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殞落

　　「別碰我！該死的魔物！」娜塔莉歇斯底里地掙扎，遭硬扯的頭髮讓頭皮又疼又緊繃，豈料魔吒竟狠狠地將她扔向樹幹，瘦弱的身軀頓時受到猛烈撞擊。「啊！」

　　「為了保住妳而交出黑暗力量，也能讓其他人活著離開這裡，這樣的交易很不錯吧？如果不想死，就告訴妳的同伴別再做無謂的反抗。」

　　狼狽地趴在地上，眼前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裡傳來魔吒令人背脊發涼的邪惡之聲，娜塔莉從未如此懼怕，恐懼感如海嘯般侵襲理智，這種隨時都會喪命的壓迫感逼得她渾身發抖不止，心臟如亂棒打鼓咚咚直跳。

　　她明白魔物想要利用自己殺害路恩並吸取他身上的詛咒來提升自身力量，說什麼讓其他人活著離開更是欺人之談。

　　卑鄙至極！

　　「難道妳希望我把所有人都殺了嗎？只要犧牲兩個人就能免於集體潰敗，何必猶豫？」魔吒見少女沉默又訕笑地威脅，下秒驟然湊近緊捏其下巴。「別想挑戰我的耐心，否則我會立刻取妳的命。」

　　濃重惡臭撲面而來，娜塔莉感覺胃裡一陣翻騰後作嘔幾聲，且魔吒的手指相當冰冷，一陣寒意彷彿滲入肌膚刺入骨髓，渾身不適。

　　忽然一怔，她從魔吒的話裡發現蹊蹺。

　　「呵，兩個人？你憑什麼如此認為？」她嗤之以鼻，強壓著作嘔的衝動反問。

　　「我一看就知道了，金髮小鬼跟——」

　　「娜塔莉！妳沒事吧！」

　　一道迫切叫喊聲打斷對話，聽聞熟悉的聲音後娜塔莉心中燃起希望，果真於不遠處發現微弱的鵝黃光芒。

　　「維拉！救我！」在命懸一線之時如抓到救命稻草，她扯著嗓子呼救。

　　魔吒頓時鬆手回頭望著趕到此處的人類，輕佻的眼神打量來者，而維拉也自帶一身戾氣與之對視，雙方強悍的氣勢互不相讓，眼神交流之間摩擦出零星火花。

　　僵持一陣後魔吒率先開口道：「說人人到，真是好運呢，竟能親眼見到你啊。」

　　娜塔莉瞬間瞪大雙眸，驚慌地看向維拉。

　　維拉雖聽不懂魔物語言但心裡明白其目的為何。他依然面不改色，心中卻如坐針氈，像是平靜的湖面下藏著洶湧的暗流。

　　不能讓魔吒殺了路恩，這種事絕不允許發生，必須立刻擊敗它！還有娜塔莉，能夠與魔物對話而得知聖劍的她必定是團隊裡重要的角色之一，也是將路恩推往詛咒真相的助力。

　　就在他準備來個先發制人時，娜塔莉卻愣愣地問了句話，令他倒抽一口氣。

　　「可惡的魔吒，你到底都跟她說了些什麼⋯⋯」維拉陰沉著臉質問，話裡充斥憤怒，墨黑的雙眸射出冷冽的視線，那犀利的眼神彷彿能刺穿對方。

　　魔吒挑釁地輕笑一聲後隨即展開攻擊，猛然衝上前並反手使用彎刺刺向他。

§

　　「奧托的情況如何了？」阿奇爾擔心地詢問，看著已止血的傷口繼續道：「性命無虞吧？」

　　「放心吧，他的生命徵象已經穩定了。」埃麗卡頷首回應，微皺的眉間已流露疲倦，掌心依然輕輕地覆在創口處發著淡綠光芒。

　　治癒時除了會消耗自身體力和能量，同時也因過度投入影響精神狀態，而這幾天始終沒能好好休息，其實她早已筋疲力盡，可面對十萬火急的狀況時仍盡心盡力地做好自己的本份。

　　身為一名優秀的治癒師，自然不能讓團隊的夥伴們陷入生命垂危的窘境。

　　一旁的路恩還在調適呼吸的節奏，直到幾分鐘前才擊殺最後一隻魔物，中間從未有喘息的餘地，雖不清楚數量但應有近百隻。長時間的戰鬥消耗不少體力，因此受了點傷所幸並無大礙。

