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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4855 字
更新於: 2023-07-29
***
海溪橋做了一場漫長的夢。
她赤腳在一片草原中奔跑,眼前滿是迷霧。她知道自己身在夢境,但是卻無法醒過來,只能漫無目的地持續奔跑。
前方逐漸浮現出一個人影,是一個女孩,如蛇的視線緊盯著她,臉上展開詭異笑容。
——李月。
海溪橋是從抽屜裡的照片中,第一次見到她。李月在照片中,就給人很不舒服的感覺,臉色病態的蒼白,卻衝著鏡頭用力地笑,給人一種魔鬼戴著人類麵皮的虛偽感。
她會是殺人犯嗎?
只是一名高中生,怎麼可能?
好奇心的驅使下,海溪橋還是靠近了。眼前的李月忽然張開嘴巴,嘴裡發出「嗚——嗚——」的哭聲。
下一刻,一雙黑色翅膀,從她身後展開。
死神。
世上,真有這種存在?
亂了、太亂了。
世界都顛倒了。
李月被帶走了,那案子怎麼辦?變成一宗懸案,段瑛一定要抓狂了,而海瀚呢?知道自家女兒不僅偷偷查危險案件,還無功而返,一定會把她罵得狗血淋頭——
對了,還有李溶。
李溶。
海溪橋頭痛欲裂,感覺有鈴聲在響,響得她腦子都快炸了。她勉強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漆黑,就像一場夢境。
男人消失了,她的包包遺落在不遠處,鈴聲還在響。
她爬了過去,拿出手機,螢幕上是「爸」一字。
她剛接通,就聽海瀚連珠砲似的瘋狂質問:「妳跑哪去了!為什麼定位在這種荒郊野外!」
依稀能聽見車輛低沉的嗡嗡響動,他應該正在趕來的路上。海溪橋疲憊地閉上眼睛,想要張口說話,卻感覺喉嚨湧上一股腥味。
「嘔——」
她吐出一口血。
「哎、哎!」手機裡,傳出父親幾乎要發瘋的聲音,「妳妳妳怎麼了?」
十分鐘後,海瀚趕來時,就看到女兒躺在草地上奄奄一息。他連忙把人揹起,放進車裡,剛要驅車赴往醫院,就感覺手腕猛地一緊。
「爸⋯⋯」女兒薄弱的說話聲傳來。
海瀚目眥愈裂:「別說話!」
她虛弱地笑了一下:「爸,你找一下附近,李溶可能快死了⋯⋯」
聽到這名字,海瀚整個人都僵住了。
李溶。
有關他在查的案。
他慢慢地轉過臉,臉色變得鐵青:「妳偷看我的文件?」
女兒像是回應他一般,弓起身,往操控臺上吐出一口血,暈厥了過去。
「⋯⋯」海瀚額頭爆出青筋,驅車,「回頭再找妳算帳!」
***
海瀚,天生擁有高超的搜查能力。
年輕時,海瀚在別家偵探所工作,妻子早逝後,他便拿著攢下的錢,開設了「海氏偵探事務所」,轉眼幾十載,隨著年幼的女兒長大,海瀚的辦案能力,也越加純熟。
海瀚當了大半輩子偵探,破案率驚人,但凡是他接下的案子,就有絕對的自信能夠破案。
他向來謹慎,不像海溪橋那麼性急,街坊鄰居見了父女倆,總會笑問:「性格怎麼差那麼多?」
海溪橋的性格,一點都不像父親,即便如此,海瀚依舊視女如命,把海溪橋當作珍寶般對待。
但是父親,越是想保護她,她越是想闖出一片天。
——她也想,成為像父親一樣優秀的存在啊。
海溪橋在醫院醒來時,一睜眼,率先看到的,是潔白的天花板。
她嘗試動了動身體,感覺胳膊一陣刺痛,發現還掛著點滴。
過了約莫五分鐘,病房門被拉開,海瀚走了進來,見到她已醒,「哎唷」一聲,連忙幾步邁到床邊,摸她的額頭。
正要開口說什麼,海溪橋卻率先道:「李溶呢?」
「能不能別問這個?」
「你想讓我急死啊⋯⋯」
海瀚臉色緊繃,遲疑片晌,這才吐出一句話:「雖然找到了,但死了。」她驚得差一點跳起來,被海瀚壓住:「別一驚一乍的。」
「爸!」海溪橋怒目而視,「你沒救她?」
「我當時救妳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管別人。」海瀚回想起當晚的畫面,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之後報案了,警察應該有去找屍體,哎,妳別問了。」
海溪橋:「⋯⋯」
李溶死了。
神秘男子帶著李月消失了。
那不是就代表,她尋找的線索、經歷的離奇事件,都要白白浪費了?
