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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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8-11
一長排以紅磚瓦礫堆砌而成的民房,外圍遍布金黃色的麥田,恬淡的麥味香氣點綴著名為「西風城」的小城市。

與洛基之都的其他城市相比顯得落後,儘管佔地面積龐大,仍有八成都是以農作物為主的作物。

此時此刻,比斯特正與特倫頓獨處於其中一棟民房。與上次見面時的特倫頓不同,今天的特倫頓佩帶一副銀框圓鏡,框邊刻印著盧恩文字。

這間民房的主人並不屬於特倫頓,而是隸屬她手邊部下的其中一座據點,坪數不大隻能同時容納最多五人,不過很適合做為隱密會談的場所。

畢竟沒有人會懷疑一棟小民房裡面存在著怎樣的人物。

先前為比斯特等人帶路的爆炸頭大叔領著莉莉絲與瑪莉倆參觀附近的風景——名義上是如此——實際只是為了支開瑪莉,順便由莉莉絲暗中保護瑪莉。

木頭四腳桌上安置著一壺熱茶與兩具馬克杯,特倫頓悶不吭聲地替自己與比斯特各自斟滿。過程中,特倫頓的視線時不時在比斯特身上游移。

那是飽含猜疑的視線。

無視著特倫頓的奇怪視線,比斯特提出「那位爆炸頭大叔是妳的屬下嗎?」的疑問。再次回憶起那滑稽的模樣,好奇地向座位前的特倫頓詢問。

「對的呦。他是擔任西風城警衛三隊的隊員,也是為何妳們能夠直接進城的緣故——要是不靠點職位之便,恐怕妳們到現在都還在城外塞車。」

「原來……如此。那副譁眾取寵的模樣……真的沒問題嗎?」

對此一言,特倫頓發出不以為然的冷笑。「駭客是沒有真實的名子與樣貌,就像我的名子『特倫頓』也只是為了任務而暫時取的,那傢伙也是會視情況去改變自己的外貌甚至身分——警衛隊一職甚至只是他上個月剛獲得的身分。」

「你們駭客真是高深莫測。」

「ok,那換我問你——那女孩是誰?」

「妳指的是莉莉絲還是瑪莉?」

「白癡,莉莉絲我怎麼可能不認識,我問的當然是那個看起來令人煩躁的黑皮膚女孩……叫『瑪莉』是吧?」

似乎是感受到特倫頓一絲的不悅,但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的比斯特不解地喃喃道:「直接叫別人黑皮膚啊……她算是我的學生。」

「蛤?」倒茶的右手劇烈抖了幾下,熱茶差點噴出比斯特的杯口外——「我怎麼都不知道老爺有給妳安排擔任私人教練的任務?」

「……不,這也算任務的一部份,畢竟對方是Master夥伴的女兒。」

「是喔。」潦草敷衍幾句,兩杯熱茶也總算是勉強的倒完。有點不客氣地重重放下茶壺,特倫頓坐回自己的板凳上,翹著二郎腿擺出一副大小姐姿態。

「那我以後豈不就要叫你一聲『比斯特教練』嗎?」

「……倒也不用。為甚麼妳看起來不太開心?」

比斯特的直覺很準,倒不如說是與特倫頓相識良久。縱使特倫頓刻意壓抑著內心的不爽快,語氣中多少還是夾雜點醋意與不悅。

但顯然特倫頓不想浪費太多時間在私人話題上。她倔起小嘴,惡狠狠地瞪著比斯特,像是要向他祭出嚴格的拷問。

「沒什麼。閒聊至此!我先問問你——你對這座城市——『西風城』了解多少?身為幹部的你,應該會在來之前多做些功課吧?」

端起熱呼的茶水,比斯特從剛剛的疑惑轉變成平靜,吹涼熱茶的同時回應道:「據莉莉絲的情報,西風城因為地理位置與城市機能的緣故,長年不受政府的關注,導致第三方組織紮根於此,進行疑似『捕捉魔人』的行動。」

啜飲一口熱茶,比斯特接著便斬釘截鐵地說道:「擺明就是『新世界』。」

「還有呢?」

「還有——撇除地理位置與其他因素,政府之所以長久無法平定西風城的治安,很大原因是這裡的官員與警備人員也受到新世界的控制。此外,對方也單方面封鎖了西風城對外的情報網,可見新世界的維穩手段十分有效。」

