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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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8-04

  深山天氣變幻莫測,前一刻風和日麗,眨眼間風起雲湧、電閃雷鳴,黑雲佈滿天際,頃刻之間暴雨直墜。

  阿奇爾連忙將埃麗卡移至枝葉更為茂密的樹下,從附近取來幾根略微粗長的樹枝插在土壤裡,再以防水材質的布料披於上方,細心地為她建造遮風避雨的港灣。

  心中升起不祥預感,憶起在布拉瑟克鎮時天氣也曾產生這般巨變,而引起狂風暴雨的便是當時險些失去意識的路恩,令人不禁懷疑這一回是否也因他而失控?倘若如此,又將帶來何等災難?

  自天氣惡化時,詛咒的氣息便比以往更加濃重強烈,像是要強行鑽進胸腔般心頭稍顯沉悶。

  「你們沒事吧⋯⋯」阿奇爾遙望模糊不清的前方,皺眉呢喃。

§

  外頭雷聲炸響、震耳欲聾,撼天動地震得碎石顫慄。

  泣魂子仰首凝望,只見頂端煙霧繚繞,斗大的雨珠自枝葉縫隙落於面部。它愣了會,緩慢地抬起掌心接下雨水,液體清澈透明、晶瑩剔透,彷彿一顆純淨無瑕的寶石。

  抬手之際,藤蔓的攻擊也因而停止。

  維拉複雜的眼神中夾雜興奮,他能感受到體內某份不屬於自己的力量正漸漸流失,受束縛的壓迫隨之減弱。淡薄的黑霧穿透肉身離開,層次分明地朝路恩逼近,似有引力,潛入那人後背。

  面對敵人的路恩並未察覺異狀,仍目光如炬地注視魔物,透著鷹隼般的犀利,敏銳而熾烈。

  體內力量猛地增強擴散至各處神經細胞,詛咒欲想奪回主導權,而他以堅定不移的信念位居高處。此刻,頭腦無比清晰,必能確實地控制並運用這股力量扭轉局面,從披枷戴鎖的養物蛻變為無拘無束的飛鳥。

  路恩嘗試於心中呼喊,隨即強風吹襲捲起一地落葉飛揚,連同白霧推往深處,樹林的面貌霎時一覽無遺,充斥肅殺之氣。

  「⋯⋯那是什麼?」奧托擦拭臉上的雨水,驚詫地看著黑霧不間斷地進入路恩體內,瞪著眼尋找不明之物源於何處,卻撞見維拉 面露詭異猙獰表情,近乎瘋狂的神情宛如癲狂之人,同時發現黑霧即是於他身體鑽出,與影像裡的畫面瞬間重疊。「該死,那就是你一直隱瞞的詛咒嗎!路恩!小心——呃!」

  欲起身時足部頓感劇烈疼痛,想必是撞擊時一同摔斷了腿。低眸瞪向手掌,方才情急之下撕扯上衣包覆傷口,然而鮮血卻不止,迅速染紅布料。

  他緊咬著牙,還妄想能阻止維拉的陰謀,豈料竟已動彈不得,分明是近在咫尺的距離卻力不從心,只得眼巴巴地看著黑霧放肆地入侵他人體內。

  「路恩!不能信任維拉!」奧托強忍疼痛大聲疾呼,瞬間蓋過了雨勢嘩啦聲,旋即又如消音般融入其中。

  聞聲,路恩訝異地回眸一望,見維拉看似入了魔地發狂猛笑,迴盪的笑聲裡彷彿藏著刀,聽得人脊梁骨發冷。驀地,他注意到那股充滿不祥的黑霧源源不絕地進入自身卻無痛無癢無感,就像呼吸空氣般自然而然,下意識地揮動匕首想斬斷,卻未顯效果。

  「我們最討厭雨天了,因為獵物的氣息會被沖淡。」良久,泣魂子喃喃自語,盯著路恩的眼裡泛起一絲怒意,抬腳朝他靠近。「是你嗎?是你的詛咒使天氣惡化的嗎?為何要這麼做?」

  察覺到魔物的氣息變得強烈,壓迫感頓時加重,路恩仍是面不改色冷漠地回應:「為了要打敗你。」

  其心中直覺不妙,霎時不解維拉此時居心何在,若得一面對付敵人、一面防備夥伴,且兩方都並非泛泛之輩,豈不是最糟糕的情況嗎?由於此地障礙物密集,距離較近,甚至無法降下雷擊,否則負傷的奧托肯定會受到波及。

  暫且擱置黑霧一事,必須盡快解決來勢洶洶的魔物,分出勝負。

  路恩屏氣斂息,奮力一踏即如離弦之箭疾馳而去,眨眼間來到魔物面前瞄準靈孺的頸部猛地揮砍,荊棘藤蔓立刻護主,抵擋並同時反擊,成捲曲狀試圖將他綑縛,所幸反應極快,於千鈞一髮之際向後跳躍,僅造成輕微擦傷。

  再次操控詛咒的力量,魔物下方地面瞬間龜裂崩塌,泣魂子從容不迫地利用藤蔓逃脫,嗤之以鼻,彷彿認為是小孩子把戲。

  兩條藤蔓大弧度地迅速扭動,左右夾攻,許是不讓路恩再有閃躲的空間,抑或是要將其鞭打致死。

  面對大範圍的攻勢,路恩的眼珠子也隨之轉動,盡可能地尋找突破口。奇的是,體力非但未感消耗,甚至連力量都毫無節制地持續膨脹,而與魔物對戰的過程中黑霧也從未停止入侵體內,彷彿繫上一條繩索緊隨其後。