護士很快進來了,大致做了個檢查,又端來了飯菜,才退了出去。海溪橋一邊吃著平淡的飯菜,一邊講述這陣子發生的事,約莫半個鐘頭的時間,才把完整經過說完。
海溪橋很慶幸,自己的記憶依舊存在,看來死神的「能力」,在她身上確實不管用。
海瀚神色很嚴肅,甚至是難看。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他瞥她一眼,像是看神經病的眼神:「溪橋,妳是不是傷到頭,才多了這些怪怪的記憶?世界上哪有死神,動漫看太多嘍。」說罷,才起身出去接電話。
海溪橋就著吸管,喝了一口果汁,微微低垂的眼簾,遮蓋住心緒。
父親不擅長說謊。
剛才的一番說詞,即便他故作坦然,落在海溪橋眼裡,依舊有些古怪。她的記憶很清晰,清晰得如同影片般,像一幀幀映在腦海中。
李溶死了?
那個男人,只是一場夢?
信你個鬼!
海溪橋抿緊嘴唇,三兩下將果汁喝完,微微側過臉,望向海瀚的背影。
如果,如果這一切不是夢,海瀚當晚,肯定也找到了李溶,幸運的話,可能還會把她救活。
海溪橋環視一眼病房,不遠處的椅子上,擺著她的包包。她拔掉點滴,下床走過去。
拿到手機後,她給段瑛發訊息。
「李溶死了,妳有接收到消息嗎?」
只隔了一分鐘不到,段瑛回得很快,發來一個困惑的貼圖,下方浮現出輸入中的符號。
段瑛:「沒這回事吧?我現在也在盯李月,她媽媽出事,我不可能不曉得。」
段瑛:「我今天正打算去去李月的學校,親自會一會她。」
海溪橋盯著手機一會兒,隨後冷靜地放下手機。
果然,父親騙她了。
***
繁華的城市,高樓大廈如櫛比鱗次,放眼無盡,長街佈滿湧動的人潮,熱鬧非凡得像極了川流不息的浪花。
一棟高樓內,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站立。
陸斯恩垂頭報告:「李溶消失了。」
李溶,死神界的重刑犯,這種當下處決的犯人,不可能活下來。然而,陸斯恩帶著同伴回來蒐證和收屍時,除了一灘血跡,卻什麼也沒瞧見。
江月白就站在落地窗前,望著窗外的街景,聞言未搭腔。
「屬下辦事不力。」陸斯恩抿了抿乾燥的嘴唇,「但是,如果沒有同夥幫忙,不可能會在短時間內逃走,還沒留下任何痕跡!」
眼前的男人,視線落在腳下的車水馬龍,久久不語。腦海中冷不防浮現出昨天晚上,那名人類女生一雙漂亮的眼睛,就像狐狸一樣。
江月白一向不會特別去注意別人的長相。
但女人的眼睛,卻深深地刻在腦海裡。
當晚,他的手覆蓋在她的眼皮上,抹去她的記憶,卻總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
陸斯恩語氣遲疑:「⋯⋯需要我去調查那個人嗎?」
迎來的,是一片沉寂,隔好一段時間,沒得到回應。
良久,江月白平淡的嗓音響起。
「不需要。」
他道,「我親自處理。」
***
轉眼過了兩日,海溪橋出院,覺得自己依舊是活蹦亂跳的美少女。
今天的事務所,來了兩通電話。一通電話,是來自一家企業高層,說懷疑公司有間諜,要請偵探幫忙祕密調查;一通電話,是來自一名四十多歲的婦女,憂心忡忡地說,丈夫似有出軌跡象,要委託他們幫忙跟拍。
平平無奇的事件,海溪橋有些提不起勁。
就這麼渾渾噩噩忙到傍晚。
海溪橋和段瑛有約,一起在附近的百貨公司前會合。
海溪橋喜歡時尚,而段瑛是個女漢子,從不化妝,也不喜歡逛街,還是海溪橋硬是拉著她,才勉勉強強逛了一會兒。這個時間點,百貨公司的人潮洶湧,走起來都有些吃力。
