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翻案/識界轉移(二)

「妳……」

沈典緊緊壓住自己的腦門，瞪視那名騎著單車，突然出現在周天仁前方的少女。

剛才自己用著各種身分及大量的說服詞語發起攻擊，本以為就算沒辦法擊敗周天仁，也至少能讓他忙於化解招式而暫時無法行動。

然而這些盤算，全部被突然冒出的她，不明所以的擊潰了。

外人的話語會影響當事人的決定，所以這場為了說服周天仁而發起的鬥爭並非不允許第三人參與，但也不是隨隨便便一個陌生人都能介入，尤其在無因氣氛下會使第三人的言詞更不容易被採信。

因此要替周天仁擋下剛剛的攻擊，動搖他內心決定的話，那個人當下就必須要有與周天仁足夠親近的關係才對。

按照這邏輯的話，矛盾就出現了。

「為什麼那個什麼都不是的『夏文祈』，可以截斷我所發出，針對周天仁的所有詞語？」

沈典對夏文祈的了解，大概只比陽朔偉少一點的程度。

若是其他人也就算了，但夏文祈從認識周天仁到現在還不過兩周。對他而言，兩人之間能說得上的關係應該也只有「前委託人」、「欠委託費的少女」、頂多加個「境遇悲慘的高中生」之類的名目，而那些身份對奔波處理各式案件的徵信社社員而言，其發言並不會產生多大影響。

難道到這地步，他們倆人還有甚麼不為人知的『關係』嗎？心想周天仁絕不是像陽朔偉那般在人心靈脆弱時趁虛而入的渣男，沈典瞧向夏文祈後方的他尋求線索，但他似乎也對這突來的狀況處於茫然中。

「夏……文祈？」周天仁難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遲滯了兩三秒整理好心情後才問：「為什麼……不，妳已經走出來了嗎？」

「……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夏文祈語氣平穩地說著。

她沒有緊繃著臉色，也沒有一絲一毫勉強自己的意思。

她是看的見魔識的人，若被魔識說服就會意識到自己言行不一的狀況。換句話說，她是順著自己本心才主動來到這個場地，可是她剛釋放出哀傷心情的精神還需要靜養，應該不足以回復到能站在此處的程度才對。

「這是怎麼回事？方芷？」周天仁對不在此處的女孩厲聲質問：「妳把她的經歷倒了回去？」

『……一旦辦起正事，合體變身為「無情識煉」時，就不稱我小姐而是全名啊。』

隨著呼喚名字，只聽得「啪」的一聲，在夏文祈一旁憑空出現的是身披白銀長髮，鬢角夾著兩片髮夾的女孩，正是身為迷識的方芷。

「我不反對用魔識當作逃離悲傷的手段……但妳有想過倒回經歷後我們要善後的事嗎？」

『要做的話會先知會你啦！』方芷輕蹙眉頭：『雖然我自己也不希望文祈選擇逃避這條路，但也不會讓她來這種地方，要殘害精神的話光你就夠了，我沒壞心到扯無關人士進來。』

「那麼……」

夏文祈憑靠自己的力量，不僅從極度悲傷的心情站穩，還透過方芷知道這裡的狀況，在知曉失敗就會被支配的前提下，主動加入這場文筆干伐嗎？周天仁從夏文祈委託多次徵信社的舉動，知道她有很強的行動力，但他仍未能知曉那驅使她出現在自己前方的強烈心情。

「我，還是很痛苦。」

少女緊緊握住自己的胸膛。

「就算知道爸爸絕對不會想看到我這副樣子，我還是想盡情的哭泣，想讓過去的時光永遠留存於現在……這樣的想法，無論怎麼忍耐，都無法停止。」

「……」

「可是……」

夏文祈轉頭面向臉部被白色骨頭包覆住，光滑面孔的周天仁，露出溫藹的微笑。

「因為無法自制的情感，再讓自己重視的東西在看不到的地方消失的話……在知道一切以後，我一定會無法原諒我自己。」

「……是嗎？」

周天仁於白色假面下的眼睛，淡淡的閉合起來。

一直以來，都只有年齡遠大於自己的兄妹兩人跟在自己腦海的一角。

他們不是正常人，而是虛構的幻影，是從文字經典中抽取純粹概念而成的崇高神話，但卻也是永遠滯留於世，毒害世人心中自主思索的錯誤觀念。

與兩個迷識(myth)長期相處之下，周天仁早已經習慣將自身抽離現實，站在更高層次的觀念上，看待所有言語及說服關係。

無論對方有沒有認識到魔識，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被迷識沾染了思考，漸漸的小瞧了隨之其舞的人們。