「還有呢?」

「還有——就沒有了。妳有更多的情報嗎?」

「哼!你剛剛所說的那些僅僅只是冰山一角。」特倫頓傲慢地說著。語畢便伸出右手朝空氣揮了幾下——剎那間,大量數據以電子亂碼的形式憑空排列於兩人的視線之間。第十階魔法——『數據生命體』(data lifeform)。

只有施術者與被施術者授權的使用者可以看見,能夠共享施術者想要展現的資訊,更甚至能夠以聲音、動畫或不同於文字的呈現方式分享。施術者與被授權者可以任意觸碰拼湊資訊內的任何內容,活生生的虛擬平板。

而未被授權的外人來看,這串數據就只是毫無章法的亂碼。想要解讀只能使用更高階的駭入魔法覆蓋——前提是要大於等於第十階。

從特倫頓釋放的龐大資訊量來看,西風城的內情並不單純。

「在消化這些資訊量前,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說。」

特倫頓臉色凝重地說道:「這幾天,我安插於這邊的好幾名部下莫名間失去生命跡象,毫無預警。失蹤位置不明,被對方暗殺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同時,我在西風城部署的終端機也被多次惡意攻擊,好幾次險些被竊走機密。」

「嗯?先不論駭客攻擊的部分,這類襲擊事件都不曾發生過嗎?」

「怎麼可能。我在洛基之都擁有約三千名的部下,而我可是將約七成的人力都放在最危險的西風城,這麼做是絕對會引起新世界的注意。因此,雙方的衝突從來都是不減反增。但是——雙方的交鋒僅於虛擬世界。」

「怎麼說?」

「這幾年,我一直嘗試駭入對方在西風城安裝的終端機,而我安排的部下也全都是駭客界中屈指可數的頂級高手。這類駭客高手不只駭入手段高超,也很擅長隱藏身分保護自己。但是,接連的人身攻擊代表對方很可能掌握到我方的行蹤,更何況連我親自部署的終端機都遭到無數次的侵入。」

「照你這樣說,難道妳的部下有內奸?」

特倫頓嘆道:「唉……不無可能。」,一肚子氣的她絲毫不怕滾燙的熱茶,舉起斟滿熱茶的馬克杯,仰起頭便是一口豪飲而盡。像極喝醉酒的老頭。

即便茶杯中只是零酒精成分的麥茶。

「哈!」的一聲,豪飲後的大嘆氣,頗有女子氣概。

大力的重摔茶杯,不屑地說道:「跟你講這些不只是為了抱怨,我是想提醒你——你來到西風城的事情恐怕已經被對方追蹤到,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對方似乎摸透我們的行動,接下來幾天你可別在西風城胡鬧,我可保不了你。」

「沒問題。那麼可以說說妳展示出來的這些資訊了嗎?」

「好。我會找你來西風城的原因不單純只是對方的實驗據點在這裡,近期內,我發現到新世界開始有密集的人口流動,推測有大事情發生。」

此話一出,比斯特沉思一會兒。

(難道跟我前幾天制伏的神秘人有關?)

特倫頓很快就注意到比斯特的呆滯,問道:「你在發甚麼呆?」

「……沒事,妳繼續說。」

「真不愉快,可以認真聽人家說話嗎?」抱怨的同時間,特倫頓再度斟滿自己的空茶杯。「——另外,前陣子也發生當地農民與疑似新世界成員的衝突事件,但很快就被這裡的政府人員壓了下來。」

「有人員傷亡嗎?」

「沒有皮肉傷,倒有些居民害怕得不敢出門。雖然說是衝突事件,但對方似乎很理智……?該這樣說嗎?對方有三個人,聽說是一個差點動下殺手,另外一個卻主動勸架並向當事人致歉。」