  「垂死掙扎真是可笑呢,想擺脫身上的詛咒就讓我吃了你,這不是皆大歡喜嗎?」泣魂子微歪著頭勸說,存著玩世不恭的藐視,試圖想說服對方改變心意成手下亡魂,卻招來銳利的視線。

  「叨叨絮絮的真多廢話,安靜點。」路恩冷若冰霜地回應,字裡行間流露著不悅。收回視線,上身微微壓底,定睛凝視,片刻後如腳底生風般地奔向藤蔓,動作輕盈又帶勁,金色髮絲隨之搖曳,絲毫不受雨勢影響。

  在荊棘藤蔓中往來如梭,側身跳躍、凌空後翻,手起刀落、劍氣襲人,一股勁的進攻防守連綿不斷。其身軀已皮開肉綻、傷痕累累,即使孤軍奮戰依然氣勢高昂,墨色體液飛濺,如血色雪花飛舞。

  不知不覺地戰場也越往深處移動,直至視野裡不見奧托的身影。

  「想往哪兒去呢?受咒之人,這裡可是我的地盤啊,無論你如何躲藏我都有辦法捉到你,讓你死無全屍。」見對方持續向後退又再反擊,泣魂子勾起單邊唇角,認為他打算夾著尾巴落荒而逃,對此舉的懦弱無能感到鄙夷不屑。

  聞言,路恩望向它的眼裡多了份戲弄,森寒陰冷、滿身銳氣, 冷酷無情地道:「是你輸了,下地獄去吧。」

  話音剛落頓時天昏地暗,彷彿能震破鼓膜的雷聲響徹雲霄,似吹響衝鋒號,耀眼的閃電劃破天際,自雲間狂奔而下、氣勢如虹,一道道折線開始匯集,如一條勢不可當的白龍闖入樹林裡猛烈地劈中泣魂子。

  「住手呃啊啊啊啊——」遭受雷擊的泣魂子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極其刺耳的聲音在樹林間無盡地迴盪,身體由內而外地被炙烤、被撕裂,痛之入骨,使其意識混亂、血管痙攣、心臟麻痺。手中的藤蔓縮回,像是感同身受般猛地掙扎扭動。

  見狀,路恩趁勝追擊,於是地鳴響起,魔物腳下地面瞬間破了大洞,後者狼狽墜落狠摔,而兇殘的雷電不間斷地落下,直到淒厲的叫聲在雨聲中淹沒。

  半晌,落雷驟然停止,現場一片狼籍,受到波及的樹木遭劈開斷裂又燃燒,滂沱大雨再將烈火熄滅。

  魔物的氣息漸漸淡薄,路恩仍警戒著小心翼翼地靠近坑洞,只見一具面目全非、焦黑的屍體橫躺著,身軀冒著灰黑色的煙霧,怒目圓睜的兩雙眼倔強地不肯闔上。

  他思忖片刻,仍是跳進坑洞內,必須親自確認魔物是否完全死亡或是苟延殘喘,為了杜絕後患還得再給上致命一擊。

  「哥哥,好、好痛⋯⋯」

  「我要⋯⋯咳、殺了⋯⋯你!」

  雖然聲音細微弱小,但他確實聽到靈孺和靈稚不甘心的對話,兩雙滿貫怒意和殺氣的瞳孔倒映著路恩漠然的面容,他卻默不作聲,緊握匕首的手臂粗筋暴起,動作俐落、快狠準地揮斬,魔物即屍首分離。

  暗紅血液自剖面處流淌,與混濁的積水交融,屍體腐壞的惡臭撲面而來。收縮的瞳孔逐漸消失,眼窩內呈現漆黑,如深淵般空洞。

  成功支配詛咒的力量,並且贏了,即使有一剎那意識險些遭受反噬,仍未妥協。路恩霎時腿軟跌坐,不停運轉的腦袋終於得到休息的許可,緊繃著的肌肉也隨之放鬆。抽離戰鬥狀態,這才驚覺渾身佈滿深淺不一的傷口,又痠又痛,先前遭四足魔物咬傷的手臂也在方才激烈一戰再次出血。

  與此同時,天氣停止惡化,厚重的烏雲迅速飄散,天空一碧萬頃,如水洗過的湛藍清澈,不見一絲雲彩。琥珀色的陽光溫柔而明亮,為陰鬱多年的深山鑲嵌金黃色的邊框。

  樹林間的濃重白霧全數消失,絲絲縷縷的光線得以照亮其中,驅趕森寒幽凄的虛無幻象。

  欲起身時,路恩發現魔物屍體有些異狀,腐壞至某種程度後,其軀殼竟化作塵埃般開始支離破碎。

  心跳驟然加快,他握緊匕首靜觀其變,難道還沒完嗎?自放鬆後,體力便開始正常地流失,甚至不再感覺詛咒的力量於血液中流動,而一直連繫自身的黑霧也幾乎是同時間斷絕開來。

  若需再一戰,怕是毫無勝算。

  待魔物屍體澈底消失後,路恩頓時睜大眼、倒抽口氣,揉了揉疲勞的雙眼仍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呆愣著好一會兒才回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