　　望向遍地的魔物屍體，平靜的夜晚血流成河，彷彿是為尋找聖劍的冒險拉開腥風血雨的序幕。

　　『是惡兆嗎？』他不禁如此擔憂著。

　　周圍放眼望去盡是一片黑暗，路恩掛心著維拉和娜塔莉的安危，魔吒論實力並不如墮龍人那麼有威脅性，卻也是個不容小覷的強勁對手。

　　片刻，失去意識的奧托已脫離險境。

　　「你們留在這裡吧，我去支援維拉。」話音剛落，路恩立馬提起油燈和武器衝向樹林。

　　望著逐漸沒入黑暗的背影，阿奇爾和埃麗卡只能默默地祈禱夥伴們平安歸來。

§

　　事情不對勁。

　　樹林深處靜謐得似萬物陷入沉睡，又似不曾有過生機，唯一聲源是自己的腳步聲，不知不覺間呼吸也變得越發沉悶。

　　路恩加快腳程，心中不祥的預感已被無限放大，直覺就要發生某個嚴重的變故，可偏偏視野變得狹窄，拖延不少尋找的時間。

　　『這裡怎麼回事？』他放慢步伐，當油燈照明四周後猛地倒抽一口氣，嚥了咽那乾燥如火燒般難受的喉嚨，這是曾見過卻無解的畫面。

　　彷彿有個無形的界線將此劃分成兩塊區域，一塊仍充滿嫩綠的鮮豔色澤、另一塊卻是植物乾枯得像被焚燒過的焦黑，地面甚至橫躺些許鳥獸屍體。

　　他蹲下身查看鳥屍，發現並無外傷。

　　這分明是同一片樹林，又像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形成強烈對比，而路恩正朝那詭異的方向深入，踏入充滿死亡氣息的深淵。

　　謹慎地再步行一段距離後看見前方有個坐姿的身影，雙肩隱隱顫動著，散發一股淡淡的哀傷。

　　「⋯⋯維拉？」路恩遲疑地呼喚，雙眸浮現戒心。沉默片刻後來到那人面前，熟悉的面容在油燈的照耀中映入眼簾，令他略感訝異的是對方臉部和身軀染上一片血跡，而一盞早已暗下多時的油燈孤伶伶地落在一旁，於是便隨手將燈點上。「維拉，發生什麼事了？你受傷了？為何一個人在這裡？連燈都沒點，娜塔莉在哪？」

　　一連串的問題讓維拉的臉色異常難看，同時夾雜著痛苦的情緒，又於聽見夥伴的名字時神情一怔，他緊緊地抿著唇，緩慢地抬眸對上疑惑的視線。

　　他的喉結滾動一下，望著路恩的眼神很複雜，顯得無神空洞的雙眸裡迷惘與黯然交錯著。

　　乾澀的薄唇微張，良久，喉嚨擠出低啞聲音，聽著很失意。

　　「路恩，對不起⋯⋯」

　　此話讓路恩頓時耐不住性子，連忙蹲下身與之平視，雙手緊抓對方厚實的肩膀，可那人卻垂首不予回應。剎那間冰涼的空氣讓他感到一陣寒意自腳底直竄到頭頂。

　　「她在哪？」

　　維拉顫抖地抬手指向其身後的一片黑暗。

　　路恩轉身凝視不知名的方向，周圍再次陷入死寂，心臟劇烈地怦怦跳動聲傳入腦，震得腦袋快要碎裂。

　　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踩著沉重的腳步移動，只見焦黑的地面拖曳一條長長的血跡，讓他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緊繃著，彷彿被凍住。

　　來到一顆大樹前，身體似被釘住般一動不動，短促而詫異地吸了口氣，一種猛烈痙攣的感覺傳遍全身。

　　映在瞳孔中的畫面讓路恩的臉色驟然大變，額頭青筋暴起，一團怒不可遏的烈火於胸腔中翻騰，燒得他隱隱作痛。他僵硬地轉過身，眉宇間盡是迷惑不解，深邃的金眸射出兩道寒光，冷冷地刺在維拉身上。

　　「為何如此？」他的腔調不再平靜，從齒縫中擠出來的每個字眼都說得很用力，像是在壓抑著快要失控的情緒。

　　「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娜塔莉，對不起⋯⋯」維拉聲音含糊地道歉，許是對夥伴的殞落而憂傷、抑或是對自己的無能為力而自責，眼眶突感酸楚，兩行滾燙淚水滑落，每一滴都是愧疚。

　　路恩收回視線，一時半晌像是失了神。

　　油燈微弱的光芒映照著樹幹下，魔吒的屍體靜靜地躺在那，血肉模糊的創口怵目驚心，死狀極其淒慘，黏在肌膚上的殷紅血液些許乾涸，讓它的模樣更是驚悚駭人。

　　一旁，娜塔莉的遺體雖無外傷卻七孔流血，身軀如同被吸盡血肉般乾癟，眼角還殘留著淚痕。瞪大且黯淡無光的瞳孔充斥恐懼和驚嚇，足以說明她於瀕死之際時受到何等衝擊，將原本鮮明的色彩染上一層血腥灰暗的色調。

　　手腕上的銀色手鐲彷彿隨著主人的死亡，不再閃爍晶瑩的光。

　　脆弱的生命就此劃下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