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翻案/識界轉移(三)

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還只是個純真感性的少女，應該遠離這種幻想世界，踏踏實實的活下去才對

自己才剛把她從無可救藥的幻覺中拯救出來，卻又只能眼睜睜的看她重入火坑。

此般殺伐，明明不應是她該染指的地方才對。

「……」

可是這些想法只能在周天仁心中大吼。

因為她現在站在此處的獻身，並不是被力量蠱惑的結果。

是為了自己絕對無法妥協的事物，憑自己的意願站在這裡。

雖然再對自己用無情的話，連同僚的關係都能抹消，可是如果強硬的用力量驅趕她，自己不就成了用力量扭曲她意志，像陽朔偉一般的人物嗎？

即便再無情，這心中的規準，也絕對不能被打破。

「選手交換嗎？」另一方面，遇到本應是獵物卻成全新敵人的沈典不敢大意，即便精神不濟的程度已經到了需要用一隻手攙扶的程度，她仍以謹慎態度面對少女：「看樣子成了說得上話的人呢……也罷，身份什麼的就先擺著，只是才剛見識幻影的妳，用字遣詞能撐得過我的說服嗎？」

「無所謂。」

夏文祈吸了口帶有鼻水聲的呼吸，用著濕潤紅腫的臉蛋，凜然回應：

「妳的邀稿，我要鄭重拒絕，請找其他人吧。」

「禮貌不是這樣用的，說大話的小妮子！」編輯倒是有點忘了這事，但在此處被點出來的滋味可不好受：「一點悲劇就哭的死去活來，抗壓低還想從千夫所指的攻擊下保有自我？忒也過於自大了。」

沈典與周天仁的對決中雙方均以招數用盡，正因如此就算無法取勝，她也確信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又有人工智慧與分身可以不耗費精神應對，即便此時被夏文祈打攪，只要針對這新來的不安定因素就不會有問題。

水分身人形一齊轉向夏文祈，隨後以夏文祈為目標，從胸膛噴發出水流。

『要來了喔，文祈！』

「芷妹妹……」

『想像一下吧！』並肩於旁的方芷說：『就像狼從根本上就不會去理會羊的蠱惑，順理成章吃掉獵物一般。去想像自己到底要怎麼做，那份心意才不會扭曲。』

「雖然是個很難去理解的比喻……」夏文祺知道方芷不會害自己，勇敢的伸出右手，面向攻擊：「但我已經決定，我只會相信，我願意相信的人所說的話了。」

說出這話的瞬間，在兩人面前，陡然冒出一道圓形的潔白布帛。

周天仁知道，雖然只有些許，但方芷現在將力量借給夏文祈，而透過少女的意思生成那道布帛，從而拒絕一切的詞語。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水柱都被擋下來，有兩三道細小銳利的水刀沒有被阻止，貫穿防護並刺入了夏文祈的手臂。

「嗚……」少女露出痛苦的表情。

『不要用籠統模糊的規範與感覺，必須要更具體想像。否則模稜兩可的形象，會讓妳誤判是正確的話語。』

「要更……具體……」

『在這件針對周天仁的事情中，妳想要相信的是誰？想要拒絕的又是誰？注入這些想法到幻影中，成為一個溝通的魔識(mode)。』

「我……」

想要相信方形徵信社的各位。

想要相信方形圄、方芷以及周天仁。

想要相信他們那份心意，不是為自己的私慾，而是真正為他人著想，卻只能用齟齬獨行的笨拙方法表現的那份美麗。

「把這些意念……灌注到白色布帛上……」

於少女腦中，敵人的輪廓越加清晰的同時，水流慢慢減緩，布帛的破洞逐漸被癒合起來。

現在，他們就自在己身後。

所以只須要相信背後的人們，親口說出的話語就行。

那些經由通訊設備或口語轉達的猜測與第二手訊息，即便是冠以自己親近之人的名義發出，若沒面對面的話，通通不能信任。

不管多麼動人或正確的語句，只要從敵人口中說出，就只會產生厭惡的結果。

無關乎字詞的意義，甚至不用去探究背後的成因。

此般因人廢言反應與美麗同源，都產生於內心好惡。

「透過夏文祈的解釋，運用方芷力量，達到武斷拒絕的結果嗎……」

不像是無情那般等待情緒產生後扼殺掉，而是直接用厭惡情感取代美好感受。一旦被清楚認定為敵人，便能否定對方字詞所蘊含的意義。

魔識的性質，很大程度反映了一個人的原初本我。

因此，比起帶有恨意，想運用無情懲罰對方的周天仁，這是只有被魔識操控過，不想她人受到魔識蠱惑，想永遠維持自我的夏文祈才能構築出的魔識。

「成功了！」眼見白色布帛完全癒合，堵住了沈典的攻擊，夏文祈這次滴下的並非淚水而是汗水，她難掩高興的心情淡淡微笑：「這下子，終於，能好好的……」

「笨蛋！別掉以輕心！完全沒有結束啊。」

「咦？」

噗！

少女的肉體發出悶聲，並孱弱的抖了一下。

拒絕了美麗的布幕，非常簡單的，被兩道漆黑的水刀貫穿，幻影直接刺進少女的胸膛。

『文……祈？』

「為……什麼？」

一旁的方芷連大驚失色的時間都沒有，夏文祈的身體便軟軟垂下。

就算有一丁點精神上的鬆懈，但自己明明已經構築了保護的布幕，為何還是有分身能突破厭惡的感受？

「與妳有沒有熟悉魔識沒有關係。」

沈典慢慢靠近夏文祈，同時少女雖然保有自我，柔弱的她卻禁不起突然的精神打擊，單膝跪地。

「我應該已經保護住了才對……很小心的，想像了才對……」

「妳很美麗……是與壓抑自己的周天仁相對的美麗。」沈典用手輕輕滑擦手上的水刀說：「可是即使妳只願意相信當面交談的話語，這世上確實存在過其她讓妳掛心的人物，並且遺留了他親口說出，無論如何都無法令妳拒絕的那些言語。」