「……怎麼回事,上演一搭一唱的戲碼嗎?不過類似的衝突案件先前有發生過嗎?」

「呵呵,我不敢說沒有,反正只要當事人被殺掉或是被當地政府掩蓋掉,你也可以視作完全沒發生過。不過,像這次這麼明目張膽的衝突可是少數。」

「那麼妳希望我來這裡的目的是……?」

「就像我剛剛說的,新世界開始了密集的人口出入,加上最近也剛好面臨洛基之都的重大節日——『哀悼日』,我認為這絕非巧合。」

「哀悼日……妳是指八月一日的國定假日嗎?」

「看來你也清楚嘛。聽說這次的主辦地點還是在麥城,意味著大量警備人員會從薩基這座核心城市轉移,戒備也會比平時還要寬鬆。」

「的確是個很適合搞破壞的時機點,但與其有甚麼關聯?我的意思是……薩基當局應該也不會傻到讓這麼重要的城鎮鬧空城吧?」

「這樣乍聽之下可能還沒有甚麼關聯性,但還有一件很危險的大事件——可以說大災害——距離魔物之王的誕生日也快了。」

「魔物之王……那不是地面上的事情嗎?與洛基之都有甚麼關係嗎?」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對方這幾天都在忙些甚麼——你仔細看看這行。」特倫頓伸出一根右食指,精準地紛紛指向繁雜資料中的三行列。

——「特定案件52:位於西風城東北部的傳送裝置正在輸入資料,以規模推測約在五日內完成輸入。」

——「特定案件58:位於西風城南部山谷的傳送裝置正在輸入資料,以規模推測約在三日內完成輸入。」

——「特定案件102:引繼站正在啟動的前置作業,似乎是為了準備大量供應多部傳送裝置的能源而啟動。推測約在一周內完成。」

三項資訊快速映入比斯特的眼簾,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著對方的目的。

「傳送裝置……他們想把地面的魔物之王傳到洛基之都?」

「可以這麼說,最近地面回報的魔物數量正在快速銳減,推測魔物之王的養分供給『已經』進入高峰點,而高峰點距離誕生日約只需要短短的兩周。」

「怎麼會……?」比斯特難以置信地拖著腮幫子,狐疑地問道:「從你的資料推測,魔物之王幾乎快要誕生,為何洛基之都的警備部門沒有任何作為?」

「我猜——洛基之都的警備部門遭到入侵。我曾經駭入政府部門的伺服器查詢近幾個月的魔物觀察日誌——雖然有對魔物之王即將誕生而擬訂出的應對報告,卻沒有丁點的人員安排措施或更深入的魔物之王資訊。」

「被刪掉?或是根本沒有人告知?」

「不太可能被刪掉,魔物之王的誕生是被歸列為最高級災害的案件,對方不可能刪掉如此重要的文件,極有可能是有人從中作梗,將觀察報告作假。你想,只要有人能夠潛入地面的觀測站,就能輕易擬造魔物之王的誕生週期。」

比斯特搖搖頭,當即否定了特倫頓的猜測。「觀測站可是將近數千站,新世界有這種規模可以全數控制?」

「當然不可能。所以我猜,參與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不只新世界,可能還有他方的援助,可能是亡軍,也有可能是我們尚未挖掘的神秘勢力。」

「但對方想把魔物之王傳送道洛基之都的意義是甚麼?製造混亂?更別說我也不清楚新世界的組織目的,他們濫捕這麼多的魔人究竟是為何?如果說只為了研究並製造混種魔人的話……也與這次事件毫無關聯。」

「這些——就得靠你去挖掘並且阻止了。」特倫頓這次比較輕柔地啜飲著溫茶,並且沒有一次喝完。

「——我大膽推測,對方已經確切掌握魔物之王的誕生日,想要發揮魔物之王的最大價值,那絕對是在八月一日將魔物之王傳到洛基之都。」

「趁著舉國歡慶的鬆懈之時,引起最大的紛擾嗎……?」

不給比斯特看完所有資訊,特倫頓再次伸手一揮,飄浮在空中的電子數據化作一縷煙塵消失在兩人的眼前。此時她露出一絲邪媚的奸笑。

比斯特深知,特倫頓的奸笑從來不是甚麼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只要是有關於需要自己參與的任務——都是。

「我有一個計畫,這計畫非常需要你的援助,也可能只有你才能辦到。」

「……說說看吧,畢竟是Master委請妳調查新世界的事情。」

「我讓你在七月三十一日正午前,潛入他們的終端機——據我所知,對方設下共十七處的終端機,位置我會全部給你,到時候你只需要潛入、在對方的終端機插入我特製的硬碟、等待資料讀取的時間、最後離開——就好了。」

