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終局

全城掃描開始了，這次的時長共有五十分鐘，卻在短短半小時後，就迎來了最後的帷幕。
江玄站立在一間辦公室中，望著眼前的落地玻璃窗。窗外的景色分成了上下，一半是天、一半是城市，朝陽升起在半空中，傾瀉燦爛金色在灰白的都市之中，辦公室大樓的這面看不見歷戰殘破的銀行，盡是安祥和平的景色。
很快的，它將再度熱鬧起來，就像昨日初見一樣。
右手的指節隱隱作痛，但江玄並不在意，只是拉起了銀灰色的窗簾，將拳上的血跡抹乾淨。
在他的視線邊緣，浮動著一條條提示：

【玩家《玄米茶》吞噬了玩家《奔跑吧少年》！】
【玩家《玄米茶》吞噬了玩家《趴樂萊斯》！】
【玩家《玄米茶》吞噬了玩家《愛蓮說說》！】
……

洋洋灑灑的數條羅列，儘管中間偶爾也間雜著幾條其他玩家的擊殺訊息，但是毫無例外的，在那之後又被他給吞噬。
江玄現在看著的，是地圖上除了自己以外，唯一的紅點，那個玩家當然也看到了如此驚人的擊殺提示，在江玄追到他之前就逃離了這間辦公室，如今正在外頭的街道上迅速的向遠處撤退。
只不過，他並不可能想到，自己的對手是個有如開掛般的人物。
在知情者模式的輔助下，江玄在遊戲中的一切舉動都會默認為向他有利的方向發展，無論是將排行榜上強力又樂意帶新手的大佬玩家、或是平時難以觸發的隱藏任務與秘密技能、或是所有能讓他勝利的關鍵，藤雅在知情者模式中全都交給他了。
簡言之，官方要他贏，他即使閉上眼睛扔石頭，也有機率打穿其他玩家的腦袋。
即使已經認知到這件事情，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舉起手，扭斷窗邊的安全鎖，將那塊玻璃慢慢向旁推開。
冷冽的強風立刻掀了進來，銀灰的窗簾瞬的翻飛而起，帶著血跡掠過江玄的臉邊。
他站在二十樓層高，俯視都市下方，視線靜靜落在與地圖紅點完全符合的一個行人身上。
狂風在拍打著，江玄從腰包中掏出了入手以來從未使用過的狙擊槍——直到剛才為止，他只用過自己的雙拳，在沒有近戰武器的狀況下，這是他唯一、也是最好的選擇。
如今，這男人面帶冰冷而巨大的違心之笑，雙手染著暗紅鮮血，因為數次的毆擊別人的頭顱而微微發腫——也只是這樣而已。
與因泰倫的Boss戰、與阿緹兒的交手、與女王的最終Boss戰，讓江玄的數值早已比其他任何玩家都更加強悍，他甚至不需要動用到這把狙擊槍，單憑著一己之力便將剩餘的玩家都狩獵殆盡。
江玄在鋪著地毯的地面上趴下，架設好狙擊槍。
儘管他知道，自己現在只要隨便一扣扳機，就能確實拿下底下那人的性命，但是……到最後，他依然不想任藤雅擺佈。
至少，拙劣的反抗一下也行，用實力去贏下這局遊戲，全然不想順著藤雅的意。
瞄鏡裡透出了那人的身影，江玄瞇起眼睛，仔細的修正方位。
風向、光差、忽快忽慢的運動節奏、壓槍的預備。
屏息的三秒，指尖扣下，扳機強硬的反力推動指節，卻仍柔順的被壓下。
射擊的乍響之後拔尖而上，在剎那江玄彷彿聽見猶如人類歌唱般的嘹亮音色。
下一刻，一道人影在人行道上翻倒，破碎飛散，消失在藍色天空中。
伴隨地圖上最後一個紅點消失，江玄的眼前第一次彈出了金色的大字：

【你取得了這場戰爭的勝利！】
【贏家將可獲得一次抽取技能或同伴的機會！】
【該獎勵將在你回到自己的空間中時進行結算】
【是否現在結束本局遊戲？】
【是/否】

這次的選項是直接浮在空中，要玩家直接用觸控的方式決定——畢竟若是直接讀取思想來做選擇，可能下意識就退出了，卻還沒能把手上的道具收回來。

江玄收起了狙擊槍，迎著吹嘯不止的高樓寒風，舉起了手，正要按下「是」，卻突然聽見一陣滴哩滴噠聲。
皺起眉，他仍然讓那「是/否」的選項浮在空中，伸手進腰包中，翻出了一只手機，過了兩秒才回想起來這是什麼東西。
那隻連他自己都忘記了，從銀行總理巴佛托克手中搶來的手機，此時正發出了古典音樂悠揚的鈴聲。
翻至正面，江玄在看見來電顯示時，眉頭皺得更深了。
「因泰倫」……這個不斷出現的名字，此時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在漆黑的手機螢幕中慢慢閃動著。
為什麼他會打電話過來？

