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兵器

以為她會誓死反抗，但是沒有。

莉托乖乖扯下衣領，露出位於左肩鎖骨上方的「籠鳥」紋身。

「你果然是『施華洛賽車手』。」

「我只是嘗試為人類爭取人權。」

「難道你就沒想過自己被利用了嗎？」

真奇怪，莉托的表情彷彿溫柔的母親縱容自己的孩子撒潑。這點使艾菲略感不爽。

只不過，少女選擇回握斯奈德悄悄遞出的手，沒有放開彼此。

或許她們知道，此刻彼此都需要對方的扶持。

因為一踏空，隨時粉身碎骨。

「『籠鳥』的目標是要推翻帝國政府的統治，為此必須動搖政府的管治威信，其中一個手段就是對外宣揚『機械犯罪論』。」

「這是指AI也會犯罪吧？」斯奈德的語氣無端平添幾分溫柔。

「是的。我們一向信奉『機械絕對正確而且永不出錯』，倘若這套信念遭受質疑，『籠鳥』便有機會趁虛而入，煽動更多的人參與反帝國的叛亂。」

「組織分派給紋綺女士的任務，」斯奈德代替艾菲接著說：「恐怕是偽裝成機器人，製造出能夠自主教唆他人犯罪的異常AI。」

再沒有比「機生物親自犯下謀殺行罪」更具說服力的藉口。

而施華洛恐襲案正是性質相同的前哨戰。

「這是一場自殺式襲擊，而你只不過是用完即棄的棋子。」

因此艾菲不明白，為了這種主張，值得以命相搏嗎？生存不是高於一切嗎？人如果死了，還去談什麼自由和大義。

「那麼真正的摩爾．夏洛克先生呢？」

「恐怕在一開始已經遭遇毒手。」為了完美取代對方，按照「賽車手」一貫的行事風格，絕不會留下任何活口。

又或者，夏洛克本人早在那場火災中灰飛煙滅，而莉托．紋綺不過盜用了死者的身分。

事到如今因為缺乏證據支持，再已無從考究。

「對此你有想反駁的嗎？紋綺女士。」

艾菲的推理或許合情合理，但這回若要把恐怖份子送上法庭，必須取得對方親口坦承的自白。

縱然不情願，她們亦必須步步進逼，套出對方的話。

沒想到莉托僅以淺笑應付。她緩步走向工作台，隨意拾起一柄刮刀。

「你們說，這種行為是對是錯呢？」她把刀尖傾前，「這是用他的遺械製作的油畫刮刀。」

緊接，她將刀尖向內，指向自己胸脯。

艾菲眼明手快，一個箭步上前拗折莉托手臂，把她擒拿在地。

「海爾迦！」

可是不對……自己明明有控制好力度，為什麼她會嘴角冒血？

「警官，你還是太天真了……」

艾菲不明白為什麼她還可以鬆容一笑？是因為任務已經完成了？還是心愛的家人已死，所以再無牽掛？

「你們的推理沒錯。」莉托的眼神逐漸失去亮度，連說話亦開始變得吃力：「但我不會背叛組識……因為它對我有恩。」

艾菲知道了。是毒。

所有骨幹成員都會獲發組織調製的致命劇毒，以便他們在被逮捕審訊之前自殺，使警方無法藉此探索他們的記憶，找出涉及組織的情報。

於是她氣惱地向斯奈德大吼：「這可能是急性中毒反應，趕快呼叫支援！」同時手沒閒著，打開隨身急救包準備催吐兼施打強心劑。

莉托卻握住針筒，不允許它靠近自己。

相反，雙手貼上艾菲臉頰。

「不過……能夠在死前見到『伽拉忒亞』，是我的榮幸。」

輕飄飄的一句說話，卻激起斯奈德的猛烈反應。他焦急地衝著莉托問道：「你對『伽拉忒亞』知道多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莉托的笑容突然有種嘲諷的味道：「……斯奈德探員，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麼……沒錯，他和博士曾經見面……但你不會找到他的。」

「因為……」

救護車的響號遲遲未至，莉托早已回天乏術──以勝利者驕傲的姿態。直到最後，她依舊留給她們一個未解之謎。

斯奈德筆直走出室外。

「等等，探員──」艾菲亦氣呼呼跑了出去，「斯奈德探員！」

走出十尺遠後，機器人才停下腳步。

這種反應太奇怪了，就好像──當初逼問伊拉貝拉‧蒙奇的時候一樣。

(別問。)

內心有道聲音瘋狂迴響。就連海浪和鳥鳴都彷似要蓋過艾菲的思考，盡情吵鬧。

(別問，別想要去了解。)

但理性和好奇終究穩佔上風。

「斯奈德探員。」她的語氣，竟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堅定，「什麼是『伽拉忒亞』？」

夕陽開始西沉。斯奈德背對著她，橙紅色的晚霞照射在彼此身上，彷彿是要燃盡世間一切的烈火。

或許她們的關係亦即將迎來終結──艾菲忽然萌生這樣的預感。

機器人稍稍抬起頭，緩緩轉身，面無表情。

他是略帶生硬的聲音說道：「你應該聽過『皮格馬利翁』的故事。」

「我知道，那是希臘神話吧？講一個對世間一切女子感到厭煩的國王，為了塑造最完美的女人而創造一個雕像，並且娶她為妻。」

「雕像的名字，正是『伽拉忒亞』。」

但這跟剛才的對話有什麼關係呢？艾菲沒有蠢得認為他們只是在單純交流對古老神話的想法。

所以這是暗號。但它會是指什麼？

頭忽然變得很痛。

【警告：你的θ值即將到達臨界點，請立即停止思考。】

電子腦拋出一個陌生的警告，之前從未發生過類似的情況。

再次迎向斯奈德的臉，艾菲突然覺得天旋地轉，視線開始難以集中。

她檢查自己的維生系統，一切如常，只是表情控情功能被莫名奇妙地強制關上。

為什麼？

發生了什麼事？

「博士曾經參與一個製造毀滅性生物兵器的計劃，」斯奈德的聲音彷彿從谷底傳來，瀰散又空洞。「該計劃的成品亦被稱為『伽拉忒亞』。」

(別問……請不要再說！)

她的視野被突如其來的矩陣雨覆蓋，亂碼連同警告不停跳出彈入，只剩下斯奈德的人工合成聲線如同穿穴蛇般無孔不入。

「夠了探員，我覺得……」

很不舒服。艾菲的身體正在抗拒之後必須聽到的說話。

然而傳入耳膜的噪音並沒有停止。

「海爾迦，你的父親正是計劃的主持人，所以你其實是他的──」

「別再說了！」

瞬間，四周安靜下來。看不見，聽不到，寂然無聲。

這種感覺，她再熟悉不過。

「短路」──大腦陷入過載之後，主動切斷與身體的所有神經連接。過程中，有85%的人類會因此步入死亡。

可笑的是，同樣的命運竟也會落在天才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