海溪橋挽著段瑛的胳膊,肩膀撞到旁邊的男人,她側眸望去,腳步猛然一停。
段瑛看過來,關心道:「沒事吧?」
海溪橋揉了揉撞疼的左肩,隨後歉意點頭:「不好意思啊先生。」
說完,扭頭就邁入人群。
男人僅僅是佇立在一旁,目光沉沉。
他身材高挑,面容清俊白皙,四周有不少女孩子偷偷瞥來。
江月白站在這裡,已經許久。
他靜靜地目視著走遠的女人,她神色如常,正和朋友談笑風生,似乎沒認出他。
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這女人的行蹤。但她,卻表現得很自然,也不可能與李溶有掛勾。
照常來說,消抹記憶的手段,絕不會失敗。
女人的背影融入了人潮裡,江月白剛要邁步跟上去,就感覺身前多了一個人。
對方拿著手機,站在他面前,羞得滿面通紅:「先生,我能不能加你的電話?」
江月白還惦記著別的事,如實淡淡地回一句:「我沒有手機。」
女孩的臉瞬間變得難看,很快識趣轉頭走了。
隱隱間,聽見飄來的不滿的抱怨:「不願意就算了,幹嘛這樣羞辱人,最討厭自戀的男人了⋯⋯」
江月白眉梢微動,他沒有羞辱人的意思,而是很少來到人界,真的沒有手機。他目視了一眼前方的路,鑽進人群。
江月白繼續在暗中觀察,當她們步出百貨公司時,天色已經澈底暗下來了。
即使隔得遠,他依舊清晰地聽見兩人的說話聲。
海溪橋:「我到家給妳發訊息。」
短髮女人答:「好,改天再約啊,李月的案子有進展,會隨時跟妳聯絡。」
兩人終於分道揚鑣。
海溪橋轉過身,慢吞吞地朝著一旁的小路走去,四周圍的人潮很快地少了,只是偶有三三兩兩的幾人,與她擦肩而過。
潔白的路燈,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隨著步伐,微微晃動。
突然間,海溪橋的腳步一頓。
她抬起頭來,看向擋在前方的男人,目光清亮有神:「有什麼事嗎?」
海溪橋確定自己的毫無破綻,心裡卻莫名發慌。
是他。
他今天的樣子,與第一回見面時,有很大的不同。一頭漂亮的銀色頭髮變成黑色,眼睛也變成黑色,一身休閒服裝。
和尋常人類男人無異。
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清冷氣質,卻與身俱來,仍然強烈。
親眼看見他後,海溪橋更是覺得,那一場經歷,絕對真實存在。
「我說。」海溪橋剛這麼想,便故作輕鬆地笑了一下,「這麼晚了,跟蹤一個女生,是不是不太好?」
海溪橋在百貨公司裡,見了他一次,就猜測到他會一路尾隨。雖然之後就再也沒見到他,但也隱隱能知道,他應該還跟著。
死神的能力樣樣比人類優越,跟蹤能力必定也是。
怕是連撞到他肩膀的那次,都是對方的試探。
試探她的記憶。
海溪橋衝他友善地微微一笑:「先生,還有什麼事嗎?」
面前的男人面色微頓,那雙深淵似的黑色眼眸,緊緊凝視著她,似乎有一那麼一瞬,瞳孔散著藍色的異光。
江月白眉頭微微一蹙。
他生平第一次,居然看不透一個人類。
她注意到他的表情,唇角微微一翹,隨後舉步繞過,筆直地朝著拐角處走去。
拐角處有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白色的燈光透過玻璃,照亮了漆黑的巷口。隨著「叮咚」一聲響,她步入便利商店。
櫃檯的女員工,格外響亮地喊:「歡迎光臨!」
海溪橋瞥了一眼天花板一角設置的監視器,心裡稍稍放心,又往櫃檯看去一眼,發現女員工緊緊地盯著她身後,瞬間瞭然了。
還有心情看帥哥啊?
