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血夜

　　路恩極力壓抑著混亂的情緒，即便此刻的理智線彷彿一扯便會斷裂，可察覺到體內詛咒正在蠢蠢欲動，他也緊繃著精神避免遭憤怒支配心靈。

　　他褪下猙獰的表情，平淡地俯視著少女再無反應的面容，只覺頭腦發悶、心亂如麻，隨即蹲下身用微微顫抖的手輕輕地覆上其雙眼，現在的她看起來像是睡著般，做著不會醒來的夢。

　　橫抱起那清瘦露骨的軀體，路恩滿懷怨恨的眼角掃視死亡的魔吒，克制住了將牠屍體千刀萬剮的衝動。

　　他經過維拉身邊卻未給予一眼，冰冷口吻似能凍傷人，不帶一絲情感地道：「走了。」

　　聽著漸漸遠離的足音，維拉才搖晃地起身，一直緊抿著的嘴角終於放鬆，茫然又混亂地跟上對方。

　　此地再次捲入無盡的黑暗之中，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久久未能消散，成了真正恐怖的怪區。

§

　　天剛破曉，晨光熹微，東方天邊已發白。

　　與夥伴會合時籠罩樹林的黑暗全然消去，儘管一顆顆枝繁葉茂的大樹阻擋更多光線的闖入，至少已能看見四周。

　　埃麗卡悲痛欲絕，跪坐在地為身軀已僵硬的少女治療，明知對方已回天乏術，仍想在最後一刻替她修復體內的創傷。

　　「埃麗卡，停止吧。」路恩平靜地開口，近乎零起伏的語氣彷彿在面對這般結果內心也未受絲毫動搖。他看著滿面倦容的埃麗卡，想必她的體力早已用盡。「娜塔莉已經死了。」

　　「你怎麼能夠如此冷淡？難道你都不感到悲傷嗎？」沒能意會他的埃麗卡哽咽地責備，淚水在這一刻終於決提，溢出眼眶順著臉頰奔騰而下。

　　路恩默不作聲，只是攥緊拳頭將目光瞥向別處，他知道突來的悲劇任誰都無法接受。

　　但是，他又何嘗不想發洩心中憋悶的情緒？長久以來壓抑著過多的負面情緒，他豈能唐突地發狂？絕不能讓一時的感情用事而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因此再多麼痛心的感受他也得是一副波瀾不驚的姿態，為的就是更好地控制情緒。

　　倘若隨情緒起舞，怕是會逐漸失控，好比此時內心處於水深火熱的狀態，也必須隱忍。

　　「冷靜點，路恩不可能沒有任何感受。」阿奇爾蹲下身趕緊解釋著，他聽得出那句話裡的無奈和遺憾，許是礙於情感表達能力而讓人容易誤解好意。「路恩，請你別責怪埃麗卡，她只是太傷心了。」