有些人事物，就算知道是被惡用，還是會無可奈何地受到感動。

這也是為什麼人偶爾會輕易被歪理說服。

總的來說，夏文祈雖能忽視，卻做不到無情。

「妳這傢伙……」代替因為痛苦而無法表現情緒的夏文祈，無情識煉咬著不存在於白色假面上的牙齒，憤恨低鳴：「到現在還要踐踏夏華創造的神話嗎？」

「無關乎是誰創造的，能被美麗魔識運用的話，那就是美麗的事物，絕對不是踐踏。」

站在沈典兩側的唯二分身，是帶有無因氣氛，具有夏華及陽朔偉輪廓的人形。

單純捏造這兩人的說詞並不能破解布帛，可是如果連言詞都是當事人說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利用著無法拒絕的情感與人際關係，達到說服與控制的目的。

多麼的狡猾，邪惡。

並且，毫不美麗。

「……等……等。」

「剛剛的語句是為了說服周天仁而擷取，但本來運用神話就是我打算說服妳的策略，一點都沒變過。少女喔，靜靜的看著吧，把你們所有的美好搜刮殆盡的那個瞬間。」

沈典毫不關心的走過夏文祈，她必須要先與周天仁決出勝負才行。

『文祈叫妳等等，妳耳聾了嗎？』

然而在她的前方，還有一道幻影擋在面前。

面對冷漠的沈典，方芷毫無禮貌直接斥罵。

「這陣子保護夏文祈的迷識就是妳吧。」雖然道理不明，但從陽朔偉的經驗與剛剛的狀況來看，她能阻擋話語的影響力：「我對妳沒有興趣。再說就算妳現在慫恿著夏文祈擊退我又如何？不是識煉壓根兒沒辦法改變我。」

『……確實我不如那個曾暴打我一頓過的老哥，那又如何？』方芷絲毫不退縮地怒懟沈典：『打著美麗的旗號，說著冠冕堂皇理由欺負著文祈的妳又算哪位？迷失自我的四不像還敢大放厥詞？現在就算把那扭曲的花圈碎屍萬段也不足以解我的氣。』

提到花圈一詞，沈典似乎想起了許久以前的回憶，腦部神經抽痛了一下。

雖然被周天仁看見這細微的變化，但方芷對這反應視若無物。

比起敵人的動向，她更關心現在仍舊喘氣掙扎的夏文祈。

她成長了。

雖然沒有開花結果，卻已經不再是待在密閉房間中暗暗啜泣的少女，那與周天仁相似，期望著自己能保護世人思考不受魔識影響的強烈願望，正深深與自己身為迷識的性質相互吸引。

『我現在要自私起來了！誰都不能阻止我。』女孩咬牙說道：『為了讓澄澈之心能不再痛苦，我要獨斷的盡我全力，賦予文祈那剛成形的魔識，達成祈願的力量。』

「……甚麼？」

她剛剛，用理所當然的口氣說了甚麼？

將迷識，附身於人身上？

這種事情有可能嗎？沈典大受震撼的同時，卻也聯想到了諸多足以說明這狀況的材料。

方形圄是迷識，並且曾說最後一次誕生的迷識是在四百年前。

若按這說法，身為一般人類的周天仁就不可能培育出迷識，人的壽命也不足以穿越四百餘年，而一旦思索剛剛方形圄進入周天仁肉身的情形，迷識附身這種事情竟出乎意料地合乎情理。

「……果然最後，還是走到了這地步。」

在最後方無法動彈，只能看著這一切的周天仁，像是阻止某件事情失敗一般輕扶自己的額頭，悵然嘆氣。

事已至此，便無法回頭了。

若是其他迷識還有轉圜餘地，但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說服下定決心的方芷。

這代表著夏文祈已經無法從魔識幻影的泥淖中抽身。

那可能成為偉大著作家的未來與才能，即將斷絕於此。

「像二十年前的我一樣，拉夏文祈進來滿是魔識的世界，就是你一開始打的算盤嗎？『暴力的迷識』。」周天仁問。

『開徵信社確實有物色人物的意思，但我阻止不了我可愛的妹妹喔，「無情的識煉」。』方形圄嘆氣回應：『可是這是雙方都心甘情願才造成的結果，她並沒有屈服於魔識的恐怖讓心靈變質，於此之上還吸引了方芷。倒不如說在滿是魔識存在的這個世界中，反而這才是註定的未來吧。』

「……這樣啊。」

然後，

在周天仁些許嘆息之下。

在沈典的訝異慌張之下。

「此時此刻，噬其精神，應其心願。」

方芷深吸一口氣，右手揮像夏文祈，如此詔告：

「以『洞穴的迷識』之名，誕生全新的識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