「……說得簡單,若不算今天七月二十六號與最終期限,意味著我只有四天不到的時間可以處理,光是潛入就需要花費至少兩天的偵查時間……」

「那是你的問題。」特倫頓毫不客氣地打斷比斯特的哀求,接著便是帶有些許情緒勒索的威脅道:「你委請我竊取軍校與政府名單時怎麼沒替我著想。」

「……」

比斯特無言以對。

「雖然我可以靠遠端嘗試駭入終端機,但那實在太沒效率,加上現在時間有限,所以只能靠這種徒法煉鋼的方式去竊取。對方所有的裝置紀錄肯定都在終端機內,且必定也記錄著其他意想不到的情報。」

「所謂意想不到是指……?」

「你覺得為甚麼新世界這個組織能夠長久紮根在洛基之都?如此肆意地在政府的眼皮子底下濫捕無辜魔人,製造出一具又一具失敗的混種魔人?」

「背後肯定有推手?」

「我也是這樣想,或許這樣就可以順勢得到額外情報,要是更順利的話,我還能透過終端機去中止各個傳送裝置的啟動——前提是,我要知悉對方將會使用到的傳送裝置位於何處。我猜,肯定會有位於薩基的傳送裝置。」

「既然妳都這麼說了,那我只好照做。但我得聲明,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我辦到完美潛行幾乎不太可能,所以,妳要有『大鬧一場』的心理準備。」

這一句發自善意的警告,卻換來意想不到的竊笑。特倫頓終於露出掩蓋已久的詭笑——只是一句「求之不得」,就讓比斯特感受到她十足的期待。

特倫頓是不嫌事大,只要不要拖累自己就好的個性。先前希望比斯特潛行也只是理性上的計畫,感性上的話,特倫頓倒希望他能給對方一記重拳。

無論是情緒或是肉體上的重拳。

「哦——對!」

特倫頓收拾起猖狂的嘴角,這才想起先前比斯特要求自己的任務。

不等比斯特發言,她便從口袋中掏出一枚深藍色的隨身碟,以彈射硬幣的手勢將隨身碟丟給他,隨身碟飛速地在空中劃出一條空氣線。

幸好比斯特眼疾手快,迅速伸手接住空中的隨身碟。

特倫頓的眼神朝比斯特手中的隨身碟挑了挑眉,說道:「差點忘記,你之前拜託我竊取聖塔莉茲軍校的所有人員名單,喏,都在裡面嘍。」

「喔,感謝了。那麼有關政府單位……」

「你當我機器人啊?」特倫頓兇悍地打斷比斯特那得寸進尺地追問,滿臉不悅地喝斥道:「我這幾天只專注在新世界的情報,軍校名單也只是我順便幫你蒐集的。老娘可是沒日沒夜地在追蹤著新世界的動向。」