要是知道人家是個死神,會不會嚇得原地暈厥過去?
海溪橋站到冰箱面前,拿了一瓶礦泉水出來,指尖觸到冰冷的瓶身時,還是沒忍住打了個激靈。
她縮回手,輕輕將掌心,摁在左胸口處。
心臟,跳得好快。
按照父親的叮囑,她最好裝傻充愣,遠離這名死神,但好奇心,仍然驅使著她不斷靠近。
總覺得,對方和李溶不一樣。
在死神中,他的能力顯然高不少,要想要殺掉海溪橋,是易如反掌的事。
但卻沒有這麼做。
海溪橋想起還有監視器,深吸了一口氣,豁出去了。
她轉過身,筆直地望進男人一雙漆黑的眸子裡。
不管了。
「先生,跟了我那麼久,應該挺累的,我請你吃個飯吧,也算是上次的報恩。」海溪橋伸手,指向一旁的微波食品。
江月白視線一頓。
她果然,還記得自己。
他垂下修長的眼簾,略一掃過冷藏展示櫃,一排整齊排放的食品,或方形、或圓形的塑膠盒子,透過封膜,能見到裡頭的菜色。
海溪橋連忙補上一句:「一邊吃一邊聊,你想問我的事,我一定會如實相告。」
這語氣,竟有些討好。人界似乎有一句俗語叫「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海溪橋彷彿是想用區區一個飯盒,來討好他。
江月白對取她的性命沒興趣,只要能有效率地讓她開口,做什麼,也都無所謂。
他隨意指了一個飯盒。
兩人結了帳,到了一旁的座位區。江月白低聲道:「多謝。」
「不客氣。」
她心臟還在狂跳,側臉瞥了他一眼,這死神,還挺有禮貌。
這家便利商店規模不大,只有一排座位,兩人並肩而坐,面向外面的街頭,隔著一層玻璃,能見偶有幾輛車緩緩駛過,週而復始。遠遠看去,他們還真像一對普通的年輕男女。
她伸出手:「海溪橋。」
男人面色嚴肅,伸手回握:「江月白。」
那修長而指骨分明的手,只是虛虛握了一下,掌心很乾燥,涼意卻透過皮膚,直竄過來。
像沒有溫度的死人。
江月白:「飯錢我改天還妳。」
海溪橋想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死神身上應該是沒現金,她有些好笑地看著他:「我請客讓你有負擔了?我說了,是報恩。」
男人清晰的側臉線條,隱隱繃了一下。
他微微頷首,轉過臉,輕聲道:「這是我第一次,讓女人請客。」
海溪橋:「⋯⋯」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微妙。
男人的膚色偏白,如同細瓷美玉,沐浴在便利商店冷光下,讓人聯想到早晨山巒間的薄霧。
頂著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面孔,卻在這充滿煙火氣息的地方。
和她,閒話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