計劃有利。」

(奇怪，為什麼費恩博士忽然會問起這些問題？以上的內容，她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艾菲壓下疑惑，呼喚起對方的名字。沒想到短暫失神的博士突然咬緊下唇。

「所以很奇怪啊？艾菲。被改寫的部分裡，根本沒有植入『供出喬麗達』的指令。」

啥？

「所有版本還有【Rachael】我都詳細檢查過了，她們的數據集內不存在喬麗達．紋綺的個人資訊。」

艾菲低頭思索：「【Linda】必須透過【Rachael】才能連接外網，而後者又非自主學習型的AI，」

(假如沒有內建檔案，那她們是從哪裡得知關於喬麗達的事情？)

「而且AI的程式代碼裡，有著『嚴密保護開發者私隱』的相關設定，所以按道理，不可能出現『人工智慧冒用喬麗達身份教唆犯罪』的這種情況。」

不然安全措施的設立將變得亳無意義。

「會是她的疏忽嗎？」

「艾菲，那是『賽車手』，以她的技術可不會犯下這種低級錯誤。」博士以不甘的口吻說：「不然我們早抓住她了。」

「那或許是其他人──」

「不可能。世上除了我，沒有多少人及得上她的水平。」她帶著不想服輸的語氣道：「假如是想把警方的注意力從薇薇安．紋綺身上轉移，『八分十六秒』已經足夠了，不需要多此一舉。」

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名言：當你把一切不可能的情況都排除之後，剩下的不管多麼離奇，也必然是事實。

「那只有一種解釋。」博士目光如炬。「AI是出於自身的意志，以這種方式向莉托．紋綺進行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