「……抱歉。」

「總之,這份軍校名單就當作頭期款,用以當作你潛入對方十七處終端機的費用,剩下有關政府單位的名單,日後靠人情來還。」

「人情……是指之前所提的約……」

「好了!」特倫頓意識到眼前這大直男又要講些害臊的話,連忙打斷。她簡單整理自己的情緒,望向屋外的大門。

「接下來,我想請先前與疑似新世界發生衝突的當事人進來陳述。」

比斯特雙眼微微一瞪,略顯吃驚地問道:「本人嗎?」

好奇的疑問卻換來無奈地妥協。。「話雖如此……我是很想請本人,但本人脾氣有點怪,所以我今天是請他的孫女代為傳話。」

話音剛落,房外的木門緩緩推開,發出「吱吱歪歪」的老舊聲,清脆的腳步聲踩著屋內的砂草,慢慢地走入室內。比斯特循著聲源轉身瞥去——

——是一位眉清目秀的鄉村少女,纖細的身材與柔順的長髮披散於雙肩,無處安放的小手交錯在腹部前,低著頭似乎有點害羞。

然而,比斯特更加註意的是少女頭頂的一對小牛角。

這名少女是一位魔人。意味著她的父母其中至少一人是魔人。

特倫頓見怪不怪,以溫柔地口吻安撫道:「別緊張,自我介紹一下吧。」

「您……您好,小的名叫『穗』。不是很好聽的名子,因為父母早逝,名子是由祖父取的,然而祖父詞彙量並不多,所以只以稻穗的最後一個字為名。」

「並不會難聽。」比斯特站起身來並正面直視著女孩。這回覆有些太暖,令女孩感到更加不知所措。「叫你『小穗』可以嗎?」

「小……小穗!?」女孩害臊地大吃一驚,不禁仰起頭與比斯特對上視線——少女的雙瞳並非普通人類的形狀,而是類似於狼犬類的尖銳型。

比斯特擺出招牌的微笑——內心正在打量著女孩——小穗。

這女孩的魔人化程度相當之高,不僅長出象徵性的對角,更是擁有類似狼犬般的瞳孔,倘若去更文明的城市,勢必會受到不小的打擊。

恐怕,小穗也會是新世界抓捕的對象之一,自己或許能夠利用她來反追蹤對方的行動。

「請別緊張,我們只是想了解妳祖父當天所發生的事情。」

「我……我沒有……跟『幹部』等級的長官對話,請……請見諒。」

(居然知道我的身分?)

比斯特轉過頭瞪向特倫頓,她卻露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吹著口哨故意不與自己對視,很明顯就是她故意暴露的。

(看來是她說的……)

親自拉開一旁空的木椅,比斯特伸出手示意小穗坐在那兒。

「請坐。」

「謝……謝謝您。」瑟瑟發抖地小穗迅速坐上比斯特親自替自己安置好的位置,還刻意坐在三分之一的位置,雙拳打直並聳立在雙膝上,如坐針氈。

「可以請妳簡單解釋一下當天的情況嗎?」

「米白色……三名身穿米白色衣袍的人,與我祖父發生口角的是位長相很獵奇的男人,臉上縫滿手術用的針線,據說眼珠子還差點掉出來,很驚悚。」

(米白色衣袍……會是那天在鐵籠戰感知到的神秘人嗎?)

比斯特悶不吭聲地思考著。小穗接著介紹道:「然後,調停雙方紛爭的是那位男人的同夥,聲音聽起來是熟女,很沉穩,但帽斗的陰影擋住她的臉,所以沒能看清楚樣貌,只知道聲音很有磁性,身材緊緻且身高估計有個一米七。」

「最後一位呢?」

「最後一位站在遠處觀看並沒有湊近調停,但從遠處就能感受到他散發出獸性,那是接近野獸的氣息,且體型魁梧,絕對有超過兩米,性別不明。」

(能夠如此細膩地察覺到對方所散發的氣息,不愧是魔人。)

「我那天也在現場,但身在很遠的麥田,只能勉強透過肉眼去粗略觀望,當天近在咫尺的目擊者們——也是我祖父的朋友們都不敢提供情報。」

「為甚麼?」

「他們表示因為自己的樣貌被對方看見,若是參與您的調查,勢必會遭到生命危險,所以紛紛拒絕。不然的話,問他們絕對是最快的。」

「他們不是妳祖父的朋友嗎?怎麼沒有人願意站出來幫助妳祖父?」

「……在這座城鎮——西風城已經沒有以往的祥和。可能是因為那群神秘人的出現以及多起魔人的失蹤案,導致大家的氛圍都變得很怪。」

(嗯……自掃門前雪的感覺嗎?)

「看來妳能提供的情報有限,但實際上卻幫助我不少。非常感謝妳,願意冒著生命危險配合我的調查。不過,妳不會擔心自身的安危嗎?」

這番反問令小穗緊張地低下頭,喃喃道:「您說得是……畢竟我也是魔人,哪天突然被對方抓走都不意外,但……並不代表我的祖父就要無故遭罪。」

(正義為先……嗎?)