江玄將左手伸進口袋裡，稍稍捏住藏在口袋裡的東西，短暫的考慮了該不該接。
在他的認知中，真正的、受女王信任的、能與阿緹兒平起平坐的那個因泰倫，已經為了能修復女王，而奉獻了自己的機械身軀。
那麼，現在打來的，又是誰？
他瞇起眼，在鈴聲的片段響完，再度從頭播放時，按下了接聽，力道大得幾乎要按裂屏幕。
「喂？」他問。
「喂喂？……啊，找到了。」對面的聲音挺溫和，但也是他所熟悉的嗓音。
「切斯塔？」江玄疑問，他怎麼會這樣子聯繫他？而且這種平靜的語調……
「是你。」他突然明白了對面是誰：「葬儀社的小老闆。」
他都忘了還有這麼一號人物，說起來切斯塔的兄弟怎麼會打給他？
很快的，他的答案獲得了解答。
「嗯，我是葬儀社。」溫和回應他的呼喚，小老闆的聲音從手機中傳來：「這次聯絡，有兩項事情要通知您。一項是，您昨天的委託已經完成了。」
「嗯。」江玄應了一聲，想起了那個被垃圾場居民搶劫而死的司機，臉上的神情毫無變化：「謝謝你。」
「我的榮幸。」好像在微笑，小老闆接著說：「第二項事情是……您願意參加我們的葬禮嗎？」
「什麼？」江玄愣了一下。
「這場戰役，有人死去。」平靜的述說，小老闆彷彿在為每位客人解釋生死離別般淡然：「因此，我被找來了。阿緹兒先生希望您能到場。」
女王的葬禮。江玄沉默了。
良久，手機中傳來聲音。
「做好決定了嗎？」小老闆溫聲問：「您要繼續待在這裡嗎？接下來的事情會很耗時間。」
和昨天一模一樣。
「不。」他平平的回應，「我必須走了。」
「明白了。」依然溫和如水，小老闆說：「那麼，之後的就交給我們吧。」
「等等。」儘管對方應該會等他掛電話，但江玄仍是叫他等等：「我有事情要拜託你。」
「哦……請說？」似乎有些訝異，小老闆回應他。
「你應該知道我現在在哪裡，對吧？」他問。
對面沉默了一秒，回答：「是的。抱歉，我明白這有些不尊重您的隱私——」
「找人到這裡來，或是你自己來也可以。」江玄平穩的打斷了他，目光落到留有幾滴血液的地毯上：「我有東西想留給……女王。」
「我明白了。」對面應得很快，江玄也聽見了小老闆轉頭跟身邊的人說了幾句地址；而後，他又再次回到通訊中：「是什麼樣的東西呢？」
「看到就知道了。」他只是這麼說，將手機拿離開了耳旁：「驚喜的話，不能先說。」「驚喜……驚喜？」
細微的電子音喀噠一聲，手機的通話就這麼掛斷了。

江玄環視了房間一圈，走向房中央，彎下身。
打開腰包，他從裡頭拿出了一隻白色的泰迪熊，讓它坐在了房間中央，好像在等待主人回家一樣。
注視它幾秒，江玄在心中曾猶豫過，但還是將手伸進口袋，拿出了四隻纖細的「手指」。
這是女王最後的請求，別讓阿緹兒看見她的手已經被換成了因泰倫的，儘管阿緹兒絕對不會責怪她，但她果然還是……會害怕的吧。
所以江玄答應了她的請求，在將她的身體交給黑禿鷹之前，將那四隻狼牙的手指給帶走了。
看著孤獨坐在地上的白色泰迪熊，江玄蹲了下來，用狼牙在軟綿綿的布料上切出一個小洞，將四隻手指都塞了進去。
他們會把這隻泰迪熊帶回去，與它的女王放在一起、一起下葬。
這樣就好。

事已至此，江玄也明白了，這隻熊就是自己沒有選擇的「劇情道具」，沒有其他的功用，唯有陪伴女王走過最後一程。
而會觸發的劇情……正是自己經歷的那一切。
藤雅指望他能看盡這段故事，因此一開始，就將它給擺在了自己身旁。

「這算什麼，連這種事情都……」江玄終於開口，低低的聲音無人聽見。
搖了搖頭，他將手指伸向了退出遊戲的選項，眼神再次看向地上的泰迪熊。
微微張口，他留下最後的低語：「生日快樂。」
如果是藤雅，會這麼設計。
低沉卻輕柔的祝福落下，而房間內再也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