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曉(二)

莉托露出頗有意思的表情。

「雖然你殺害了報廢區的A版本【Linda】，」

斯奈德忽然很白目地在旁提醒：針對人類的言語使用習慣，此時理應使用「銷毀/刪除」才是──艾菲沒有搭理他。對AI來說，摧毀核心代碼等同於殺害，此乃無可辯駁之事實。

至少對外，自己必須表明清楚「正確的」立場。

「但你沒有回收高堡．李手上的備份，因此我們才能發現其中的差異，從而揭穿你設下的詭計。」

女人漫不經心地聳肩。

「警官，即使再傲慢無禮的機械，亦無權到下屬家中隨意搜刮啊？」

艾菲倒認為，倘若李沒有事先切斷家中所有外網連接，莉托．紋綺必然會另尋方法潛入室內偷走【Linda】。

李是一早知情的嗎？

不，對他的反應判斷，高堡．李大概是在精神病院見到她們後才隱約察覺出事情的原委，亦因此出手協助二人逃走。

是出於贖罪或是後悔，再也不得而知。但他誤打誤撞的舉動，無形間為艾菲她們爭取時間。

莉托忽然自嘲一笑：「看來副本在你們手上，沒有被銷毀。」

艾菲沒有正面回應對方，反而說：「還有一件事。雖然你極力避免與薇薇安女士接觸，但李在你身上找到了一份熟悉感。」

此乃艾菲窺看對方記憶時所發現的情緒反應。

她指一指自己臉頰。

「這是因為無論AI整形技術有多先進，遺傳特徵是很難改變的。你的顴骨位置以及聲紋採樣值，跟薇薇安女士有著75.8%的重疊率。」

「人類對於熟悉的事物，很容易產生好感。因此出事之後，高堡先生優先選擇找你商量，向你尋求建議並且落實執行。」斯奈德以感嘆的語氣說道：「只可惜你辜負了他的信任。」

莉托不以為然。

「此外，我們把你出生時在醫院抽取的血液樣本和薇薇安女士的作對比。分析的結果顯示兩者的DNA大體一致。」

「不對，為什麼我非要留下石頭砸自己的腳？」

斯奈德回答：「我和艾菲下士推測，之所以不刪除原有的戶籍記錄，是為了不勾起資訊安全局安保AI的懷疑。」

畢竟技術再高超的黑客，也會有失手的一刻。

「偽造數據幽靈，比潛入政府嚴密監控的系統內部進行刪改容易得多，被發現的風險亦相應較低。」

「但警方接手調查後，隨著我和下士開始逼近真相，你開始著急了。於是，為了刪除真正的摩爾．夏洛克留下的人事檔案，你不惜以身犯險，入侵資訊安全局的智械登記數據庫。」

即使如此，在這場出於偶然的侵襲中，依舊沒有留下任何能與「賽車手」或者莉托本人有關的證據，可見其手段之高。

或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女人至今仍然表現得游刃有餘。

「姑且當兩位所講的是事實。但有件事，你們錯了。」莉托泛起微笑，「我沒有殺她。」

艾菲隨即意識到自己的推理有誤。

與斯奈德對望一眼後，艾菲掏出手套準備戴上，斯奈德卻比她更先一步拾起雜物堆上的平板電腦。

「失禮了。」

機器人輕易破解電腦的密碼，神色瞬間變得慌張：「下士，請你看這。」

屏幕顯示的是某個.safetensors檔案即將被銷毀──進度已達到99.9%，剛想按下「取消」鍵時亦為時已晚。

莉托攤開雙手，突然爆出笑聲：「【Linda】不存在了，永遠地消失。所以下一個證據呢？」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刪除異常AI實在膽大妄為。艾菲高佔了對方的絕情，卻同時低估了她的謹慎。

「我當然知道。只要證據消失，你們就無法抓住我。不是嗎？」

「下士，請不要中對方的挑釁。」

她當然不會。

深呼吸，冷靜。艾菲進一步鞏固自己的表情控制系統。要解開謎題，必先令自己的心變成冰冷無情的思考機械。

「下一個問題是『為什麼是八分十六秒』？只要調查同時期的所有醫療記錄自然一目了然──八月十六日是你墮胎的日子，亦是你第一個女兒『喬麗達』的忌日。」

氣氛驟然轉變。

莉托咬著牙緩緩地說：「官方紀錄喬麗達是死於缺氧性夭折。」

「你我心知肚明，這不是事實。」斯奈德以略嫌輕佻的態度回應，他判斷這是刺激對方情緒的最佳方法。

或者她們扳回一城，卻不是以最好的形式。

「你的確很擅長駭入。」艾菲說，「但『成也蕭何，敗亦蕭何』，正因為你過分自信，才會留下決定性的證據。」

「是什麼？」

「指紋。入侵資訊安全局只是一場佯攻，真正的目的是要留下『摩爾．夏洛克是附有指紋的機器人』的受損訊息。」

「正因為偽裝得巧妙，AI無法識別出受損數據的來源，自然會把這段訊息納入修復範圍，於是產生不合乎現狀的『事實』。」斯奈德笑道，「倘若主持調查的人並非是下士，其他人或許會被你的手段瞞過。」

「機器人是不會有指紋的，難道系統AI自查的時候，沒有發現這個謬誤嗎？」

「某程度上，它們很笨的呢！」斯奈德開起玩笑，「這亦是算法偏見的一環。恐怕在行動前，你預先把風險計算在內。」

「目的呢？為什麼我要冒極大的風險，偽造一件一望便知是錯的事？」

「因為你留下了一件無法消毀的證據。」

艾菲取出一個證物袋，袋裡是一張便條──正是寫了「畫皮」的那封威脅信。

「我們在上面檢測到活士花以外的人類指紋。或許是因為你慣於操作機械、寫信的時候忘記要戴上手套，又或者因為其他的理由疏忽，總之你不小心在便條貼上留下屬於『摩爾．夏洛克』的指紋。」

「本來你可以把這件事導向是公司外部的入侵者所為。」畢竟不會有人想到要調查彷生人的指頭上，有沒有刻意模彷人類鑄刻的指紋。「但你不想鬧大，你想將犯罪嫌疑人鎖定於海象傳送內部，因此你必須製造『夏洛克是有指紋』的證據。」

「艾菲下士，那不是出現矛盾嗎？她無意把罪行轉移至外部人員，卻她令自己成為嫌疑人之一。」

「這恐怕才是她的目的。」艾菲彷彿堅定決心一樣，直視莉托。「紋綺女士，請你展示你的左肩，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