比斯特的眼神忽然閃過一絲寒光。對於小穗的勇氣,他感受不到太多的正能量,反而暗自感嘆著對方的幼稚,投以憐憫的眼光。

連自己都顧不好,還為自己祖父著想,這是相當無知。更嚴厲地說,小穗就是個感情用事的人,因為她沒想過自己的行為將會帶來多大的反饋。

「妳祖父是魔人嗎?」

「不是。祖母已經過世,目前家中只有祖父一人。祖父沒有提過我父母的身分,但能確定祖母是一位魔人,且曾祖父母倆都是魔人。」

「方便問祖母為何過世嗎?」

「那個……祖母患有失智,某天突然失蹤,等到發現祖母時,她已經曝屍在某處的河堤旁,那還是我小時候的事情,但我依然記得很清楚……祖母的身體千瘡百孔,像是被某種蟲子穿透啃食,享年六十八歲。」

小穗有些哽咽地說著,瑟瑟發抖地身體變得愈發劇烈。

「是嘛。抱歉讓妳回想起如此往事,我就不多過問了。」

空氣瞬間凝結,沉默了好一會,屋內只剩下小穗所發出的陣陣啜泣聲。

然而,這陣死寂過得似乎有點久——小穗有些不安地緩緩抬起頭,想確認比斯特的狀態——只見比斯特眼神有些不對勁。

「比斯特大人……?」

「噓。」比斯特輕聲豎起食指放在嘴唇前,暗示小穗安靜。才剛短暫陷入痛苦回憶的小穗完全在狀況外,也只能聽話地閉上嘴,順便連呼吸都中止。

她將狐疑地視線轉向座位旁的特倫頓——她與比斯特露出一樣的神色。

特倫頓與比斯特兩人對視一眼,似乎在沉默中達成某中契約。

比斯特起身,步履輕巧緩慢地走向大門。小穗感覺到自己的右肩被輕輕揪住——仔細看是特倫頓將她的手心放在自己的肩上,感覺得到某種元素流動。

特倫頓向自己投射「安心吧」的大姊姊眼神,十足溫暖。

剎那間,「砰」的一陣爆炸聲,伴隨民房的大門被比斯特的火焰魔法炸開,響徹雲霄。濃霧夾帶著木屑填滿整間屋子,特倫頓隨即展開保護網,以防小穗被波及到。小穗被嚇得不輕,充滿狼性的眼眶被撐大,注視著門外。

「切!逃跑了。」比斯特不屑地喃喃著,隨即放話道:「小穗交給妳保護,我去追獵『竊聽者』。」見特倫頓點頭同意,比斯特迅速掛上狐狸面具,僅一個瞬身便消失在門前,速度快得堪比光速。

「請問……?」

「我們剛剛的對話被門外的不明人士竊聽了。」特倫頓冷靜地解釋現況。她站起身踢了踢地面上的殘枝木屑,還是有些不快地抱怨道:「真粗魯。」

小穗倒是比特倫頓還要更緊張,連忙追問道:「但是我剛剛在門外等候時,確認沒有其他人的存在呀?」

「那是因為對方是幾分鐘前才剛追蹤到我們的位置。」

「幾分鐘前……難道是因為我……嗎?」

「嗯……不無可能。不過妳不必自卑,畢竟都在預料之內了嘛。哈哈!」

「那個……比斯特大人……沒問題嗎?」

「妳在擔心那傢伙嗎?」

「我……我不是質疑大人的實力,但這樣貿然追擊……」

「放心吧,妳現在只要擔心妳自身的安危,然後——祈禱對方不會死在『狐狸』的手中,不然一個活情報就白白浪費了。」

「活情報?」

「我們這麼明目張膽地在這裡密談,擺明就是在釣魚。現在大魚上鉤了,就看那傢伙能不能穩穩抓住了。呵呵,事情能這麼順利嗎?」

「一切都在兩位大人的計畫中嗎?」

「算是吧。」特倫頓悠然地走向塵煙依舊瀰漫的門框,屈膝並彎腰,撿起一縷白絲——是製作衣袍的絲綢。「至少對方確實留下了痕跡。」



循著空起中的氣味,比斯特快馬加鞭地追逐著不明人士的身影。對方的速度不及比斯特,這場追逐戰只持續了約一分鐘,比斯特很快揪住對方的衣袍。

對方穿著米白色衣袍——與那天在鐵籠戰時見到的神秘人服飾幾乎相符。

在揪住衣袍的瞬間,比斯特用力地向後撕扯,意圖將對方扳倒在地上,卻不料對方力氣異常的巨大,完全抵抗住比斯特的拉扯,紋風不動。

(這傢伙……絕對不可能是普通人!)