　　聞言，埃麗卡忽然停頓，難過地收回雙手，轉身緊抓著阿奇爾的衣服埋首哭泣。

　　無聲地嘆氣，路恩詢問道：「維拉，說說當時的情況。」

　　感受到三人投射而來的目光，維拉似心虛般微微扭過頭刻意避開。

　　他知道一定得解釋清楚娜塔莉是為何而死，自己又是為何沒能保護她，但是⋯⋯他們會相信、會接受嗎？

　　憶起當時，維拉感覺心上壓塊巨石，讓他無比沉重。

§

　　當時，維拉的情緒已是憤怒至極，銳利的眼神充斥冷冽的殺意，整個人周圍彷彿盤旋一股低氣壓，使自身氣場變得更加強大。

　　魔吒以風馳電掣之勢來到他面前，手肘的彎刺劃破黑暗襲向其頸部。

　　維拉敏捷地壓低身子閃避，眼疾手快地將短刀刺向佈滿灰色鱗片的腹部，可它反應極快，俐落地向後䠮躍拉開距離。

　　險些傷到對方、險些被傷害到，都讓一旁的娜塔莉看得心驚膽跳。

　　一人一魔的實力不分軒輊，雙方都擅長近身戰，讓這場戰鬥換上更為窘迫的場面。

　　時間流逝，遲遲無法傷到魔吒的維拉顯得煩躁易怒。人類的體力遠不如魔物持久，若再拖延下去情況將不利於己。

　　他必須儘快殺了它，撕碎它那張多餘的嘴！

　　就在雙方互相牽制著對方的行動時，魔吒忽然咯咯地笑道，那似紙板摩擦的粗糙低啞嗓音，在此刻顯得陰森。

　　「娜塔莉，它說什麼？」維拉蹙眉詢問，一刻也沒敢掉以輕心。

　　只見娜塔莉面有難色，疑惑又試探性地翻譯著：「『詛咒之靈的宿主啊，我會啃食你的血肉之軀，再把剩下的人都殺了。』」

　　聞言，維拉瞬間像是拉滿弦的弓渾身緊繃著，好似下一秒就會失控。瞪大的雙眸彷彿快掉出眼眶，瞳孔倒映著魔吒猖狂又猙獰的笑容，讓他澈底發了狂。

　　團團黑色霧氣如掙脫牢籠的野獸於自身不受控地竄出，朝魔吒的方向迅速延伸而去。

　　「你會後悔惹怒我。」他的語氣平淡卻蘊藏濃烈的憤恨，眼底浮現一層陰鬱，猶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這一刻，維拉決定先斬後奏，這才是贏得這場戰鬥的上策。

　　魔吒見狀立即閃躲，雖不清楚那些黑霧是何種招式，但直覺告訴自己絕不能被觸碰到！

　　頃刻間，娜塔莉感覺眼前的維拉變得異常陌生又危險，彷彿在他體內的已非同個人的靈魂，她從未見過這種狀態的他。

　　「維拉，你到底是什麼人？」她發現不對勁，戰戰兢兢地問。顫抖的雙手緊抓衣襬，努力遮掩驚慌的神情，即使她早已不寒而慄。

　　維拉側過頭直視她的雙眼而不語

　　另一邊捕捉到破綻的魔吒趁隙衝向他，試圖刺穿其心臟，然而它卻過於輕敵，黑霧像是擁有獨立思考般行動，霎那將它包圍其中。

　　如鬼哭狼嚎般的淒厲叫聲自裡頭傳出，使耳膜感到壓力陣痛。

　　片刻，黑霧消散，體無完膚的魔吒立刻如脫線木偶重重地倒下，它再無反應，澈底死亡。

　　似將心中堆積的怨恨與不甘集中於短刀上，即使魔物已然死去，維拉仍是失控地朝牠全身瘋狂猛刺，幾乎刀刀見骨，溫熱惡臭的血液噴灑他一身。

　　「娜塔莉，對不起。」

　　「⋯⋯誒？」娜塔莉頓感茫然，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

　　維拉只覺痛苦萬分，明白現在擊敗魔吒也為時已晚。更加大量的黑霧再次自體內竄出，狂亂且迅猛地朝四面八方蔓延。

　　這將會是他不願回首的一夜。

§

　　「魔吒的實力和我不相上下，我沒能來得及在它傷害娜塔莉之前阻止它。」夜晚的戰鬥仍歷歷在目，但維拉並未道出完整過程和對話，只以這般簡短的內容作為解釋，他曉得若連細節都交代，大家肯定會更無法接受娜塔莉無辜枉死。「抱歉，是我能力不足。」

　　空氣彷彿被凝固，所有人的心情都盪到谷底，大腦沉悶的像是被人扼住頸部，難受的快要窒息。

　　沒人再追問過程。

　　「娜塔莉⋯⋯她最後還有說什麼？」路恩面色陰沉，毫無溫度的聲音如凜冽的寒冬。

　　維拉抬眸看了他一會兒，旋即又垂下眼簾，若有似無地頷首。

　　「『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