然而，剛剛那名少女說「知道一切以後」。

方芷絕對有提議讓其遺忘的道路，但就算傷痛再怎麼強烈，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忘掉一切。他敢篤定如果遭遇到會折磨人三天三夜的悲傷，又有能忘掉一切的孟婆湯的話，是不會有人不去喝那碗湯而繼續活受罪的。

即便受到殘害，她依舊沒有忘卻，仍擁有著堅韌美麗之心。

「可是正因如此，才應該要好好的平撫自己的傷口。」

「……周先生。」

「我不會輸給任何玩弄詞語的人，這是作為無情識煉的我所說出，毫無偏頗的絕對判斷。」周天仁搭上夏文祈的肩膀，把少女推到自己身後：「搭上魔識的人難以維持自己原本的想法，終究會迷失於力量之中。瞧瞧那美麗都成什麼樣子，眼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髒活讓髒人做就行，別把自己的原初心性，轉化為一文不值的鬥爭工具。」

自己已經看過無數個例子了。

「巨靈」、「公益」、「責任」、「光榮」、「犧牲」，族繁不及備載。

那些以正向詞彙命名的魔識，會把美好概念當作幌子，榨取他人的任何價值。

對話不需要合理，若是為了合情，甚至可以無理。

這世上絕對不能只有毀滅與掠奪，可也絕不能讓那些能創造美麗事物的人，將歲月花費在沒辦法建立自己事業及夢想的嘴皮子上。

所以周天仁會獨自走下去。

開著一間沒有社長，只有一個社員，甚至沒有立案的徵信社。為了滿足腦中幻影的需求，蒐集破除所有言語吸引力的條件。

「……原來如此啊。」

夏文祈呢喃細語。

說到底，無論是認識周天仁還是對魔識的了解，夏文祈根本沒有什麼資格能指指點點。

對方已經作出嚴正的拒絕了，自己在場上似乎也只會成為他額外被攻擊的弱點。

若要說的難聽點便是冥頑不靈，但現在應該用擇善固執形容。

夏文祈，就是這種人。

並且，

「你也是，美麗的人呢。」

「……嗯？」

周天仁還不清楚話中的意思，肩頭反被小手輕輕拉向後方。

「曾是受害者的我知道魔識的危險，不希望這世上再有那般悲劇發生。」走回前方的夏文祈說：「不過更重要的是，我的本心告訴我，不能放著孤獨的恩人不斷承受厚重的話語攻擊。就算那人不以為意，拒絕任何幫助，但必須讓他知道才行，在這世上有著這麼一個知道他處境，並且和他抱有相同的祈求的人。」

「妳別……呃……」

周天仁本來想在前進半步，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自己居然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在地。

明明必須阻止對方做傻事，但他的腳步突然不聽從自己的意志，沒辦法再度向前踏進一步。可是就算酣戰至今，自己並沒有肉體和精神疲累的問題。

難道說是這麼回事嗎？周天仁再次目視少女的背後。

『啊哈哈哈哈，這可真的是傑作啊。』方形圄霎時在周天仁的腦內爆笑：『哪怕是趁虛而入，無情的你居然會因為文祈妹妹的那番話被說服，而只能原地踏步啊。』

「不可能……」雖然只是限制自己不能移動，並不是擊敗無情識煉，所以對方沒有獲得氣氛，但這依然是令周天仁不可置信的狀況：「就算熟練魔識，現在的她對我而言應該只是欠了二十四萬的債務人，不可能有任何足以說服我的關係才對。」

『如果是在三四個小時前的話，她的確只是說話毫無分量的陌生人呢。』

「這到底……難道……」周天仁只能想到一點：「你們兩個迷識，瞞著我偷偷在我和她之間建立了其他的關係？」

『正式文書的話，應該在追逐沈典時已經寄到你的辦公信箱了吧。』

甚麼意思？周天仁雖然腳被定住但手還能活動，他連忙開啟自己手機內的電子信箱，逐一點開新郵件。

「我原以為你們說很中意夏文祈只是說說而已……你們居然慫恿她投方形徵信社工作履歷？」

『畢竟雖然寄宿在你的精神中，嚴格來說方形徵信社也沒開業，但社長說過是我了吧。』

「嗚……」

『我受肉於你而共用同個肉體，加上我們說好徵信社的事情我的意見優先。也就是說我事先同意的現在，你與夏文祈就已經是同僚的關係了。』方形圄一派輕鬆的說：『徵信社急需個看板娘呢，錢的話大可不用擔心，月薪四萬塊會先從債務慢慢扣，試用期半年後再依表現決定是否續約，絕不會虧待她。』