對方冷不防揮臂,推開揪住自己衣袍的右手,但比斯特已經預料到對方的行動——他快速在對方右後臂伏下爆炸魔法,隨後主動鬆手並向後退了幾步。

確認好自己與對方的距離是安全的。

啟動——

「第五階火元素魔法——『爆裂』(explosion)!」

緊接在比斯特吟唱施放後,對方的右後臂浮現一道鮮紅光輝,燦爛閃爍後便是猶如爆竹般的炸裂,縱使規模不大卻殺傷力十足。

不過比斯特明白,依照對方體格的抗性,這種傷害最多就造成短暫的行動癱瘓,不可能造成致命傷。

眼前的畫面應證比斯特的推斷——只見對方用左手撫摸著被炸斷的右臂,袖扣竄出無數條針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止住右臂的斷口,止住鮮血。

(這人……難道是小穗口中所說的……針線人?)

對方緩緩轉過身,終於面朝比斯特——只見那帽斗下的臉龐被密密麻麻的針線縫滿,用殘破不堪的布娃娃都無法形容。他面貌兇惡地瞪著比斯特。

比斯特看得很清楚,雖然帽斗覆蓋的陰影幾乎遮掩大片的面貌,但很明顯那並非正常人類該有的容貌。

雙方停滯在某間穀倉的大門前,除了空曠的麥田與幾部農具以外,周遭並沒有任何一位居民,是適合制伏對方的最佳時機。

「你跑不了的。」比斯特大聲地威嚇著,並從刺客袍中掏出一串鎖鏈鐮刀——比斯特所擁有的其中一具伏魔器——次元鐮。

將近三米的次元鐮被比斯特當作雙節棍戲舞著,準備好第一波的攻勢。見對方沒有動作,似乎是想靜觀其變。

趁其不備,比斯特率先甩出鋒利的鐮刀,鋒刃上還充盈著暗紫色的輝光,是能夠降地對方精神抵抗的負能量元素。在空中劃開一道暗灰色的刀鋒,刀刃即將刮中對方——緊急時刻,對方操使體內的針線,迅速抵擋並捆綁住刀頭。

「——次元(dimension)。」

比斯特小聲吟唱著,被針線束縛住的刀頭突然變成不可觸碰的狀態,穿透針線,不偏不倚地刺入對方的左側頸部。對方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得手的比斯特也不打算跟他廢話,順著鎖鏈施放能夠切斷神經與細胞的
風元素,傳遞速度之快加上對方被負能量元素侵蝕,沒能夠躲過。

風刃宛如大片的蜂群,肆意破壞著對方的肉體。鮮紅的血液很快染遍那件米白色的衣袍,遮蓋的帽斗也在狂風之下被掀起——

——比斯特打算留下活口,持續將近一分鐘的風元素攻擊後,他停止並拉回扎入對方頸部的刀頭。

對方已經失去戰鬥能力,猶如失去控制的木偶,臉部朝下應聲倒地。

(這麼弱嗎?)

比斯特沒有因為對方的狀態而收起次元鐮。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對方。已經距離只約兩步的距離,對方還是悶不吭聲地倒在地上。

這距離是隨便一道攻擊性魔法或暗器偷襲就能得逞的,看來對方是真的失去戰鬥狀態。但直覺告訴比斯特——並非這麼簡單。

比斯特試探地踹了一腳,對方的身體也只是因為被踢了一腳而晃了兩下。可千萬別死,自己已經手下留情了,這種程度的攻擊就死亡,自己會很失望。

為了不誤傷對方,比斯特選擇徒手掀開對方的帽斗,打算一窺究竟。

然而——神奇的一幕就在掀開帽斗的瞬間。

「這傢伙……是誰?」

倒在眼前的面孔並非是剛剛那副駭人的縫臉,而是一張完全沒見過的陌生臉孔,同樣駭人的是——對方的臉像是被掏空似的,眼珠雙雙被挖掉,牙齒也被一顆不剩的拔光,頭髮更是一根不剩,死況慘烈。

在確定自己的攻擊不可能造成這種現象後,比斯特這才意識到,對方已經逃走了。不知道用甚麼方式,不知道甚麼時候,就將屍體與本體對調。

簡單來說,自己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